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10399 下载APP
张其瑞开门走进会客室,孙东平从窗边转过身。
  “她人呢?”孙东平张口就问,“不在家,也不在酒店。你把她藏起来了?”
  张其瑞面对这个质问,不免感到一丝愤怒,“她那么大个活人,我能怎么藏?”
  孙东平被他顶了一句,头脑清醒了点,也觉得自己刚才太激动了。
  他喃喃:“我知道钱家的事了,很担心她。”
  “她很好。”张其瑞缓和一口气,“我给她放了假,让她先避一避。”
  “那她去哪里了?”
  张其瑞抿着唇,显然是不想说。
  孙东平怒意又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如果顾湘愿意,她自己都会告诉你。”张其瑞一针见血。
  孙东平脸色阴沉,“其瑞,你要和我针锋相对到什么时候?”
  张其瑞说:“每次都是你主动挑衅的,东平。你自动将我摆放在对立面,对我攻击。”
  “那是因为在顾湘的事上,你做得太过分了!”孙东平怒道,“她可是顾湘!她是我的人!你趁早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
  张其瑞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你的人,东平。八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孙东平往前走了一步,脸色铁青,质问:“她是我的前女友。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张其瑞坦然直视他,“孙东平,当年我顾忌着和你的友情,迟疑了一下,同她失之交臂。结果就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她毁掉。你觉得,现在我明明有机会,还会再同你客气吗?”
  孙东平愕然,“果然……你原来……”
  张其瑞靠在窗边,俯瞰着外面的都市,“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搞砸了的。那么,就别怪我现在出来收场。我不会像你一样任性胡来。我会珍惜这一次新机会。”
  “好个新机会。”孙东平讥笑,“你这是在抢我的机会。”
  “不。”张其瑞正色道,“你的机会另在别处,她的名字叫刘静云?”
  孙东平茫然一怔,回过神来,露出愧疚痛苦的神色来。他坐了下来,手指插进头发里。
  张其瑞低声说:“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了,就要坚持。你以为你是最痛苦的?不,你左右摇摆,伤害最深的反而是旁人。你不能再这么自私了,孙东平,你不能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孙东平语塞。
  张其瑞说:“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是多情。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也是多情。女人爱上你,就是飞蛾扑火。你这种人就应该生在古代,娶个三妻四妾,做个韦小宝,个个你都真心爱,女人也都爱你,一大家子和乐融融,这就完美了。”
  孙东平苦笑,“你比以前会说黑色幽默多了。”
  “可我说的错了吗?”张其瑞冷眼看他,“你以为你左右难以取舍,你很痛苦。可你想想,刘静云被你这样对待,她心里痛苦不?顾湘明明都已经放下你了,你又回来招惹她,她痛苦不?你为了自己动摇的决心,就让两个对你这么好的女人遭罪,你能做到问心无愧?更何况顾湘的事,本来最初就是你惹来的!”
  “这事不用你重复一遍!”孙东平低吼。
  张其瑞别开目光,“顾湘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
  “够了!”孙东平唰地一声站了起来,咬紧牙关,拉开门离去。
  “东平,”张其瑞喊住了他,目光暗沉,“二十三号就是外婆的忌日,顾湘是回去上坟了。”
  孙东平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扭头向张其瑞望了过去。
  “是我。”张其瑞平静地说,“是我在你出国后,照顾了她外婆。是我打点了关系,让她在监狱里过得好些,是我给她争取到了提前释放的资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孙东平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张其瑞淡淡地说:“去和她做个了断吧。只要你不再扯着她,她可以走得更高,更远。”
  
  
  孙东平不知道自己是走进办公室的。他刚坐进椅子里,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刘静云。
  想必徐杨已经告诉了她自己提前回来的事。徐杨以前是不会这样管闲事的,她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借刘静云督促自己而已。不过他和刘静云最近正处于冷战期,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也不知道徐杨这次使了什么法子。
  “东平,”刘静云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徐杨姐说你病了,提前回上海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呀?去看医生了吗?”
  孙东平心头一热。她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
  “我在公司。”孙东平语调轻柔,生怕又吓着了刘静云,“就是有点不舒服,已经没事了。主要是不想开会,找借口溜了。”
  “哦。”刘静云放心下来,好一阵没声音。她似乎终于想起了两人还在冷战着,脸上发烫,干巴巴地说:“没事的话,那我就挂了。”
  “等等!”孙东平叫住了她,“你……你今天加班吗?”
