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修士心中叫苦不迭,因恐惧未来而企图杀灭未来,从而走向了这样的未来。
人性使然,从来如此。
空中零零落落下起了一阵血雨,杀意从她的齿间迸出,震慑得山中碎石簌簌,回响不断——
“给我滚!”
云浮大陆最后的希望,白衣黑发的玉长离躺在墨幽青脚下一动不动,生死未知。
血衣淋漓的妖魔墨幽青侧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一只眼,露出的另一只眼睛中充满着对世人的审视。
她手中刚才发出的两道剑意,已经彻底吓住了在场的修士。
这世上再没人杀得了她了。
面面相觑半刻,乘兴而来的修士们退了个干干净净。禅宗的主持还想以身玉碎,各位长老经一番紧急探讨后,终于联手拖回了想不开的主持。
不知被何门派收买,偷偷私通内外的端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墨幽青也无暇顾及他的去向。
看着在寒风血雨中瑟瑟发抖的其余扶光宗弟子,墨幽青往前一步,他们便后退三步。
她今日已不想再杀人,她只觉得很累。
墨幽青只手提着玉长离的衣领,慢慢地向前走着,“从此之后,听我的话,我便不动你们。”
弟子们慌乱地跪下了一大片,“谢师叔祖开恩。”
从弟子们低伏的视线望去,只能看见师叔祖滴血的裙摆,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熟悉又陌生。
“把我的寝具,都搬到师祖的房中去。”
“谨遵师叔祖之意,”弟子们的身躯颤抖起来,师叔祖这是……炉鼎反攻上位了吗?
墨幽青步出那禁锢之笼,又回过头来,“好东西。”
一挥衣袖,她收了那金光闪闪的巨笼。
师兄亲自给她打造的禁锢之笼这般美丽而强大,不如就留给师兄自己用吧。
玉长离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在那场噩梦中,被他一手养大的兔儿,他最珍视的小师妹,被人视作可乱天下的妖魔围攻至死。
他跨过尸山血海,却只抱住了她的尸体。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中发出,仿如一只无形之手紧紧的握住了心脏,全力一捏。
剧痛让他清醒过来。
冷汗涔涔而下,玉长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兄,你醒了?”
玉长离脱口而出:“师妹,你还活着?”
他抬起头来,见墨幽青竟离自己极近,她侧睡于自己的榻旁,正支起半个身子看着他。
玉长离下意识地觉得师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师兄希望我如何?”墨幽青缓缓起了身子,盘腿坐于床上。
玉长离这才留意到自己现下在与小师妹同床共枕。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身躯仿佛被什么束缚住,只能进行小幅度的挪移,却不能自由活动。
“师妹,到底怎么了?”
墨幽青并不开口,一手捏了个诀,在虚空中一弹,霎时间显出隐在空中数条粗重的铁链来,铁链之上魔气萦绕,显然被注入了极重的妖魔之力。
金光在空中若隐若现,将整间房子笼罩其中,如同一个笼中的温馨世界。
玉长离刹那间明白了过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并不是梦。
墨幽青在垂死前夕突然入魔复活,反杀了一干人等,并将他囚禁至今方醒。
“师兄,”墨幽青趴在玉长离的胸膛,听他逐渐慌乱的心跳,“你一定很喜欢你为我打造的笼子,所以我就把它用在你的身上了。”
这话从天真稚子口中说出,让人直觉得莫名可怕。
玉长离努力平顺呼吸,柔缓了声音,“师妹乖一些,放开师兄。”
墨幽青看了他一阵。
玉长离以为她会为他所动。
没想到墨幽青在经过思索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玉长离觉得一颗心坠入冰窟:“为何?”
“师兄,你这样对我,我本应该是杀了你的。但是我舍不得。如果不杀你,你会囚禁我,我心里又气不过。所以我只好先囚禁起你来,书上说这个叫「爱的惩罚」。”
师妹实在是不对劲,以前她只会简单的是非对错,如今竟然开始掰扯逻辑了。
玉长离一瞬间迸裂了温柔的面孔,忍不住怒吼道:“你看的到底是什么书?!!”
墨幽青一副惊喜的模样:“师兄你也有兴趣?”
