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扯着袖子抹了把泪，哭道：“圣上，您就吃了摄政王那药丸吧……是奴才们没用，找不到那救命的解药！奴才们让圣上受罪了……”
他抬手就又要往自己脸上招呼，小皇帝那只覆着纱布的手掌及时拉住了他扬起的衣衫，摇摇头，另一手无劳地揉了抒太阳穴，连着倒了几口粗气才攒够了说话的力气般开口道：“怀远，灯再多点些，朕觉得好暗……”
怀远哽咽着答了声是，起身下去吩咐。
待殿内灯又加了几十盏，已然是恍如白昼，可他还是觉得暗，徒劳的瞪着眼睛想要看到些光亮。挣扎良久，穆恙扶额苦笑一声。他终于认命般闭上了眼，两片鸦羽似的睫毛如灯影般颤着——点灯也不会让视野变亮些了，他快要看不到了。
天快明时，怀远还是将那暗格里的药丸取来，磨成粉未悄无声息地拌在一碗安神汤里哄小皇帝喝下，小皇帝才得以瞌眼睡去了。
怀远一刻不敢耽搁，独身往宫外去。
次日，穆恙睁开眼睛看到的除却头顶的奢华的木雕，还有守在床旁睁着眼看自己的魏逢。他轻笑了两声，皱着眉头，故作一脸责怪的模样，虚弱的声音却显得他毫无威胁：“魏卿，朕说过，三日不许近朕的身。”他抬手去推他，倒反被魏逢捉住了腕护在手心里。
“圣上，你这个骗子。”魏逢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情，也听不出他语意中夹杂的痛苦，“你这个骗子。”他又重复一遍。
“朕不曾……”骗过魏卿卿。
“你说你没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吗？”魏逢稍稍抬起头，红着眼角质问穆恙，仿佛要死掉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此时此刻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穆恙。
“魏逢，你留下吧。多笑笑好不好？我不赶你走了，我想多看看你的样子。我就快要看不见了。”他说得很平淡，同往日两人对坐着闲谈的时候别无二致，好像如同要魏逢去摘一朵花来送给他别在衣襟上又或是要魏逢陪他一起去郊外的溪畔垂钓嬉水一样平常的要求，只是这件事比前两件提前发生了。
魏逢征住了，后来他听见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响起，他说“好，我听你的。你再赶我，我也不走了。我会让你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我冲着你笑。”
小皇帝艰难的朝他挪了挪，伸出包着纱布的手掌轻轻拽他的衣袍仿佛一只讨食的小猫，然后向魏逢露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微笑，待他回身时朝张开双臂讨要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拥抱：“魏逢，我没有骗过你。我只是怕你伤心，可是我好像又做错了。”
魏逢按住他的动作，将人板板正正地摆成一个卧床病人应有的姿势，探手理了理他鬓角的碎发：“圣上不要动，臣会担心。”
“痛。好痛！”小皇帝忽而痛哼起来，两只眼都眯得成了一条直线，面色苍白如瓷。
魏逢被他一吓，慌张地查看他的伤势：“哪里痛？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崩开了？”
他掀开一角锦被，那只缠了纱布的手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他说：“这里痛，魏卿卿你怪朕，还公报私仇，朕这里好痛。”
魏逢的手搭在那处，感受着他胸腔内一声声规律的心跳。他另一手小心地怀起小皇帝，将锦被从他身后裹住，迎面将人鞠到自己怀里。
“魏卿卿啊——”小皇帝的脑袋无力地靠在魏逢的颈窝，拖着懒洋洋的尾音道。
魏逢起身，隔着那层锦被，一手护着他的下身，一手轻抚着他的背，是一个民间平常百姓们哄自己调皮闹腾的小孩子入睡的姿势，他就这样抱着小皇帝在寝殿里渡步摇晃。
“慈安，累的话再睡会吧，再睡会吧。魏逢在，魏逢陪你。”他的呢喃代替了哄睡的歌谣。怀中的人像只乖巧的小猫窝在锦被里，一手搭在魏逢肩上，一手藏在宽大的睡袍里，缩在魏逢的臂上，两只穿着袜的脚遮在锦被里随着魏逢的走动无意识的小幅度轻晃。
一种别样的安全感围裹着小皇帝，他幽幽地念：“魏卿卿，你这样朕要赖上你了。”
“求之不得。”魏逢揉了把小皇帝炸乎乎的头发，专一的哄睡。
一柱香后，魏逢听着怀中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出其的后悔，他后悔什么呢？
是儿时的任性拉长了两人的再次相逢，如果他不那么任性会不会有机会帮到穆恙？如果他把那本《萧山雨来》讲述所谓社会主义兄弟情渣攻倔受的小说看完能不能救下穆恙免于遭受这些无由的痛苦？
他现在无权无势，对书中现今的局面一无所知，更无力改变什么。他已然成为了书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书中的主角萧楚阑所摆布设计成为刺向穆恙的万支利箭之一。可是魏逢从来只是个自私的人，更不是个什么好人。他尽管后悔，但还是要陪在穆恙身边，他认定自己是小皇帝的第二条命。他能够在刺伤小皇帝之前强迫自己调头替他杀死那个最大的威胁，那怕代价是他魏逢的命！
他低头亲昵的蹭蹭小皇帝的发顶，垂下眼皮，轻轻地在原地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