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书名:爱如指间沙 作者:靡宝 本章字数:6246 下载APP
年假过了后,钱老爷子又搬回了酒店。老人回来的时候脸色发紫,怒火旺盛,也不知道是谁惹得他生气了。
  顾湘在卧室收拾衣柜,保姆乘着护士来给老人打针,悄悄溜过来找她说话。
  “说是过年,还不如是开家庭大会。几个儿女都到了,变着法子要他重新分配家产。”保姆一脸不屑,又为老东家可惜,“有钱有什么用?老爷子一个人住酒店,家里孩子没一个过问的。”
  钱老先生这次回来,感觉元气大伤。以前他虽老,却不显老态,每天都会衣着端正地喝茶看报听戏。现在他却终日无精打采,时常坐着就睡着了。医生来检查,说他血压有点高,建议他住院,他却不肯。
  那天是个阴雨天,钱老先生却显得精神很好。他先是出门去剧院听了戏,又去看望了一个老朋友,吃饭喝茶,天晚了才回来。
  顾湘这天值班,见老人气色比往常要好,也挺高兴的。
  “已经吩咐厨房给您做了汤,您要喝不?”
  钱老先生笑着点头,眼神幽幽地端详了顾湘一下,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人生就像一首诗呀。看着漫长,概括起来,其实很短很简单。”
  顾湘去厨房给老人取来了文火煨着的鸡汤,老先生坐在沙发上就已经睡着了。显然今天是累坏了。
  保姆给他脱鞋子,一边低声对顾湘笑:“老人家这两天才算真的心情好了起来。”
  “毕竟把大事解决了呀。”顾湘放下手里的东西,帮着她一起给老人换鞋。
  “而且今天也玩了一整天,也该累了。”
  顾湘放好鞋子,起身去扶老人起来。她刚挽着他的手,老人的头失去支撑似地倒向了一边。
  顾湘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下一缩回手。老人软弱无力的手臂也搭了下来。
  保姆也发现了异常,脸色苍白地僵在原地。她惊慌地望着顾湘,失声叫道:“顾小姐,这是……”
  顾湘强行镇定下来,伸手去探老人的脉搏。保姆紧张地等着。
  很快,顾湘放下手,站起来往外跑,“我去通知主管,你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朱清带着医生很快就赶来了。这时候钱老先生已经被平放在了沙发上,小唐在给他做心脏复苏。老人神色安详,脸色却是一片灰败,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医生过来仔细检查,脸色也是十分凝重。他最后掏出电筒照了照老人的眼睛,抬起头来,对朱清摇了摇头。
  朱清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保姆脚一软,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这个中年妇女一下就哭了出来,“这么突然,我该怎么和钱家人交代呀?”
  医生收起听诊器,对朱清说:“估计是中风。但还是要等去医院检查了才能下结论。救护车应该快来了,还是先通知家属吧。”
  朱清转身对顾湘道:“都听到了吧?别愣着了。”
  顾湘面色苍白,茫然地点了点头,显然还没有消化医生的话。
  小唐按住了她的肩膀,:“还需要去通知张总。”
  顾湘回过神来,赶紧走去外面给总经理办公室打电话。
  朱清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唉,老人家走得这么突然……”
  保姆呜咽着,“我说他今天精神怎么这么好呢。他早上起来,就说一定要去看一个老朋友。原来他是有预感的。”
  顾湘在旁边听到了这句话,觉得眼睛火辣辣的,鼻子发酸。她想到了外婆。
  张其瑞很快就赶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顾湘神色彷徨地站着,不由先朝着她走过去。
  “还好吗?”
