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花花仍然困在雪山中，这一次林小诒离天空非常近，他可以看见安静的雪花的结晶体，反射著蓝色光芒。

　　不过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刚刚清晨，林夷已经起床，林小诒紧紧裹著被子，半梦半醒间问林夷去干吗。

　　好像得到了林夷的回复，林小诒飘在雪山之中嗯嗯几声，突然脚一蹬，意识完全清醒了过来。房间离横七竖八躺著几个男生，一个个睡地上，被子枕头扔在四处。卫生间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林小诒掀开被子，跨过这些躺地上的男生，敲卫生间的门。卫生间打开了，林小诒钻进去。

　　林夷在洗脸，林小诒找自己的牙刷牙膏。

　　「你去哪？」

　　「去外面散下步。」

　　「我跟你一起。」

　　他们快速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饭，这个点也有一些学生早起了床，背单词的，做数学题的，戴著耳机练听力的。孩子们都非常努力。

　　林小诒看见他们，就吃不下饭。白粥喝了几口就不想继续喝了。

　　「我做了梦，胃口不好。」

　　「不吃早饭脑袋会变笨，记不住单词。考试成绩也变差。」知道林夷是在故意吓人，但林小诒板著脸，还是乾了一碗粥。

　　海岛的清晨像一把洁白的盐，空气里围绕著包了奶油的咸味。钴蓝的海，门口的灯塔静静燃烧著。

　　还有许多灯塔在静静地燃烧。

　　林小诒深吸了一口咸味的空气，卷著单词本放进口袋里，也不背，只是见到餐厅里的同学，总是不安心，还临时跑回房间翻了出来。他急匆匆跑下来，单词本在口袋里像个秤砣，林小诒这下觉得安心了。

　　「你不背还带著。」

　　「当个安慰吧。」

　　酒店有自行车租赁服务。经常有游客喜欢骑车浏览整个海岸线。他们两个人也临时租了两辆自行车，打算骑一会再回来。

　　坡顺延向下，自行车一路畅通无阻，林小诒骑著车跟在林夷后面，他稍微骑得快一点，赶上林夷，又超过。他前方是平展的一条大路，渐渐出现一些还未开门的店铺，路边设置了一些公共饮水器，夏天这里会举行环岛马拉松，这些公共饮水器就给马拉松选手提供了乾净的饮用水。

　　他还见到许多高高的灯塔，错落地立在店铺旁，有时是一家店一座，有时是好几家公用一座。

　　林小诒踩了刹车，因为有一根非常小非常矮的灯塔。立出这根灯塔的店铺门半掩著。

　　林夷停在身后，问他怎么了。林小诒指给他看，「这里的灯塔不太一样。是给小动物的吗？」

　　他们看著这根小小的灯塔，林小诒好奇地想要凑近看清楚点，没注意店铺的门被拉开。

　　「干什么呢！」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老板大声训斥了他们。

　　林小诒吓了一跳，咬到舌头，林夷拉住他。这家店的老板横著眉毛：「哪来的学生仔，不要乱碰东西！」

　　「没有碰，只是想凑近点看看是不是和酒店门口的那根一样。」

　　「没碰那是因为我阻止了你，不代表你后面不会碰，我都看见你手伸出来了！」

　　林夷上前一步，挡住了老板往林小诒脸上戳的手指头，「那你报警吧。我看你门口也有监控，不如麻烦警察调出监控，看看我们是不是碰了你东西。」

　　老板往他们那蛮狠地呸了一声，回了店里，将店门撞得上下门轨振动。林小诒躲在林夷身后，看见老板嘴巴努起来，从身后抱著林夷的腰往后面拉。

　　「好险，他没吐到你外套上。」

　　林夷脸色很难看，拿出手机将店门以及地上的脏东西拍照拍了下来。林小诒问他拍照要干什么。

　　「等回去上点评网给他打一星。」

　　林小诒重新骑上车，脑袋转了转，在后面偷笑。

　　骑得更远一些，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集市，视线所及之处那条海岸线，好像成了起伏不断的巨龙的呼吸，它留著厚粗的尾巴在岸上，阵阵海浪是从巨龙吐出的鼻息。

