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月的天气本应属于秋季,而仍旧酷热炎炎。
细密树林间,两匹马马蹄踏踏,溅起地上未干的积水,马背上的两人身着白衣,一个头发以竹簪子束起,鬓若刀裁,另一个头戴遮面斗笠,身姿轻盈。
叶云洲张口调侃,“许久不见,凉儿妹妹的骑术进步神速啊,上次连马背都上不去,这次可以轻松驭马了,私下里没少请教御马园的师傅吧。”
姜凉回道,“叶哥哥‘蕙质兰心’伶牙俐齿,怪不得讨阿若姐姐喜欢。”
听到于听眠的名字,叶云洲瞬间语塞,“好啊,一言不合把她搬出来了,用夸赞女子家的词语夸我,你从前可从来干不出这种事儿,进了宫怎么就学坏了。”
姜凉乐悠悠,“跟当今圣上学的,你能奈我何?”
叶云洲摇摇头,“你要是拿皇上压我,那我可没办法,皇后娘娘您宽宏大量,请莫要和我此等粗俗之人计较。”
姜凉心情愉悦,“好说好说,好酒一坛,记你账上。”
行路途中,叶云洲带姜凉和他的手下们汇合,姜凉抬眼往前一看,队伍里有个人的身影分外熟悉,“裴也?”
御前侍卫耳力极好,闻声抬头并不知道是谁在喊他的名字,仅仅觉得声音熟悉。
“在。”
姜凉转头去看身边的叶云洲,叶云洲把萧山玉的御前侍卫单独叫到跟前,自己去安排其他人即将要做的事宜。
御前侍卫走向姜凉,对面带斗笠的人带有警惕,姜凉用右手扬开面帘,“好久不见啊裴侍卫。”
侍卫惊诧,随即想要半跪被姜凉拦住,“娘娘?!”
姜凉放下面帘,“小声些,除了你和叶将军,没人知道我来。把你叫过来是想问问你,皇上因为什么和叶将军分散,分散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侍卫欲言又止,“是卑职的疏忽,让皇上……”
姜凉凝神,“别自责了快说。”
侍卫做好心理准备,“刚开始明明好好的,敌我势力相差不大,王军占于上风,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敌军采用奸诈之术扰乱我军军心,队伍四散分离,叶将军为了掩护我们吸引追兵注意,卑职和方副将等人护送皇上离开,可是到达丛林秘境,从树后跳出来好几个黑衣刺客,我们与之厮杀,”
他陷入回忆,“他们消耗尽我们的体力却不杀我们,搀扶皇上离去时卑职突然感觉浑身酥软,倒地便没了意识,醒来后发现皇上不见了,卑职往前去追,只在悬崖边找到皇上的半片护甲。”
姜凉眨眼思考,往他身后的人群里看了看,“跟你在一起的方副将当时在哪?现在怎么没同你一道?”
御前侍卫思来想去,“卑职清醒后是他跑过来告诉我皇上去向的,方副将受伤未愈,和叶将军共同回京都疗养。”
姜凉冷笑,“回京疗养?我看是回京复命领赏吧。”
京都皇宫内,萧云乾正在逗弄鸟笼中的雀鸟,从门外面走进来个声音低沉的男子,“王爷。”
萧云乾并未作声,那人继续说,“属下派人悄悄翻遍了御书房和养心殿,只找到一个锦盒。”
看萧云乾逗弄雀鸟完毕,将锦盒放在他手里,萧云乾打开锦盒瞳孔紧缩,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方雪中,你说虎符和萧山玉印玺藏在这个盒子里?”
