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隆冬①⑦ - “送他进消化内科。”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628 下载APP
晏涛抬眼往这边看,他怀里的晏来财也抻着狗脖子往这边看。

晏江何有点儿无奈,他默不作声侧过身子,将从张淙手里抢下来的刀遮掩着滑进大衣口袋。

“爸。”他走过去,上来先伸手按了把晏来财的头,把狗脑袋按回去,“他有点肚子疼。”

“怎么回事?”晏涛问。

“跟同学打架了呗。”晏江何叹口气,伸手点了点张淙,“这就是张淙,就押冯老去医院那个。”

“就是他?”晏涛挺惊讶,说着就想过去,“肚子疼是打架打的?现在的孩子真没轻重!”

“不一定呢。”晏江何拦了他一下,“爸你就别管了,不行我带他去医院看看。”

晏江何说着伸手招一辆出租车:“你先抱晏来财回家吧。”

“那交给你了。”晏涛抱着狗,对自己儿子放心,便没掺和,“但你打车干什么啊?我走回去得了。”

“您不冷晏来财还冷呢。”晏江何笑笑。

晏涛搓了一把晏来财的狗头,啧了一声上车了。

晏江何看着出租车一骑绝尘, 这才回过头瞧张淙,张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地上了。

晏江何觉得有点儿头疼。少年这东西韧劲儿大,长歪了灌点药掰回来就行,折不了。可张淙这种,明显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晏江何的脾气又说燎就燎,耐心这玩意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求而不得。

他俩,不说针尖对麦芒,也是怎么都软磨硬泡不到一起去。太难。

晏江何走过去,蹲下来,几乎用尽了自己此刻所有的温和:“你先站起来,跟我上车。”

张淙果然把他说话当成放屁,一动也不动。

晏江何懒得再好言相劝,他一把搂住张淙的腰,把人从地上薅了起来。

一拽起来他登时吓了一跳,张淙身体软得像面条,半个身骨都砸在他身上,一张脸更是疼得扭曲,张淙捂着胃,仰着脑袋直接躺在了晏江何肩头上。

“你得跟我去医院。”晏江何说,手上没耽搁,赶紧把张淙拖上了车。

晏江何上车后立刻发动了车子,他从后座上拿来一个保温杯递给张淙:“先喝点温水。慢点,小口喝。”

张淙靠在椅背上喘气儿,扭脸瞪晏江何,没接。

“有洁癖?我都不嫌弃你,你少在这给我摆架子。”晏江何把水杯拧开,递到他眼皮底下,“还用我喂你么?”

水杯杯口冒出温热的气息。

张淙犹豫了一下, 接了过来,放到嘴边慢慢喝进一口。水温刚刚好,熨帖他的胃。

“我问你。”晏江何把暖气调了调,一脚油门蹬出去,“你被汤福星砸到胃了?”

“没有。”张淙终于说了一句话。两口温水灌下肚子,他觉得舒服多了。

晏江何看了他一眼:“你得跟我去医院检查。”

张淙没说话,又喝了一口水。

“慢点喝。”晏江何说,“刚才怎么回事?你一天到晚能消停点儿吗?”

“你少管闲事。”张淙揉了揉胃,感觉没那么疼了。

“行啊,两口热水给你灌痒性了,张嘴就来讨揍是不是?”晏江何哼一声,“我怎么每次看见你,你都这么一副德行,你什么时候能像个人?你到底有没有像人的时候?”

晏江何这话说完,张淙胸口猛地一钝,活生生闷了一下。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看晏江何这么不顺眼了。

晏江何简直一语中的,狠狠在他心肝上抽了一鞭子。那话重了,但说得对。他每次遇见晏江何,都不像个人。

晏江何就是能砸开他所有不堪的那只锤子,轰隆一下就地动山摇,他便面目全非了。他所有的狼狈和无能,全让晏江何看了去。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像一个丢盔弃甲的光屁股小卒,没有任何遮掩,光溜溜赤裸裸,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滚滚的马蹄碾死。

尽管他不承认,但他真的恐慌。晏江何让他恐慌,狼狈的自己让他恐慌。所以他刚才脑子都没过就让汤福星跑了。他是害怕了,他怕自己在晏江何面前,就那么轻易地土崩瓦解。

张淙眼尖地看见,晏江何的车载储物盒里竟然放着他之前的那根草莓棒棒糖。

张淙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反正难受得很,胃疼都被压下去了。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伸手把棒棒糖拿了过来。

晏江何看乐了,特别想提醒一句,这棒棒糖砸过他的裤/裆,还是别往嘴里送了,但晚了,下一秒张淙就撕开包装纸塞进了嘴里。

“......”晏江何叹了口气,“你不是胃疼么?别吃了。”

晏江何:“平时也少吃,全是色素,你那舌头,现在就是斑斓的粉。”

张淙含着糖,揉了揉胃,慢慢说出一句:“停车。”

“干什么?说了要去医院。”晏江何侧过眼,用余光看他。

张淙嘬着糖,面无表情道:“我想吐,你让我吐你车上?”

