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长渊探孟打擂台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5193 下载APP
来时就做好了要和人打架的准备。孟怜笙沉了沉气,把身旁的凳子单手举起狠摔在地,朝台上冷声道:“我拿回自己的东西不需要履行别人的条件!”

    孟怜笙平日里真和薛良口中的“乖的像猫儿”没两样。可他这一发狠,凳子乒呤哐啷散的满地都是,倒让那承事的和看热闹的戏迷们惊了又惊。

    柳白梅这时自人后走了过来,用手掸了掸肩膀,好像真有一堆灰般,他说:“大家都是文雅人,孟老板何必动粗,我一直久仰您的大名,只是不知这霍老板教出的徒弟如何,莫不如咱们两班打个擂台,赢了这戏楼自然是你的,若输了……”

    柳白梅嘴角勾了勾:“也不丢人,毕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晚辈,你师父在时我就常劝他不要太过在意输赢的…”

    孟怜笙心想你充什么大辈儿,这话应该劝你自己,我师父在时还能和你这么个东西计较输赢?

    “想必这就是柳老板吧,这卸了妆离远看还真没敢认,您好歹也是我大爷辈儿的人,刚才我却这样失礼,真是该打。”柳白梅也是唱武生的,可这身材却远不如霍俊芸的健美,模样唱功都逊于他。

    此时听孟怜笙暗讽他老,这脸霎时就变了,“你!”

    他刚张嘴,话却被孟怜笙截了去:“只怕是我红得太快你眼酸,也罢,擂台我应下了,日子就定腊月二十八,当做我芸家班的封箱演出了。”

    姓柳的不就是为了揶揄他师父吗?孟怜笙偏不让。他笑地云淡风轻,应下了擂台。

    这人还真是宜喜宜嗔,这么一笑惹得外排的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

    孟怜笙眼波流转,一一掠过霄宇社的戏子,嘴角上扬:“我还得添一个赌约,若你们输了,不但要把悦天楼还回来,还得停演三个月,全戏班都停,敢不敢赌?”

    柳白梅犹豫了下,又昂着头:“行!若你输了便也如此。”

    围观群众都议论纷纷,停演三个月?那这戏班子就也快关门大吉了。

    孟怜笙点了点头,抹过身就往外走,离大门几步远时突然脚下发力,借力登了下桌子便凌空够着了门上头的匾,从匾后拿下了一个小玻璃瓶子。

    他这一旋身而下,衣袂飘飘,总有别样的少年风流在内,只是那气质却有着超过年龄和身份的沉稳与矜贵,让人望而却步,只敢远观。

    那瓶身被砂纸磨了一圈,看不透里面装的什么,他将那瓶子握在手中:“还是自家的戏楼熟门熟路。”

    “走了,别跟着我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个胆大的女戏迷都怯了步。

    柳白梅还不知道孟怜笙和薛良的事,突然想到他可能还没来的及置办府邸,便想着要嘲讽他,在身后问道:“孟老板,擂台规则晚间我派人去送,不知贵府在何地?”

    “永乐街四季园,或者…”孟怜笙眼珠转了转,唇角弯出一道可爱的弧度:“江栾街梧桐巷。”

    三晋自古有传说,认为梧桐枝上栖着凤凰的魂,是祥瑞的象征,八街九巷多植梧桐,所植最多的地方就是薛良住的永宁巷了,因此永宁巷也被常称作梧桐巷,人们叫着叫着就改不掉了,于是这巷子被迫改名叫梧桐巷了。

    孟怜笙说完便带着人走了,徒留呆愣原地的众人,崔班主先反应过来,嘴里不停的叨念刚才孟怜笙给的地址,好一会才惊道:“江栾街梧桐巷......只有承乾府这一个府邸啊。”

    毕竟一府占了整条街。

    傍晚,果然有仆人敲响了四季园的外门,孟怜笙把纸打开,好几个脑袋登时就凑了上去,不过好些个都是不认字的,只等孟怜笙说道:“前面的都是废话,主要是这句,各唱两出戏,比老生和青衣,自创旦角戏本,不可仿古。”

    创新戏?剧本倒是不用愁,报社的闻编辑是芸家班的御用笔杆子,到时候费些功夫按腔就行了。可选角就让众人凝了眉,孟怜笙去是定然了,可另一位要派谁去?

    芸家班出师了的戏子不止孟怜笙一个,可唱戏这事不能光有腔,嗓子和天赋同样重要,有的人就是生来一副破锣嗓子,你怎么教他也没用,这一众师兄姐里只孟怜笙红了不是因为霍俊芸多刻意捧他,更是因着他自身资质就很出挑。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倒仓前唱的了生,倒仓回来的嗓子出落的清甜柔和,耐人寻味,又唱的了旦。

    孟怜笙看了眼众人复杂的目光,道:“你们是知道我的,自小两门抱¹,生和旦都能唱,这上面又没说非得两出戏两位角儿,到时候各位托着我点,这戏也就唱下了。”

    这话让众人放了些心,只是下一句就又让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孟怜笙把霍俊芸从前的经励叫住,平静道:“方先生,不用请闻编辑了,也不用找打本子的²,戏本子的事情,我来。”

    他师姐橙红道:“我说怜笙,你这又鼓捣什么呢?”