  刘静云看着电脑里一堆等待审阅的稿子,想起这几日每天都为她准备好的早餐。她犹豫了片刻,说:“不用。”
  “那我接你下班,我们出去吃饭吧。”孙东平也在那头松了一口气,“我订了小川堂,你不是喜欢吃他们家的川菜吗?”
  “你还真是溜回来吃喝玩乐的呀。”刘静云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笑意,“当心徐杨姐回来敲打你。”
  “总要学着放松一下嘛。那就说定了,我下班去接你。”
  刘静云合上手机。她从抽屉里拿出小镜子照了一下,这几天休息不好,脸色有点发黄,眼袋也是青的,看来下班的时候要去补妆才行。
  女人也真是不经老,短短几年,状态就不行了。想她当年也是清水洗面依旧容光焕发、光彩照人的美少女,转眼就成黄脸婆了。
  倒也不是转眼,刘静云叹着气把镜子放回抽屉里。也有八年了。
  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刘静云走下楼,就看到孙东平的车停在路对面。车窗是摇下来的,那个男人正在驾驶座上抽着烟。
  马路上车来车往的。隔着那么远,刘静云都可以看出那人一脸焦躁,心不在焉。虽然人是坐在那里的没错,可是魂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
  她打起精神,穿过马路走过去,伸手敲了敲车玻璃。
  孙东平如梦初醒,赶紧把烟灭了。
  刘静云坐进车里来。她鼻子冻得有点红,脸色疲惫,让人心生怜惜。孙东平心头一热,凑过去在她额角亲了一下。
  “累了吧。我们去好好吃一顿。”
  刘静云被他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胸口那团郁闷之气,顿时也消散了大半。她含情脉脉一笑,“好的,我都饿坏了。”
  孙东平开着车朝着闹市的方向而去。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秘书给他发来短信。
  “孙总,明天去南市的机票已经买好,早上九点半起飞。”
  孙东平收起了手机。
  旁边的刘静云正打开了车上的音响,放着一首悠扬的情歌。
  孙东平预定的一家会所制的高级餐馆,环境优雅,菜色齐全,一直是富有阶级的约会圣地。
  刘静云一看他带自己来这里,便知道他是真的花了心思要同她和好的。虽然说她还是对孙东平知情不报非常不满,可是徐杨有话说得对。这男人现在是她的,她要想把他留住,自己首先就要把他抓住。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使性子会有男人乐意哄。她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孙东平今天特意点了刘静云喜欢吃的菜,还开了一瓶香槟。刘静云露着笑脸,两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吃完了主餐,又上来甜点,也是刘静云喜欢吃的坚果香草冰淇淋。
  孙东平很满意地看着刘静云喜悦的表情,说:“以前你在英国的时候,再拮据,都要买这种冰淇淋吃。你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一样?”
  刘静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你当年向我求婚的时候都没搞这么隆重。看来我以前的确对你太好了。以后要时常敲打你一下,你才知道反省。”
  孙东平干笑,“是我错了,应该向你道歉。”
  “知道哪里错了?”刘静云斜睨他。
  孙东平低声说:“顾湘的事,我不该瞒着你的。”
  刘静云有片刻没说话,“那你们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我……”孙东平语塞了,“我们……我们就谈了谈,也没说什么。我想补偿她,但是她不想接受。”
  “那你有什么打算?”刘静云问。
  “我不知道。”孙东平坦诚地说。
  “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刘静云忍着心中的不快。
  孙东平说:“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管。”
  “她现在过得很糟糕?”刘静云问,“我问过徐杨姐了,她说顾湘现在工作稳定,精神状态也不错。张其瑞还很照顾她。我不觉得你还能帮上她什么忙。再说了,她自己也拒绝里了呀……”
  “张其瑞能照顾她,我就不能?”孙东平气冲冲道。
  刘静云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吃张其瑞的醋?”
