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最终还是自己走出了病房,他非要出院,也不想再治了。他说,既然这病没得治,还不如回家看狗来得实在。
医生说,如果不治疗的话,顶多还有一年的活头。
王建国觉得值得,毕竟将死之人,已经不再奢求活着了,他知道医院的人都烦他这个糟老头子,他现在只想回去看自己的狗。
萧培和林壹,跟着好几个医生护士一起劝,还是留不住他。
他还是觉得落叶归根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萧培摇摇头,既然老人家心意已决,为什么不顺着人家的意思来呢,也许剩下的时光里王建军会跟狗过得很开心,不见得留在医院会有多快乐。
王建军说,谢谢你理解我。
离开医院之前,林壹突然没头脑地问:“师父,您喝过吗。”
“什么东西?”
“就那个,高乐高啊,您不是说那会儿老流行了吗。”
萧培摇摇头,眼底突然浮上一抹转瞬即逝的怀念:“我家很穷的。”
林壹看着萧培。
萧培说:“我记得我过八岁生日的时候,父母破天荒从邻居那里买了几勺给我尝。甜的。其实放在今天来说只不过是很稀松平常的巧克力牛奶味,但我当时很喜欢,后来就再也没喝到过了。”
“童年回忆,”林壹理解般笑笑,“可惜我太年轻了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高乐高。”
“现在不卖了,不然我高低给你整一罐,省得你问来问去,”萧培用手里的文件夹拍过去,“走,回所里,车上眯一觉,晚上可没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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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忙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忙。明明计划好了换便衣去蹲那几个行迹可疑的青年,一进所里更衣室却又被同事一把拽出来:“你俩,跟着出警,人手不够了......妈的今天又是谁的嘴开了光,接警通知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这就来,”萧培应声,“所里没别人了?我这儿还有案子。”
“没别人了,就你俩了,社区的老白前脚刚回来吃饭,没吃几口就带着吴儿出警;还有小张小王,两人去处理醉酒械斗,担心事儿太大人不够又多叫了几个,剩下几人看家,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儿找你啊。”
萧培薅了林壹就往外面跑,边跑边整理装备:“行,说说情况。”
两辆警车齐齐驶离派出所,加上他们的,一共三辆。
林壹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开车,车辆发动的一瞬间那拉人的同事便道:“有个学生报警,一张口就喊救命,接警员问她在哪儿,她不说,她说有人要杀她,让我们赶紧去。问她是遇到什么情况,那边就挂电话了,还好手机没关机,定位刚出来,我们担心她万一真遇上什么事儿,耽误了最佳救助时间就得不偿失了。”
“一个学生大喊救命,还不告诉具体方位?”萧培皱眉。
“是啊,把人给急的都出一身汗了,生怕有什么闪失。”
萧培沉默着不说话,林壹看了一眼同事给的定位:“柳岸春晓?确定是这个小区吗。”
柳岸春晓很久以前是紧靠着部队的房子的,后来重建,得了这个名,部队以前的房子都改成了商铺。
“确定,我还在抓紧时间看能不能再联系上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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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缓缓驶入柳岸春晓,保安见到警察来了直接吓得差点原地厥过去,还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
“打扰了,请问您之前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员出入小区?我们接到小区居民的报案,可能遇到了危险。”萧培上前出示证件,表明来意。
保安纳闷:“没啊,我今天早上到现在一直在这儿,除了平时那些买菜的上班的遛狗的,真没见到什么闲杂人等。再说就算有闲杂人等,也是要业主领进去才行的。”
萧培点头道谢,让保安开了门放自己和同事们进去。
“联系上了,三单元八楼左手边那一户。”
“立马过去。”萧培道。
他们都觉得可能真的遇上什么案子了,报案人说有人要杀自己,如果按照保安的说法没有看见有可疑人员出入柳岸春晓,那么很有可能报案人与那个要对她动手的人是熟人,或者说是由别的业主领进去的。
这么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也不能因此而排除后者,万一是后者的话,则说明这起案子很有可能会成为一起谋杀案,情况复杂的话是要交给刑警队的。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萧培便把所有可能性下意识在脑海中推演了一遍。
他还是改不掉之前在分局时候的工作思维,因为他曾经接触的那些案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刑事案件,即便是下放到派出所,真遇上事儿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有人在家吗?”林壹把警棍提前架在肩上做准备动作,另一手拍了拍眼前的木制金属门。
萧培则利用等人开门的时间细细看过金属门的锁。那是当下比较时兴的金点原子,撬锁的难度较大,而从锁的新旧程度和磨损程度来看,并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同时屋内也无杂音传出。
已经遇害了?
还是已经脱险?
如果屋内真的有人威胁到报案人的生命安全,那个人是怎么进去的?报案人亲自开门?说明关系不错,那就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不过也不排除嫌疑人对自己进行了包装以骗取报案人的信任,实则两人并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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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们打算暴力破拆的时候,门突然自己开了。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
“您好,我们是荷花路派出所的,刚接到报案说您这边遇到了危险,所以过来看看。”萧培眉头微微拧起。
“我没有打110啊?”中年妇女很是疑惑,“别是你们搞错了吧。”
萧培看向身旁的同事,警棍依旧保持着戒备姿势:“地址多少?”
同事欲哭无泪:“三单元八楼左手边,没错啊,我确认过的不可能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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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假案?