方雪中低头回答,“应……应该是。”
萧云乾合上盒子,伸手去拍两下对方的脸,言语冰冷道,“你自己瞧瞧。”
方雪中接过锦盒打开看,只有一根同心结手绳躺在里面,翻了翻夹层内是五六颗御花园荷花池底的圆形石头,“这……”
萧云乾拿起手边的砚台砸过去,方雪中躲闪不及额头被砸出鲜血吓得跪倒在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萧云乾打开鸟笼,把雀鸟捧在手里,而后用力捏紧,雀鸟扑腾挣扎尖叫,顷刻间毙命,鲜血顺着他的手滴滴答答落在方雪中脸上,“饶命?让本王饶命也行,你把这五六颗石头吃了,本王就饶你不死。”
方雪中哆哆嗦嗦,吓得说不出话,“王爷,把石头都吃下去,属下会死啊……”
“不喜欢吃?”
萧云乾蹲下身和他平视,把手里雀鸟流血的尸体放在他嘴边,“换一种,你要再跟本王说不喜欢,你就活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了。”
方雪中紧张喉结耸动,抓过尸体闭上眼往嘴里塞,伴随着萧云乾的笑拼命往下咽。
萧云乾拿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吃饱了,就去万佛寺让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交出虎符和印玺,”
趁方雪中还未离开时他补充道,“别让太后那个老妖婆知道。”
黄昏渐渐逝去,黑夜袭来,沈问筠刚从永寿宫出来,被太后夸赞的心情大好决定往晨曦宫回廊那边走,才走到距离回廊处离晨曦宫还有半程处,前方周边几棵参天大树伫立一旁。
温热的天气刹那间吹过冷风,让她打起冷颤,宫里不知道谁养的猫叫出声,十分渗人,四处挂着的灯笼霎时间熄灭,树叶间飘荡过白衣身影,惹得众人惊惧尖叫。
沈问筠身后的宫女小声和旁边人说,“我听说先皇时这几棵树上都吊死过被冷落的妃子和含冤的宫女,有时候半夜还能听见女子的哭泣声呢……”
沈问筠大口呼吸,“闭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宫女们瑟缩,白衣身影飘过,口中声声喊冤,“呜呜呜——我好冤啊——好冤啊——谁来陪我——沈贵妃你来陪我吧——”
众人尖叫,不知谁喊了句“鬼啊!有鬼!”
急匆匆地逃离,沈问筠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往晨曦宫跑,回到宫内后面色苍白,嘴巴里不停地念叨,“有鬼,有鬼,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
宫女慢慢靠近,“娘娘您没事吧?”
沈问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春,小春,她们来了,快把门窗都关上!她们来找我了!”
小春笑得隐晦,“娘娘这么晚了,谁来找您呐?”
沈问筠紧紧裹着被褥,突然伸手推开她,“你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把灯都点起来啊!她们死了可不是本宫害得!都是她们自己不长眼!身份低贱还妄图爬上龙床,飞上枝头变凤凰和本宫平起平坐?!做梦!”
小春低眉,点亮灯盏后,“娘娘奴婢去给您找太医。”
看沈问筠已经魔怔,口齿不清,她便退出去走到刚刚闹鬼的回廊,树后出现白衣身影,“事情办完了?”
小春点头,“是。”
白衣身影侧过身露出清晰面庞,竟然是刘疑。
“去太医院找白太医为她诊治,至于你所要求的事把心放在肚子里,跟主子需要眼力见儿,剩下的事情知道该怎么办吧?”
