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辰鱼从得意楼出来,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没有觉出大梁城和之前有什么不同,欣慰之余又感失望。
今日出门时把书童支开了,这会儿倒是可以去喝杯花酒。
鸨妈妈火眼金睛,见他不像有什么油水的,随意找了几个姑娘作陪。
他几杯酒下肚,没听见邻桌的客人有什么有意思的闲谈,又见眼前的姑娘们涂脂抹粉,每个都画得一般无二,未等菜上齐就把账结了往家去。
到了家,柳老夫人已经将自己打扮得雍容华贵,见他蔫头耷脑,一身酒气,好一阵涮洗:“今日要去拜会你姐姐,怎的又跑出去胡混到这个时候,都误了时辰了。”
柳辰鱼道:“往日去拜会姐姐都是我一个人,也没见你担心过时辰。”
柳老夫人眉头一拧,“今时不比往日,从前你爹在周相爷手下,你胡乱混着也不怕,可如今这天一变,周贵妃死了,周相爷早跑到南诏国去了,哪还管得着你啊,只盼着你这个半路来的便宜姐夫从指缝中漏个一官半职给你。”
柳辰鱼也不给他娘好颜色:“当初姐姐守寡后跟了他,你们将姐姐逐出家门,如今拿什么脸去求?”
柳老夫人道:“但凡你们爷俩争点气,我又何须去求。”
吵归吵,柳辰鱼也是真的想念姐姐,还是上了马车往晋王府去了。
晋王府就是原来的定安侯府,如今侯爷成了皇帝,赵老夫人成了太后,这个大宅子就空了下来,被赵衍换了个牌匾充作了王府。
为此,右相还特地上书说晋王贤德,克己节俭,心怀天下,为他争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声。
晋王妃留在了雍州的公主府,偌大的王府诸多庶务被赵衍交给了原先的外室柳夫人和鱼夫人。
此事在大梁城是闻所未闻的,连名分都没有的人,不就是让丫头管家?
所以一提到晋王爷的后宅,无不惋惜:“晋王爷丰神如玉,没想到是个瞎的,尽喜欢些寡妇和乐伎之流。”
高门大户纠结着要不要赔上个女儿去攀这门亲事,到底是今上唯一的弟弟,府上有名分的,又只有一个前朝公主,腾出正妃的位子是早晚的事。
柳夫人和鱼夫人坐在花厅里,手里拿着册页,听嬷嬷来报:“宫里太后赐下了衣料,给夫人们册封的衣裳用,只等挑定了,就去裁。婢女们夏装一人各两身,皆用青白两色绫锻。”
柳夫人点点头问鱼夫人:“妹妹看如何?”
一声妹妹叫得亲热,二人跟了赵衍这些年,初次见面不过十几日前。
鱼夫人是出身教坊的清倌,素日里爱风雅,道:“青白两色好是好,不过日日穿一样的颜色,王爷看着也乏,不如再加一套杏黄的,只在特别的日子穿,喜气些。”
柳夫人点点头,“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嬷嬷又道:“还有两个人有些为难,一个是红绡娘子,一个是住在青云阁里的那位……也不知是算丫头还是……”
说住着是顾及体面,关着才更贴切。
青云阁是赵衍小时候读书的地方,本就是个极僻静的所在,依着小山似的奇石而建,久不用荒废了,出入仅靠一条凿在巨石上的石阶,石阶的尽头又对着角门,时时有人看守。
柳夫人面有难色,见鱼夫人也不开口,遂道:“红绡娘子王爷与我交代过,用度上不可怠慢,与我们一般……至于另一位,你去问王爷身边的松年吧,青云阁就是松年做主安排的。”
有人来传话,柳夫人母家的人到了。
鱼夫人闻言,心头酸楚,柳夫人虽是个寡妇,好歹有娘家人,还在朝为官,自己孤苦伶仃,也不是王爷跟前的新人了,等以后府中热闹起来了,怕是最受冷落的那个。
她怕碍着人家话家常,不顾柳夫人挽留,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夫人在花厅等母亲和弟弟,看见来人中那个一袭白衣的正是自家王爷,没料到他们会碰上,忙迎了上去。
赵衍和煦笑道:“在门口遇见了柳老夫人和柳公子,便同来这花厅看看你,怎么也不早说他们要来,我也好备些礼。”
他言语中透着亲昵,女儿二嫁之身,还能如此得王爷的青眼,柳老夫人听了心里欢喜,“王爷贵人事忙,这等小事,哪里与我们耽误得起。”
赵衍本不想落座,寒暄两句就走,听她这样说,想到柳夫人多年在娘家抬不起头来,也有意帮她做脸,便在主位落了座。
柳夫人差人上了各式果子小食,在赵衍的碟子中布了他爱吃的。
柳老夫人三句不离柳辰鱼,赵衍看出来意,问了他多大,又读了些什么书。
柳辰鱼恭敬地答了。
赵衍道:“今年恩科虽然不办了,但给他举荐个差事也不是难事,来年入朝之前也算有了历练。”
柳夫人气母亲多年不见,对自己不见有几分关心,倒是殷勤地向赵衍讨要官职,脸上难堪。又见赵衍如此爽快,未等母亲讲话说破,便主动应下了,好歹替自己周全了颜面,心中感念,到了脸上便化作了柔情似水。
她的良人,英俊又不失风骨,待她好时极尽温柔,哪怕只花了他千分之一二的心思,也让人愿意捧出一颗真心来回报。
柳老夫人也是连忙道谢,柳辰鱼第一次求人办事,面薄脸红低下了头,突然看见一条黑尾巴在桌子下面扫来扫去,再一探头,看见一只黑背白肚小猫儿,脖子上挂了一个靛蓝色袖珍香囊,上面还绣了花样。
他想到姐姐喜欢猫儿,一边抱起来,一边问:“姐姐,这猫儿可是你养的?”
谁知那小奶猫灵活得很,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叼了一块梨糖,又一垫脚,打翻了赵衍的茶水,才消失在一旁的花木里。
一席好好的茶,顿时没了气氛,在花厅外伺候的侍婢吓得花容失色,忙进来收拾。
柳老夫人拿眼直瞪着柳辰鱼,赵衍正好想走,道:“老夫人勿怪,今日应下的事,时机到了,我遣人去知会贤弟,现下就少陪了。”
他客气地告了辞,往书房去了。
赵衍换了衣服,在书房的塌上看了会儿公文,喝了提神茶,口中有些涩,便吩咐小厮取些小食来吃。
他素来不喜甜,今日却特地要了梨糖,破例吃了一块半。
窗大开着,日影西斜,把摇晃斑驳的竹影投到纸上,没法看了,他便只好趁着清凉晚风和衣小憩。
迷蒙中,风渐止。
身上热起来,右手食指触到一段柔软湿润的所在,似有一只小舌浅浅吮着。
他有些意动,眼中的虚空渐渐有了形态,有人拿一双湿润的秀目看着他,羽睫开合间,泪珠垂垂,打在了他的食指上。
竟然带来钻心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