  顾湘勉强点了点头,“老人走得很安详。”
  “想开点。”张其瑞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上,想给她一点力量,“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湘红着眼睛应了一声。
  朱清亲自动手,帮着保姆给老人收拾遗容。关于自家老总的举动,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钱家人很快就赶了过来。以前为了分家产挣得面红耳赤的几个兄弟,看到老父亲的遗体,还是当场哭了出来。洋媳妇和两个混血孙子一脸茫然,另外两个华人媳妇倒是十分知趣的也赶紧跟着掉眼泪。
  老人的遗体被送去了医院。张其瑞要亲自跟着过去,临走的时候嘱咐顾湘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湘独自一人躺在休息室的小床上,本来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头挨着枕头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她一下梦到了小时候外婆带着她走街串巷地买冰棍,一下又梦到钱老爷子听她念报纸。
  梦里有人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充满了怜爱。她觉得十分舒服,然不住朝着那温暖的地方靠过去。
  “外婆……”
  张开眼睛,天已经微微亮了。
  屋子里似乎漂浮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是有谁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去了。
  她洗漱清楚,打起精神走了出去。老人虽然走了,可是总有点后事要料理。
  过了一个多星期,钱老爷子的死因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鉴定结果,的确是中风。老人血压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又在外活动了一天,突然发病倒也不奇怪。
  不过钱家人总要把父亲的死怪到别人头上,不肯承认其实就是他们气死了老父。所以,首先就把保姆辞了,工钱扣了大半,说她照顾不周。
  保姆走前气呼呼地对顾湘说:“好在老爷子早就知道他们会来这手了。老人家有准备的。他私下对我说了,他遗嘱里给我留了一笔钱的。”
  酒店的房间腾空了出来。钱老先生的衣物书籍全部都装箱运走了,按照遗嘱,它们都将捐赠给慈善机构。
  屋子的装修也在张其瑞的授意下做了改动。颜色暗沉的窗帘和家居都换成了素雅明亮的乳白色,房屋布局也重新调整,老人用过的东西也全都归了库房。
  焕然一新的房间显得很陌生,已经不再有老人生活过的痕迹。这就是酒店,客人来了又走,谁都不会停息。
  “顾湘,”小唐敲了敲门,“朱姐叫你去一趟办公室,有人找你。”
  谁会来找她? 
  朱清的办公室里,除了她之外,张其瑞也在,他正在和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用英语交谈着。看到顾湘来了,张其瑞便冲那个男人点了点头。
  “这是郭先生,是钱老先生的律师。”朱清说,“他来找你,好像是关于遗嘱的事。”
  顾湘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律师笑容可掬地同顾湘打完招呼,然后开门见山道:“小姐,钱先生的遗嘱里,要将他名下的一条项链赠于你,感谢你这几个月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这里是文件,您签署了,我就可以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你了。”
  律师说话带着南方口音。但是顾湘总觉得自己没听明白。看看张其瑞,他那么淡定的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他给我一条项链?”
  “是的。”律师甚至还从文件夹里翻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条很普通的金项链,坠子上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项链的样式虽然很老了,但是那块翡翠温润剔透,十分美丽。
  “这是钱老先生家一条祖传的项链,价值不菲。小姐,钱老先生很喜欢你呢。”
  他的话让顾湘本能地觉得有些不舒服。顾湘蹙眉看过去,律师看着她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顾湘怎么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孤独而富有的老人,一个清贫而年轻的小服务生。他肯定觉得,这个女孩子不知道平日里使出了什么手段,哄得老人开心,才能得到他巨额的馈赠。
  顾湘下意识朝张其瑞望过去。
  张其瑞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问律师:“先生,遗嘱里只提到赠送项链,没有提到相关的义务吧。”
  “完全没有。”律师说,“钱先生就是将这条项链送与这位顾小姐。”
  “那你知道这项链可有其他意义吗?”
  “哦,钱先生提过的。”律师又扫了顾湘一眼,“这是已过世的钱老太太的首饰。”
  张其瑞也对律师的言行有些反感,冷冰冰地说:“既然是老先生的一番心意,顾湘,你就接受了吧。”
  顾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点了点头,在文件上签了名。保险箱的钥匙交到了她手里。顾湘看着那枚小小的钥匙,还有点发愣。
  朱清送律师走了。顾湘这才问张其瑞:“没什么问题吧?”
  张其瑞说:“我会帮你安排一个律师。”
  “要律师干吗?”顾湘不解。
  “以防万一。”
  顾湘捏着钥匙哭笑不得,“钱家家财万贯,这个项链能值多少钱?”
