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84 下载APP
阮立勤讲话慢条斯理又逻辑性强,很合商时序的胃口,于是他主动问道:“那你现在是不需要我画了?只是没有配图,光靠文字,表达情绪上似乎还差点。”
“不是不需要,只是我找到了比原先想的更好的配图,只不过还需要你同意。”阮立勤把商时序自己的画本转向他,露出孟微雨的笑颜。
“孟微雨的父母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没有受过新式教育,坚信摄像机能把人的魂魄夺走,所以孟微雨也没留下过什么单人照片,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张单人像。你愿意让这幅画作为配图出现在报道上吗?”
“没有什么比这张笑脸更能告诉社会,我们需要哀悼的到底是什么。”
商时序看了阮立勤一会,问道:“你还去采访了她父母?”
阮立勤点点头。
“那劳烦你…”商时序迟疑了一下:“如果她父母愿意接受的话,劳烦你将这幅画送给他们吧。”阮立勤应了,低头将画从本子上小心地撕下来:“你是个聪明又心善的孩子。但聪明人大多不太听劝,他们更相信自己。”他瞄了眼商时序:“你就不大听劝。”
商时序刚才对这人树立起来的尊重差点全部消失:“你嘴巴真的很碎,我有父亲,不需要再多一个。”
阮立勤哈哈笑起来,他边将画本还给商时序,边问道:“还没问你是哪个字?刊登画作署名要用。”
商时序说:“‘残蝉燥晚,素商时序’的商时序。”
“是个好字。”阮立勤赞了,又看着商时序的表情,笑着问:“你没少听人这样夸是不是?其实这个字说白了就是辅佐的意思,没有特定的含义。”
“所以才说这个字好。”阮立勤在阳光下对商时序“换句话说,这其中蕴含了无限的自由和可能性,所以的的确确是个好字。”
阮立勤的报道发出后,正如他自己所说,确实给当局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一方面是由于前期学生游行打造的声势;另一方面,《申报》开办多年以来积累的的权威性和坚固的群众基础摆在那,使其光就此事发声这一点来看,便足以让无数双眼睛盯着巡捕房,纷纷督促着要给个说法。
这一下便闹到了7月初,同济学子们终于等来了巡捕房慢吞吞的案件公告,巡捕房向大众公布了陆径舟当时把孟微雨推下去的真相。
说是真相其实不大准确,因为陆径舟此人的德行沪圈众人再清楚不过,能做出来什么事众人更是知晓的,所以只是想让陈家给一个说法,如果不是商局一再推诿,或许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的场面。
公示上说,陈径舟此为不过是失手之失,并非有意而为之。
在巡捕房公告发出后的第二天。
陈家做出了将陈径舟罚跪于陈家祠堂并禁足几月不出家门的惩罚,并表示对孟微雨的父母致以诚挚问候。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方对自己前期的逃避和漠视做出任何道歉,但这居然已经是当时学生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在这个草率的结果公示的第二天,杜宴川敲响了谢司珩的家门。
谢司珩穿着正装,正准备去开会,见了他也不意外,只是淡淡问:“考虑好了?”
杜宴川点点头:“绝不后悔。”
“行吧。”谢司珩掸掸袖子,叹了口气:“你家里有枪吗,我现在担心你爹知道后会崩了我。”杜宴川想起家里的事就苦恼,但一想到对面这人可能比他还头疼,顿时笑得跟个没良心的小开一样,苦中作乐地说:“没事,我把后门给你提前开着逃跑用。”
谢司珩抬腿踹了他一脚,后头跟着的副官都笑了。
但对杜宴川来说,跟家里的这场拉锯战其实已经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自从那天杜鸣看到了他手上的伤以后,就开始蛮不讲理地占用他的课余时间,强制他陪着杜宴礼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
杜宴川不得不把自己塞进板正的定制西装里,硬着头皮忍受着大世界舞台上黄鹂鸟般尖细的歌喉,以及舞池里令他反胃的沙龙香水味。
“杜少爷。”
有人自他身后喊道。
杜宴川独自倚着高桌回过头,见是一身洋装的林瑜踏着舞池里变幻的灯光走过来。
不远处杜宴礼目光炯炯地看了过来,杜宴川只得朝林瑜应付性地点点头:“林小姐。”
台上的歌女准备开始唱一首新曲子,萨克斯的声音嘹亮地响起,舞池里的人就此换了一轮,小姐们的裙摆重新扬起来。
林瑜的眼睛朝四周一瞟,似笑非笑地道:“杜少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不找位太太小姐的去跳一曲吗?”
