在摩洛哥人的口袋里,经常会有诺基亚的铃声响起。我每次听到都会愣一下,仿佛在滚滚风尘中和一个旧时代劈面相逢。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中,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这一串音符就是青春的背景音乐。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原因,我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羡慕摩洛哥人——羡慕他们还保留着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很遥远的曾经。
不敢相信,我们的岁月已经过去那么久。
从拉巴特去往卡萨布兰卡机场是我们在摩洛哥的最后一段路程,想到“回家”这个词,疲惫和倦怠的情绪多过于想念。
出国之前我往行李箱里塞了一个迷你小音箱,当时还被友达嘲笑“也不嫌重”,事实上,在旅程中它的确很少派上用场。可是,在归家的途中,我忽然想起了它。
手机里能放的歌很少,不知怎么,或许是福至心灵——手指一路滑,滑到了罗大佑。
我说:“听点老歌吧。”
从那一刻开始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小小的空间里,只有这个属于上世纪的男人用沧桑的声音在反复吟唱。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我的面颊渐渐潮湿。
旅行中只有逃离生活的快乐和新奇的际遇吗?并不是。
大部分的时间其实是枯燥而贫乏的,甚至不值得你打开手机的摄像头多拍一张照片。伴身的只有孤独、寂寞、失语、舟车劳顿、语言不通和水土不服,途径的戈壁、荒原、时常连一只动物和一棵树都看不见,遮天蔽日的土黄色将人往窒息里逼。
我们企图在旅行中寻获远方的意义,兜兜转转却发现旅行与生活并无差别——欢愉只是零星,平淡才是基调——真有点让人绝望,是不是。
罗大佑还在唱:
……
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流动的风和流动的云从我眼中淌过。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预兆的,我哭了出来。
那是一种完全不像大人的哭法,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无尽的悲伤和委屈激荡在胸腔里,却不知要向谁诉说。我好似白活了一场,到最末尾的时刻才想通,原来我长久以来的奢望都不会再发生了,在漫长又短暂的人生里,它们能够实现的可能其实寥寥无几。
悲哀的是,我曾以为那会是无穷无尽。
人成长到足够的年纪,太多的眼泪便只为生活而流,但这一刻,我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
或许在很久以后,会有一些年轻的女孩站在我曾站在的地方,走在我曾走过的路上,她们的心里也有不肯褪色的伤痕……或许在那个刹那,世上终于有另一个人,理解了我此时全部的脆弱与感伤。
这是我心里一息尚存,不死的冀望。
在公路的尽头,汽车调转了一个方向,我回过头去,最后再看了一眼大西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