  “有钱人家,各种利益牵扯非常多。”张其瑞说,“钱老先生是一番好意。但是恐怕这好意,会给你带来麻烦。”
  果然,当天下午钱家大太太就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
  那时候顾湘正拿着干洗好的衣服给某位客人送过去。这位富家太太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叫起来:“他居然把那串项链给了你?”
  顾湘被她抓得很痛,只有好言相劝,“这位女士,请你放手,有话好好说。”
  钱太太气得满脸通红,骂道:“我妈的项链,老头子居然给你了!看不出来啊,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花言巧语最会骗人。哄得老头子开心,要他金山银山地都给你,是不是?”
  顾湘听清楚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她眼神凌厉,声音一沉,大声道:“请你说话尊重一点!你没有权利随意侮辱人!”
  钱太太怒火攻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就要扇顾湘耳光。
  顾湘一路坎坷至此,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扇耳光。她自强不息,却总是被人糟践,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她一把抓住了钱太太挥过来的手,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她推开来。
  “钱女士,我敬你是客人,才对你客气的。如果你再动用暴力,我就要叫保安了。”
  钱太太跳起来,指着顾湘,用方言破口大骂起来。顾湘听不懂,但是也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丝毫不退缩,脆生生地打断了钱太太的谩骂:“我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我相信老人家的判断。老爷子人是老了,但是心里是明白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想必你心里也有数。说句不动听的话,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我?老人家的东西怎么分配,都是他的事!”
  钱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又要扑过来。
  “住手!”一声厉喝,张其瑞大步冲了过来。钱家长子和朱清紧随其后。
  看到顾湘没事,张其瑞松了一口气。他转向钱家夫妇,目光已是凌厉如刀锋一般。
  “钱先生,遗嘱之事,是你们家族内部之事。我的员工照顾钱老先生几个月,老先生若是感激她,赠送她一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钱家老大倒是比他太太理智些。他冷冰冰地说:“那条项链不仅仅是我们母亲的遗物,还是一直是传给长房的信物。我们愿意以三倍的价钱买下来,希望顾小姐能成全。”
  顾湘怔住了,“我没有考虑过卖项链。”
  钱太太立刻说:“那就现在考虑吧。”
  顾湘实在忍不住,终于违反了酒店规定,对着这两个客人翻了一个白眼。
  钱太太急了:“你总之都是要钱。那项链其实不值多少钱,我们出的价格你已经赚了。”
  顾湘无法克制一脸嫌恶,“我不缺钱。这项链是钱老先生留给我的念想。”
  “五倍的价格。”钱先生不耐烦,“这个钱已经给得很大方了。你别不知好歹!”
  张其瑞冷声道:“钱先生,你这是在威胁我的员工?”
  钱太太大声说:“你这员工伺候老头子才几个月,就赚了一条翡翠项链。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她背地里干了什么勾当!”
  “够了!”张其瑞怒吼,“现在请两位离去!保安!”
  “你居然敢赶我们走?”钱太太尖声大叫。
  “钱先生,钱太太!”顾湘打断了她的话,一脸肃穆地说,“我敬重钱老先生,与他相处过程从来没有违反过任何一条员工守则。我和你们,我是问心无愧的那一方。”
  钱家夫妻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清察言观色,立刻将钱氏夫妇半哄半请地地送走的。
  顾湘铁青着脸,半晌没说话。
  张其瑞站在她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会让保安注意,不让他们再来骚扰你。”
  顾湘苦笑,抹了一把脸,长叹一声,“钱财果真容易招来是非。钱老先生送我项链,也是为我好。估计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的手腕处好几条红印子,都是刚才被钱太太抓出来的。张其瑞看着,心里一疼,抿着唇,忽然想将顾湘拥进怀里,好生抱一抱她。
  顾湘抬头朝他笑,“这简直像电视里演的一样。好人有好报了,我照顾了孤寡老人,于是被赠送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价值连城倒不至于。”张其瑞纠正,“我已经打听过了,那项链若是拍卖,大概也就值十多万多而已。”
  “当我工作两年了,还不够多?”顾湘惊呼。
  “那钱家肯出五倍的价格来买,那就是五六十万了呢。”张其瑞戏谑,“恭喜你,你发财了。”
  “我没打算卖掉项链。”顾湘闷闷不乐,“项链是个信物。我外婆还留给我一个金戒指呢,我也这辈子即使穷到死,都不会卖了它的。”
  张其瑞道:“卖不卖,都由你决定。你这段时间别乱跑。我看钱家不会这么容易罢休。”
  “他们家又不缺这几十万呀。”顾湘不解,“难道这项链真的牵扯到他们的继承人的争夺?钱家可是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呢,如果每房都来找我一次,我还怎么上班?”
