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鲁子敬返回规划设计院所在的园区大院。大院是昭阳集团十年前抄底买下来的，大院里三幢楼，建筑设计院一号楼，规划设计院二号楼，三号楼是综合楼。集团总部则租在了杭州市区一处黄金写字楼。两个院的大领导，在两边都有办公室。
　　　园区离家不算远，鲁子敬基本上是骑电动车上下班，顺道还能在车棚充个电；只有雨雪大风等恶劣天气才开车。
　　　鲁子敬来到二号楼大厅侧面的电梯前，按下上行键。
　　　“叮咚！”电梯门开，跃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正是去到规划二部后混得风生水起的赵依眉。大波浪、皮风衣、高筒靴，尽显女子妩媚。
　　　赵依眉见到他，笑吟吟地走出来问：“看你的样子，是出去考察了？”
　　　鲁子敬点头。他对赵依眉的印象不错，这个小女子尽管做事有些急躁，但是胆子大，又敢说话，好几次仗义执言，跟他一样看不上眼高手低的吴登。
　　　两人让到一边。赵依眉半开玩笑道：“这一次你可得让让我们，我们二部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次机会。我可是在商总面前打了包票的。”
　　　商睿？鲁子敬心下一动。这才几天，赵依眉居然有了越级去跟副总汇报的机会。不过想来也是。以她的能力和表现欲，在二部脱颖而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一个气质美少妇，真的会发自内心的去欣赏年轻美貌的女下属吗？
　　　鲁子敬心说你撒娇都撒到我这来了，不禁莞尔：“以你的实力，没问题的。”
　　　赵依眉故意做出丧气样来：“谁不知道论做规划，全公司都不是你的对手。”
　　　鲁子敬：“可惜你走了，如折一翼。”
　　　赵依眉：“说实话，我觉得我们两个搭档还是蛮愉快的。可惜你不过来，要不然……”见鲁子敬要闪，连忙说，“好了好了，不吓唬你。知道你忠心耿耿。不过说真的，这次你稍稍发挥失常一丢丢，好不好？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午饭。”
　　　鲁子敬是有点受不了她的亦嗔亦娇：“行了大小姐，再说下去我真要失常了。”
　　　赵依眉：“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走了，实地考察去了。”说完摆摆手，洒然离去。
　　　鲁子敬松了口气，见电梯正上行，索性去走楼梯。
　　　踏出大门的一刻，赵依眉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了一个鲁子敬根本想不到的名字。她接起电话：“喂，怎么想到打给我了？”
　　　手机里传来一个轻柔的男声：“恭喜你，高升了。”
　　　赵依眉轻笑：“少来这套，就是个副科长，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你就是想来我这打探下内幕消息。我们可是有保密条例的……”
　　　男声在继续。
　　　赵依眉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行啦，吃饭呢就不必了。消息呢，可以透露给你一点点——项目呢，院里是志在必得。行行行，你是不是想问我地铁会经过哪里？这个呢，我是不能说的。……有竞争对手才好啊，大家抢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说明你们有眼光。……民意，我们肯定会全方位考虑的。其实对你们来说，拿哪块地不是赚的。我也想家门口有地铁呢。”
　　　鲁子敬回到楼上。他们科室的办公室在二楼，他呢，占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侧身就能看到进出办公楼的人。当然，窗玻璃是单向透明的，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对面靠窗的位子空着，那是科长的座位。
　　　廖小刚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发了一个图片，是一张城市某地的规划图。“老鲁，这图是你们内部流出来的吧？”
　　　鲁子敬点击图片放大，发现正是目标地块的规划图，上面有一条清晰的虚线，标明了地铁线路的走向。
　　　周易航：“我靠，这么快就出来了？不会是真的吧？”发完@鲁子敬。
　　　鲁子敬：“我这里从来没见过这个图。”话虽如此，鲁子敬还是从图的风格上看出了一丝端倪。毕竟，如果出自民间规划师的手笔，有些细节上是做不到非常严整的。可这幅图，分明可以看到专业的痕迹。
　　　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呢？
　　　最大的可能是出自同样在竞争该城市地块规划项目的竞争对手。据他所知，这次参与竞标的有三家设计院，他们的希望是最大的，毕竟已经跟政府合作了很多次，大家知根知底的也放心。当然，政府招标，肯定是要另外找几家来陪标或竞争的，既制造点压力和紧张气氛，也好显示公正公开。