　　林小诒没吃饱，拉著林夷坐在一家露天的早餐店吃馄饨，他给林夷点了一杯热豆浆，他自己咬著小馄饨的皮，吸著冻出来的鼻水。

　　林夷在旁边用热豆浆捂手，耳朵听得烦，问他能不能拿张餐巾纸把鼻子撸了。林小诒不情愿放下咬了一半的小馄饨，翻口袋，翻了两下，朝林夷摊手，意思是没有。他伸到林夷口袋里，也没有，「你也没带啊。」

　　林夷看著早餐店老板，老板耸耸肩：「昨天正好都用完了，送货的还没来呢。小同学实在不行去周围的公共厕所，用手，然后洗下。」

　　林小诒说要先吃热乎乎的小馄饨，对林夷挤了几下眼睛。

　　林夷黑著脸，硬邦邦地说：「你待会别贴著我。」

　　「哦。谁想贴你。」

　　「说不准谁待会就贴上来了。」

　　「你别太自恋了。」

　　「那你别太粘人了。」

　　「你有病。」

　　「你才有病。」

　　「反弹！」

　　「再反弹！」

　　林小诒气得用瓷勺子给碗边磕了个小缺口，鲜汤汁溅桌上：「我反弹乘以N！」

　　林夷收紧下巴，胸膛一股气往上走要喷出来，早餐店老板赶紧打断他们：「别吵别吵，先把我这碗赔了。」老板将收款码递到两个人中间，林夷将脸往旁边一撇，林小诒脸颊鼓起来瘪进去，几次后看上去好不容易将气压平了，用手机扫了码服了碗钱。

　　林小诒付好钱，头也不回出了早餐店，大步往前冲，闷头往集市更深处跑。他绝对不会回头看，就算林夷跟上来，也不要说一句话。

　　他跑了一会，四周都是陌生的店，脚下的路在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放射出无边的线，看过去，好像都连接了大海，害怕走进海里，林小诒往身后看，他找不到林夷，也没有任何的身影。

　　他坐在一家店的门槛上，有一个大大的屋檐从上面遮挡住了他。林小诒好几次抬头看著屋檐，屋檐的颜色越来越深，阴影总是在不停地颤动，林小诒站起来，站在门槛上，好想看清楚为什么阴影会颤动。

　　「嘿！不要站在门槛上！」

　　林小诒身后店铺门突然开了，有个人站在里面，叉著腰说话。

　　他从门槛上蹦下来，看著门里的人。

　　「我这的门槛总是有人踩，你是今天的第一个。」

　　林小诒解释是想看看屋檐上的阴影为什么老是动。

　　「这有什么难的呢，因为风啊，把阴影吹来吹去。不过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毕竟踩了一脚，请对我家的门槛道歉吧。」

　　「那我道歉。」

　　林小诒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门里的人拍手大笑：「你们外面来的人真好玩！」

　　林小诒眨眨眼，知道自己被耍了。这个人站在门里和他说话：「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林小诒说跑著跑著就过来了。

　　「没有人找你吗？」

　　「不知道有没有人找我。」

　　「哦，那你真可怜。」门里的人摇摇头。

　　「我才不可怜！」

　　林小诒声音跳起来，好像说他多不好一样，林夷嫌弃他，他也嫌弃林夷，大家都在念书，早上抢著用功，他什么都不想乾，这下子还有个不认识的人说他。

　　「你也别生气啊。」

　　林小诒气恼极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概是看他这么生气，门里的人就没说不准坐在门槛上。

　　「我们这里很少有人来。」

　　「不是集市吗？等过了9点，不就有很多人来了？」

　　「正常人谁会到这来呢？」

　　林小诒一听，刚被骂神经病，被戳了似的要再次跳起来。对方说：「因为我们这是卖蜡烛、香和纸的呀。虽然如同普通的物品摆出来，但总被当成可怕的大窟窿，所以就隐藏在这种深深的地方。」

