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襄王无心

书名:汉武妖娆 作者:汉滴 本章字数:5140 下载APP
过沔水时,画舫渐渐多了,舫中女子大多娇小清秀,师父说母亲就是江南女子,就好似江岸的蒲柳,我却长了副修长的骨架,更像北地女子,很是神奇。
  江陵位在沔水之南,沔水与江水在此处交汇。河网如鱼纹密布,经纬交错,湖水如镜,水波不兴。
  江陵城虽比不上长安繁华,倒也是声色俱全,物阜民丰。江陵百姓对于刘荣,虽是赞的多,但也免不了哀叹,言前太子醉心烟花之地。我望着一处处画舫,也猜出了究竟。
  沔水之上画舫真当是流舫,糜音四起,听得我骨头都酥软了,汗毛立了一身。我顿了顿嗓子,正身走上去。
  我一上舫,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便伸长胳膊招呼我。我急着推脱,几位俏丽女子皆露厌弃之色,都觉我不识趣。姑娘们拿我没辙,风骚招摇的画舫妈妈又迎了上来,被几个姑娘家讥诮没有男儿气概,我气急败坏,把眉头一横,撂话道,“我乃临江王故人,望妈妈通融,若是怠慢了我,王爷必不会给你好脸色!”
  画舫妈妈花容失色,我又塞上一锭金子后,她顿时眉开眼笑,扭着腰肢,移着莲步便去唤刘荣了。
  我并不干等,跟她上前,随她在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王爷,有贵客都上了舫呢,今儿个我们舫可是沾了天大的光呢!”画舫妈妈替我卖力吆喝,“王爷,要不您见见,哥俩一起玩也是极好呀!”
  我又顿了顿嗓子,斜眼看着这妈妈,如此大胆,竟不害臊?
  厢内慵懒声四起,有姑娘媚声娇笑道,“来嘛,一起玩!”
  我汗毛竖立,一时间迟疑不定。
  “王爷!”妈妈不死心地再唤着,可里面依然不见回应,
  妈妈硬着头皮再扯了声,房内娇声媚声倒是更亮了。
  “吱吱,别闹!”我转过身准备悉心恭候,却意外地听到刘荣的声音,很是惊奇。
  “请他进来!”刘荣一号令,门扉即启。我迟疑不敢进前,妈妈在我身后一把推,我顺理成章地被“请”进了香室。
  我一闯入,方觉唐突。入眼一室旖旎,几个女娇娘已喋喋喊羞,扯开锦缎遮住半裸娇躯,身子一骨碌往后退缩,姿态忸怩,像极了缩在茧中的蚕。
  刘荣胸前衣裳散乱,露出大片精实肌肉。四目相对,他也出神望我,我低头不敢多望,不曾料想,三年未见,再见竟是这模样。
  身后女子嘤嘤嗡嗡,他却一脸正色,毫不怜惜地道,“都出去!”
  稍有不情愿的,得不到他回应,只得乖乖遵从,鱼贯而出。
  门复阖上,刘荣走至我面前,眯着凤眼细细打量我。他双眸如炬,闪烁着危险的火光,就像刀子落在我身上,我脊背凉飕。
  我戒备地瞥了眼他,他身板更壮实了,不比之前清瘦;肤色也深了,麦色肌肤闪着诱人亮色。
  刘荣逼近我,气息热烈,令我无法直视。“王爷……”他伸手细探我下巴,我感受了羞辱,禁不住出声。刘荣见我倔强,目露狠色,一把捏住我脖子,直往死里掐,我猝不及防,脖颈被咔的喘不过气。
  刘荣星眸璀璨,笑容微扬,嘴角生出一圈淡淡的络腮胡,更显落拓不羁,不比三年前失了骄傲。
  他的手蓦地松开,迅疾往我发冠上扣,出手极是凶狠。我一个不防备,冠带脱落,发丝如锦缎滑落。被他识破身份,我羞愧难当,眸间泪光点点。
  “刘丹心!”他颇为得意,一骨碌将我扛起,直接丢床塌上。这几年我虽长高不少,可还未及他肩膀处,他身形高于我,手劲又有力,我挣着坐起,又被他摔下去,我拧不过他。他见我不安分,干脆覆在我身上,双手游离到我衣领上。
  “你怎会知晓我的身份?”我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他摆布。
  他愤愤地瞪着我,将我往锦被上大力一推。我缩在一侧眼巴巴地望他,他看着我冷笑,眸间毫无情欲。
  “我怎会不识?”他冷笑,“柳居延带走了我的女人,我睡他的妹妹,不是又能做兄弟了吗?”
  声音一落,我腰间玉带断裂,一声裂锦倒使我不再反抗,我顺从地闭上眼睛,泪珠顺着眼窝滑落。
   “果真尤物!”他趴上来碰到我的脖子,胡碴触到我下颚,惊的我眼皮直跳。
   “我一直认你是谦谦公子,未料想你竟如此卑鄙无耻!”我骂他,鄙夷地瞪着他。
    他用手拂过我的眼睛,似也瞬间清醒,很快抽离身子,毫无再进一步的意思,倒有些自嘲地苦笑,“还是收拾好你自己,好好教刘彻怜取。”
  刘荣这话令我愤怒,比我方才喉咙被咔着还难受。我实在难以咽气,心口抽疼,回望刘荣,他已立起身子,遥望窗外,身形落寞。
  我起身,对着刘荣背影说道:“王爷已是知晓一切,真当什么都瞒不过您!你既已知晓我身世,为何还肯放过我?”