  孙东平无言以对,“我不是……我只是……顾湘是我的责任。你知道的,当初那事,是我招惹来的。她的为了救我,才失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刘静云一言不发地坐在对面,双肩垮了下来,所有鲜亮的颜色从她的眼睛里褪去。
  “东平。”她嗓音干哑地开口,“你和她的事,我没有立场评价。但是我们之间的事,我觉得如今也走进了一个死局里了。”
  “你给我一点时间。”孙东平低垂着头,“我会处理好的。”
  “好。”刘静云缓缓地说,“我最后一次退让。你记住了,东平。我的时间和耐心也是有限的。你欠顾湘,但是我不欠你。我也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耗在你身上。”
  “我知道。”孙东平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他掏出皮夹放在桌子上,“我去躺洗手间,你结一下账。”
  刘静云目送他匆匆离去,招来服务生,打开了孙东平的钱包,把信用卡递了过去。
  孙东平的衣物都是她亲手整理的,不过钱包她平时没事也没动过。这下打开来,里面零钱、卡片、名片,和天下其他男人的钱包一样,没什么特别。
  皮夹中间插着一张她和孙东平的合影,还是他们在英国的时候拍的了。刘静云专门裁剪过好几张两人的合影,专门给孙东用来放在皮夹里的。孙东平偶尔换一张,反正一直会把他们合影带在身边就是了。
  一种属于女人独有的,奇妙的预感,让她做了一件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她把这张照片一抽。下面露出另外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都有点褪色发黄了。少年男女的面孔还青涩稚嫩得很,两张脸紧贴着,对着镜头,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孙东平从身后拥抱着顾湘,大笑着,好像刚说了一个什么笑话。顾湘笑得十分腼腆,却那么幸福。
  刘静云却觉得浑身发冷,呼吸堵塞。
  她匆匆把照片装回皮夹里,将皮夹一把丢在桌子上,好像它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再触碰。
  原来,这么多年来,顾湘就一直在他们背后,默默地笑着,注视着。
  —破茧—
  
  顾湘在整个中国大地回暖的时候,回到了家乡。
  这个座城市发展很快,过去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外婆的小楼虽然还在,可是这一片地区也即将拆迁。房地产商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修很多高高的写字楼。顾湘这次回来,就是签拆迁合同的。按照赔偿,她会分到一套面积宽敞的电梯公寓。
  父亲一家还是老样子。小顾建国有肾病,从厂里办了退休,开了个小卖部养着。卖部的生意还不错。顾湘在店里坐了半个钟头,继母一直不停地招呼客人,时不时好奇地打量着顾湘一身看着明显端庄得体的衣服。
  弟弟顾敏谈了一个女朋友,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不得不结婚。林淑雯变着法子问着外婆那栋老房子的事,想让小两口住过去。丈夫呵斥了她几句,林淑雯生着闷气回里屋去了。
  顾建国对女儿说:“你别理她。你弟弟结婚的事,我们自己可以打点。平时已经要了你够多钱的了,你也不容易。”
  顾湘也知道。继母一个没文化的女人,嫁的男人身体不好,生的孩子又不争气,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操持生意。其实她的一生比顾湘要悲哀多了。顾湘同情她。
  顾湘对父亲说:“我给你的钱,你也别省着,该花就花。”
  父亲问:“你在上海还好吗?吃住习惯不?找对象了吗?”
  顾湘啼笑皆非,“找什么对象啊?谁会看得起我?”
  顾建国十分愧疚,“你是个好姑娘呀,就是被害苦了。”
  “过去的事就别说了。”顾湘不想总提起往事,“我现在过得好好的,工作前途也好。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顾建国回头看了看里屋,林淑雯正开着电视看连续剧,声音放得很大,全然不顾外面的人在谈话。
  他也放心了些,低声对女儿说:“你奶奶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金镯子,说是给顾家长房媳妇的。我没告诉你林姨这事。你这次回来,就把镯子带走吧,以后可以给你的孩子,当作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心意。”
  顾湘笑了笑,“大概我今年真的走财运呢。”
  老父握着女儿的手,自责道:“你在外面工作,更要对自己好一点。如今还是有好男人的,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了家后,日子会过得轻松一点。”
  顾湘满口应下。
  外婆的房子原先租给了两对来打工的小夫妻,恰好他们退租。顾湘草草收拾了一下,暂时住了下来。
  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左邻右舍家里传来说话声、电视声、小孩子哭闹声。这都是她从小听到大的声音,现在听来,是那么亲切。她这个时候才切切实实地感觉自己到家了。
  次日醒来,发现外面下着小雨。都快忘了南方的春天有多潮湿,这雨一落地,不下到入夏是不会停的。
  顾湘正在考虑要不要顶着雨出门,就看到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了楼下。院门挡着,她看不清来人,不过很快就听到了敲门声。
  邻居一个小姑娘跑出去开门,过来片刻又跑回来,冲着楼上喊:“小湘姐,有人找你。”
  顾湘拉开门望下看。孙东平风尘仆仆的身影隔着宛如云烟的雨帘,站在院门的小棚底下,还提着一个半大的行李箱,正抬头望着她笑。
  这情景仿佛就像一下倒回去了八、九年,那个少年推着单车站在那个位置等着接她上学。也是那样欣喜的笑容,也是那样明亮的目光。
  顾湘的眼睛一阵热。
  孙东平冲她喊:“下雨,你别下来了,我这就上去。”
  顾湘站着不动,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一步一步走了上来。直到孙东平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发梢的水珠和眼睛亮晶晶的光芒,这才反应过来。是他没错。
  “你怎么来了?”张口只问得出这么一句。
  孙东平态度自然得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他绕过顾湘进了屋,把行李往地上一丢,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
  顾湘跟了过去,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找来啦?”
