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敢怒不敢言，闷头开始吃饭。今天的量有点多，纪小唐一上午又躺在床上没运动，不太饿，吃到最后肚子都撑圆了，还是剩了不少菜。
刚放下筷子，沈岳就走过来，看他剩这么多也没说什么，只道：“床上坐着。”
这是要准备给他按脚了，纪小唐不敢笑得太明显，忙低头假装咳嗽，掩饰笑意，离开桌前不忘拿纸巾擦干净吃得油腻腻的小嘴。
纪小唐乖乖在床上坐好，等沈岳倒好药酒坐到床边，不用他喊，便主动把右脚放到他腿上。
按揉之前，沈岳发现了纪小唐微肿的脚腕处残留些许黄色印记，他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给他按脚。
沈岳的力道是纪小唐没法比的，相较早上自己按的时候痛得多，纪小唐本想坚强一点，咬住下唇，压制痛呼，后来实在没忍住，伸手紧紧抓住沈岳的胳膊，求救一般喊道：“沈岳，沈岳，疼……”
沈岳充耳不闻，力道不减，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仿佛他的程序里只设置有“用力”这一个选项。
见撒娇求饶没用，纪小唐试图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他问道：“今天听燕姐说，你之前腿摔断过，肯定很疼吧？”
沈岳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语气平静地说：“还好。”
纪小唐不信，他盯着自己的脚腕，说，“我崴个脚都这么疼，骨折不知道有多疼。”
纪小唐煞有其事地打了个寒颤，“伤筋动骨一百天，想想就恐怖。”
沈岳斜眼看他，不咸不淡地说：“我又不是你。”
纪小唐语塞，一时也忘了脚上的疼，恨不得踹他一脚，怒道：“你这人，人家是在关心你诶！你还嘲讽我，有没有良心！”
沈岳一直低着头，但纪小唐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脸上，没有错过他转瞬即逝的笑容，冷调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像雪山融化，汇成暖流，恢复几分当年的模样。
这就是他的沈岳，分明一点都没变。
纪小唐心动得厉害，立场迅速倒戈，心想嘲笑就嘲笑吧，只要你开心就行。成天冷着一张脸，也不嫌嘴角绷得累，这么放松一下多好！
转眼到了周末，这两天纪小唐老老实实呆在房里养伤，不用出门，一日三餐都是老板娘亲自送过来的，自那天以后，纪小唐没再见到沈岳。
纪小唐郁闷极了，明明走之前还在笑，一转眼又变得这么冷漠，连送个饭都要老板娘代劳，真过分。
第三天，基本恢复如常的纪小唐坐不住了。
早上，梁燕过来送早餐，纪小唐对她说：“燕姐，我脚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谢谢你给我送饭，中午我自己去餐厅吃就行。”
梁燕低头看了看他的脚，问道：“好了啊？”
纪小唐灵活地扭动脚腕，肯定地说：“真的好了。”
梁燕放下心，准备走时，又被纪小唐叫住了。
“燕姐，等我一下。”
纪小唐转身走进房间，拿起昨天就裱好的那副画，回到门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递给梁燕。
梁燕愣怔片刻，伸手接过，低头仔细欣赏眼下这幅油画。
秋山民宿、餐厅、屋前那片海滩，画面里她和秋文辛依偎在一起，笑得很开心，色调柔和温暖，让人看着就很舒服。
梁燕惊喜抬头，含笑地看着纪小唐说：“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纪小唐抿抿嘴，佯装淡定地说：“喜欢就好。”
吃饭间隙，纪小唐隐约听到几声狗叫和小孩儿的声音，他没在意。吃完饭就登录专门接稿用的微信，把这两天完成的稿子分别发给单主。
通讯录的好友大多都是从微博过来的粉丝，可能是对他有滤镜，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次性定稿，付尾款也干脆利落，还会附带一连串夸张到离谱的彩虹屁。
今天这几单也一样，几乎没怎么调整，纪小唐收下稿费，对于她们不太理智的赞美，淡然道谢，其他的话不会再多说。其中有一位单主还想再约一副，纪小唐拒绝了，罕见地给出理由。
纪小唐：近期忙着追人，没时间，暂时不接稿，你找别的画手吧。
一个美女子：啊啊啊啊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太太居然动凡心了，还主动追人！对方到底是什么天仙下凡啊？！
天仙下凡？
眼前浮现沈岳高大的身躯，纪小唐失笑，天降神兵还差不多。
涉及私事，纪小唐没再回复，退出聊天界面点开钱包，看到一上午进账的四位数收入，这才想起来，他吃了这么多天的饭，还没给钱呢。