    孟怜笙似乎成竹在胸:“各位放宽心,不会有岔子的。”

    那送“战书”的仆人走了没多久,云家班要与霄宇社唱擂台戏的事就传开了,报童的新闻小报上除了孟怜笙的桃色新闻外又多了一条“孟郎回归打擂台”的标题。

    只是当霄宇社的戏子拉拢著名剧作家时,云家班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报社都没去过。

    “呵,到底还是年轻,轻狂的连个打本子的都不请,看他到时候怎么办。”柳白梅练着新戏暗自得意。

    **

    薛良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早先是早出晚归,后来连续几日不见人影。孟怜笙的戏紧锣密鼓的排着,也没空去理这些。到了擂台赛这天,总算见着三日未归的人影儿了。

    去悦天楼的道上不怎么顺利,戏楼外几十米的地方都围着人,远远看去头挨着头,乌泱泱一片。

    有抢不着戏票在外头听音儿的,有好奇孟怜笙不画戏妆时长什么样的,有对面戏班的票友,也有这俩戏班哪边也不站就图个热闹的……

    这是什么情况?薛良有点不乐意,他自己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外头也就这么个架势,总统出街都不过如此,怎么今天看个戏子就列阵西东夹道欢迎了呢?却又一想那戏子是孟怜笙,也就不足为怪了。

    刚回来的良帅此刻一身军装穿过人挤人的过道走进悦天楼,他把披风脱了扔给贾涟舟道:“去给我寻个位置。”

    贾涟舟特意换了身西服要和女朋友约会,闻言眯着眼睛皱了皱眉,就差不悦地啧出声了,但还得即刻就去办。

    薛良把黑手套摘下互相掸着,没过一会贾涟舟回来了,他眉头又皱成了八字:“这…良帅啊,包厢都满了。”

    薛良嘶了一声:“满了你不会用钱买吗?”

    贾涟舟好像吃了苦瓜:“我用了,没用。”

    薛良嗔怪道:“你说什么车轱辘话呢?到底用没用?”

    贾涟舟解释道:“这几间里的票友都是非富即贵,不缺钱,用钱也买不来。更何况孟老板的戏票本来就难买。”

    “对,戏票,你前儿个不是从潭西逃回来找延卿要票了吗?打仗你还当逃兵!我今天要是看不成戏,你就别想糊弄过去了,自个儿去督战队领军法吧。”

    薛良说着给了贾涟舟一个爆栗,又说:“我不管,今天来就一定要把戏看了,你去给我腾地方。”

    贾涟舟吃痛揉头:“啊?”

    “啊什么啊?和我一个包厢看戏还委屈你了?”  

    被上司吹胡子瞪眼好一阵的贾涟舟刚又被新交的女朋友矫情着骂了几句。他总算哄完女人回来了,悄默声地进了包厢,却发现比八鼓巷里的表/子自证清白还要奇的事出现了:薛良听戏时竟然没睡过去。

    “连个正经生角都没有,看他们拿什么糊弄过去。”

    前几天跟找孟怜笙茬的乾旦在在霄宇社的后台冷眼寒酸。柳白梅刚唱完他的拿手生戏,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尖酸刻薄的戏子,但闻得此言也勾起嘴角等着看云家班的笑话。

    孟怜笙选的花脸戏《斩雄信》,是出行当齐全,剧情跌宕的大戏,他扮的单雄信刚一登场就有好些座儿鼓掌喝彩,“啊!孟郎反串了!”

    有的戏迷不知道孟怜笙以前是唱生的,就问:“孟老板也会唱生?”不过没人答他,因为池座里的戏迷们都被孟怜笙一开口的浑厚嗓音吸引了去。

    “今天行啊,没浪费我给你腾的地方。”也难怪那女人会那么生气,两人约好了看孟怜笙的新戏,戏票本就很难抢,他贾涟舟不仅放了人家鸽子,还让人看不成戏,这才真是天杀的。

    贾涟舟坐在薛良对面的椅子上,喝了口茶,忽然想起第一次看他唱戏时把他当作了女人,看完戏后薛良又把他当了姘头,不觉无声轻笑。

    不过薛良没看到他笑。只听他说:“孟老板反串一回,真是不容易。”

    薛良咯咯一笑,指着台下:“他还会唱生啊,我当他只会演女角呢。”

    贾涟舟道:“那当然,孟老板打启蒙就是学生的,后来倒嗓才唱的旦,瞧这花枪耍的……诶,要嘎调了。”

    薛良有点不明白嘎调的意思,他刚要问,只听楼下台上唱腔突然拔高,是孟怜笙扮的单雄信直冲云霄的一句:“号令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

    台下戏迷的叫好声此起彼伏,薛良也在心里佩服了孟怜笙一波,就把手抬高鼓掌也学着戏迷的样子叫了几声好。

    贾涟舟在一旁打趣道:“学得真快,还会捧角儿了!”

