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站在不远处，垂下眸子，抿着唇不说话，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岐王府的日子。
当年贺煜把他藏在岐王府上，本以为能多藏几日，却不想有天竟被人举报，东窗事发，一队卫兵踏进岐王府将他抓了出去，那天段翎本坐在桌边，那是母亲去世后，他从一些地方发现了不对劲，段母身上的是毒，他找回京都，想要找出下毒之人，却不想被人当场抓住了。
段翎站在城门口，看着不远处的告示栏里贴着他的图，上边写着的通缉二字通红刺眼。
城门口的守卫一个个地对照着图画看人，段翎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将脸上的兜帽又压低了些，低头匆匆走远了些，几处城门口都围着重重的人，段翎绕着京都走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能进去的地方，站在城外有点怀疑人生。
他正打算找个隐蔽的狗洞钻进去，却不想还没动，身后传来脚步声，段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躲进了一边的林子里。
林子里很安静，除了那人的脚步声外就是偶尔的几声鸟叫。
段翎藏在一棵树后，随着那人的动作一点点移动，将自己隐藏在里面。
身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段翎探头看了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唇，谁知一只手突然搭在他肩上，吓的段翎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向来人。
贺煜也穿着一件深色的大衣，肩上披着一层狐裘，垂眸看他。
段翎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倚着树干站直了些，声音低低的：“你吓死我了。”
贺煜看了他好一会儿，也没问他前一段时间去哪了，就站在那里，随后叹了口气，对他说：“跟我来。”
段翎一看就知道他要带自己进城，当即跟在贺煜身后，兜帽压的低低的，整个人藏在里面，看不清身形。
但贺煜并没有立刻带他进城，反倒是带他去了城外的一处庄园。
段翎有点疑惑，皱着眉跟着贺煜进了门，刚进房间，贺煜就递给他一套衣服，段翎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这一身衣服此地无银三百两，展开了手上的衣服。
等他看清手里的衣服时，整个人有点怀疑这个世界，他盯着手里淡粉色的少女罗裙，回头看贺煜：“你是不是疯了？”
贺煜微微一笑：“这是最好的方法，绝对不会被人发现，就看你要不要进城了。”
段翎咬了咬牙，他是不想穿这件衣服，但他更想进城，抱着衣服转身到了屏风后：“不许看！”
手里的衣服是最简单的样式，段翎也见过，穿倒是会穿，只是脸上的潮红一直下不去，连耳根都是红透了的。
段翎抿着唇把衣服换好了，揪着衣角转身出去了，低着头看自己的裙摆，脸上的神情有点奇怪，他觉得很别扭。
贺煜本来坐在桌边，看到他出来，当即抬眸看过去，少年的长发垂在身后，低下头的时候长长的发尾垂在身前，长睫毛在脸上打下阴影，看上去与少女没什么区别，耳根是红的，一抬头，脸上也是红的，也许是羞的，就连眼尾都沾上了一抹潮红，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贺煜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一滚，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
段翎迎着他的目光，垂下脑袋打量了自己一会儿，皱着眉问：“很奇怪吗？”
贺煜站起身，推开门把人叫进来：“不奇怪，很好看。”嗓音有点微哑。
几个侍女端着几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段翎看着有点发怵，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贺煜拉到了桌边：“放心。”
段翎闭着眼睛任她们在自己脸上画来画去，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薄唇紧抿。
等到贺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好了之后，他才颤巍巍地睁开了眼，面前的铜镜里倒映着一张人脸。
段翎怎么看那人都不像是他自己，他皱了皱眉，指着镜子问：“是我？”
贺煜站在他身后，在他发间插上一枚簪子：“对，是你，很漂亮。”
段翎还是有点不可置信，但由不得他不信，段翎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在他肩上披上了一条长长的大氅，盖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整个裹了进去，大氅边上有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映的他脸色更白，一张小脸埋在里面，小口小口地吐气，吹起嘴边的毛。
段翎还是感觉很别扭，走路姿势也别扭，哪都别扭，怎么走都感觉不对，跟在贺煜身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贺煜把他带上了马车，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暖炉：“手好凉。”