纪小唐想：中午去餐厅吃饭，一定要趁机加上沈岳的微信！
想象美好，现实骨感。
在纪小唐提出想加微信时，沈岳拒绝得很干脆：“没必要。”
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纪小唐拿出自以为无法拒绝的理由：“你别想多了，我可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把饭钱转给你。”
“不用，”沈岳说，“反正我只管你一个月。”
烦人，说一个月还真一个月啊？
纪小唐知道，沈岳看似心肠软，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再轻易动摇。所以一个月期限到了，沈岳是真的不会再管他。
纪小唐心情不爽，正想表达不满，就见沈岳几步走到餐厅门口，朝院里喊了一声：“小宇，过来吃饭。”
正纳闷他口中的小宇是谁，没过多久，纪小唐就看到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是那天在唐显清办公室门口见到的那个男孩儿。
小宇今天没有穿裙子，一身崭新的卫衣长裤，怀里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土狗，看样子也就两三个月大，两只前脚都裹着纱布。
小宇看到纪小唐，身体僵在门口，踌躇着该不该进去，他还记得那天自己把这个漂亮哥哥吓到了。
对方穿着正常，风评被害的纪小唐情绪还算平稳。
沈岳看了纪小唐一眼，对方感受到他的视线，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他。
沈岳收回目光，伸手按住小宇单薄的后背，边把他往里推，边说：“发什么愣，坐下吃饭。”
“哦……”小宇低下头，抱紧怀里的小狗，顺着沈岳的力道走到纪小唐旁边一桌的位置，规规矩矩坐下。
安置好小宇，沈岳便回了厨房。
一时间，偌大的餐厅就只剩下纪小唐和小宇两个人，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斜对面对着，俩人默契地没有动筷。
纪小唐看向小宇面前的菜，是跟他毫无二致的两菜一汤，心头泛起微妙不爽，阴阳怪气地轻哼一声。
小宇身体抖了抖，左手无意识逮了一把狗毛，小狗发出两声微弱哼叫。
“对不起对不起！”小宇心疼地摸摸它的背，“我不是有意的。”
纪小唐左手撑住下巴，偏头看向小宇，眯了眯眼，“小朋友，你怕我啊？我有那么吓人么。”
小宇捣蒜般摇头，就是不敢抬头看人。
纪小唐觉得好玩儿，偏要逗他，刻意拿出嫌弃的语气：“吃饭还把狗子抱着，也不嫌脏。”
小宇抬头瞄了纪小唐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事关小狗尊严，他小声反驳：“我刚刚给它洗过澡，很干净，不脏。”
纪小唐还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沈岳冷冰冰的声音。
“纪小唐。”
被全名支配的恐惧令纪小唐下意识坐直，手放下来，规矩地搁在桌上，脱口而出：“到！”
沈岳说：“吃饭，少说话。”
“吃饭，少说话。”纪小唐学舌，把沈岳命令的语气学得有七八分像，声音很小，紧接着又恢复自己的声调，抱怨道，“……凶凶凶，一天天就知道凶。”
嘴上虽然不服输，行动却听从指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翅放进嘴里啃，然后就听到来自右边小孩儿的偷笑声。
纪小唐怕沈岳还没走，不敢出声，微眯起眼，警告似地盯着小宇。
小宇突然就不害怕了，大着胆子为沈岳辩驳：“沈岳叔叔一点都不凶，他可温柔啦！”
一点都不凶的沈岳叔叔再次出声：“陶小宇。”
小宇的反应跟纪小唐如出一辙，身板挺直，迅速拿起筷子，闷了一大口白米饭，不等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说：“沈岳叔叔，我在吃呢！”
纪小唐无情嘲笑，小屁孩儿，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还敢笑话我。
共同经历过沈岳的全名攻击后，纪小唐和陶小宇俩人莫名产生了革命感情，饭后异常和谐地排排坐在院子里消食。
纪小唐看着乖乖窝在陶小宇怀里的小狗，问道：“这是你的狗吗？怎么受伤的？”
“不是我的。”陶小宇摇头，解释道，“是一条流浪狗，没人要。平时就在我们那片溜达，捡垃圾桶边上的食物吃。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受伤的，我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路边，流了好多血，给我吓坏了。婶婶不愿意管，我又没有钱，只能过来找沈岳叔叔帮忙。”
