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昨日之日

书名:汉武妖娆 作者:汉滴 本章字数:4405 下载APP
在姐姐的恳求之下,刘彻一改往日消沉,做事积极认真,很快受到了朝堂的重新关注。
  太后因为刘武出事,日日以泪洗面,竟哭坏了眼睛,不能视物。
  大家一起去看望太后,太后双目失明,言语却更是肆无忌惮,时时对前来看望的人破口大骂,言对方要害她。
  阿娇望而生畏,刘彻在旁鼓励她。阿娇得了刘彻鼓励,这才向太后奉上亲炖的补品,亲自喂太后喝,未料想被太后打碎在地,太后大呼:“你们小两口是要毒死我这老婆子。”
  阿娇受惊,呆愣在原地,随后也放声大哭。一时间,长乐宫乱作一团,宫人们忙着安抚太后,安慰阿娇,收拾碎碗。
  “你没事吧。”刘彻将阿娇护在怀里,抚摸她的双手,万分温柔。阿娇又冲着刘彻撒娇,却又不忍出声,只能把头埋在刘彻怀间。
  我在他们身后看着,如此伉俪情深,竟让我有些激动。和我相携成长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男人,成了家,有了心爱的女人,也成了别人的依靠。
  刘彻和阿娇自此,日日侍奉在太后左右,太后也渐渐不再那么抗拒,渐渐地对孙子和外甥女放下了成见。她还问阿娇,刘彻对她好不好。
  阿娇自然说好,刘彻则昭告天下:“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很快,“金屋藏娇”的故事,便流传在未央宫中。
  我闻之,莫名想到自己独居清河殿,何尝不是藏娇呢?只是,清河殿冷清,并非金屋,而藏的,也不过是我女娇娘的身份。我的藏娇,多无可奈何,而刘彻的“金屋藏娇”,又多么快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样都可比一句“落地是兄弟,生来同手足。”更重。
  “何必一直心念着那明媚如骄阳的少年呢?我和他都已不是少年时,昨日之日不可留,刘丹心,该往前看了……”我叹了口气,随着“金屋藏娇”落下的,是我的心门开始闭合。
  在众臣反复进谏之下,皇上立王夫人为皇后,几月之后,刘彻被封为太子。
  他当上太子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迎回丹心。他来接我,让我回漪兰殿,回到他身边。
  我心下动容,可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提出要出宫居住,“长期在宫中,并不合人臣规矩,我是该出宫自立门户了。”
  刘彻并不理会我的请求,还意气风发地揽过我的肩膀,将我靠在他怀里,“你应该一直和我待一块,和我住一起。”
  “赵信都有自己的府邸,我不奢求,只想在宫外有个住的地方。”我固执己见,趁势避开他,“何况我在宫外,方便我办事。”
  刘彻思虑,举棋不定,这时赵信帮我说话了:“殿下,就让丹心出宫去,我们在宫外,殿下在宫内,更能顾全大局。”
  “也罢,那我便赐你一个宅子。”刘彻也便随我意,提出要送我宅子。
  “无功不受禄,何况我还是被盯着的人,不宜声张。”我拒绝了他的好意。
  “和我临街的一个宅子,之前主人调离京畿,我买下来了。丹心,你倒是可以住过去。”赵信随口一说,却让人觉得他早有准备。
  “好呀,和赵信哥哥做邻居,我求之不得。”我爽快答应。
  “你们……一唱一和,真要把我抛弃了……”刘彻见我们二人打成默契,故作生气。
  “你可是殿下,我怎么敢抛弃你。”我反驳。
  “你们可别把我当太子,我们是兄弟,只有兄弟能肩并肩站在一块,那才是真正的不抛弃。”刘彻似在刻意提醒我们。
  我和赵信互看彼此,最后都看向刘彻,拍拍他的肩膀,异口同声说道:“我们是好兄弟。”
  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我得以顺利出宫。赵信买的宅子可真不错,僻静清幽,古朴雅致,种满了花花草草,我称其为“兰园”。
  出宫后,我第一时间前去寻找霍织艳和刘驹,却苦于找不到二人的下落,莫不是他们真的去往偏远的苗疆了?倒是卫青,我得到了他的消息,他已入南军军营,负责些京师拱卫的工作。
  落芸舫大火周年祭,我骑飞红巾至渭水畔,深夜竟遇多位故人同往凭吊。
  我隔着江远望,见到了两位身着曲裾深衣的女性,互相搀扶着,在渭水边停驻,对着江面哭泣,应该是平阳和如今侍奉在她身侧的卫子夫。
  而在我这一侧,有箫声在耳畔响起。我静静地听完他的一曲箫声,没有回头,心绪却是翻涌。
  想到那日,他在江对岸吹箫,而我在这端吹笛遥遥相和;想到我在月下肆意起舞,他远远立着,为我吹奏一曲。
  待箫声渐无,我才启口:“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确实好久不见。”他也说话了,却忽视我的问候,和我说话,“刘丹心,我没想到你会出宫。”
  “我一向喜欢自由。”我告诉他,也想到他的过往,和他问候,“你不也是?恭喜你,做回了自己,还入了军营。”
  “军中并不自由。”他似在反驳我,又和我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凭吊故人,你不也是吗?”我淡淡说道。
  “我经常来渭水畔,碰巧而已……”他并非如此,随后他又同我说话,“你还在追查落芸舫失火一案幕后主使吗?”
