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唱新戏反遭突击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979 下载APP
孟怜笙的口吻像是对往常热烈追捧他的戏迷说:“谢您捧了。”但脸上还是笑地明媚。

    “您客气。”薛良拿腔作样道。

    “薛叔叔可带了兵?”孟怜笙见他一身军装,有些担心地问。

    薛良摇头:“没有,你要用兵?”

    孟怜笙又道:“不是,别把座儿们吓着就好。”

    “你这身太招摇,阿香,给良帅找件长衫换上。”

    薛良是出了营地直接来悦天楼的,是以没换衣服。不过到了人家地盘,就得入乡随俗,薛良依着孟怜笙的意思,把外头的呢子军装脱下。阿香送薛良到换衣间门口,把衣服给他。

    片晌就出来了个风流倜傥的小爷,手上搭了件大衣,应该是他顺手拿的大氅。黑色嵌金边的棉长衫,衬得薛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矜贵气质。

    薛良把大氅搭在椅背上,摩挲了下这身衣服,不大在意地走到孟怜笙身旁,孟怜笙回头看了一眼:“嗯,这回精神多了。”说完又转头进行着自己的事。

    盆架子突然被薛良哧啦啦地移开,孟怜笙伸向盆子的手抓了个空,他抬头疑道:“怎么挪这边来了?这不成反撇子了吗?”

    也许是唱戏的人眼睛都很有神,孟怜笙就是这样,一双明眸水雾朦胧又充满灵气,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一张脸生得既有女子的精致又有男子的英气棱角,哪怕眼睛大,但除了扮相上需要,平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女气。薛良看地微愣了下,才固执说道:“这东西挡着镜子了。”

    不光阿香,全三晋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督军是位牛心左性的爷,做事全凭喜好,他这会儿嫌盆架挡着镜子就得挪开,不然一不顺心又不知道会抽什么风呢。

    这性子实在太不像身居高位的人了。以至于除封宁以外的边城也在传良帅贪恋美色荒唐银乱,政务都由他身边的副官贾涟舟处理,他是个被贾涟舟架空了的空壳子。

    而且他对贾涟舟还是有求必应的,不管贾涟舟想干什么他都会从各方面支持,所以谣言里甚至有说薛良和贾涟舟关系不纯的……

    阿香走到对面给薛良搬了把椅子,请他坐下,道:“瞧我这不留神的,让良帅干站着了。”

    薛良也自知碍了事,讪讪地坐下。只是他这一坐倒让云家班的女戏子们慌了慌,按照辈分,她们的确都是他侄子辈的人,可配叫他一声叔叔的只有孟怜笙一个。

    她们都知道薛督军风流成性,可也畏着他的身份不敢上去攀谈。倘若换作别的富家子弟,孟怜笙那几个对付男人颇有一套的师姐早就围着他打转了。

    薛良则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就这么看着孟怜笙净脸擦手,把单雄信的魂儿还回去,看着他拍红扑粉,吊眉毛贴片子……

    可那盆架子至始至终没被孟怜笙挪动一下。

    薛良是第一次见戏子带行头,觉得新奇,原来单弄个头就要这么繁琐。

    贾涟舟不知何时进了后台,此时大方地跟孟怜笙打着招呼:“有日子没见,孟老板的戏又平步青云了。”

    贾涟舟是喜欢听戏的,但他只是听,绝不票戏子。过去他是世家里庶出的少爷,族中排行老二,因此在他手握兵权归来后都称他一声贾二爷。

    后来大清没了家道中落,世代书香门第出了他这么一个武夫。不过所谓的“书香门第”也全靠他这个“武夫”撑着。

    当年那个家里容不下他和母亲,他走投无路当了兵,跟薛良很早就认识,做了他的副官。

    他仍记得祖训上明白写着男不得与妓馆梨园中人有牵扯,女不许与娼妓同屋檐。

    从前别说是私下见面了,就是跟梨园行有半点干系的人,他都不会深交,可他后来听了孟怜笙的一出戏,受到了孟怜笙的艺术熏陶,自此他就破了例,如今两人是相当熟络的了。

    孟怜笙笑了笑:“贾二爷每次来都要夸我两句,夸傲了可怎么是好。”

    “孟老板这是有真才实学,怎么夸都不带过分的。”

    不待孟怜笙回答,一旁的薛良斜眼睨了他一眼,似乎很介意这个“不速之客”,道:“你来后台干什么?”

