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扭头看着不远处襁褓里那个白胖的小娃娃，抓暮云的手逐渐收紧：“他说过，他以前不叫离镜，凤栖山被妖魔屠戮，族人全被杀害，有的被投入炼丹炉、有的被投入勾栏院，从此，他就叫离镜了……”
而他那时说了什么？
那时，他勾着离镜纤细的脖颈，在他柔软的腰身上捏过，逗得离镜咯咯直笑。
他说：“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我妖族以修行千万年为代价，一旦功成，还不准我们为所欲为了吗，本王说得可对？”
离镜莞尔：“王上说得没错，弱肉强食，我族人懦弱胆小，不该成为旁人的盘中餐食。”
他笑得满意，愈发觉得这小东西刻意讨好他的时候更招人喜欢。
但此时的妖王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冰凉。
是‘弱肉强食’这几个字刺激了他，还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开始筹谋要做个强者？
暮云看他又神游天际，眉心微蹙，稍作沉吟道：“妖王莫不是要入魔？我族有清心丹能凝神静气，让妖王……”
“他不能留！”不留是复仇，留下是祸患！
暮云表情未变，但语气不善：“妖王若足够自信，倒是可以试试。”
剖出内丹的绝望远胜于肉体上的疼痛，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重活的机会，他不必蝇营狗苟从妖族最底层挣扎，也不必日日夜夜一边提防被吞噬一边修炼，就是要让他一朝重获新生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为自己复仇！
“镜儿！”赤凰惊叫一声，险些没抱住怀里的孩子。
小家伙已经得到安抚不再哭泣，虽然脖子上痕迹犹在，但转瞬即忘的本事让他咿咿呀呀地冲着暮云的方向挣扎。
暮云不动声色地推开妖王走到赤凰身边，他把孩子抱在怀里，那孩子却还是咿咿呀呀地挣扎，小手伸的方向明显是妖王。
后者神情瞬息万变，极力克制再伸手将那孩子捏死的冲动，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
赤凰要阻拦在孩子面前，暮云却对她轻轻摇摇头。
其中有心结，也有误会，若不让妖王认清此镜并非离镜，今天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妖王情绪激动，还未碰到那孩子，就被小家伙冷不丁地扑了个满怀。
暮云亦吓出一身冷汗，待看到方才戾气冲天的妖王此时对这孩子浑身僵硬手足无措，绷紧的神经也跟着一松。
小家伙长得珠圆玉润，尤其是一双黑瞳，恍如黑水晶一般熠熠生辉，清澈地倒映着他一身冷汗如临大敌的模样。
“离镜……”虽然他和离镜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但今天在这小娃娃身上仍能找到与少年时的他相似的地方，比如，这眉骨鼻尖，再比如他对红色的喜爱。
他喜欢红色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很喜欢，抓着他的红发就扯，独占欲让他恨不得把那一头红发扯下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而他却浑然不觉痛一般，一双眼睛透过怀里的小娃娃看到了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
彼时离镜也喜欢这样扯弄他的头发，蜷在他的怀里，将一把长发抚顺，顶在自己的头上：“我要是红头发，好看吗？”
“不好看。”他一夜宿醉，尚未清醒，一边将人往怀里带，一边任由他胡闹。
“我到一百多岁都没长翎羽，长老说，红色的凤凰翎羽长得都慢，我以后一定是只红色的凤凰。”
妖王嗤笑：“那长老估计在哄骗你。”
离镜将额前的红发拨开一条缝隙，用漆黑的眼珠子看向他，小脸写满了委屈：“后来，全族的小凤凰都笑话我，我才知道，就是红色的凤凰也没有这么久还不长翎羽的，就连九天上的凤君也没这么久。”
妖王没有搭理他，似乎在睡回笼觉，妖界的日光穿过层云，不甚强烈。
离镜又说：“小时候他们总欺负我，把我用来伪装翎羽的雉鸡尾藏起来，还唤我小秃子，最喜欢拿水泼我，看我维持不了人形，只能变成光秃秃的模样，一起看热闹。”
妖王没忍住，笑出了声：“真是一群混账东西。”
离镜攀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再如何混账，也不曾追杀我，折辱我，更不曾将抚养我长大的族人全部赶尽杀绝。”
妖王捏着他的腮，没好气道：“所以你在迁怒本王？”
“不敢。”
他嘴上说着不敢，却将仇恨深埋于心，不光恨着灭他族人的妖魔，也恨着他。
他死的那一刻他觉得离镜绝情，原来，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动情，从始至终，他离镜都是一只没养熟的白眼凤！
他以为的朝朝暮暮，以为将这小东西牢牢抓在手心，以为自己是他的救世主是他的一切，原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呀……”小娃娃抓着他的头发乐了，一个劲地将红发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盖，笑着在他怀里打滚，柔嫩绵软的小身体像一朵有分量的棉花，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二。
方才还下了狠心要捏死这小东西，此时却唯恐一个力道控制不住便让他粉身碎骨。
“妖王……”暮云见他额上冷汗涔涔，只得再次出声提醒：“你也看到了，镜儿破壳时间尚短，并非涅槃，不可能作恶，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后者深吸一口气，将手上的娃娃交给暮云，却并未离去。
暮云手上的小家伙仍然咿咿呀呀地想要去抓喜欢的红头发，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僵持半晌，妖王用掌心幻化出一枚鸡血红的玉佩，通透清亮，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多余雕饰。
他将玉佩送到小家伙面前，刚要开口，那小家伙就眼睛一亮，抓过去就往嘴里塞。
“镜儿！”暮云大惊，一巴掌拍在小凤的背上，将他吞了一半的玉佩连带眼泪一起拍了出来。
小凤一脸茫然，抓住玉佩还要塞。
妖王却伸手将其阻挠：“离镜，本王是妖，不是圣人，你杀我剖丹之仇，本王忘不了，亦不会原谅。但你眼下不过是只灵智未开的小凤凰，本王也不屑杀你，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若胆敢到本王跟前耍聪明，本王必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妖王……”暮云讪讪。
“这玉佩，是本王心头血所凝，若凤栖山有难，只需捏紧玉佩呼唤吾名即可。”
曾经的离镜因凤栖山遭妖魔袭击，族人死伤，自己也被妖魔抓走备受折辱，以至于心埋仇恨。
若是凤栖山没有遭袭，无因亦无果，他二人终其一生不会有什么交集，也不会就此埋下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