　　　可提前把预设线路放出去有什么好处呢？造势吗？政府选择合作单位，看得可不仅仅是民意，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
　　　其次就是规划二部了。对于铆足了劲想取代一部的他们来说，封锁消息努力把方案做好才是正道。根据他的推测，二部极有可能会选择跟这个图一样的路线。提前外泄王炸，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最后就是一科了。先前那些大项目，基本上都是两位总监牵头，侯潮生负责专业部分的基调和把关，于跃文则负责协调外部资源，三个科室各自负责一块，配合作业。这一次，原本每次都是最后发言的侯潮生破天荒的没给其它人主动请缨和建议的机会，上来就指定鲁子敬的二科牵头，其它两科配合协助。
　　　冯静倒是无所谓，她的三科原本就是支撑协助，只有吴登十分不爽。说是协助，其实就是打酱油。换成一科牵头，也不会让二科负责核心部分。眼红不已的吴登还怪话连篇，说什么自己人到中年不值钱，还没到退休年纪就要失业了，得赶紧更新简历去。连带着他下面的刘青碰到二科的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管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鲁子敬都不在意。此图一出，正中下怀。
　　　周易航：“吓死我了，真要这么走，大家全完蛋。胖子，你那边第二篇文章写好没有啊？早点好发了，带带节奏。”
　　　廖小刚：“正在改呢，发文要卡时间的，明天中午见分晓。”
　　　周易航：“你第一篇文章带得不错，风头一起，新野（竞争对手）怕我们去抢，据说他们有内部消息，就抢先拿了对面那块地。这倒好，让我们多省点钱。”
　　　鲁子敬往后靠了靠，脑子里盘算着整件事的节奏。是的，节奏。不光要在媒体上带节奏，还要掌握好每个环节行动的时机。同样的事情，节奏好不好，结果大相径庭。现在第一步已经走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戏。
　　　他拨通廖小刚的电话——没有用微信打字。
　　　电话那头的廖小刚压低声音：“喂，有啥吩咐？”
　　　鲁子敬用正常的语速和音量道：“没错，就是刚才那个，千万别弄错了。”
　　　廖小刚先是一怔，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图？”
　　　鲁子敬：“对。”
　　　廖小刚：“那不是……”
　　　鲁子敬：“听我的就是了。”
　　　廖小刚：“老周知不知道？”
　　　鲁子敬：“不知道。”
　　　廖小刚：“不跟他说？”
　　　鲁子敬：“嗯，他脾气急，知道了会上头。”
　　　廖小刚：“呃……行吧……听你的。不过他要上头了可不关我事。”
　　　鲁子敬：“放心吧。”
　　　挂了电话，鲁子敬相信廖小刚不会偷偷跑去给周易航通风报信。毕竟从高中开始，自己才是三人的主心骨。周易航点子多、胆子大，但只要他不点头加入，就成不了气候。从关系上看，廖小刚和周易航之间的互动，明显要少于他和两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也往往是他们分别找他。
　　　当天下午，鲁子敬就把由他牵头设计制作的项目总体规划方案初稿提交给了二位总监。这类方案对他们科来早已是驾轻就熟，只需在已有底板的基础上结合地块实际条件把地图、道路调整一下，再把PPT做得高大上些，基本就成型了。
　　　点下邮件发送键的一刻，鲁子敬生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瞟了眼对面空着的科长位子，嘴角闪过一丝轻笑——这头和那头又有什么区别？跨过去就是。
　　　不过他也预料到明后天或许是最难熬的几天。不过他相信，等一切水落石出的那天，大家定会为自己的谋划拍案叫绝。
　　　不过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既不在方案本身，也不在他们三人的精妙配合，而在……他往后靠了靠，中性笔在指间转动。
　　　三楼，是院领导们的办公室和人力行政财务。
　　　他在赌，赌一个人的心性，赌自己对那个人的把握。尽管他们见面还不到十次，说话不过三次。可他有信心，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是烧在日常管理上，把一部二部的三位总监烧得欲仙欲死；这第二把火，极有可能就要烧在这次的竞标项目来，好体现全局观和专业度。
　　　这两把火烧成了，她这个空降下来的业务副总才能在院里站稳脚跟。而放火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在鲁子敬指间来回转动的中性笔一下子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