三人对视一眼,林壹抱歉地对中年妇女笑笑,侧身进了门。萧培没多想也跟着进去,中年妇女只好侧身让开一条道,另一名同事也跟上了。
林壹刚才还在揣测有没有可能是贼喊捉贼,故意报案,实际上是为了用报假案掩盖更多的犯罪行为,但事实证明他似乎想错了,屋子里的布置很温馨,看得出是一个普通小家该有的样子;萧培四下环视一圈之后让女主人提供身份证,女主人也照做不误了,显然是比较配合,不存在掩盖什么的说法。
“真没发生什么?”林壹不放心,又问。
“真的没有啊警察同志!”女主人有些急躁地说。
萧培目光落在一处虚掩的房门前,门内传来几声低低的游戏击杀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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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危险。”
——“标记了一处地点。”
——“撤离,向安全区进发。”
听得出来房间里的人游戏玩得不错。萧培当即一个箭步冲过去:“你报的警吧小丫头。”
是个女学生,目测初中在读。
她正不亦乐乎地玩着游戏,哪里还记得刚刚报警的事。
林壹和同事也赶了过去,三人堵在女生的房间门口,女主人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当即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扒开林壹,自己硬生生挤过去:“你又打游戏,你又打游戏!老娘给你脸了是吧,打游戏,我让你打游戏!”
林壹要拉人的时候已经晚了,女主人管教孩子,抬手落手就是几耳光,女生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只知道哭了。
她抬起右手还想打第三下,被萧培半路截胡,紧扣着她的手腕:“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孩子。”
即便萧培明白过来这一趟是报假案之后也很生气。
倒也不至于到动手的地步。
“为什么报警?”萧培问那女生。
女生不敢说话,只是低头捂着脸哭。
萧培血压都要上来了,耐着性子又问一遍:“我问你,为什么报警。报警好玩是吧,觉得我们这么多人为你一个人跑前跑后殚精竭虑很好玩是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你为什么说有人要杀你,为什么要说你很害怕!”萧培拉着她走到直连客厅的阳台,“你自己往下看看,看看楼下站了我们多少民警,就因为你一句你害怕,因为你一句有人杀你,因为你一句让我们赶紧来,我们一次性出动这么多人来帮你,摸摸良心看?”
那女孩突然哇哇地哭泣来。
萧培啧一声便招手让林壹来问,而后自己拿着单子过去让报案人的家长填写联系方式和身份信息。
林壹跟那女孩聊了几句,问完之后一边无奈地笑一边往外走,到门口时抬手跟女孩比了个拜拜的手势。
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一闪一闪亮着绿色的光,女主人止不住地替女儿道歉:“对不住啊警察同志,实在是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她这个丫头在房间里闷着干什么,她以前也一个人呆着不准别人打扰,我又刚跟她吵了架,一时半会儿没有管她,谁知道就——”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萧培安慰一句,又正色道,“但是我给您提个醒,您的女儿也已经到一定年龄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现在不是三岁小孩儿。报假案,如果情节严重,是可以拘留的,今天只是口头教育,下回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女主人赶紧点头:“是是是,是我没管教好,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辛苦你们跑这一趟。”
“幸好她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吧,”萧培叹气,而后笑笑,“那我不多留了。不过最近也要多加注意,阳光小区那边这段时间丢了很多电瓶车,很难说小偷会不会流窜,所以平时还是多长个心眼儿,看管好自己的财物和女儿。”
“谢谢警察同志,您慢走啊,”说罢,女人往屋里望了一眼,温婉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门一关,拖鞋顺手拿在手里,指着哭哭啼啼的女儿,便厉声喝道,“李婉如!你给老娘死过来,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
“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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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林壹难得叹气。
“你也学会叹气了?”萧培关了执法记录仪,含笑看着他。
“我是无语,不是叹气,”林壹边开车边道,“师父,我跟那报案的小女孩聊过了,她说是因为中午才跟妈妈吵了架,心理赌气,再加上吃鸡回回落地成盒,非常不服气,刚好跟她一起组排的队友因为她技术差,骂了几句,双方有了口角,越吵越上头,对方骂不过她就说要杀了她。”
萧培这辈子没有碰过游戏:“杀她?”
还真是那么回事?
林壹莞尔:“师父您看您这就out了吧,这种游戏内的骂人行为一般啊都是过一阵就消气了的,纯属为了恶心对方,大不了举报拉黑就是,骂什么话的都有,甚至还有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的,第二天照样一起组排。因为一个游戏真的去杀人,虽然的确是有案例,但实在是少数。”
“你还教育起我来了?”萧培温和道。
“哟师父,您刚刚那语气难得温柔一回,活久见啊活久见,”林壹又说,“因为这场骂战呢,小女孩心理不舒服,借此发散思维,打了报警电话,说有人要杀自己。其实事儿就那么个事儿,她妈妈也有一部分原因,她自身也有一部分原因。”
萧培调侃:“清官难断家务事。”
“您前一阵儿在调解室劝江云父母的时候还说这个年代清官就是能断家务事呢。”
“事儿,不可以一概而论吧。”萧培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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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总算是解决掉一个乌龙,白予停那边可是越来越头大了。
“哎不是,我这房子住得好好的,凭什么他们一搞装修,我们就睡不着觉啊!大晚上的叫你别装修别装修,你倒好,白天晚上一刻不停!家里有老人需要静养,你说说你这一搞装修,我们家成什么样子了?”
“警察同志我没有!晚上就弄过那么一回而且我也道歉了,她家当时也接受了我家的道歉,现在?呵,现在我都只在白天装了,不信您问问街坊邻居,我现在是不是晚上从来不弄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我说了我家老人听不了噪音!”
“那你们搬出去啊!谁拦着你了似的!我家还有孕妇呢,装修的时候不是照样好好的?碍着你事儿了啊?多嘴婆!”
“警察叔叔您可得帮帮我!他,您看他!他人身攻击我!这可说不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