段翎不好意思地凑在他耳边：“我感觉好奇怪。”
贺煜没回他，转眸让人驾车。
到城门口的时候，段翎下意识地开始紧张，手指抓着裙摆，裙子上都抓出褶皱，贺煜看到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强势地挤进他的五指间，转头看他：“放心吧。”
几名护卫拦住了马车，贺煜懒懒地掀起半边帘子：“我。”
护卫低头向他行礼，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他身边的人。
一名女子坐在那里，低着头，从侧面看显得睫毛更长，正抓着贺煜的手，听到声音抬眸看了一眼后就又怯生生地垂下了眸子。
贺煜看了他们一眼，把人挡住了：“看什么？”
那护卫低下头：“小人有罪，冒犯大人了。”也就放了马车进门。
一进去，段翎就想要把脸上的东西弄下来，手都伸到头上了，被贺煜抓住了：“别动。”
段翎转头看他：“不舒服。”
贺煜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我会找人帮你弄的，你自己弄不好。”
段翎不动了，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等着，马车摇晃，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到了岐王府。
王府门口站着几个人，贺煜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身问段翎：“要见吗？”
段翎看了眼自己的装扮：“不了吧。”
贺煜点头说行，让车夫绕道到王府后门，后门倒是没什么人，段翎也就没再顾什么形象，贺煜先下了马车正准备转身扶他，就见一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动作幅度有点大了，还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怕它掉下来。
贺煜收回手，先往王府里面去了，他一个人住在王府别院，因为懒得跟人说话，更别说他的父亲也不喜欢他，也不想看见他。
贺煜带着他回了房间，叫人来帮他拆东西。
段翎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两腿大张，手里端着一杯酒，一副大马金刀的样子，贺煜看的头都大了。
也没再说什么，贺煜就让他在自己这里住下了，偶尔段翎趁他不在偷偷翻出去他也装看不见。
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一队护卫把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当今圣上眼前的大太监，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咱家听说有位罪人在这里，怎么不见人？”
那岐王当即猜到了，把人领到了别院，段翎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
贺煜当天不在京都，回来后才听说这件事，当即杀进了大理寺。
地牢里昏暗潮湿，段翎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天了，他自从进来后就一直在受刑，沾了盐水的鞭子在他身上布满了痕迹，衣衫不整，碎成几块破布挂在身上，堪堪能遮住一些部位。
段翎垂着头站在牢房中间，他被绑在巨大的刑架上，一动也不能动，他被喂过辣椒水，被细针扎过手指缝，甚至是水牢。
也没人看着他，把他关进水牢后就再也不管了，他身上刚受的伤被水一浸，直接溃烂了，水牢里的水是脏的，溃烂的伤口处是疼的，段翎低着头，半张脸埋在水里，他被问了无数次话，每次问完都会再上一次刑，可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发尾是湿的，还沾着水里漂浮着的杂草，段翎低着头，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贺煜杀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愣是把人带走了。
段翎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过了，浑身干爽，但他总觉得自己还在那肮脏的水牢里，呼吸不上来，窒息的感觉环绕着他。
段翎坐在床边，身前坐着的是贺煜，他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段翎躺在浴桶里，半张脸埋在水里，连鼻子也在里面，面色惨白。
贺煜吓了一跳，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进来把人从桶里捞了出来。
段翎本来在洗澡，只是突然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才把脸埋在里面，谁知道把他吓了一跳，也有点惭愧，坐在床边没说话。
也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贺煜坐在那里，一张脸脸色不太好看，看上去有点唬人，段翎有点怕，所以才没敢开口。
贺煜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开口就像吃了火药一样：“怎么，还在惦记着水牢的滋味，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段翎抿了抿唇，低着头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