杜宴川顶着周边时不时传来的打量目光,脸立刻垮了:“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吗?”
他身量硕长,模样又生得好,眉目明朗如墨,笑起来也讨人喜欢。
原本应当是很受各路太太小姐喜爱的。
无奈杜少爷这会心里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一连几天都黑着脸赴约,导致根本没有人敢上前和他闲聊。
杜宴川一想到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浪费了一整周可以看书的时间,恨得差点把手中的香槟杯直接捏断。
林瑜姿态优雅地朝他抬起一只手,道:“我来可怜可怜你,请吧。”
杜宴川眯起眼顿了顿。
终于还是放下手里的酒杯,拖起林瑜的手,伴着台上歌女开口的第一个音,带着她一个滑步转进舞池里。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我。”林瑜轻搭着杜宴川的肩说:“最近看到你好几次,你爹终于想起来管你了?”
杜宴川面无表情地道:“我还以为你闲得能随时上自己师父家门讨师弟的画,想不到也是个大忙人?”
林瑜却没生气,只是扬扬眉:“没想到你们关系倒是挺好的。”
杜宴川学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歌女拉长了口中的调子,杜宴川跟着节拍松开手,林瑜搭着他的手臂轻巧地转了个弯,俩人又重新把手搭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会稍微能理解我。”林瑜继续说:“商户的路子也没那么不堪,至少比陈家人好点吧。”
杜宴川终于忍不住说:“你就没问过商时序自己想干嘛吗?”
林瑜道:“他是为艺术而生的。”
杜宴川终于忍不住问:“你当初怎么会去学画画?”
林瑜这次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她跟着杜宴川一个滑步避开旁边一对在舞池里唧唧我我的情侣,随后微仰着下巴开口:“一开始只是不想再跟着家里请来的先生学那些枯燥的东西,画画又属于四艺,我爹就允了。”
杜宴川插嘴说:“你家管的很严?”
林瑜看了他一眼:“我爹很传统,不是谁都有那样会投胎的好福气。”
杜宴川朝杜宴礼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他哥正在跟商会里的一个老板聊天,对方亲手给他了杯酒,杜宴礼摆手婉拒了。
“然后我就遇到了商时序。如果我是为了逃避才拿的画笔,他就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的。”林瑜道:“有的人,你只要一看他就知道他这辈子该走什么样的路,我是在帮他。”
杜宴川指出:“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天生的’这回事,人是会变的。”
林瑜却说:“他年纪还那么小,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呢?”
杜宴川毫不留情地道:“你白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可能会后悔,但选好的路打碎牙齿也还是会走。”接着他快速地往后跳了一下,躲过林瑜故意朝他踩过来的一只脚。
林瑜状似无知觉般继续说:“你倒是挺喜欢和我比谁更了解他,杜少爷。”
杜宴川干笑两声:“所以你最后为什么没继续学画了?”
林瑜说:“我爹那时候要来上海设厂,想着上海也找不到比师父更好的老师,索性就罢了。再说我爹也不乐意我在这上面太花时间。”
杜宴川便问:“那你后悔吗?”
“谁知道呢。”林瑜沉默半晌,说道:“我还是挺喜欢画画的。”
台上的歌女骤然拔高了的音调在空气中转了个弯。
终于结束了这首让杜宴川耳朵备受折磨的曲子。
他迫不及待地松开林瑜,礼貌地点点头,说:“你接着玩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忙不迭地转身往外走,想要避开杜宴礼提前离场。
林瑜却在他背后喊住他:“杜宴川。”
杜宴川转过身,询问性地看了对方一眼。
林瑜施施然走到他身边,说道:“我和商时序认识这么些年下来,确实就见你能走得离他稍微近些。”
“他这个人有时候会显得有点‘独’,心里到底想什么其他人没法知道,自己也不愿意说。”林瑜道:“所以现在见他能跟你聊几句,我觉得挺好的。”
杜宴川站在原地看了她半晌,最后道:“你刚才说了我一堆,自己不也在这跟我攀比和商时序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