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营的烦恼才刚刚开始。
虽然同乘一辆马车,但待遇可是截然不同的。
这车上本来是备了一名侍从的。
如今可好,他完全顶替了侍从的位置。
斟茶倒水、穿衣叠被的,全部由宫营代劳。
好吧,因为宫营穿衣穿得乱七八糟的,穿衣改由裴盛自理了。
宫营腹诽,这怪他吗?
他两辈子加一块何曾给别的男人穿过衣服。
还是这种古代的衣服,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
他前一日忍辱负重在裴盛身前身后鼓捣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还是穿得驴唇不对马嘴的。
累得他差点儿想靠着裴盛歇上一歇。
好在瞬间清醒,这是古代啊,尊卑有序的。
哪能像现代一样和好哥们勾肩搭背的。
再说,这裴盛是他的好哥们吗?
说难听点儿,他是他的主子啊。
之前不还威胁他说,宫营已经把命交给了枢密院。
他是枢密院使,他不就是枢密院,枢密院不就是他。
这和说宫营把命交给了他有什么区别。
还有,他穿衣穿得不好,裴盛就明说呗。
至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左支右绌,然后施施然拆掉重来吗?
按他上一世的年龄来算,他比裴盛还要大上四岁呢。
不知者不怪,在这一世他确实是比裴盛小上四岁的。
但最基本的对幕僚的尊重他也欠缺啊。
古往今来盖世枭雄的胜利都靠什么?靠人才啊。
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出诸葛亮。
没有诸葛亮哪有蜀国。
他虽不是诸葛亮,也不能这样随意折辱。
凭什么裴盛的床铺比他的大上一倍?
宫营心中愤愤的,手中却不敢停歇,顺着裴盛指示的目光,给他满斟上一杯茶。
然后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
宫营觉得他必须得学会骑马了。
这是避免继续当裴盛仆役的一个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韩真非常愿意当他马术的师父。
于是这日趁大军停驻埋锅造饭,天光还不算太晚,宫营战战兢兢爬上了马背。
韩真专门为他拜把子大哥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马,还特意贿赂了一大把上好的草料。
结果还没等宫营在马上直起身体,这匹被千挑万选出来,据说性格温顺的马,瞬间就将宫营掀翻马下。
他躺在地上反应了半天,才看到在他颠倒的视线里,那匹马一边用力咀嚼草料,一边不屑地看着他。
马旁隋武周正笑得直打跌。
在隋武周旁边,韩真也一副拎不清的样子,跟他一起没心没肺地笑着。
而在韩真旁边,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宫营躺着没太看清。
好似是裴盛,好似还皱着眉头。
接着一人出现在他面前,因为背朝日光,宫营只能看见这人光线中的剪影,以及那只伸向他的手。
他握住这只手,被人轻轻一拽站了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眼前这人一副书生装扮,面目温润,天生笑颜。
长得虽然不及隋武周那样容貌俊爽,更不及裴盛那样姿仪俱美。
但也堪称朗朗如日月入怀,观之可亲。
宫营看到隋武周和韩真在一旁施礼,立刻知晓了此人身份。
隋武周是此次出征南梁的副帅,能让他低头施礼的,除了裴盛,就是此次仁安帝派来充任监军一职的张冕了。
之前大军停驻之时韩真给宫营讲过,原翰林大学士张冕此番被皇上破格擢升为太子太保兼南梁战事监军,随军南征。
也就是说,他是皇上专门派来辅佐裴盛的。
这张冕还有另一重身份。
他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当今皇上的亲表哥。
宫营当时听了韩真的话,看着他懵懂无知的样子,心中感叹:
这哪是辅佐,这就是监视啊。
裴盛在武将中颇有威名,此次还调配了五十万大军,江浙那里算一算还有不少兵马。
裴盛自己本身就是皇亲血脉。
这皇上能放心吗?
恐怕就算他放心,太后亦不能放心。
听说当今皇上能荣登大宝,也是这位现太后原皇后一路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才把他宝贝儿子推举上去的。
先帝在的时候皇后、太子均几废几立。
废立之间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能在这刀光血影般的争储夺嫡中活下来,就已然是成就了。
更别说还取得了最终胜利,这自是非一般的道行。
皇上性格柔懦,没有他强悍的娘在背后撑着,恐怕当太子时就死了八百回了。
这次皇上派来监军的人选,实在是微妙得很。
不知是他的意思,还是他娘的意思。
总之是派他表哥来监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宫营当时听后一径摇头。
这真是家族企业,利益交叉、盘根错节的。
他一介小民夹在当中,万万要加点儿小心,谁也不能得罪。
现在,那不能得罪的人就站在宫营面前。
宫营赶紧施礼,张冕笑着回礼:“这位应当就是宫军师了,竟如此年轻,而且风姿神貌宛若仙人啊。”
宫营不知回答什么好。
这张冕,也忒会夸人了。
好在他笑着点了点头就走了。
宫营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这张冕,好像还挺好相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