  “我本性如此,并非对你特别关照。”刘荣说道,他确实缺了成事的王霸之气,却始终与人为善,心怀仁义。
  “王爷宅心仁厚,丹心感激不尽。” 
    他翕张翕张嘴,转头望了我一眼,“当日邀你入玉华亭,让你与漪兰殿生分,又为我所用。而今看来,我无心之举,却也造就今日之缘!”
   “王爷谬爱!”我心里怨气,他可真会说体面话,所谓今日之缘,我可不敢猜想他是不是故意的!
    刘荣整好衣冠后,我随他下了舫。画舫歌女立于舫头歌曰:“英雄气壮兮,奴家敬仰;不拘于世兮,奴家心往;学一回神女兮,夜会襄王;朝辞彩云兮,暮复行雨;日月遥遥兮,乐也陶陶……”
  听着这曲《高唐赋》,我不由得多望刘荣一眼,如此神姿,又沧桑得恰到好处,果然有襄王气度!
  无怪乎我也会寻他至这烟花之地!那夜落芸舫中,霍家织艳不娇不媚的那句“龙公子败矣!”,实在让我印象深刻。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最是浪荡公子。我望望这些可爱的姑娘,不由为她们叹息。
  回王宫后,我怀着忐忑,却也一本正经地宣读圣旨。我出一声念一句,刘荣起先笑得开怀,继而大啸,待我宣读完毕,他已久久不语。
  这一北去,又是如何光景?此去经年,沔水侧畔,画舫梢头,还会有那些姑娘再歌襄王吗?
    “殿下若是不愿,丹心自当告知!”我心下不忍,俯到他耳根低语,“丹心不愿累及王爷,定会据实告知天子,不负王爷忠义之名!”
    “你?”他亮亮的眸子扑闪不定,显是不信。他使力地将我往后一推,极是鄙夷厌恶地看我,我步履不稳,跌坐地上。
  我并不懊恼,倒听他讥讽,“你和他沆瀣一气!在这假仁假义,算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并无寻衅刁难……”未等我说话,他已是怒气上涌,又捏起我的脖子,咬牙切齿道,“刘丹心,本王真想做了你!” 
    “王爷若是愿意,丹心此刻便可成全了王爷!”我把眼睛一闭,极是顺从,刘荣被我的举动惊到,倒还真是下不了手。
   “只可惜可怜了霍家织艳!”我蓦然睁眼,这话刺痛了刘荣,他手上加了力道,怒目视我。
    我火上加油,刘荣见我不再倔强,见好就收。“你果然还是念着织艳的!”我直截了当地抽出那卷画,挑给刘荣看。
    他只打开一窥,便即合上,神色凄楚,口中不住喊着,“织艳,织艳!”
  “你当不会想到,她和我哥哥在一起,不过是掩人耳目。”我告诉他,“我哥哥并未占有她,而是一直在保护她。霍织艳心里一直有的人,是你。”
  刘荣闻言怔住,我继续说道:“当日你离开长安,我也亲眼见到霍织艳冒雪为你送别,她躲在角落里而已。”
  刘荣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苦笑,盛怒:“柳居延呢?为什么放任她在凶险之中?”
  “他一介商人,又能奈朝堂风云变幻如何呢?”柳居延虽有抱负,富甲天下,可毕竟只是个商人,他只能拉拢结交权贵行事,“政商博弈一直是商人受打压,从今往后,怎可能再出第二个吕不韦呢?”
   “那姓王的女人做得还不够吗?”他冷冷地说道,提到了王皇后。
   “王皇后?”我反问得甚是无力,心里发虚。
   “醉仙灵芙和奇鲮香木混在一起,也只有她王娡会想到这毒计!”刘荣狂笑,三年前的秘密经由他口,水落石出!
  往事翻涌而出,我一时无力面对,胸口作呕。
  保宫中三尺红的缎子在我眼前晃荡,悬死栗姬的白绫在我眼皮底下挥之不去!
  我站立不稳,几乎跌倒!三年前,我执意要幽居于清和殿,就是怕了这一遭!
    刘彻争太子之位,我天真以为只要太子名声不好、受人排挤,刘彻得民心、得阿娇,漪兰殿的公主能嫁与匈奴,一切便是可行的!可惜不是!