　　「那要是找你们，可多不容易啊。」

　　「谁在乎呢？反正只有结局来临之际，才会记忆起我们。」

　　林小诒点点头：「你说得对，就像我事先不知道一起玩过的小狗会瞬间永远的留在马路上。但这里不是还会竖起灯塔不是吗？」

　　「那其实只剩下了一种习惯，因为距离我们现在的人来说已经变得很遥远了，哪怕是十年，就好像感觉是过了一百年。」门里的人叹了口气，「不说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样一间店铺呢，可是我又走不开，少了我，没了这家店，那重要的一角就没了。」

　　「我好像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他是不是在叫你？」

　　「谁叫我？」

　　「你仔细听听呢？」

　　林小诒闭上眼睛，真的听见有个人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一听最后上扬的音调，就知道是那个惹人烦的声音。

　　「我才没听见。」

　　「是你朋友吧。」

　　「不是我朋友。」

　　「咦？那是恋人吗？」

　　林小诒也说不是。其实吧林小诒渐渐不生气了，可是听见了林夷的声音，他就又觉得愤怒还没散去。

　　门里的人关上门，又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好像一直到现在，他都在认真的观察屋檐上的阴影。

　　不久后，他看到拖著淡色影子找过来的林夷，林小诒的愤怒就在这一刻突然放出了栏，他跳起来，踹了林夷一脚。

　　「我们俩也互相说过对不起吧，不过这次我是不会说的。你也好意思说我贴著你，粘著你，不如摸摸心问问清楚自己，你跟我亲，跟我睡一张床，你自己同不同意？我昨晚枕著你手臂，虽然磨著你答应，但你平时性格什么样，自己不了解吗？你拒绝别人一向都很快，怎么到我这胶水黏住了说不出口？高三教室里，我撅起嘴巴，是不是你自己亲过来的！凭什么说我过一会自己就贴上来，明明你也是那么的诚实，会在电梯里拉手。我跟你说，你不能骂我有病，也不能说那句说不准我就会自己黏上来！明明我跟你认识到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样！所以你现在是个大垃圾，少瞧不起人了！」

　　他给林夷的膝盖留下一个黑黑的脚印。并且觉得从今以后最不后悔的事就是今天。不过这个想法在他一个人跑回酒店，望著大门的白色焰火时，就卷成一团扔进去烧了。愤怒之后就是茫然，老师叫他起来答题，也没答出来。

　　窗玻璃上，雨，黄豆似的大，一个女生拿出手机摆在了林夷的面前。冲刺班的的移动白板上被随意擦掉公式和图形，摆到桌上手机，女生点亮它，照出了林小诒的脸。

　　「方小敏。」

　　「对，我是方小敏。我睡不著失眠，就早起来瞎逛，结果不小心听到了，觉得实在太有趣所以用手机录了下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激动的心情，我现在就是这么激动。」

　　方小敏先他一步抓起手机，「可以到外面谈。」她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死角，站在墙壁正好遮挡一人的地方，这样仿佛就是林夷一个人对著墙壁自言自语的模样。

　　方小敏说：「你也不用一直皱著眉，现在事实是我拍这个呢，确实是用来威胁你的。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只要能让一个人暂时陷入麻烦，那怎么说都是有用的。」

　　林夷一直皱著眉：「别绕圈子。」

　　「我需要一张许可证。可以让我提前结束冬令营离岛。」

　　「我不负责发许可证。」

　　「我知道，冬令营最大负责人是教导主任，他需要结营的KPI，需要一个人头都不落下，然后冲击校长的职位，所以原本班主任就能点头同意的假条，变成了许可证，他牢牢握在手上，想要提前结束冬令营，就得跟他说明理由，我不想说，但是一定要离开这。」