    “啊对,您瞧我都忘了,我是来找您的。”贾涟舟很不好意思道。

    薛良听他说话又客套又膈应,心道死小子净会在外人跟前装犊子,鄙夷的瞅了他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这……”贾涟舟压低声说:“我是怕您忘了时间,耽误孟老板上台。”

    孟怜笙耳朵很灵,他也抬头看了看大挂钟,确实,休憩了半个多钟头,再不登台座儿们该着急了。

    薛良刚要抬手给贾涟舟一个爆栗,抬了抬腕子看了眼时间,自己确实呆的有些久了,转而干咳了几声。

    孟怜笙道:“好了,我得上行头了。”

    只见两位箱倌护着一件桃红绸绣的戏服从后门进来,上面的绣纹十分精致,珑玲绣线游走在百鸟争鸣间。

    待孟怜笙换上这平金绣的戏服,一撩帘子的须臾间,薛良真以为自己看到了从前皇宫里的娇俏公主,尤其是这人上完妆后秋水似的眸子,突然令他有些恍惚。见过各形各色的貌美佳人,唯有看他的眸子时薛良是感觉自己快陷进去的。

    他只愣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回到了那风流浪子的模样,朗朗一笑道:“真是仪态万方。”

    在场没人觉得这么形容太夸张的,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几个看着孟怜笙长大的师姐也点头露出了欣慰的笑。

    孟怜笙插上最后一朵珠花,轻言一声:“该上场了。”

    临上台前,薛良站在走廊从后面叫住了他:“孟老板。”

    孟怜笙一转身,衣裙间的绫罗坠饰也跟着旋了旋,“啊?”

    薛良上前帮他把颈项间的七宝众华扶正,对那张红粉点缀可仍眼正神清的脸粲然一笑:“你璎珞歪了。”

    本以为这么小的一个物件会被他身上其他珠光宝气的配饰掩埋,可没想到这东西遇着光还能反光,挺显眼的,他戴上就更显高贵出尘了。

    孟怜笙也一笑:“多谢。”

    薛良轻皱了下眉:“孟老板以后可别再跟我提个谢字,你和我是有多不熟?这会儿都说两次了。”

    孟怜笙也渐渐发觉,认识薛良之后似乎对他说这个字的时候比平时更多些。他本想说自己是习惯了,可听他说地严肃只能答应道:“好,以后都不说了。”

    **

    刚一上场就受到了雷动般的喝彩,孟怜笙甚至无需开口,单从身段上就脱颖于众,花朝月夜,明艳动人。这就算碰头彩了。

    西皮二黄明快地响,清朗的戏腔在胡琴师傅促弦急、幽续调的伴奏声悠悠而至。台上的人演的认真,台下的人看的痴迷。

    薛良平时只觉这戏腔调子拉不断、唱不完,从前也只主动去看过霍俊芸的武生戏,好歹有几段打戏吊精神,可一看旦角戏就困,就好像是在战场上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眼皮子都撑不开。

    可今天良帅一直紧盯着台上,没有一丝疲意,贾涟舟也不知他看出个什么门道没有,只知道他今天比往常精神,啧…不正常。

    台上的人甩袖掩口,云鬟雾鬓,烟视媚行。他今天眉眼的妆高贵又不乏灵动娇媚,这么一笑也不知勾了多少人的心。叫好声又此起彼伏了。

    和他配戏的生角一出来,台下就更沸腾了,一个老戏迷半眯着眼:“我听这调门是…和霍老板师出同门的陈问柳!陈老板?”

    “呦,那可真了不得,孟老板竟能请的动这尊佛。”

    “可不是,谁不知陈老板两年前就洗手不唱了。就连去年名旦李素素请她搭戏都没应!”

    “诶,爷们儿回神了,快瞧孟老板的卧鱼儿!”

    张臂旋身后踏脚,左脚跟贴住右大腿,右腿弯曲两膝盖层叠坐地,左手暗掌上身拧回,正是翻身接卧鱼,美极、柔极的动作。

    台上的人腰软的好似橡皮捏的,只这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孟怜笙的台上功夫有多到位。

    “哎呦呦,真了不得了嘿!”

