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停只能在旁边当好人似的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吴小莉被他护在身后，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又每每被打断。
  “所以说您这就是一起邻里纠纷，我很理解您，遇到这种事呢确实是谁都不希望看见的，”白予停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位户主，“装修的噪音也实在是不可避免，要不这样，他也是头一次，咱们给他个改过的机会。我让这位老兄给您道个歉，您呢也宽容宽容，互相理解，以后他呢就不再在夜里装修了......”
  “宽容？道歉？”女户主突然叫嚷起来，“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你们警察就知道和稀泥对吧！他给我道歉？呵，老母猪上树他都不一定有那个心。我私底下找他沟通多少次了，次次都碰一鼻子灰，我说过我家有老人最受不了吵，他呢，反倒变本加厉！一句对不起能解决问题，那我为什么要报警！”
  白予停有些尴尬：“女士，话也不能这么说——”
  女户主扶了扶眼镜：“你这也叫当警察？警察有你这么当的？哦，合着你只知道和稀泥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吧。到头来你两边都不得罪，工资照样拿，也不肯给我们人民群众解决问题是吧。”
  “女士您实在是误会了......”
  “误会？哪门子的误会！”女户主突然想被触怒了哪根神经，抬手狠狠指向白予停，“我录像了！我已经记下你警号了！回头我就打投诉电话去，我倒要看看，现在的社会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为什么这样只知道和稀泥不管事的人还能当警察！”
  白予停咬了咬唇，一直被他护在身后的吴小莉倒是气坏了，上前就要跟闹事的户主理论。
  吴小莉：“您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们警察不管事？我们不是出警了吗，我们不是有在听您的诉求吗，但您的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它归根究底都是私人恩怨、邻里纠纷，我们让你俩私下解决你俩不乐意，那行，走法律程序啊！不要报警啊！既然觉得我们警察和稀泥，我看您也不用报警了，直接上法院吧。”
  “吴小莉！”白予停一把拉住她，声音低了些，“别强出头。”
  谁知女户主听了吴小莉的话之后反而摘了眼镜便笑：“行。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吧！这回可是警察说的，让我上法院，我这就回去准备诉讼，而且，刚刚你们的言行我已经全程录音录像了，我不但要跟楼上那个贱人打官司，我还要跟你们领导举报你！我倒是想看看现在的警察嘴皮子能有多硬，一句私了就不想管事，等着瞧吧。”
  “我说你——”吴小莉欲言又止。
  “算了，回去吧，”白予挺看着女户主愤然离去的背影，有些责怪地看吴小莉一眼，而后又微笑着拍她肩膀，“真出事了还有我这个师父兜着，而且今天的事，我们没做错，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吴小莉往白予停那边靠近一点：“可是师父......”
  “你啊，下次说话注意点，别老冲。回去反思反思，吸取今天的教训，”他温和地说着，而后跨上所里的警用自行车，“我再带你熟悉熟悉社区。”
  .
  萧培回所里之后原本是打算换上便衣的，谁知车子一开进大门便被急匆匆赶过来的同事堵了：“你先别下车！”
  “干什么？”萧培不解。
  同事紧张地看着他，而后又是一拍脑门，有些说不出口：“哎呀......”
  萧培平直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到底什么事。”
  林壹也跟着探出头。
  “哎呀，不就是你，昨晚接的那个跳江的警吗，”同事叹气，“视频传上网了。有个网络博主对视频做了详细解读，说......说你......说你那个什么——”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这边等着跟案子。”
  “人家说你猥亵人小姑娘，都上热搜了！后来局里用了点手段给撤下来，分局的领导刚打电话给所长问情况呢！教导员也知道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大家一起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事儿怎么解决，但是人小姑娘的爸妈前脚找过来，一定要你录视频当着所有人的面赔礼道歉，你还是避避吧。”同事一口气说完，脸色缓和不少。
  萧培眼神暗了暗，再开口时眼角却染上一点带着湿润的笑意，不知道是无奈还是生气：“猥亵？我猥亵姑娘？”
  他默默地想，老母猪上树他都不可能做出那种下贱事。
  同事却点头：“其实那视频是剪辑过的，就是网上的舆论太难听了，加上你，你救援的时候确实搂了小姑娘的腰和屁股，还有那些网红大咖一直在发视频声援小姑娘一家人，这事要澄清起来，还有点困难。”
  “我知道了，”萧培摆摆手，“你先去忙。”
  “哥你小心啊。”同事留下一句话，走了。
  .
  萧培一时没有着急下车，而是靠着窗户微微走神。
  “那个，师父。”林壹叫了他一声。
  萧培侧过头，眼里情绪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壹道：“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萧培抬手下意识去弹他脑门，勾起唇角轻轻一笑，“要是这点事我都承受不起，那我还算什么警察。”
  林壹只是有些担忧：“要不咱还是先避避吧，等舆情稳定之后再说。”
  “躲有什么用，都是要面对的，”萧培叹气，“算了，先不管这些，一会儿咱们去换了便衣再......”