　　「那你找我干什么？」

　　「最可能申请到许可证的就是你了。你就是二年级的代表，老师在你身上寄托成绩、荣誉，如果你去说，教导主任绝对不会为难你。」

　　「你无法开口？方小敏，老师在你身上也寄托了成绩和荣誉。」

　　「我不清楚你是真的抱著这样的想法还是在嘲笑我。事实上，我就算得到再多的荣誉，在一个全社会都以数理化为重心的年代，我永远不是最重要、最受关注那一个人。是模拟测验语文和英语全区最高分，还是历史天分带给我和你一样的关注度？虽然我看不起他们，但是要承认事实也不难。如果你不帮我，我就会将视频发到学校论坛上。班长看上去很乖的样子，没想到也会说出一些非常令人惊讶的事。不过那还是看你，你要是愿意，他就是安全的，你不愿意，我就会这么做，我找你说这些话，本来也就不怕被骂，要说我耍手段卑鄙，会遭报应，报应如果只是报应在坏人身上，才叫报应。」

　　林夷问：「那你的意思是你是好人。」

　　方小敏思考了一下：「我只是普通人。快决定吧，你帮不帮我搞到手。你要是愿意，把许可证弄一份给我，我马上删掉视频，云端的也删掉，就当没这回事。」

　　「你遵守约定？」

　　「我遵守约定。」

　　「你下午等著吧。」

　　「真的？」

　　「嗯。」

　　方小敏突然有点晕眩，深吸几口气，想让嘴咧出一个笑容来，不过嘴一直在抖，林夷转身回教室，方小敏对著走廊尽头的大玻璃，努力了很多次，终于咧出一张笑脸。能够马上拿到许可证，提前离开这里，她愿意将心好好地按在胸口，直到再次激烈地跳动。

　　她要拖著行李箱，登上刷著绿色油漆面的船，抵达陆地后，买票转高铁，离开这里远远的。

　　记录板书时，方小敏甚至握不住笔，要用左手稳住笔杆。下午她看见林夷往她这里走过来，忍不住想立刻站起身，却又假装低著头继续做笔记。过一会她的桌子被敲了敲，方小敏激动地抬头，但站在面前的不是林夷，是他们的班主任。

　　「方小敏，你到我这来一下。」

　　「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来跟你谈谈。」

　　班主任面无表情，方小敏猛地看向林夷所在的座位，她意识到林夷骗了她，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方小敏拿起桌上的水杯，踢开桌子窜出去，泼了林夷一身水。

　　「方小敏！」

　　班主任想不到她突然做这么一出事，可是方小敏只是回头恶狠狠瞪了老师一眼，将水杯狠狠掼在地上：「班长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大垃圾！」

　　「方小敏，你真是不得了了！我现在立马打电话给你父母，后面几天的冬令营你别参加了，让他们领你回去好好反省！」

　　「那老师就让他们打死我吧！」方小敏留下这句话冲了出去。她的朋友们站起来跟著跑出去，对老师说：「老师放心，我们照顾方小敏。」

　　班主任点点头，回头皱眉看著林夷，叹口气：「你先去换上乾衣服吧，我到后面再找你和她了解情况。你们这届学生真是越来越难带了！一个个都会搞事情！」

　　班主任离开后，冲刺班还安静著，最后终于有人想到把桌子椅子扶起来。林夷什么都不愿意说。下午的课程也没见到他来，后面有人在群里提到林夷好像一个人坐在酒店大堂很久。

　　下午课程结束，有人在群里找林夷，说班主任叫他。林夷一直坐在酒店大堂，盯著林小诒喜欢的那座灯塔，林小诒喜欢火，还喜欢雨水，一直提到麻花花、曼悠和柏因，小馄饨吃得很香，在意一只小狗的身体和灵魂。林夷没有回复消息，直接坐电梯去找班主任。

　　方小敏在里面，眼睛很红，背对著林夷，班主任坐在沙发上，声音疲惫：「说吧，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要想著撒谎，被我发现了送你们两个一人一个处分，开口之前自己想想好了！」