  “没有……”我肯定地告诉他,“此事早已了结。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平阳公主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卫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岸娇弱的、被人搀扶离去的身影,幽幽叹了口气。
  “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我同他告别,随即转身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祸首在未央宫中呢?”他在我身后唤住了我,我转身望向他,他又远眺对岸,“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有证据。”
  我赶紧追问他,他却似乎认识到自己冲动多言,再也不肯透露些什么信息。
  “你有没有告知过公主?”我问他。
  “我跟她说了。”卫青回应,有丝无奈,“公主很是伤心,哭了整整一夜,之后她让我放下此事,她已经不再去要求结果了。”
  哀莫大于心死。平阳公主缄默,大概是真的绝望了。我长吸一口气,望着远处未央宫的飞檐翘角,心下怅然。
  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落芸舫失火一事。这件涉及汉匈、牵动长安城的大事,就如此悄无声息平复下去了。
  我在兰园平静无事安居三年,这三年来,宫中并无大事,十分景气安宁。此时赵信已被刘彻视为心腹,而刘彻也开始展露身手,雄才渐显,皇上甚至不吝惜四字——“羽翼渐丰”。
  深秋过后,皇上病况急转而下,已多日未朝。
  朝堂交由刘彻打理,刘彻游刃有余,不仅收了几位顽固老臣的心,还因势利导将赵信安插在长史之位,卫青成了南军副中尉,位韩安国之下。
  为他俩喜悦之时,我也隐隐有些担忧,刘彻处处提防南面,到底也知谁是肘腋之患。吴楚之乱更是起于南端,而今刘武在代地,刘荣在临江,刘驹也在南面,三人皆不得不防。
  我正沉思,恰听见了脚步声,我寻思,谁会在这时候登门拜会?莫不是赵信哥哥?可珠帘卷起,我蓦地抬头,便撞进了刘彻深黑的眼瞳中。
  “太子殿下!”我忙站起身迎接,低眉顺首,“丹心不知殿下光临……”
  刘彻上前拉我起身,看我的眼神有些无奈,我黯然垂首——我和他,怎么这般疏远了?
