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星明道别后，沈辞暮决定走路回学校，这里距离他的学校很近，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如果骑电瓶车的话就更快了……只不过，按照他现在的经济水平，得再多上几节家教课才能买一辆小电瓶。
　　他又回想起临走时楚星明主动提出让他搬过来住的话题，暗自窃喜，如果按照他之前的性格，是绝不会提出“住在刚认识没几天的朋友家”这样的请求，只是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他也早就无法继续和室友继续和平共处了。
　　这算是利用吗……？
　　可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往来就是靠这样小小的相互“利用”构建的，若是没有你来我往的互相麻烦来打破过于分明的边界，脆弱的关系又靠什么来维系呢？
　　总不能是靠着逢年过节的一句轻飘飘的祝福吧，更何况是他这种连祝福都懒得群发的人。
　　又一个十字路口，他驻足抬头望天，雪已经停了，地上并没有积雪，只有一些水迹证明着雪曾经来过。
　　一辆黑色埃尔法商务车他面前疾驰而过，溅起一些泥点。
　　商务车内，男人正微皱着眉看向窗外，手指略显不耐地敲击着车门，坐在他身旁的金发女人则正一脸严肃地和电话那边沟通。
　　低气压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只余女人清脆的嗓音在车内回荡。
　　“这是你们工作的失误，我不听解释，只需要解决方案。”
　　电话那头的人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得不轻，一时之间除了反复的抱歉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喻先生的作品有价无市，更何况这次被损毁的是他入行多年来的集大成之作，这个责任你我都担不起。”
　　程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胀痛的太阳穴，距离画展还有不到三天就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可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这倒都还是次要的，赔偿事项等之后联系保险公司慢慢商议，可是这次画展……”
　　她还欲说些什么，只见喻成蹊冲她微微摇头，程影立刻心领神会，“画展的问题我会解决，你们联系一下修复大师和保险公司，务必保证在下一站展览前将它安全送到。”
　　说完，她不欲再听对面车轱辘似的保证和道歉，她向来只要结果，不在意过程，这也是她能够在喻成蹊身边工作这么多年的原因。
　　业内早有传言，喻成蹊的经纪人程小姐是不近人情的蛇蝎美人，真不知道风度翩翩的喻先生是如何忍受得了她这种工作风格的。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和喻成蹊相比，程影已经算是好说话的了，虽然程影已经跟着他工作了好多年，也仍这位画家心存几分忌惮。
　　此时程影面色紧绷，在心里组织着接下来给他汇报工作的语言。
　　“不必多说，刚刚的电话内容我都听到了。”喻成蹊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并没有看程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冰冷。
　　“等《窥伺》送过来之后，就把他们全部开除，再找一批细心的人来负责作品的保存和运输工作。”
　　程影了然地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忧，“可是除了《窥伺》又有哪副画可以当作压轴作品呢……我们得给主办方一个交代。”
　　“不用担心，我在临川市的家中还有一副作品，从未展出过，这次就说是我最得意的作品首次展出，这几天宣传时打足噱头，应该可以给主办方一个交代。”
　　程影小声地说了句“好”，跟着喻成蹊工作这么多年，她早已对喻成蹊的所有作品及其商业价值了然于心，甚至可以按照创作的时间顺序背出所有作品的名字，没想到临川市还有她不知道的作品。
　　说真的，她也被这副从未面世的作品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喻成蹊看着车窗外，路灯透过车窗打在他深邃的眉眼上，时明时晦，恰同此刻他纠结的内心。
　　“我本不欲让这副画出现在大众视线内……”
　　若不是遇到画作被损毁这档子事，按照喻成蹊的性子，这幅画恐怕这辈子都难以现世了。
　　程影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第二天一早，程影就亲自带着前一天联系好的搬运工人来到了喻成蹊在临川市的旧居。
　　旧居坐落于远离城市的山脚下，是由黄土和稻草堆砌出小房子，真怕哪天一场暴雨就会将这座房子冲塌了，但是走进之后才发现，里面用红砖加固过，虽然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但是仍被人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里面的家具也都是近些年才流行的风格，只有房屋外部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外观，足可见喻成蹊是一个念旧的人。