　　林夷先开口：「方小敏找我帮她向教导主任申请一张许可证。」

　　「方小敏，有这个事吗，你找林夷帮你忙？」

　　「对。我找他了。」

　　「然后呢？」

　　方小敏说：「他答应我了。下午就能给我，我问他是不是骗我，他说遵守承诺。所以我相信了他。但我没想到他会转头告诉您。所以我要泼他水。」

　　「林夷，是你先答应了她，结果又来找我说这件事是吗？」

　　林夷垂著眼睛，说是。

　　班主任问：「你答应了方小敏，又为什么反悔骗人呢？」

　　林夷没说，班主任等了几分钟，转头问方小敏，问她知不知道。方小敏瞥向别处，也不说。

　　班主任就知道了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

　　「行吧，我们班的两个能人，都会互相包庇了。那你们就站在这里，晚饭也别吃了，饿一顿没事，也别睡觉，老师我正好最擅长熬夜，我就陪著你们熬。不过你们熬不住想说，我也不想听。」

　　班主任抱著手臂，目光从林夷审视到方小敏。就想知道在这样的压力下，这两个人会不会说出实情。

　　可是，谁都不吭声。这两个人甚至还隐隐比上了。两张脸分别看向左边和右边，两个身体笔笔直戳在地上。

　　班主任陪他们熬，一直到两个人愣出神了，她一拍桌子，直接骂：「造反啊你们两个，在我这还较劲！给了台阶不要下！这么有本事后面回了学校主席台给我比去！」

　　班主任拍桌崩了一只美甲甲片，弹在方小敏的脚边，方小敏突然哭了出来，班主任撇向林夷，林夷盯著地板，眼睛也红。

　　「说吧。」

　　方小敏开口：「早上，我拍到他和班长在一起，好像吵架了，我就拍了下来，威胁林夷，帮我弄个许可证，不然就把视频传到论坛，要他们看看。」

　　「林夷？是真的吗？」

　　「是。」

　　「方小敏，你才几岁，就会威胁同学了？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做出破坏同学之间关系的举动？」

　　「因为我想去找我妈妈，她马上就要走了。」方小敏自尊心基本像根弹力绳断掉了，一直在哭。

　　方小敏说找妈妈，班主任基本就清楚，她的家庭关系里永远只填了妈妈，只字不提监护人父亲。

　　班主任递了餐巾纸，让她擦眼泪。

　　「林夷。」

　　「我不该故意答应她，让她相信我后，又转头告诉老师您。」

　　班主任乐了：「自己会检讨了。」她同时看向面前这两个优秀孩子，以前她遇到过离家出走的、闹自杀的、沈迷游戏的，「你们不要觉得我是各打五十大板才这么说。方小敏，你很优秀，但不能因为优秀就觉得可以随便威胁别人帮自己达成目标。林夷你平时最省心，但我发现原来不是如此，方小敏有错，但这也不是你骗人又转头告密的原因。你们两个都让我失望，我会和冲刺班老师商量，把你们两个降到普通班，后面几天好好反省，到时给我一人一份检讨。」

