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寻端一抖，他浑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站起来了。一对上齐思季阴沉沉的眼神，心里一惊：“陛下？”
齐思季冷笑一声，不作他言。
两个人就这么诡异地沉默着。
严寻端如坐针毡，又觉得有点儿尴尬。他觉得现在齐思季就是在逗着他玩儿，就等着看他那天脚滑掉到河里去。
两个人中间就严寻端拼命举着一张窗户纸，这层纸能不破就不破，万一破了，坦诚相见了，那他跟齐思季都能让那群大臣用唾沫星子淹死。
“咳咳，”齐思季清了清嗓子，好像刚才那三个字不是他说的，态度看起来漫不经心，“你跟那个谢祁东，关系不错？”
“没有。”严寻端本能的反驳，咧嘴笑笑，“臣从不结党。”
齐思季舔了舔后槽牙，不依不饶地又问：“朕走了以后，你们说了什么？”
严寻端：“……”
其实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三次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第四次：“臣是问谢大人有没有看清楚炮竹车是怎么爆炸的。”严寻端生硬地扯开话题，“陛下，因为这次爆炸，明日的佛道会场已经取消，不如您今晚早些歇息？明日……”
齐思季答应地很痛快：“好啊。”
严寻端松了口气。
齐思季盯着他，很冷酷地弯起嘴角：“过来伺候。”
严寻端那口气又梗到了嗓子眼儿。
养居殿里已经备好了沐浴的热水，隔着一张屏风，严寻端给齐思季宽衣。
他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一边回忆着之前那些人是怎么伺候自己的，一边低着头跟齐思季的腰带较劲。
早晨那些太监怎么给他穿上的来着？
“在这儿。”
齐思季拉着他的手腕往身后一带，严寻端好险没踉跄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被齐思季严严实实地握着。
严寻端头也不敢抬，齐思季看着他这样，心里那股气翻腾得整个人都难受。
“你到底……”齐思季气息都沉重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严寻端心里明白，他是躲不过去了。
“陛下，”他抬起头，看着齐思季近在咫尺的眼睛，问，“臣敢问一句，若是严侯爷真的借尸还魂，您当如何？”
“自然是无比爱重。”齐思季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以天地起誓，永不相负。”
严寻端手心之下是齐思季蓬勃跳动的心，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平静还是痛苦，总之，他稍微弯曲了一点手指，又展开，回望着那让人心悸的眼神，又问：“之后呢？”
齐思季一怔。
“严府的荒草永远不会衰败，那扇门永远不会打开，”严寻端垂下眼睛，不肯泄露一点儿情绪出来，“严寻端永远是乱臣贼子，严家的军侯之名早已倾覆。”
“我知道真相，我……”
“也只有陛下知道真相。”严寻端笑了一下，“不是吗？不然，陛下可能早就为他平反了。”
齐思季一言不能发。
是的，所谓“真相”。所有人都喜欢挑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一部分当作“真相”。一个没有证据的真相，与谎言无异。
“所以严侯爷……还是死了比较好。”
随着他低哑的话音落地，齐思季腰间的搭扣应声而解。
严寻端后退了一步，行了礼正欲退下，被齐思季紧紧抓住手臂。
“你说的不对，”齐思季的衣襟散开了些，看起来很像一个浪荡的公子，可他说的话，却是那么的诚恳，“他不是死了比较好，他不能死，他对我很重要。”
严寻端看着齐思季的眼睛，下意识地挣动手臂，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
扑面而来的，是齐思季身上若隐若无的檀香味。
严寻端在一瞬间泪盈于睫。但他不敢沉湎，正欲挣扎之时，一个吻落在他的耳朵上。他当时就像被下了定神咒般动弹不得。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敢承认，现在我明白了。”齐思季声音很低，“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别生我的气了。”
严寻端闭上眼睛，那颗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渗进齐思季的衣襟里。
齐思季抱着他，轻轻地说：“你能再叫我一声‘阿季’吗？”
他的声音好温柔，怀抱又太温暖，严寻端没有理由不沉湎于此，他此刻天人交战，嘴唇张了几下又放弃。
“我……”他脑子里一团乱，“我不是……我……”
“没关系，”齐思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又吻了吻他的耳朵，“没关系……阿端。”
严寻端一个激灵，像是从梦里惊醒了，一下子把齐思季推开，齐思季没防备，有些狼狈地往后倒了几步，后背一下子撞到屏风上，两道眉毛一下子皱了起来。
“我……”严寻端下意识往前挪了一步，混乱的脑袋里不停地闪现着最近发生的所有事。
重生、方端、科举舞弊、佛恩寺、爆炸……
原本散乱的事件像是一地的珠子，突然一瞬间，就好像有一条线从中穿行起来，好像所有的事都有迹可循。
看严寻端一下子僵住，眉头皱起又松开，齐思季站直了走过去，拢了拢衣襟，“怎么了？”
“我、我好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陛下，”早朝之上，明柯启奏，“近日佛恩寺一案，民间沸沸扬扬，甚至有不少百姓议论起佛恩寺为邪寺，僧人为妖僧，更有所谓其‘采阴补阳’之说。陛下，佛恩寺为我朝皇寺，若任由其发展议论，怕是有损皇家颜面。”
齐思季没说话，又有一位大臣上前来：“陛下，百姓议论之言，除却对佛恩寺中的尸骨，更有炮竹车爆炸之事。民间大有‘天火降世’之说。陛下，以臣之见，佛恩寺之事，陛下需尽快下决断。”
“下何决断？”齐思季淡淡开口，“是裁撤佛恩寺，还是处死些僧众？”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陛下，臣有本奏。”
孙尚名猝然抬眼。
严寻端自群臣中站了出来，在一片目光中摘了官帽，不顾四周的窸窣议论声，高声道：“臣方端，告发朝中重臣以臣为饵，科举舞弊，搅乱朝纲，妄图谋逆的滔天大罪！”
满朝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