  “丹心?”刘彻唤我,“快起来,今日我们哥俩聚聚,不要拘礼。”
  “嗯。”我熟练地拿出茶器,剔些新茶,满上煮沸的泉水,将沏好的茶水置于他面前。
  “丹心。”刘彻入内后便一直看着我,紧盯我一言一行。
  “嗯?”我收起茶叶,插好茶匙。
  “你还记不记得前御史大夫袁盎被梁王刺死,逃回封地逍遥法外的事?”我惊闻抬头,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刘彻。
  “记得,有人庇佑他,国法也奈何不了。”我苦笑。 
  “太后极爱是刘荣,最初也有意将阿娇许给他。她爱刘武皇叔更甚,曾与父皇相约千秋万岁后,传位于皇叔。”刘彻苦笑,“不顾伯仲叔季,又枉顾君臣之别,太后最不待见的当是我!最近,窦婴和周亚夫都回来了,周亚夫官复原职,又是丞相了。”
  “殿下,莫要如此说!”我望着刘彻,思虑后方道,“丹心愿为王前驱,导夫先路。可惜丹心久不闻窗外事,不知能否为殿下做些什么。”
  他眼睛一亮,十分惊喜,激动地抓过我的手,“我就知丹心心有大志,不会安居陋室。”
  我忙抽回手,镇定坐好。刘彻转过身子,转头望望窗外,幽咽地吸了口气,方回身对我说,“临江王是父皇长子,父皇日亟,望丹心能迎回刘荣大哥。”
  刘彻这言语实在凌厉!我闻言有些愤怒地望着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事关刘荣——我最不愿回想触碰的过往。我感觉像是上了当一样,刘彻怎可如此待我?
  “你活的这般,究竟是为了刘荣大哥,是不是?”见我面露嗔色,未及我答话,刘彻已先作反问。
  茶匙在我手中一抖,一偏斜掉在地上,我忙俯身去拾,却被刘彻抢先抓在手上。
  “丹心?”刘彻进一步逼问我,“当日玉华亭,他选中的人,非王非将,非亲非故,却是——你?”
  “那当如何?丹心未曾感念,更无因一曲《采蘩》而心怀歉疚,丹心没有受不起的意思。”饶是言辞肯定,可心里究竟作如何想,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玉华亭一见,一曲《采蘩》,三两句话,刘荣就给我种了一身的因,我再也不能形同过客,将他视作路人。
  “刘丹心接旨!”刘彻被我恼到,大袖一挥,落出一卷圣旨来。
  我俯身下跪,心意诚然。刘彻居高临下宣读圣旨,气势威严,“朕病告危,命刘丹心即日奔赴江陵,宣诏临江王刘荣入朝觐见。兹事体大,不得有误!”
  “臣刘丹心接旨!”我扣足三响头,俯身接旨。
  我看着刘彻,他的脸廓清晰,五官周正,那双眼睛,深沉如黑夜,仿佛顷刻间便可将白昼吞噬殆尽。
  这样也好。我苦笑,君非昔,我亦非昨。
  “他已是临江王了!”我不死心地冲刘彻质问,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刘彻瞥过头看我,容不得我退缩,“丹心,这是父皇的旨意!若你心存顾虑,父皇绶下,这两画卷,务必由我亲自交予你。待我走后,你方可启。”
  他将袖间两卷置于案几上,欲言又止,稍一停顿,便离了去。我打开封闭的卷子,第一卷字字细密,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这是长安令、廷尉郅都亲笔书,告刘荣有“坐侵庙堧垣为宫”之嫌,词语间更是直指刘荣侵占宗庙是为承接龙脉风水,废太子已心怀诡意,是在伺机蓄意谋反。
  “这不可能!”我抛下那纸控书,不住摇头,他若是有心帝位,当初就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长安了!
  还有一卷书,我慌忙抓过,一打开,却是一卷画。
  我惊慌地抓过画,头一念想到的便是我在长安的阿爹阿娘,可我张开看了眼后,心凉了半截!
  记忆翻涌,君子美人,《沧海》、《秋水》之音……我痛苦地跌坐于地。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波涛汹涌,我退无可退又防不胜防。
  明明我是最无关,最卑微,最担不起,最无权谋的,却为何要将我推至风口浪尖,要让我牵一发而动全身,连悬崖勒马的机会都不给我?
  “好!”我艰涩地笑笑,“皇上、太子殿下尽管放心,丹心定不辱使命,不负所托。”
  我心头酸酸的,自言自语道:“彻儿,你父皇、你母后无一不给你开了最好的路,你若是有心,一定要顺从着走下去,成一代雄主!”
  当夜我便出宫,依卷中所示到了平安巷,在街巷绕了圈后,我即带着皇上圣旨启程奔赴江陵。
  自长安下江陵,一路舟车劳顿,我虽忧心忡忡,可还是被江南春色吸引。
  荞麦青青,草色碧如玉。渐往南,草越长,树渐高瘦,乱花飘飞,飞红巾马蹄染上野花熏香,步履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