    “可不。”

    “好!!”“孟郎好样的!”隐约还能听见几声入戏太深的戏迷因秦琼没见得单雄信最后一面而遗憾的哭声。

    霄宇社后台的戏子都呆了呆,尤其是那乾旦和柳白梅脸色大变,一时之间竟然也都说不出话来。

    贾涟舟没少听孟怜笙的戏,唱片虽然没台上效果好,可他也见怪不怪了。

    旁的伶人在台上是饰演人物,而孟怜笙是穿荆度棘进了史书,风尘仆仆去地府把所演之人的魂揪出来,附在自己身上了。

    薛良见孟怜笙下了台,自己也没必要在包厢里呆了。贾涟舟这会不知又跑到了哪去,他出门下了楼也不知往哪边走,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两年前第一次看孟怜笙唱戏的包厢门外。

    里面吵吵嚷嚷的,也是坐了一群人,他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那人明明前年还在底下的三尺高台上唱戏。

    华北第一生,何其风光,如今说没就没了。他想起前几日和潭西军的厮杀,突然发觉:哪怕把他们都杀光,霍俊芸也回不来了。

    他没想再进去感怀一下,拔腿就要走,忽听包厢里清晰地传出一句:“良帅不是不听戏的吗?怎么今天……”

    “哦,对,前几天的事你们听说了吗?良帅带人闹了陈家少爷的婚礼,后来银行突然停了放贷,陈氏资金周转不开,好几家大铺面都倒闭了。”

    “听说了听说了,这事还登报了呢,只是孟老板怎么还和良帅有亲戚?我记着良帅来时就没有父母兄弟,连现今承乾府里的老夫人也不是本地人,后来知外孙当了督军,才上门认亲的。”

    “有什么亲戚啊,这年头票戏子都时兴认干亲了嘿。”

    “可不敢这么说,这论起来,良帅还真是孟老板的叔叔,咱良帅和霍老板拜过把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薛良墙角也听腻了,转身就见到阿香端着个铜盆朝他走来,她道:“良帅跟这干嘛呢?找卿哥儿的吧?跟我来,后台在这边呢。”

    薛良回身,跟上了阿香。

    阿香打头走着,一边絮叨:“我瞧着卿哥儿这几日精神头挺足的,刚才还担心他嘎调能不能行,看来是我多虑了。”

    薛良也不知她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和自己说话,可一听见说孟怜笙还是上去问:“他以前精神不好?啊不是,我是说精气神。”

    阿香叹了口气:“是啊,霍老板的噩耗刚传回晋的那几天,他可真是要吓死个人嘞。一整天就碰几口吃的,整宿整宿的坐在廊下看月亮,人都快瘦脱相了,他可是角儿,这要瘦脱相了可怎么是好……”

    薛良心里突然一空,想起他回来后在陈府第一次见到孟怜笙的样子,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他想快点见到他,哪怕知道他没脱相,哪怕他现在吃东西吃的很香,可薛良仍然后怕着,还好快到了。

    后台的帘子一撩,阿香端着水盆就进来了,后面还紧跟着一个薛良,孟怜笙已经是角儿了,不必再和别的伶人挤在同一个屋子化妆,可悦天楼里的独立化妆间没来得及收拾出来,也就从善如流了。

    他还没把脸上油彩的擦干净,抬起脸,一面是温润干净的自己,一面是慷慨赴死的豪杰单雄信,这一比对出入挺大的,偏这两缕魂都是他。

    而现在,他要把那缕魂还回去了。

    化妆师傅是新来的,见水盆来了,正要伺候孟怜笙洗脸,就被他的素手挡了去,“我自己来吧。”

    阿香在孟怜笙身边多年,两人早有默契,知道孟怜笙下一秒要干什么,就把拖盆的铁架子拉过来,将盆往上一坐就和他身侧的盔箱倌一起给他卸头冠。

    孟怜笙知道薛良不爱听戏,看着镜子里的笔挺身影开口问:“薛叔叔今儿怎么也得空来凑热闹?”刚嘎调完的嗓子清清朗朗,消了薛良对他接下来要唱旦角戏的担心。

    “孟老板的戏,不得空也是要来看一场的。”薛良笑得疏朗,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镜子里的孟怜笙。

    ①:两门抱”是一个戏曲术语,用来形容一个演员能扮演两种不同行当的角色,或者某一出戏中的某一角色可由两种不同行当的演员来扮演

    ②:打本子的,就是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