  孙东平回头冲她笑,“没事。就是听说你惹上了一点麻烦。张其瑞告诉我你回来给外婆上坟了。我想起我也没给老人家上过坟,于是就跟过来了。”
  理由倒挺充分的。顾湘也觉得外婆当年那么喜爱孙东平的,他的确应该去坟头给老人家献一束花。
  “这里变化不大呀。”孙东平四下望了望,看到顾湘的房间,还挺兴奋的,“你还记得吗?我当年就是朝这扇窗户丢小石头。”
  顾湘笑起来,“怎么会忘。有几次你都控制不住力道,把我家窗玻璃砸烂了。”
  孙东平嘿嘿笑了笑,又摸摸肚子,跑回厨房。
  顾湘看着孙东平在厨房里东弄西弄,从冰箱里把她昨天买的蛋拿了出来,然后竟然刷起了锅。
  “你要做什么?”
  “早饭呀。”孙东平理所当然道,“我赶早班飞机来的,飞机上只吃了一个小面包,现在饿死了。你吃了早饭了吗?我一起做了。”
  顾湘呆呆地问:“你会做饭了?”
  以前的孙东平,连盐和味精都分不清,连开水都不会烧。他现在竟然会做饭了!
  “在英国的时候学会的。”孙东平熟练地打燃了煤气,把锅烧干,然后倒上油。等到油热了,他单手拿着蛋在锅沿上一敲,在把蛋打进锅里。两个蛋下锅后一会儿,他端起锅一颠,鸡蛋在空中翻了一个面,落进锅里,煎得滋滋响。
  顾湘默默看着。那么熟练流畅的动作,不知道有多少个早晨,他都是这样在厨房里忙碌,为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着早饭。
  显然,刘静云真的把他训练得很好,很好。
  “我记得你喜欢吃嫩一点的。”孙东平关了火,又洗了两个盘子,把鸡蛋分开盛好。然后又倒了两杯牛奶。
  “一会儿等雨小了,可以去吃路口的煎饼果子。”孙东平把一个盘子递到顾湘手里,“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那家小摊居然还开着,很惊讶呢。你还记得吗?我们两个以前总在他们家买煎饼吃。”
  “我记得。”顾湘低头,闻着煎鸡蛋的浓香,“你总要人家多加一点香菜和海鲜酱,打两个鸡蛋。”
  孙东平点头笑,“老板手艺很好,打两个鸡蛋都可以即把鸡蛋做熟,又不会把饼煎糊。”
  “我昨天还去学校绕了一圈,校门口那家云吞店也还开着呢。”顾湘说,“老板已经不认得我了。不过我提到了你,他居然还记得。”
  “还记得我?”
  “记得你和曾敬他们打赌,一口气吃了六碗云吞面,然后跑到门口去吐。”顾湘笑道,“我觉得很少有人能忘的吧?”
  孙东平拍额,想了起来,“太丢人了。我当年怎么那么蠢呢?”
  风吹得老旧的窗户咯吱咯吱响,把两人都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孙东平来得很仓促,并没有订旅馆。他工作繁忙,其实后天就要回上海,不想住得太远了。顾湘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客房收拾了一下,让他这两天暂时住这里。
  孙东平十分高兴地住了下来,一点也不介意散发着霉味的被子。
  因为下雨的原因,他们这一整天都没出门。屋里只有一台老电视,只收得到中央台和地方一台,效果也不大好。两人实在无聊,于是顾湘又煮了一大锅毛豆,两人一边剥豆子吃,一边看中央台的新闻。
  “刘静云知道你来吗?”
  “我说我出差。”
  顾湘微微蹙眉,“为什不和她说实话?”
