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紧张什么

书名:月亮骚动 作者:望舒 本章字数:3175 下载APP
“意安来了,这是药单,姜医生在你妈妈那里。”
刘美芬此时正好在护士站,抬头就看见从电梯里出来的徐意安,赶忙招手让她过来。
“刘阿姨好。”
徐意安走过来,点点头,伸手接过单子。
“嗯,快去吧。”刘美芬拍拍徐意安的手背,示意她过去。
张静然住在走廊尽头的单独病房里,六号床,有独立的卫生间,环境好,自然比其他普通的病房费用高。
但徐意安不在意,这是她的妈妈,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照顾好她,是她努力赚钱,好好活下去的意义。
张静然病情好转的时候,徐意安请的护工还经常能扶着她,在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走走逛逛,人也是清醒的,能认得出徐意安,会听话地按时吃饭睡觉,偶尔看看绘本。
虽然心智跟小孩子没什么差别,但那段时间徐意安来看她的时候,总是安心的。
徐意安本以为再过段时间,她的病情会越来越稳定,就可以正式转去疗养院,可意外总是毫无征兆的发生。
那天张静然只是无意间看到隔壁病房电视机里播报的新闻,她就再次失控,开始尖叫,疯狂地摔东西。
即使被安定下来后,也不再吃饭,谁劝都不听。
只一个人坐在窗边,蜷缩着身子抱在一起,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嘴里却不住地念叨着什么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徐意安那天透过门口的玻璃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后来她问过隔壁病房的家属,那天到底播了什么新闻,家属不耐烦地回忆了一下,说插播一一起抓捕入室抢劫犯的现场。
徐意安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流下来了。
但很快被她抖着手擦干。
她当时站在门口,望着穿着病号服,脊骨都瘦得凸起的母亲,心里除了心疼,就是深刻的无助。
她知道母亲在念叨什么。
那是十四岁那晚,她被张静然一把塞在床底,伴随着父亲轰然倒地的声音,她记忆里,听见张静然神志清醒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小安,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她是远近闻名的乖孩子,可那天,她没有听话。
她睁眼了。
徐意安永远都记得,透过床底被单间的缝隙,看见不远处客厅里的满地狼藉,和已经毫无生机的父亲,还有,母亲被人压在地上,无情侵犯的时候,眼角滑下的那滴泪。
当然还有,张静然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
她怎么能忘,又怎么会忘。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最后,那年的记忆,也就只剩下案发时的,其余的,她都忘了。
医生说她是病了,她开始不觉得,后来才发觉,遗忘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失眠。
她这才开始吃药。
可当时的她不知道,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她竟会觉得,忘记远比想象中要难过的多。
因为后来她才发现,忘记的东西里,还有沈凛。
“意安?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姜医生替张静然合上绘本,冲徐意安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小然你看,姜叔叔人真好,今天的绘本都陪你看完了。”
徐意安放下包,笑意盈盈地看着抱着绘本的张静然,语气明显是逗孩子的感觉。
“你是谁呀?”
她又不记得了。
徐意安默默地叹口气,肩膀垮下来,姜杉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到那边的沙发上坐。
“妈妈又不记得了。”
“是啊,那天你来的匆忙,没和你细说,这两天她状态逐渐稳定,但还是无法转去疗养院,”姜杉倒了杯水给她,和蔼地笑着,“不过别太担心,她吃饭睡觉目前都正常,而且你不在,你梁姨每天空了就从胸外过来盯两眼,哦对你的药单拿到了吗?”
“嗯,拿到了,我等会就去取。”
徐意安想到梁秋华风风火火,忙得两头转还要过来看看张静然的样子,心头暖暖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是赶午休来的,聊了没两句,就要赶回单位上班,姜杉嘱咐她按时吃药吃饭,把她送到一楼的取药处。
从取药处拿到药,徐意安站在大门外,迎着阳光长舒一口气。
其实她的药已经好多天没吃了。
沈凛有了关系之后,她不用再为每晚的睡眠发愁,药也就积了下来。
可这两天大姨妈造访,她的睡眠质量又开始岌岌可危,也不能一辈子靠沈凛,所以药还是要取的,有备无患。
正查询着最近一班地铁还有多久,手机忽然弹出微信语音通话,是沈凛的。
“怎么了?”她接起来。
“你在哪儿?”