　　房子的周围被郁郁葱葱的竹林拥簇着，只不过现在是深冬，竹子早已发黄干枯，左左右右的斜插着，即使这样，也展现出凌乱的美感。
　　这是在学习亚特里克兰德么？程影在心里吐槽着，这些画家好像都喜欢选择在遗世独立的地方搞创作。
　　画作摆放在侧厢房里，程影简单参观了一眼客厅后就直奔厢房而去了。
　　当程影目瞪口呆地站在这幅画面前时，她内心只有一个想法疯狂涌动着：这件作品将颠覆业内外对喻成蹊的认知。
　　画的名称叫《天使交响乐》，画面的主体是五个形态各异的穿着裙子的天使和正中间那个用蕾丝遮住双眼，带着项圈安静沉睡在稻草堆上的少年。
　　五个天使的角度各不相同，有的只能看到后脑勺，有的只露出一只耳朵……拼凑起来可以凑成完整的一张脸。中间的少年，眉眼被蕾丝遮住，只能看到秀挺的鼻梁和微扬的嘴唇。
　　而且，每一个人物都是单独的一副画，只有六张图拼凑起来，才是完整的作品。
　　这张画色彩艳丽，用色大胆，还是人物画，打破了人们对喻成蹊只擅长风景画的认知，最妙的是，这幅画采用了多种材料，天使的外轮廓用干草一层一层勾勒出，造型立体，主体突出，确实是一幅难得的极具创造力的佳作。
　　程影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嘱咐着搬运的工人们小心再小心。虽然此次展览可能无法展出喻成蹊最出名的作品，但是这幅画就如同蒙尘的明珠，终于可以在世人面前绽放光芒。
　　真是的，手里还有这种好作品为什么不早点说？
　　程影在心中腹诽着，这些大艺术家总是有点自傲和怪脾气，他们只在乎自己的艺术表达而不在意挖掘作品背后的商业价值，所以程影的工作就是替他安排好一切商业活动，做好宣传工作保证作品的曝光。
　　一套完整的宣传计划已经渐渐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程影的表情有些兴奋，难掩内心的激动和愉悦。
　　“你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喻成蹊看着和他并肩而立站在布置好的展览前的程影，有些疑惑她此刻的好心情由何而来。
　　“你为什么不早说还有这么伟大的作品？如果早点知道，我早就替你推广出去了，你在行业内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喻成蹊眉头微皱，他一向不喜欢程影这一套商业价值理论，很多他喜爱的作品被程影打上“没有商业价值”的标签，这令他非常不爽，二人也因此多次产生争执。
　　可事实证明，程影是对的，喻成蹊能在短短三年内从籍籍无名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确离不开程影毒辣的眼光和超凡的运作。
　　既然她说这副作品很伟大，那就一定是具备非凡的商业价值了。
　　这次，他们观点一致。
　　这也确实是喻成蹊最满意的作品。
　　只是这幅画对他而言，太过私人，承载了他的过往与特殊情结，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从未将这幅作品公之于众。
　　“救急而已，只此一次。”
　　程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没听错吧？只此一次？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样暴殄天物。”
　　喻成蹊微眯着眼瞪了她一眼，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氛。程影乖乖闭嘴，多年来的默契让她此刻清楚的知晓——喻成蹊生气了。
　　“好吧，我无意左右你的选择。”
　　她耸肩，最终选择了妥协。
　　“只是我很好奇，这个男孩子是谁？”
　　业内皆知，喻成蹊从不画人物，他的画里出现最多的意象就是各式各样的眼睛，像是在偷窥，又像是在监视。
　　破天荒的，这副画中的主体人物的眼睛被遮住了。
　　“缪斯。”喻成蹊似笑非笑。
　　程影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或许是因为她是半个商人，和这些艺术家思考的角度不同，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缪斯”的论调。在程影的观念里，把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人当做“缪斯”是很不公平的，人就是活生生存在的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担不起神这么重的头衔，这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一种附着着诅咒的枷锁。
　　她还是第一次从喻成蹊的口中听到这个词，只是想法归想法，工作归工作，他们产生过那么多分歧，也不差再多这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