  话音未落，派出所接警大厅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紧接着就是女人的连连哭泣和男人愤怒的吼叫。
  “他区区一个警察有什么理由不见人民群众！我女儿差一点就死在他手上！他好意思不出来吗！”
  “你别说了，别说了，那个警察是好心的，我们回家......”女人拽着男人的袖子，头发凌乱，嘴唇干涩，哭得昏天黑地。
  男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大厅里的警察纷纷冲上来控制他。
  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嘴里却骂骂咧咧：“我不管！他就是对江云有歪心思！连网上的人都说了，他猥亵江云！他不安好心啊他！救人可以有很多姿势，为什么偏偏要摸我女儿的屁股！他个王八蛋！我要见他，我要他赔礼道歉，我要他赔钱！我要他赔钱！”
  萧培坐在车里静静看着乱成一片的接警大厅。
  林壹狠狠一锤方向盘：“那人就是个人渣。救了人还反咬一口，早知道，可别救了！那天晚上江云父母过来的时候，她爸还威胁江云跟她妈妈，估计在家也没少家暴自己的妻女吧，现在看着是关心女儿，实际上打的什么算盘，重点不就在最后那句吗。他想钱想疯了简直！”
  “你也少多嘴，别被人听见又拿你做文章，”萧培说着淡然开车门下车，“我去跟他解释。”
  “师父！他要是会听您解释这会儿就不会在派出所大门口闹了！”
  .
  那男人搅和得派出所不得安宁，很多工作一时半刻都无法正常有序展开。
  “现在的警察素质都这么低下吗！也是，都是一群考两三百分的专科毕业生，能有什么本事！救人就救人，也没有逼着你去救人，猥亵我女儿，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赔钱！赔钱！赔钱！”
  萧培一进门就听了一耳朵。
  他有些不满，却很能压制情绪，直到现在依旧是毫无波澜：“您找我。”
  “对！就是你！”那男人一扭头，顿了两秒，恨不得立马冲上来把萧培生吞活剥，“你凭什么猥亵我女儿！道歉，我现在要你当着你们派出所所有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还要赔给我们家精神损失费。就是因为你，我女儿才跟我吵架，我老婆才要跟我离婚，要不是你，我们一家三口会很幸福！”
  萧赔没有说话，只是平视着他。
  那人又道：“你瞪我，你还敢瞪我？是你猥亵在先摸我女儿屁股，又借着天色很晚的原因把我女儿骗来派出所，你跟我女儿还在一个所谓的调解室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还要不要脸了你！”
  一时间接警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往萧培的方向看。
  教导员何萍干笑两声，赶紧上前安抚家属情绪：“哎哟，您看这事儿......大爷您言重了大爷，是这样的，当时呢您的女儿处境危险，猥亵这个事大家都说不清到底有没有，我们保证，一定会严加查处......但是其实是这么个情况，我们的公安民警也是为了她的生命安全考虑才擅自带她回所里，这件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的确是不应该让男警察和小姑娘单独呆在一起，是我们的错，我代表所里的警察给您道个歉，您看行吗。”
  “我不管，我要他亲自给我鞠躬道歉！我要他赔钱！他知不知道，他摸的那几下，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会是多么大的伤害！我不管他是不是在救人，反正他就是猥亵！他必须给我们家道歉！”
  何萍也没法子了，只好换个思路，上前做萧培的工作。
  她使了个眼色，拍拍萧培的肩膀，凑过去小声说：“萧培，你就给大爷鞠个躬，道个歉，大爷一高兴啊说不定这事儿就算完，不然你看......这么闹下去，所里的很多事都办不了，还叫人家看笑话是不是。所里也是要面子的，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要不你就委屈委屈？”
  怎料萧培却拒绝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所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教导员顶嘴。
  “我不道歉。”
  “你说什么？”何萍愣了愣，“不是，你......”
  萧培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前方的大爷：“我说，我不道歉。我一没有猥亵孩子，二没有起过歹心，我问心无愧，凭什么道歉。”
  他要是真的为了所里的面子而去道歉，那还真是大事不妙。
  道歉，就相当于坐实了猥亵的嫌疑，日后少不了又来一波舆论攻击，上级领导要是真的想调查，他就百口莫辩了。
  他摸着自己良心，即便是天打五雷轰，他也没有对那个孩子产生过任何想法。
  既然是不存在的事情，为什么要放下尊严去求一时的面子？
  所里的面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教导员，”萧培突然有些寒心，依旧只是淡淡的，“自己人的命，和所里的面子，到底哪个更重要。”
  何萍一时语塞：“这个......”