    池座里的喝彩声让柳白梅嘲讽的笑容收了收,不过一想到明天他们的戏,就又端起那份神气来。

    台上是不知名朝代的公主为了爱情悔了三次与当朝三位贵族的婚,最后打破封建礼教与心爱之人私奔的故事。

    “破此节俗旧礼,妾与君郎同归去~”

    薛良半眯着眼睛看公主与他心爱的郎倌策马江湖,忽听锣鼓声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音很小。

    没人在意。可别人听不出他不能听不出——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薛良十六七岁就从了军,征战沙场十年的经验使他快速调整好了状态,只是这最好的状态不是警惕提防,他甚至连动都没动,简直坐以待毙一般。

    可他知道,那声音贾涟舟也听到了,和他的好副官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于是在枪声响起的刹那间,参军十年的良帅无比熟练又惊慌失措地先钻到了桌子底下,又踉跄着躲到贾涟舟身后,不过这子弹并不是奔着他们来的,而是打中了一位来三晋省视察的委员长的面门。

    一时间悦天楼里的票友们四处逃窜,二楼那些有钱的富商们无处可逃,可又个个都是怕死的,只好齐齐低下他们尊贵的头颅,哈腰萎在桌子底下。

    当然这杀手就不一定奔谁去了,贾涟舟为薛良挡住另一侧的杀手,薛良见状各种惊呼,然后慌慌张张地说:“贾涟舟!快快快!快把枪给我!”

    可在接到那黑亮的物什后他仿佛不会用一般,哪怕杀手离得只有五步近他也是射了好几枪才命中,这一枪打完他仿佛很得意一般整理着头发,却不见有人摸到他身后偷袭,“扣子咋开了?”

    薛良低头的同时还侧了侧身,完美躲过。

    薛良的目光移到三尺高台上时却慌了神,正见一个黑洞洞的东西直指着台上的公主,而与他私奔的生角早就没了影子。

    薛良在心里暗骂了声该死,他还不如带着兵来。

    那杀手的手扑了个空,还要再上,薛良大叫着快速躲闪,整个人又狼狈又怂包,电光石火间就靠近了红木栏杆,他一弓腰看似躲闪般跳了下去,直扑向被枪口对准的孟怜笙。

    三尺高台离地面有一定的高度,所以二楼到台上还不算特别高,且薛良自身就有武术功底,这一摔对他的杀伤力没多大,可苦了被他扑倒的孟怜笙,摔的后背直疼,幸好躲过了那子弹。

    贾涟舟一个翻滚到了栏杆旁,举枪击毙了要袭击孟怜笙的杀手,见薛良拉起孟怜笙进了后台这才放心。

    “你以前不是说你的仇家都被杀光了吗?”孟怜笙有些气道,好好的一台戏就被这么搅和了。

    “咋的?新仇旧恨我能管得了吗?”薛良硬气道。

    后台倒是没人来过的样子,也没有人,估计是都逃了,现在只剩他二人。

    孟怜笙撇了他一眼,闷闷的不说话了。

    薛良见身着戏服的孟怜笙无恙长出了口气,讪讪地问他:“和你搭戏的那孙子谁啊?跑也不拉着你一块。”

    得,尊佛变孙子了。

    孟怜笙解释道:“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自然害怕,而且还是我师叔,我当然要掩护她,让她先走了。”

    薛良这才听出和他搭戏的是个坤生,他只觉得孟怜笙是个煞笔:“你掩护她!?你自身难保了还掩护她?刚才要不是我……现在你的尸体就在台上了!”

    挨说的人像犯了错的小猫般缩着脖子,声音低低的:“我死在台上也算死得其所。”

    这话不是犟嘴,好在公主私奔这折戏唱完了,不然他还真有一直在台上演到最后一刻的想法,他们这行,一向是开腔就不能停下的。

    “孟怜笙,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你师父就算是知道自己要死也写得信让我照顾好你,这才几个月?你今天要是真死在台上,你想让我后半辈子怎么活?”

    薛良的声音并不大,可带着比枪口还重的寒气,最后几个字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可薛良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看见了孟怜笙眼睛里泛的泪花,心道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些,又怪孟怜笙是女孩儿脾性这么不禁说,并不知道孟怜笙是为着刚才的戏想哭又硬憋回去了。

    他鲜少叫他的大名,这一叫就一定是最正经的事。孟怜笙也知道薛良是真的担心他,替他后怕,于是缓了声调道:“不是,薛良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孟怜笙说话间单手摇了摇他的胳膊,让人分不清他这是在道歉还是撒娇了。

    他红粉掺杂的脸上带着几分女子的媚,又柔的恰到好处,称作“绝世而独立”也不为过。

    只是薛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不自觉咽口水,把这归咎于戏妆的衬托,他没好气说:“行了,别故意用这幅女人样子说话,我不吃这套。”

    “嗯?”孟怜笙不解又有些委屈地瞧他,也不解释,只是瞧。

    薛良承认的确被这双眸子瞧得心里发飘,他无奈道:“你以后别老顺脑瓜子冒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