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星明付好账后,沈辞暮迅速带着他逃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他尴尬的理发店,并在心里默默发誓着以后再也不踏足这里半步。
谁知楚星明却有些兴奋地说,“刚刚加了小赵老师的微信,以后我就固定在这家理发店理发好了!”
“小赵老师?”
沈辞暮回想起了刚刚那位染着紫色潮发的理发师,有些不可思议。潮流的外表之下,居然是这么朴素的姓名。
“就是刚刚给我剪头发的理发师!”
楚星明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是他独居生活迈出的关键一步。
“你就这么认准他了,不再货比三家看看?”
楚星明歪歪头,冲他粲然一笑,“因为你说,他的技术非常完美。”
沈辞暮无语,原来自己的话在他心中有这么重的分量吗?
两个人一路随意聊着,走到了附近的商场里,超市在负一楼,需要从一楼坐扶梯下去。
一楼的正厅搭建了小舞台,正在举办什么活动,但是二人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于是沈辞暮带着楚星明绕到人群的后方,直奔着扶梯而去。
“这是喻老师第一次在临川市举行画展,也是本次巡展的第一站,喻老师为什么会选择临川这座城市呢?”
主持人面带微笑地询问坐在对面的男人,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服,长腿交叠,双手自然摆在膝盖之上,露出了银色的腕表,成熟稳重,温文尔雅。
他缓缓开口,声音深沉,不疾不徐,带着成功人士的从容淡定。
“我爷爷奶奶是临川人,我在这里呆过十年。所以这次巡展对于我而言也是一次寻根之旅,这里不仅是我人生的起点,也是我艺术的起点。”
台下不时传来相机镜头的“咔嚓”声,喻成蹊面带微笑游刃有余地面对着台下的记者和粉丝,当那两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的笑容有了一丝的崩坏。
但随即,他面色又恢复如常。
喻成蹊不动声色地转动一下手上的腕表,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我和临川真的有很深的缘分。”
已经在早间新闻得知了喻成蹊要在临川开画展的消息,楚星明对此见怪不怪,只是,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的活动范围不会和此次画展有任何的交集,可是造化弄人,他偏偏在圣诞节这天听到了记忆中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楚星明牵着沈辞暮的手紧了一些,沈辞暮只当他是在担心路况,便低头凑近了他的耳边。
“前面是扶梯,小心脚下。”
“好。”
待二人置办完生活用品,重新回到一楼时,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活动宣传的泡沫板和易拉宝海报。
两个小姑娘正站在泡沫板后面兴致勃勃地打卡拍照。
沈辞暮对艺术向来一窍不通,他侧过头随意扫视了一眼易拉宝海报,上面印刷着喻成蹊的作品,沈辞暮眼睛一亮,忽然扫到了那个熟悉的图案——眼睛。
和那晚求助的盲人戒指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这是……?
“怎么了?”
“你还记得刚刚我们下去的时候,一楼正在举办画展的宣传活动吗?那个画家叫喻……”
沈辞暮想不太起来他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海报。
“喻成蹊。”
二人同时开口。
“他的画,挺特别的。”
由于从小到大没怎么接受过美育教育,沈辞暮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能用“特别”这个词来形容喻成蹊的画。
他的画线条简单,色彩暗淡,总是给人一种笼着雾气的迷蒙感,像是久雨未歇的城市,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就如同沈辞暮的人生那般晦暗不明,又或者说,像是他发病时的感受,茫然,虚无,困顿。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画中得到了共鸣,莫非喻成蹊也和他一样,曾经或者现在抑郁过?
可喻成蹊面对众人大方得体侃侃而谈的表现,实在和他是不像是一类人。
“特别吗?可惜我看不到。”
感受到楚星明言语中的低落,沈辞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大画家的画一定有他的特别之处。就像你们钢琴家,除了完美的演绎技巧,也需要具备鲜明的个人风格。”
“你这么一说,倒是想让我去他的画展参观一下了。”
“那一起去?”
楚星明故意揶揄他,“你这是在邀请盲人去看画展吗?”
沈辞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荒诞的话,内耗如他,或许这段对话最近几天都会在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进行,不断提醒着他说了多么不该说的话。
只是他忽视了,这个话题是楚星明主动挑起的。
说来二人的相处模式倒也很神奇,楚星明看不见,所以在他面前,沈辞暮不必在意自己的外表、表情,这让一向紧绷着的他有的难得的做自己的时间。
头发理坏了也无妨,说错话之后感到尴尬也无妨,因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感到害羞也无妨……
因为,他看不见。
看不见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堵墙,不仅是健视人和视障人天然的差别,更是雾里不见花,水中难见月的阻隔。
回到家时天已经微微擦黑,沈辞暮刚想把买回来的食材和餐具放到厨房,转念一想,还是叫住了楚星明。
“要不这些东西我就不帮你收拾了,还是你自己摆放更好一些。”
他把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流理台上,双手随意搭在橱柜上,看着面前像小蜜蜂一样忙碌着的男人。
刚剪过头发的楚星明看起来更清爽了,他的动作算不上干脆利落,素净的手在台面上摸索着,按照自己的习惯将厨具整齐地码在一起,时不时的拿起调味料询问沈辞暮这是什么,得到回答之后,略作思考,把它们放在该放的地方。
沈辞暮很好奇,“这是按照什么顺序摆放的?”
楚星明便伸出手一个一个按顺序点过去,“生抽、老抽、蚝油、醋……”
沈辞暮被他如数家珍般的动作逗笑,他好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一直以来他都忙于学业和兼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样连轴转,丧失了最基本的喜怒哀乐。
而今,面前这种充满生活化的场景,让他意外找到了一丝家的温馨和幸福。
他贪恋这种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