  “您也回答不出来，”萧培礼貌而疏远地笑笑，眼里滚动了一点点晶莹，“那我就更没必要道歉了。本来我在分局的时候早就应该辞职的，但当年是你们叫我回来这儿工作。”
  “萧——”何萍欲言又止。
  那大爷又闹上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带来的亲友团立马掏出手机开始录像：“哎哟丧尽天良啦！荷花路派出所民警猥亵我宝贝女儿，公然拒绝道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大家快看啊，警察，警察都是强奸犯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萧培真的做了什么一样。
  可是，萧培只是救人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那个孩子。
  .
  眼看着跟大爷一起来派出所闹事的那帮亲戚朋友举着手机都快怼到萧培脸上去了，林壹心一横这才从劝架的队伍中站出来用手臂挡着萧培，在众人的挤攘和嘈杂中奋力挡下不知道从哪里凌空砸过来的一个手机，额角被手机的尖角狠狠敲了一下。
  “嘶......”林壹无心呼痛，只想快点把师父从那群人手里拖走，“师父，咱们走，先避避，这次真的事儿大了由不得你！”
  萧培就这么被林壹半护半搂地拉走了，后来两人直接上了楼，啪一声关了办公区的密码门，偌大的办公区内只有他们两人。
  楼下的嘈杂似乎被隔绝在外，但萧培的心里怕是一直抹不去了。
  “师父，喝水吗？”林壹对于刚才自己跟师父生拉硬拽动手动脚的行为感到有些欠妥，于是自觉地去接温水。
  萧培看着胳膊上被林壹在混乱中掐出来的两道红印，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接过水闷头灌了几大口。
  “师父，别理他们，他们这种人一般被称为网络喷子，很没脑的，”林壹按着萧培的肩膀让他安安心心坐在椅子上，然后自己绕到后面去给他按按肩膀，“他们不值得咱们计较。”
  萧培沉默良久。
  林壹这时候倒是很讨喜，安安分分，也不乱说话，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别按了，”萧培抬手覆盖上林壹停留在他肩膀上的手，头也不回就说，“......谢谢啊。”
  “谢啥啊您是我师父，再说我也没做什么。”林壹说。
  .
  两人刚说上话没一会儿，办公区的密码门滴滴响了几下，紧接着便被人一把推开。
  白予停满身大汗地出现在办公区里，把手里的出警单随手往桌子上放。吴小莉眼睛红透了，嘴唇干裂得有些让人疼惜，显然是刚刚哭过一场。
  “你俩又是怎么回事？”萧培一边研究手中的电瓶车失窃案一边抬眸看他们。
  “没什么，累了。”白予停笑笑便瘫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A4纸扇风。
  萧培面不露笑：“一回来就懒成这样，可不是你作风，瞒不过我。”
  白予停尴尬地揩了把汗，眼神躲闪不及：“真没事。”
  “吴小莉，”萧培往他身后看一眼，淡然道，“你来说。”
  .
不说倒还好，一开口，吴小莉又忍不住地哽咽起来。
 “今天，今天师父带我出警，是社区的事，有两户人家因为装修的事情，吵......吵架，然后师父去劝和，但是当事人不愿意，说警察和稀泥，把师父骂了，还说，”吴小莉泣不成声，“说已经录了像，记下了师父的警号，要去投诉师父。”
  “行了，哭能解决问题吗，眼泪擦擦，”萧培唇角勾了勾，转而又对白予停道，“我说你也有今天啊老白。”
“哟，您老可快别取笑我了，热搜又冲上去咯，这回是局里都不能明面儿上撤的，”白予停从椅子上坐起来，撑着胳膊肘望向萧培，“我回来的时候楼下吵得要死，江云的家属真来闹，一哭二闹三上吊，差点没把记者找去，我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上来，本来想知会你一声，没想到你已经在这儿了。”
  萧培放下手中的材料，从旁边抽了张废纸卷成一团丢过去：“咱俩半斤配八两吧。”
  .
  “半斤配八两？”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门口炸开，“谁跟你半斤配八两！笑，我让你笑了吗，还笑！再笑笑笑你俩这身警服都快没了！”
  萧培立马站起来。
  “所长。”
  白予停也登时如临大敌，站直身子转过身：“所，所长，您怎么......”
  “你俩还知道我是所长啊，”汪常刚老态龙钟的双眼不怒自威，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几圈，喝道，“萧培白予停你们两个麻溜儿的给我滚上来！”
  萧培同白予停对视一眼，抬脚正要走。
  汪常刚却又回头喝道：“吴小莉林壹，你俩也滚过来！一天天的净搁那儿瞎折腾，啊，合着你俩跟着师父是去学嘴皮子功夫了？麻麻赖赖麻麻赖赖，一个二个的好的不学学坏的，非但劝诫不了师父，还被人家给带坏了，你说说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