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二人飞升神界的梦想,在此生此世是不可能再实现了。唯有这样,方能够保住她的性命,虽然他们都不乐意于此,但也许这是最好的道路了。
这一世的尘缘,他不想这么快就了结。
澄明见他执意难改,心中又急又痛,“她总有一天要入魔,冲破你的禁锢,你又该如何是好?”
玉长离抬起头来看着虚无缥缈的天际,“不会有那一天的。”
如果当真到的那一天,再同归于尽也不迟。
从此她入她的轮回,他回他的神界太上忘情。
与澄明还未赶到扶光宗,玉长离便闻见风中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不好!”玉长离催动青灯剑意,升到半空中。
只见扶光宗周围,天上地下修士无数,里三层外三层组成人墙,万道金光拔地而起,在空中顶点汇集合拢,如烟花倒聚,组成一个庞大的鸟笼。
笼子上明晃晃的禁制对妖魔之气有莫大的杀伤力,如红莲夜火燃尽一切恶鬼,血腥的空气中混杂着妖魔之气被焚毁时发出的不甘嘶鸣。
“啊啊啊啊——”声如拉锯,又如尖锥刺心,许多修为低下的修士,已经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却始终无法隔绝那声音传入心中。
玉长离腿微微一软,对着澄明恨意顿生,“师兄,你……”
他恐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若非是他看见般若寺中妖魔之气去意汹涌,等不及拜访主持便往回赶,恐怕等他回来之时,小师妹墨幽青已经跟妖魔之气一起被挫骨扬灰了。
信是主持所写,他不过跑了一趟路,却要背这偌大的一个黑锅,澄明又气又怒,“你竟然信不过我?若我要拖延你,何必同你一起回来?”
但即便他误会了澄明,好像一切也太迟了。
因为当下便有修士吼出:“玉宗主,你这禁锢之笼果然好用!多谢玉宗主大义灭亲,助我等一臂之力!”
这句话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墨幽青的耳中,她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棒槌,“禅宗剑意!”
一道红光从手中的棒槌中发出,“啵——”的一声穿过了修士的身躯。
墨幽青这手中的棒槌本来就长得很像某种惹人遐想的器物形状,配合着激射而出的剑意,那情景让人不忍卒看,许多在场的女修都捂住了眼睛。
形态怪异,却是凶残非常。
修士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胸膛的伤口,闷哼一声,从云头直直坠落。
“天哪!”澄明惊呼一声,这兔儿天资何其聪慧,“她模仿的是你的青灯剑意!”
“妖孽!”般若寺主持庄重雄浑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竟敢偷学我般若绝技,今日般若寺禅宗就清理门户,灭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
佛光大盛。
无数箴言漂浮空中,明明灭灭如星子之光,压住了墨幽青的禅宗剑意。无数修士祭起法宝,从佛家箴言的间隙里发起攻击。
墨幽青被这铺天盖地的天罗地网激起了凶性,更加顺从本心拒绝伏法,杀得犹如地狱修罗浴血归来。
“住手!”玉城离怒吼一声,既是对着墨幽青,也是对着在场所有的修士和禅宗弟子。
只可惜两方都杀红了眼睛,无人听从他的话。
甚而至于端方还从人群中抢步而出,“扑通——”一声跪在玉长离的面前,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惨声道:“师祖,您宅心仁厚不忍亲自动手,将禁锢之笼交予弟子手中,弟子定不辱使命!”
端方的话语传入墨幽青的耳中,她一个分心,顷刻之间便被一方翻天重印砸中了背梁,“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玉长离面色雪白,嘴唇发颤,“我何时……”
他想到了。
当时他和澄明交谈之时,想必端方也正在门外,听到了玉长离的早有预策,由此便上了心,趁着般若寺禅宗将他调虎离山之计,将已设计好的法宝禁锢之笼偷了出来。
墨幽青定定地看着他,“师兄,这禁制是你的?”
这禁锢之笼确是他所制,他确已早早定下了她失控的计策。玉长离不知如何作答,亦不知从何辩起。
等于是默认了。
“师兄杀我……”墨幽青喃喃地道,她早已杀红了眼,两道血泪从她猩红的双眼中流下,看起来说不出的凄凉可怖。
“师兄弃我……”
在墨幽青心神大恍之间,她露出了更多破绽,更是受到了无数攻击,将一身惯穿的黑衣染得血红。失血过多,回击的动作就越慢,穿过层层佛家箴言之时,力量又被镇压削弱了大半。
难得有机可乘,修士们士气大振。
围观群众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其中也有人打着其他的算盘,太阴玄兔既是天阴炉鼎,又是妖魔之气的引子,若是能够引妖魔之气入体,再进行双修反吸妖魔之力。
恐会天下无敌,飞升成神也未可知。
般若寺的禅宗又怎会不知道修士们的心思?