  “怕她多想。”孙东平叹气,“她光是知道我和你重逢了,就和我冷战了几天。”
  “她没道理不生气。”顾湘说,“你太优柔寡断了。”
  孙东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需要一点时间。”
  “你需要快刀斩乱麻。”顾湘认真地说,“你如果尊重她,就不应该这样对她。东平,你觉得你在对我好。但是我并不需要你的好,而同时,你也在伤害她。”
  “你为什么不需要?”孙东平很是不理解,“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顾湘平静地说:“我能明白。你想补偿我。如果你这个心理得不到满足,你会一直不舒服。所以我才允许你留下来,陪我去上坟。但是东平,你好好想一想。你如今亏欠了静云的,又如何补偿呢?”
  孙东平一时无言以对。
  顾湘说:“人过日子,总要往前看才对。你总留恋着过去,就会辜负了眼前。那么,你会永远生活在不停地补救过去的生活中。这是你想过的日子么?”
  孙东平呆住。
  顾湘平静温和地看着他。男人比起八年前,五官俊朗了许多,肩膀也更加宽厚,神情淡定,姿态从容。可是她却可以看到他身体里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正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一脸愁容,内心充满了挣扎。
  也许他在外人的眼里看着高大而成熟,充满了魅力。可是在了解他如顾湘等人的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多情而冲动的少年。女人们都爱他那热烈的感情,让自己感觉到被充分地爱着。但是同时,这个爱,也那么伤人。
  晚上倒是出了一点小事。孙东平去上厕所。老房子的厕所不好使,他弯腰舀水,没想口袋里的手机滑了出来,掉进下水道里,尸骨无存了。
  顾湘哭笑不得,她倒不是为孙东平心疼那个手机,她是担心那个手机把下水道给堵了。
  孙东平借顾湘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厕所洞里传来铃声。
  “我去借个火钳来。”顾湘说,“看样子是卡在弯道里了,夹得起来。”
  她留孙东平在屋里,自己去院子里一户人家借火钳。邻居大妈一边吩咐儿子去后院取火钳,一边拉着顾湘说些家长里短。
  “等房子拆了,你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大妈说,“你外婆还在的时候,天天都盼着你能早点被放出来。”
  顾湘笑着说:“外婆当初还多亏了阿姨你们的照顾。”
  “很多人都很关心你的啦。还有人专门托我们照顾你外婆。”大妈说。
  顾湘一愣,“是我爸?”
  大妈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朝顾湘的屋子看了一眼,低声问:“那个来找你的男人,是你男朋友?”
  顾湘觉得更加怪异,说:“不是的。只是一个老朋友,暂时借住一晚。”
  大妈点了点头,神秘兮兮地说:“你进去后没多久,有个年轻的男生过来探望过你外婆,还送了很多东西来。他后来没再来了,但是经常派人过来照顾老人,送吃送药,还带老人去看病。你外婆重病的时候,你爸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还是那个男人派了人来把你外婆送去医院的。”
  顾湘愕然,“他……不是现在在我家里的那个男人?”
  “不是。”大妈说,“那个男人长得高高帅帅的,很斯文,说话做事都显得很稳重的样子。”
  顾湘掏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张张其瑞在员工培训会上讲话的照片,拿给大妈看。
  “就是他!”大妈激动地说,“年纪大了几岁,不过就是同一个人!哎哟,我活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男人呢。你说哪个男人会在女人进了监狱后,还跑前跑后地照顾她的家人的。又不是你男朋友,却对你这么好。小湘呀,你这是苦尽甘来,好好珍惜这个福气哟……”
  
  顾湘魂不守舍地回了屋。
  孙东平问:“火钳呢?”