  “往好处想嘛。”张其瑞狡猾一笑“竞争者众,你怎么知道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顾湘眼睛一亮,学着他奸笑。“啊呀呀,奸商。”
  但其实张其瑞说的有道理:老人赠她东西,无非希望她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拿着项链让别人家内部矛盾激化,还不如换个好价钱,两相欢喜。
  老人一生经商,知道怎么去谋取最大的利益。张其瑞说他很佩服钱老先生。
  这笔意外之财,倒算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的收获。
  摇摇晃晃的地铁上,手机短信声响了起来。顾湘拿过来一看,最近几天给她发好几条短信的,也只有孙东平。
  “广州真暖和。昨天又通宵加班了,今天还要开会。你还好吗?”
  顾湘犹豫了片刻,回道:“你要多休息,注意身体。我一切都好。”
  在跨越半个中国的那头,孙东平瞅着手机短信,呵呵笑了一下。
  徐杨停下筷子,问:“静云说了什么,你笑成这样?”
  孙东平眼神一闪。徐杨老奸巨滑,立刻看出不对,不等孙东平收起手机,她就一把夺了过来。
  “顾湘?”徐杨的脸一下就绿了。
  “姐,你别想多了。”孙东平急忙说,“我们就是彼此问候一声。”
  徐杨啪地一声把手机拍在了桌子上,训斥道:“你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和过去纠缠不清!你当静云是什么?”
  孙东平脸色也很不好,“难道做个朋友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徐杨冷笑,“你忘了你当年为了她寻死觅活的样子了,回头还能做普通朋友?笑话!”
  “短信你也都看了,我们的确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笑成那白痴样子?”徐杨无奈地叹息,放软了声音,“东平,你如果不是在骗我,就是在骗你自己。”
  孙东平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露出疼痛的表情来。
  徐杨继续说:“别忘了,静云也在等你出差回去。”
  “我也有和她联络。”孙东平说,“只是除夕那天后,她对我冷淡了很多。”
  “废话。”徐杨道,“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谁都看得出你的心思动摇了。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我没有……”
  “没有的话,就和那个顾湘断个干净。”徐杨厉声道,“不要来往,不要联络,就当她还是失踪的好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没错,我就是要你做个抉择!两个人,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一个,自然就要放弃另外一个。你还当现在是封建社会,可以给你享齐人之福呀!”
  孙东平低垂着头,面对丰盛的饭菜,却没了食欲。
  手机短信铃声又响了起来。徐杨又伸手去抢。孙东平这次有了防范,迅速地躲开了。
  “这次不是顾湘了,我保证!”孙东平笑嘻嘻。
  徐杨不解气地在桌子底踹了他一脚。
  发短信的人名是“小杨”,内容写着:“孙助理,钱家老爷子去世了,给顾湘留了一大笔遗产。现在钱家人在找顾湘的麻烦呢。”
  孙东平放下手机,下一个动作就是掏钱包。
  “怎么了?不吃了?”徐杨问。
  孙东平站了起来,“明天的会你代我去开吧。”
  “到底哪里出事了?是干爹病了吗?”
  “是顾湘出了事。”孙东平说完,不等徐杨爆发,大步离开了餐厅。
  徐杨气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差点没把手里的餐刀朝孙东平的背影飞过去。
  “混账家伙,简直是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