  是要闹出人命,才能作分明的;是要流了血,皇上才会起废立之意的!曹时驸马之死,平阳失了襁褓中的孩子,栗夫人死于保宫之中……将事情种种一联结,我便心惊胆战心寒不已,我实在不敢往深处想。
  我曾以为刘驹是落芸舫纵火案元凶,可仔细一想,并无可能,落芸舫覆灭之后,刘荣和霍织艳的关系不再受他控制,他“奇货可居”的筹谋也落了空。
  之后,卫青猜测,与宫中有关,也让我心生怀疑。
  我哑然再对刘荣。
  打我一出现,刘荣隐忍心底的伤口便开始暴露;此时被我撕裂,他已伤得体无完肤。
    “那日落芸舫大火,黑手不是她王娡又是谁?”他笑得惨然,面容更显沧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顾及,把倔性子的平阳收得服服帖帖、温温顺顺,你以为单靠她苦口婆心、良苦用心,就能打动平阳吗?痴人说梦!刘丹心,你真当我看不见吗?”
  “落芸舫大火……”仿佛如诅咒一般,我被他的话刺得脑子凌乱,胸闷气短。
  “不可能,刘彻也在画舫之上,王夫人何至于向自己独子下手?”我尖叫,不肯承认落芸舫大火与漪兰殿有所牵连,“你怎可就一口咬定是她做的?”
   “你不知田蚡是她兄弟吗?还有一人,韩安国,是她旧相好。一人在长安,一人在军中,二人一唱一和,都在为王娡做事。我且问你,除了曹时,韩安国是不是第一时间赶至落芸舫的?”他提到了两位重要人物。
   当年,出宫我们总是先找刘彻舅舅田蚡,落芸舫大火之后,我确实是见到了韩安国及其部下,一瞬间,所有的事都明白了。
   “你若是知道真相,为何不为自己洗刷冤屈!”我不住摇头,不愿相信。
  “成王败寇,谁可再令皇上彻查当今太子、皇后呢?”刘荣讽笑。
  确实如此,他作为失败者,怎还有逆转回旋的余地呢?而我,应该是作为既得利益者,无语立在他面前,满身寒意。
    “说这些,你后怕吗?”他不肯住口,似在恫吓,“当日若不是你逃离,被火烧死的肯定是你!”
    “不,刘彻待我如兄弟,他不会弃我于不顾的!”我尤有后怕,声音也变得尖利,“刘彻是不会抛弃我的,还有赵信,他们也不会抛弃我的!” 
    “刘丹心,你真当以为自己是谁呀?”刘荣笑我,“不过长着副白净的脸,可惜我看见的却是男儿身,你说刘彻,会喜欢男儿吗?”
    我咬咬嘴,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他却不依不饶,“也是的,你现在长成这副模样,努力努力,让刘彻封你为妃,倒也不是难事。”
    我不想再被他搅乱心智,不屑他的言论,“你的想法,和我背道而驰。国士无双,才是臣之大者。刘彻有江山,我会倾尽全力助他!”
  刘荣讪讪一笑,好似善意地提醒我:“可你现在跟我站在一块说话,不是早已自毁了前程?刘彻他日还会重用你,钟情于你?不如到我身边来……我的王妃之位还空缺……”
  “你戏谑够了吗?”我实在忍无可忍,怒目圆瞪,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即便重新选择,我也依然会站在刘彻身边,不为与他并肩而立,只愿做他最忠实的支持者。刘彻心怀天下春秋、家国大义,他要抗击匈奴,你会吗?他要收复河西,你能吗?”
  我一席话,终于让刘荣不再狂妄,他漠然立于一侧,静默得可怕。
  看刘荣心绪难受,我和缓下来说道:“事已至此,时过境迁,丹心还是愧对王爷的多。丹心不求王爷原谅,只望王爷此行诸事平安!”
  刘荣还沉湎于方才情绪里,暗自叹息,“或许你说的对,我确实不能做一个好的君主。我一直以为有仁爱之心,可以治国安邦,却从来没有想过,只有王霸之气才能威慑朝堂,引人服众。”
  “我……”我语塞,望着刘荣,此刻他的悲苦,全落在我的眼里,我不该中伤他,“殿下放我入长安,也未曾想过日后此人会对自己有利抑或有威胁,可你仍这样做了。殿下所为,足以让丹心感念一辈子。长安百姓、江陵百姓没有不夸赞殿下的,殿下何必因反骨之人的一句话而怀疑自己?”
  他闻言,先是沉默,随后爽然一笑,“反骨之人,呵呵……却是最后得天下的人呐!”
  随后,他仰头阔步走开,似将一切看开了。我则陷入了其中,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师傅所教“以义为先,以国为先”言犹在耳,我却一路背道而驰。
  终会至……万劫不复吧……
    百无聊赖之际,我观测刘荣王府,府苑跟未央行宫相比,格局陈设相近,唯有宫门低矮了些,“坐侵庙堧垣为宫”的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江陵本是开阔平坦之地,沔水、江水汇聚此间,江陵熟粮食足,自古便是兵家要塞。
  滔滔江水流不尽,大江东去留不住。感喟这天地间,只有这奔涌不息的河流和缥缈不定的白云才是自由的,无怪乎世人多爱看云卷云舒山川万里。 
  相形见绌,天地之大,更显我辈卑微。在宫中惶恐地过了三年,活生生做着人家的棋子,甚至是“弃子”,步步险象环生,可我仍心存高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