  顾湘这才发现,自己把火钳忘了。幸好大妈的儿子随即把火钳送了过来。顾湘急忙道谢。她将人送走,回了屋里,孙东平已经把手机取出来了。他捏着鼻子,手里套着塑料袋,把电话卡取了出来,随即就把手机丢进了垃圾桶里。
  顾湘看着他孩子气的表现,不禁笑了笑。
  夜晚雨声入梦,淅淅沥沥地就像一首歌。
  顾湘在梦里,撑着伞,走在一条湿漉漉的小路上。夜幕四合,路两边是昏黄的路灯,电视机的声音从围墙后的居民楼里传出来。
  顾湘安静地朝前走着,走着。
  一个撑着伞的高大的男人站在路口。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转过了身来。
  顾湘看着男人熟悉而英俊的面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你。”她说。
  “是我。”张其瑞回答。
  他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顾湘张开眼。天已经亮了,手机显示时间是早上八点差十分。
  窗外雨已经停了,收破烂的叫卖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穿好衣服整理床铺,被子摸着总有点湿湿的。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一下雨,就潮湿得厉害。
  走出卧室,孙东平正提着豆浆油条从外面走进来。
  “早呀。”孙东平精力十足地打招呼,“我买了早点。过来吃吧。”
  顾湘看了一眼窗外雨过后青蓝色的天空,朝孙东平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带着纸钱和香烛上了公交车,孙东平还买了一束娇嫩的马蹄莲。
  外婆的坟修得很好。顾湘以前一直以为是父亲大方,如今看来,应当是张其瑞私下掏了腰包的缘故。墓碑前还有两盏做工精细的长明灯。墓地员工定期都会过来添油换灯芯,那火一直没有灭过。
  孙东平眉头轻皱了一下,打量着顾湘,斟酌着说:“张其瑞心思很细呢。”
  “是啊。”顾湘点了点头。
  孙东平神色有些不自在,“我最初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混乱,知道的时候,老人已经下葬了。不然,我也会……”
  顾湘上前点香。孙东平没有再说下去。他献上了花,然后跪在湿漉漉的石板上,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外婆,顾湘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会继续照顾她的。”
  顾湘嘴唇动了动,倒也没说什么。
  孙东平在墓边坐了下来,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一个公司老总,现在看着也像个小混混。
  顾湘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两人一起望着山下河流奔腾朝东而去。这里靠山望水,风水十分好。
  “顾湘。”
  “什么?”
  “如果……如果我没有和刘静云好上,那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顾湘看了看孙东平,“这样的假设真没意思。”
  孙东平干笑,“是啊,真没意思。”
  他吐了嘴里的草杆。他很想抽烟,但是顾湘不喜欢他抽烟的。
  顾湘说:“东平,我有时候回忆以前的事,觉得我们大概是真的注定没办法在一起的。”
  “可是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一环套一环。”顾湘说,“我们从开始就一直纠缠到现在。该有个了解了。”
  “都是我的错。”孙东平喃喃。
  顾湘伸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温暖,孙东平的手冰凉。孙东平就像雪地里寻着一点火一样,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东平,我也没后悔过。”顾湘微笑着,“我知道你会永远关心我,我也会永远关心你。我们会有彼此的生活。但是在你想要找一个人聊一聊的时候,我会在这里。”
  老太太的烤瓷遗像面带微笑,亲切和蔼,此刻正望着坟前的年轻男女。一阵风过,烛火摇曳,像是老人在笑一样。
  
  两人烧完了纸钱,沿着原路下山。
  孙东平边走边问顾湘:“钱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老爷子给了你一大笔遗产?”
  顾湘嗤笑,“你的耳报神是谁呀?业务也太不过关了。”
  孙东平脸有点发热,“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就是给了我一串金项链。”顾湘轻描淡写,“对于我来说,它就项链,对于钱家人来说,那是长房什么的证明。有钱人家的事,我是搞不懂的。只知道钱家子孙都想要这串项链。”
  “那这事还能消停?”孙东平又气又好笑,“你躲起来也不是办法。要不我出面……”
  “不用了。”顾湘说,“我已经有主意了。”
  “什么?”
  “价高者得咯。”顾湘有点小小的洋洋自得,“活了二十多年,我知道人不能和钱做对。而且我抓着项链不放,也是在为难钱家人。”
  顾湘继续说:“总之,这次回去后,我就会把这事了解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你把你自己那摊子事理清楚都不错了。”
  “原来你都有主意了。”孙东平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有点失落。
  他本来一腔热血跑过来,就想着危难时刻出手相助。八年前他无能为力,八年后他已经有这个能力了。可是等装备齐全地赶来了,却被告知人家已经有了解决办法。这就好比擦枪八年等着上战场的士兵,被通知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落寞,他郁闷,他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树桩。寒风潇潇,孙少爷蹲在路边,头冒黑烟。
  顾湘走了一阵,没见他跟过来,只好回去找。这荒山野岭的,走散了挺麻烦的。这些年封山育林做得好,听说山里已经有狼了。孙东平倒不至于被狼叼走,只是万一滚下山了就麻烦了。
  顾湘胡思乱想地走过来,看到孙东平那样,本来对他还有怨念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人资产十数亿,掌管着大商场和连锁超市,谁信?
  “我说,虽然路边没人,你就不能到树后面方便吗?”
  孙东平哀怨地抬头望她,“顾湘……”
  “干吗?”顾湘不耐烦。山上公车少,错过了这班,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孙东平目光委屈,说:“我脚扭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