突如其来的书本盖住了他的视线。
图文并茂,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墨幽青躺了下来,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念给他听,“你昏睡不醒之时,我想着也要提高些技艺,便让门中弟子去为我找了这些书来。”
玉长离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却由于手脚被束缚,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只能听见墨幽青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自己的耳中。
“倒是也看了很多本了。比如这爱的惩罚,男人对女人来说容易一些,女人要惩罚男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够了!”玉长离面红耳赤,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时间以来,没有自己悉心教导的小师妹,究竟偏向了何方?
他企图引导她迷途知返,“乾坤阴阳,清浊相交,哪能随口说说而已,必得是夫妻之间,恋人之间,才能灵肉合一……”
墨幽青将书反扣在玉长离的胸上,眼睛钻研着那封面上的图,“睡在一张榻上,再做做夫妻之事,不就是夫妻了吗?”
毋庸置疑,墨幽青贪慕他的美色已久,如今更是对自己的意图毫不遮掩。
以往她是个兔儿,想要对他做些什么只是有心无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如今她已修成了人形,又引妖魔之气入体,天下无人能奈她何。
如果玉长离到了这个程度,都还不知道墨幽青想对自己做什么,那他便是在这世上枉活二十多年了。
如今之计,他也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引导,将她领回正途,“师妹,你我飞升之后再做夫妻,可不是修道姻缘两相成就?”
被妖魔之气侵染了心灵的墨幽青内心的欲念被无限放大,满足自己的直接需求占据了理智的绝对上风,根本不懂何为克制,何为压制,“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般文绉绉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小师妹自己能想得出来的,这恐怕也是来自于她那邪魔外道的教科书“爱的惩罚”什么的……
舌灿莲花,机辩无双的玉长离第一次陷入了口才危机之中,诡异了沉默了半晌,他终于慢慢地道:“勉强终无意义……”
“日久生情,”可耻的成语再度从墨幽青的口中吐出,“你现在不要,不代表将来不要。现在不喜欢,也许多几次便喜欢了。”
玉长离终于品尝出了哪里不对。
小师妹在看书的时候莫非不知道男女角度之别,背成了男主角的台词?
在墨幽青的魔爪即将伸向玉长离之际,门外传来弟子怯怯的声音,“师叔祖……澄明法师求见。”
墨幽青不耐地蹙起眉头,“让他走。”
弟子觉得两头为难,一边是气焰高涨的师叔祖,一边是师祖亲师兄,手心手背都是肉,两边都得罪不起。
“回师叔祖,澄明法师现如今就住在客房中,天天来……日日来,务必要师叔祖给个说法。”
与墨幽青正好相反,玉长离的心中充满了惊喜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他这师兄果然与他兄弟情深,在天下众人都装聋作哑之时,还愿意为他强行出头。
墨幽青向他解释道:“他天天都来,就想让我放了你。”
于是玉长离心中那丝微弱的火苗便越渐扩大,谁知墨幽青下一句话便亲手扑灭了那希望之火。
“那怎么可能。”
耳旁窸窸窣窣一阵响,墨幽青略微整理了一番衣饰,去正厅与澄明法师会面。
寝室与会客正厅相隔不远,禁锢之笼并不隔绝声音。玉长离虽被铁链锁住了身躯,被魔气封印了法力,但澄明的声音极大,隔着几重屋门,仍能够听见他的声音隐隐从正厅传来。
墨幽青一出现,澄明劈头盖脸便问:“我师弟呢?”
墨幽青的伤势已经奇迹般的完全痊愈,她身着红黑二色的制服,看起来已颇有越殂代疱的一方宗主气势,只是还未彻底领悟到人类那一套寒暄交流的技巧,“他很好。”
澄明知道她现在魔气厉害,仍硬着头皮顶上,“你还我师弟。”
“还不了,”墨幽青单刀直入的回答,“他要与我做夫妻。”
不管澄明问多少次,她都是一样的回答。
澄明气得头脑发昏,“你这是强人所难!你可曾问过我师弟是否愿意?”
墨幽青一派泰然之色,“愿意不愿意,是他自己的事情,你管不了,也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有关!”澄明勃然作色,“我是他的师兄,一日不见到他,我就一日徘徊在扶光宗!”
墨幽青两只黑黢黢的眼睛抬起来看了澄明半晌,直看得澄明心中发毛,“澄明师兄为何一直徘徊在扶光宗不去?为何一直试图干涉我与师兄二人私事?”
隐隐绰绰的魔气从墨幽青的身上散发,仿佛要挖掘他心中最隐秘的渴求和秘密,“莫非是……澄明师兄想要留下来,与我师兄二夫共侍一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