因此一方想杀,一方想囚禁。
唯独都不想放过她。
眼看墨幽青鲜血满衣,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她的身形已经摇摇欲坠,如同一片在风中随时都会凋零的落叶。
与玉长离视线相对,她那万念俱灰的眼神,更是对他的刀刀凌迟。
她喃喃地道:“为什么,明明我什么都还没做……”
玉长离脑中一片空白,他不顾般若寺禅宗长老们的阻拦,破开层层佛家箴言向禁锢之笼的正中心冲去。
“玉施主小心,这妖女凶残十足!”佛语急急喝来,威压如山,却唤不醒他的神智。
玉长离心中一阵浑浑噩噩的陌生大痛,什么天阴炉鼎,什么太阴玄兔,妖魔之引,他统统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知道,他一手养大的兔儿,现在要被人杀了……
他顺从着本能祭出青灯烛台,两指竖起剑诀。
“青灯怜花,剑意生发!”
霎时间茫茫青光剑意笼罩了他的全身,“唰唰——”数声,荡开了他前进道路上的任何阻碍。
尸山血海,天下为敌,师兄救你。
修罗地狱,万劫不复,师兄殉你。
墨幽青的黑眸中燃起腾腾恨意,“你们想要用我炼化妖魔之气,我就偏不要你们如意!”
如同一个赌气的孩童,她举起棒槌,禅宗剑意反向刺出,点在自己身上,击破全身经脉,妖气外泄,四散而开。
玉长离将墨幽青抱入手中时,她已经如同一个全身破碎的布娃娃,软哒哒地倒在他的臂弯中,阖上眼睛,似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禅宗长老还想乘胜追击斩草除根,那佛家箴言如庞然巨物一般泰山压顶,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玉长离怔怔地看着怀中苍白的小脸,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看顶上的情况,只是机械地举起了手中的青灯。
“砰——”半空中两股巨力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孽徒!”般若寺主持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不趁此机会永绝后患,还要护那妖物到几时?”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什么都不会做的……”玉长离的声音轻微,疼痛得近乎请求。
“为了天下苍生,我愿陪她囚禁一生一世……”
在玉长离为她挡下外部无数的攻击之时,他的全部心神都为垂死的墨幽青所撷取,其他人的注意力则为玉长离所撷取。
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残存的妖魔之气顺着玉长离闯进禁锢之笼留下的空洞,缓缓地渗入墨幽青自己刺出的泊泊血窟之中。
她击破了自己的气罩,反倒为引妖魔入体提供了可乘之机。
妖魔之气在墨幽青体内游弋,鼓荡在经脉之间,迅速填补空缺、恢复伤势。
假使玉长离没有如此伤情心碎,也不至于未察觉墨幽青已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感受到有人在环抱着自己,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起一只能够挪动的手臂,闪电般地卡住了那人的喉咙。
天与地在玉长离的眼中翻覆,他怀中方才已气若游丝的小师妹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手如铁钳地将自己压在身下,眼中涌出无穷无尽的魔气,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潭。
她的声音似是而非,仿佛混合了千般声浪。
“师兄,你要囚禁我?”
嘴上在发问,手底下也没闲着,话音未落,已经封住了他全身各处经气。
变化来得太突然,玉长离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小师妹摆布出了一个任人鱼肉的造型。
墨幽青拿过他手中的青灯,跨过他的躯体。
意识到她将要做什么,玉长离只能以眼神发出恳求,然而墨幽青无焦距的瞳孔却视而不见,眼中只有魔气而无万物。
玉长离心生不妙的预感,皆是因为他一念之仁贻误战机,墨幽青入魔重生。
她右手持青灯,左手持棒槌,双臂在胸前交错。
“剑意生发,可斩万物!”
墨幽青双臂如振振欲飞雄鹰展翅,一红一青的两道剑意如巨刃划过半空,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削铁如泥。威力之大,比之前的禅宗剑意不知翻了多少倍。来不及躲闪的修士甚至被那骇人的剑意瞬间切作两截。
残肢四散,焦土遍野,宛如地狱。
饶是澄明跑得快,也被那剑意削了半截僧帽下来。
墨幽青已彻底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