小春收下刘疑递过来的翡翠手镯,“小春明白,谢公公成全。”
刘疑愤恨地瞅向晨曦宫,“看不起咱们这些身份低微拼命谋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刘疑走后,小春朝晨曦宫方向‘呸’了一口,手臂上和后背的各种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是仍旧隐隐作痛,“活该。”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的天女观地牢内,尚膺权面对伤痕累累却异常平静的萧山玉说道,“今夜月明如水,可惜圣上宛如井底之蛙,窥见的只有本司精心为您准备的一缕月光。”
月光照亮萧山玉的脸孔,他肤色较白,留下的血痕落入眼底各位明显,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朕还得多谢你了,尚膺权。”
尚膺权走到他面前,密室空间很大只关押萧山玉一个人,装潢简朴并不像天牢那般恐怖,而是器具齐全。
萧山玉发丝披散,左肩的肩胛骨被钩子贯穿,“哎哟,圣上的伤抹了药好了大半了。”
尚膺权故意摇晃锁链惹得萧山玉疼痛,“抱歉,不小心碰到了,弄疼你了,皇上。”
萧山玉忍着痛,“呵,你不杀朕还把朕藏起来不让萧云乾知道,真是用心良苦,他要是知道朕没有死,得多伤心呢。”
尚膺权伸手攥住他的下巴,“本司崇尚的可不是像他那样费尽心机坐上冰冷冷的龙椅,本司要世间所有人都臣服于我脚下,我要通过名正言顺的身份成为天下的主人,而不是像你们这样斗来斗去只为做什么破皇帝。”
萧山玉忽然笑起来,用手抹去嘴边的血放在唇边舔舐。
“你说得对,朕能退位让贤,助你完成大业,一统天下,萧云乾不能;天女教信徒相比于祭司你更加听信天女的话,朕能让你的天女听话,萧云乾不能;朕能把先皇和太后的秘密全部告诉你,萧云乾不能。”
萧山玉淡淡道,“此笔买卖孰轻孰重,你说呢,大祭司?”
尚膺权眯眼,“好,本司答应你。”
接下来的几天,尚膺权吩咐几名女子伺候萧山玉的起居,并撤去他肩胛骨处的锁链钩子,让他在密室好生疗养。
其中领头的女子经常用异样的眼光偷偷看他,萧山玉一口一口喝药时,她见到其他人离开,只剩下她和萧山玉两人,来到他身边蹲下用手语比划。
“皇上,您能救救我吗?”
萧山玉颦眉,出生调侃,“你瞧,朕自身难保怎么救你?”
女子脱下披肩露出后背的月牙形烫伤只给他看,意为“您还记得这个吗?”
萧山玉睁开眼,“你是刘疑的……”
女子点点头,继续向他比划来龙去脉。
“奴家本在京都郊外平民巷做工,编织绣花维持生计,等待他出宫见我,期间有幸得公主赏识,入公主府为侍。有一日奴家上街卖花,有个小孩子让奴家送他回家,我没在意,走到小巷时却被人当街掳去,奴家因为儿时发烧无法言语,所以没有办法喊人搭救,待到奴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青楼妓馆的柴房。”
萧山玉皱眉,“长宁?”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积蓄,点头道,“直到有一日,奴家上街采买,有个小孩子让奴家送他回家,我没在意,走到小巷时却被人当街掳去,奴家因为儿时发烧无法言语,所以没有办法喊人搭救,待到奴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青楼妓馆的柴房。本以为要自尽保住贞洁,谁知被大祭司救了下来,带到这里。”
“您同意奴家和刘疑在一起的大恩大德,奴家永世难忘。就算拼了性命,奴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您出去。”女子说罢向他重重磕头。
萧山玉欲言又止,“你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子,坎坷到此已比大多男子强上百倍,但朕……”
话未完,她抓住萧山玉的衣角比划,“您放心,那些服侍的人不敢忤逆我,我已经变成她们的头头了,她们基本上也和我一样,遇难时被祭司搭救,没钱生活便死心塌地跟随他了,但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把您抓进来就是证明。”
萧山玉犹豫点头,“好,女子之义,敢为大丈夫之不敢为,如果想让朕救你们,接下来每一天都要听朕的话,好好团结起来,女子理解女子,女子帮助女子,你们的遭遇朕会记在心里,朕相信你们。”
女子点头,拿起药碗临走时留下坚定的眼神。
萧山玉抬头望向天窗外的景致,“别休,我了解长宁的性子,她不会轻易将无亲无故之人招进府中,除非有人,让她破例。”
“别休,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这么久没见,你会想我吗?会担心我吗?会为我传回去的失踪消息,而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