徐意安一愣,被问的没头没脑,在阶梯上停下来,扣了扣装药的袋子,下意识撒谎,“我在单位楼下。”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只淡淡地说了声好,记得吃药,就挂了电话。
她有些莫名,装手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心出了汗。
她在紧张什么?
直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地铁口,不远处站在大树下的沈凛才从阴影里走出,眉眼沉寂,绷着脸接起响了好几遍的电话。
那头的大东急得团团转,说喜子的腿怕是保不住了,闻言沈凛边往医院里走,边沉声说道,“保命要紧,叫喜子他姐签字,我马上到。”
“沈哥!这里!”
沈凛快步跑过去,气息微喘,抓住大东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大东都忍不住皱眉。
“签字没?”
“签了,喜子刚进手术室。”
他点点头,站在一边喘匀气息,看向一旁佝偻着背坐在长椅上的女人。
“胡若囡?”瘦弱的女人抬起头,眼睛红肿,明显是刚哭完。
沈凛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递给她,女人没接,他就塞到她手里。
他惯常不会安慰人,站起身时,只低声说不要担心,拿着吧,就没了后话。
而后和大东站在一旁,一起焦虑地望着手术室。
“医生说,静喜他……的左腿,可能不行了呜呜……”
闻言沈凛和大东更加沉默。
尤其是女人的哭泣声,让沈凛心里更加烦闷。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环绕在耳边。
他也是第一次觉得,原来除了徐意安外的女人哭,其实都不怎么好听。
“喜子的腿,我负责。”
他淡淡地吐出一句话,转身往吸烟区走,不管身后大东的喊声。
太烦闷了,躁郁又沉闷,他想发泄,甚至想打拳。
烦闷的原因当然不止喜子,还有徐意安的谎言。
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沈凛叼着烟一口接一口地吸,隔着烟雾缭绕,眉眼沉寂,整个人都放空。
他想起很多。
和那段黑暗有关的很多。
喜子全名胡静喜,今年才二十岁,早年间,沈凛还在拳馆打拳的时候,喜子是拳馆招来的童工,因为那时喜子才十五,常常做着最苦最累的打扫卫生,还拿不到多少工钱,就只在拳馆求得了个温饱和住宿的地方。
沈凛有几次打完拳去洗澡,看见喜子一个人在偷偷捡起他们乱扔在更衣室的矿泉水瓶,应该是准备拿出去卖。
被沈凛发现后,喜子挺紧张的,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当时风头正盛的拳馆招牌。
结果沈凛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洗完澡离开的时候,告诉他拳馆后门那里有一个大垃圾桶,里面有更多的矿泉水瓶。
再后来,喜子总能在偷偷拾垃圾的过程中,捡到零散的十块二十块,还有没被人用过几次的刮胡刀和牙膏之类的东西。
东西不多,也不是那么贵重,看起来真的像是主人随便扔了或者忘了,可喜子知道,那是沈凛怕驳了他的自尊心,偷偷在帮他。
于是,在后来沈凛义无反顾要离开拳馆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只有他和大东两个人支持,还跟着他一起离开。
要从黑暗中抽身而出,自然是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当时离开后,沈凛问他为什么,喜子那年才十七,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却笑得没心没肺,勾着沈凛的肩膀,说。
“沈哥,我信你。”
就这样简单的五个字,他开始跟着沈凛东奔西顾,和大东一起,从起初的四处碰壁,到慢慢开起了那家酒吧,也终于在今年十月,给自家姐姐盖了婚房,让她嫁了个好人。
喜子说,他挺满足的,没什么大志气,就这么简单活着就好。
可现在,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变得如此艰难。
他脑中猛然想起,那天他提着堵门的钟情,送到老久面前,老久没有一丝意外,只是咧着嘴露出那口黄牙,笑得奸诈。
他说,“你以为离开了拳馆,就能干干净净做人了吗?”
是啊,他出身阴暗泥潭,却向往干净光明。
尽管听起来可笑,可凭什么不能呢。
沈凛抽完整整一包烟,将烟蒂和烟盒扔进垃圾桶,黑眸中满是狠戾。
他转身离开,男人的夹克掀起一阵风,没散去的烟雾被打散,让人看不清他的背影。
重新回到手术室外,他已经冷静许多,扯过大东到一边,问他,“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沈哥,肯定是老久。”大东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
沈凛给他一脚,听见他闷哼,眼神冷冽,“没证据,那就是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