纪小唐捕捉到两个字眼，迟疑片刻，还是问出口：“你住在婶婶家里？父母出门打工了吗？”
“嗯，借住在婶婶家。”陶小宇垂下脑袋，想起父母就憋不住想哭，哽咽着说，“我爸爸妈妈死了。”
纪小唐一时有些无措，抬起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儿，才笨拙地伸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对、对不起。”
陶小宇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明明脸上的伤心还未褪去，却要冲纪小唐笑，“没关系，哥哥又不知道。”
纪小唐突然很想抱抱他，但常年跟人保持距离让他不习惯对除了沈岳以外的人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即使对方是个小孩。
于是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纪小唐学着陶小宇的动作，摸了摸小狗脑袋，“那你现在是准备养它吗？”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陶小宇成功被纪小唐转移注意力，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想是想，但婶婶不会同意的。”
本来多他一个人婶婶就很有意见，三天两头因为他跟二叔吵架，要是现在又把小狗带回去，婶婶肯定会毫不犹豫把它扔出去，顺带狠狠骂他一顿。
“你婶婶……对你不好吗？”纪小唐抛出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那天在唐老师办公室门口，我看到你好像穿的裙子……是、是她强迫你的吗？”
那几年的记忆又开始入侵脑海，纪小唐呼吸变得急促，搭在腿上的右手用力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肉里，疼痛让他勉强维持冷静。
陶小宇到底是个小孩，并未察觉纪小唐的异样，专心回答他的问题，“婶婶没有对我不好，她能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激了。穿裙子是因为没有衣服穿，只能借一下姐姐的旧衣服，总不能不穿衣服吧嘿嘿。”
陶小宇把小狗抱起来，下巴蹭蹭它毛茸茸的脑袋，乐观地说：“我比小狗幸运多了！”
陶小宇是真没觉得穿裙子有什么不好，他觉得姐姐的裙子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太长了，不好走路。但看同学、老师的反应，他知道男生穿裙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所以在唐老师提出给他买衣服时，即使不好意思，最终还是接受了。
纪小唐皱眉，隐约有生气的迹象，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为什么会没有衣服穿？她连衣服都不给你买？”
陶小宇不知道纪小唐为什么突然生气，坐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
纪小唐沉着脸追问：“说话，她是不是不给你买衣服？”
哥哥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好凶哦，陶小宇害怕地抱紧小狗，踌躇着点头。
纪小唐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又逮住陶小宇的卫衣帽子，把人提起来，不由分说道：“走，哥带你去买！”
陶小宇忙摇头拒绝：“不用不用，唐老师已经给我买了两套，够穿了。”
纪小唐推着人往门口走，“两套够个屁。别废话，让你去就去。”
陶小宇就一十岁小孩儿，哪儿敌得过大人的力气，挣脱无果，被迫跟着纪小唐逛遍风岭岛的童装市场，扫荡了几十件穿的，春夏秋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样不落，最后喊了一辆拉货的小卡车，连人带战利品一并运回了秋山民宿。
陶小宇说不能带回婶婶家，否则第二天这些衣服就会被婶婶卖掉。于是他跟纪小唐商量，先把这些衣服寄存在秋山民宿，他要穿的时候再来拿走。
他们逛了一下午，回去的时候，正好到饭点。
沈岳把饭做好后，出来叫人的时候才发现一大一小都跑没影了。
他站在院子里，正准备打电话找人，就听到门口响起纪小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