晏江何没说话,他默默看了看张淙,缓缓把车靠边停了。

车门是锁的,晏江何并没有立刻开锁。他看了张淙好一会儿,确定他的脸色好些了,头上也不冒冷汗了,嘴唇也恢复了些血色。

晏江何笑了笑,开了车门:“出去吐吧。”

张淙立刻开门下车。他自然不是去吐的。晏江何看着他越走越远——张淙的背影挺稳当,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刚才估计是冷风喝多了,拧着了。

晏江何重新发动车子,还是去了趟医院。前些天手术完的一个病人情况有些不稳定,他不太放心,都走这条路了,索性就回去看看。

晏江何到医院看完了那位病人,又惯性巡过一圈儿病房,他想了想,想起冯老桌子上的花该换了。他今天估计是毛病大发了,竟然挑了两朵红玫瑰过去换上。

冯老抽着眼皮,好悬没从床上坐起来扇他。

走之前晏江何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凑到冯老跟前小声说:“张淙来看你的时候,你找人告诉我一下。”

冯老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送他进消化内科。”晏江何说完就走了,留下冯老一头雾水,盯着桌上鲜艳的红玫瑰,直在心里骂晏江何脑子有病。

晏江何觉得,青少年想作死,只要不真的把自己玩死,不如放他作,强行绑架只能起反作用,再说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反正,作大发吃亏了,也就知道错了。他是擎等着张淙送上门呢。



张淙从晏江何车上下来,并不意外晏江何没追他。晏江何追他做什么呢?又不是圣父,还得对他关怀备至?就看晏江何那德行,也做不出来这等好事,估计也是对他深恶痛绝,仁至义尽了。

这样很好。张淙想着。

胃里的不适感在慢慢缓解,他不想去医院看冯老,他猜消毒水的味道会再把他的胃疼勾起来。

张淙慢慢往家走着,脸上之前被汤福星揍那一下早就见肿了,张淙搓着自己的脸,琢磨再看见汤福星肯定要拽下那厮八斤肉。

然而人不经念,张淙刚进门洞,就看见汤福星坐在楼梯上等他。

张淙:“......”

八斤肉送上门了,张淙走过去,踹了一下汤福星的小腿:“起来。”

汤福星起来了,挡着张淙的路不让他上去,他看了张淙一会儿才说出句废话:“你脸肿了。”

这话听张淙耳朵里就像放屁一样:“滚蛋。”

“去吃点东西吧。”汤福星没滚,却拽着张淙的胳膊往外走,“打那么狠,当我给你赔罪了,你想吃什么?你可别说不吃,你......”

“疙瘩汤。”张淙说完就觉得自己得是全身激素逆行灌了脑子,“热的,疙瘩汤。”

汤福星立刻:“好!”

——比狗腿还能嘚啵。

两人没走太远,沿街找了一家面馆,让老板娘给揪上两碗疙瘩汤,汤福星还要了根儿大香肠啃。

张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疙瘩汤,胃里终于彻底回暖了。

“你怎么又去弄刘恩鸣了?不是说刘恩鸣花钱聘你收拾黄亮么?”汤福星问。

“黄亮出价比他高,让我反过来收拾刘恩鸣。”张淙说。

“......返聘啊?还是拍卖啊?”汤福星被这操作惊呆了,手里的香肠好悬没栽疙瘩汤里。

“你有没有文化?这词儿都不是这么用的。”

“我没文化,你有,你学霸。”汤福星没好气儿地说。

他今晚上怎么想怎么不是事儿,吃完饭就跑张淙家楼下了,正巧看见张淙拎着编织袋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就跟着张淙。天知道当他看见张淙从兜里掏刀子的时候他肝胆都要裂开了。他是腿软了好半天,才上去拽着张淙跑的。

汤福星:“你拿刀子划,编织袋那么薄一层万一破了,刘恩鸣的脸就花了!”

“不会的。”张淙喝着疙瘩汤,咽下去才说,“我用的刀背。”

汤福星一瞬间就觉得无话可说。他很怕张淙会踏上一条漆黑的路。张淙经常在边界晃荡,你以为他要一头扎进去不管不顾了,但他又总堪堪踩在临界点上,原地用力踏步。

汤福星抿了抿唇,低着头小声说:“那你也不能这么吓唬刘恩鸣,你这样......”

他想说“不对”。

张淙看了他一眼,笑起来:“你不该来。施暴现场,你还拽着凶手跑路了。”

“张淙!”汤福星突然拍了下桌子,张淙那碗疙瘩汤被震得晃了晃,汤福星压低声音骂道,“我看你他妈是疯了!”

张淙笑得更开了些,他呼出一口气,瞧见汤福星那张憋红的脸,张嘴不知走没走心:“对不起。”

“你......”汤福星卡壳好半天,没“你”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他站起来去跟老板娘要了一颗刚煮好的鸡蛋回来剥开,递给张淙让他敷脸。

张淙拿过鸡蛋,心不在焉往脸上滚着。

“晏大哥......”

“别提他。”张淙立刻说。

汤福星叹了口气:“行吧。”

张淙在最灼热的年纪,走上了一条来回摇摆的钢丝。他尽力保持平衡,心高气傲抬着头往前走,谁都看得出他下一步可能就会一头栽下去头破血液流死个透彻,但谁也不敢碰他。

——走钢丝的人,孤独着,心惊胆战着,谁都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