　　方小敏和林夷离开了班主任的房间。第二天，普通班准备上课，就看到班主任带著林夷和方小敏到他们这来，「他们降到普通班，要多两个人了。」

　　林小诒在一个人写作业，听到林夷的名字以为是假的。他昨天看群里讨论，方小敏突然泼了林夷一身水，班主任又把两个人叫过去，听说训了很长时间。

　　他们这会来普通班，群里一条一条消息往外刷——方小敏和林夷被直接踢出冲刺班，降到普通班了。

　　普通班，不是班长在的班嘛？有人 了林小诒的账号，问他是不是真的。

　　林小诒盯著手机，又看著台上面色极为苍白的林夷。

　　不过——我离林夷近，我听到方小敏泼了他水，还骂了一句，说他是大垃圾。

　　看到「大垃圾」三个字，林小诒摁息手机，缩回袖子里。

　　林夷被分到第一排，其他人依次希望后排，林小诒坐在最后，没有受到影响。方小敏不愿意第一排，非要坐最后。

　　课上林小诒有点心神不宁，他盯著林夷后脑勺的头发翘起来，和前几天好好打理的样子不同，熬到第一节下课，林夷站起来拿水杯灌水，林小诒注意到他走路有些慢。

　　第二节上课，林夷都没回来。但是普通班的老师不太好说林夷什么。也就继续念著课本，没有多问。不问的话，难道林夷不会出现危险吗？

　　林小诒举起手，申请去卫生间。他在走廊搜了一圈，没看到人。男厕所也转了一下，都是空的。

　　最后他去敲林夷房号的门，有人躲在里面逃课，听到敲门声不敢动，林小诒贴著门板好久，也没听见动静。最后他乘坐电梯下到酒店大堂。

　　他就在那看到林夷。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像柴犬的一颗后脑勺那样。

　　林小诒走过去，明明之前不久对林夷大喊大叫一车的话，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林小诒坐下来，和他隔了一点距离。

　　「老师见你很久不回来，叫我出来找人。」

　　林夷嘴巴动了动，没说。林小诒问：「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不说话，林小诒就嘀咕真成哑巴了。

　　「我听到大家在讨论你和方小敏起冲突的事情。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我身为班长，要好好了解情况。」

　　林夷转头看向他：「你想自己知道？」

　　林小诒说当然啦。

　　「方小敏听到我们吵架，录了下来，用这个要我帮她搞到可以提前离开的许可证，不同意就发到论坛上去。」

　　林小诒完全没想到，尴尬地抬手摸摸耳垂，「……你答应了？」

　　「我假装答应。然后和班主任说方小敏想搞许可证偷偷离开。」

　　「那……那她泼你水，好像还挺对的……」

　　林小诒更尴尬了：「你怎么走路也有点不稳的。」

　　「昨晚站在班主任那，站了很久。」

　　「哦……」

　　「那你们两个这件事算是过了。」

　　「嗯。」

　　林小诒得到这么冷淡的回复，不知道自己跟过来干什么，打算先回教室。

　　「林小诒。」

　　「啊？」

　　林夷叫了他名字，林小诒觉得叫了就给他回应，不太好，于是板著脸恶狠狠说：「干什么？」

　　「你在生气。」

　　提到这个，林小诒想起胸口憋闷的感受，嘴角往下垂，不说话了。

　　「对不起，林小诒。」林夷站起来，站到林小诒面前。

　　「你跟我道歉，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昨天早上的事情，那我说没事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没必要说对不起。」

　　「不是。我不是为了昨天早上。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提到的那些问题，一开始让我愣在了原地。你离开之后，我在那里站了一会。看到大海，有些店铺陆陆续续开了，我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你闻到烤肉关我什么事情，我又不烤。」

　　林夷说：「我是说我闻得到烤肉，总是能立马分辨出来，所以我说不定成为了意识狭窄的人。」

　　「啊……」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比较重要的事，林小诒变得紧张极了，手心出了冷汗，他往裤子上擦，「你说得把我搞紧张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怎么说，我想你那时应该包容我才对，就是会帮我擤鼻涕……」

　　「你是这样想的吗？」

　　「嗯。对。」林小诒说，「林夷，你知道吗？我以为你会帮我擤鼻涕，其实不是因为什么任性，就像我觉得你应该包容我，因为我们渐渐的，那样顺其自然了。我渐渐感觉不到你在排斥，可是你说的话，又在提醒我是我想多了。」

　　「所以我好像是变成了迟钝的人，我锻炼出灵敏的鼻子和灵活的手腕，皮肤可以测出油温，知道该放下哪份肉，也因此让心灵这些直觉的东西变得迟钝了吧。其实身体已经在告诉我答案，就像我选择以身体建立意识，我去告诉老师方小敏的事情，某种程度上，好像确实是一件垃圾。」

　　林小诒低头，小声说：「你这样骂自己，我也不会同情你。」

　　「嗯。」

　　「林夷，我不觉得我们必须要口头承诺，或者讲出来什么才算真的，因为你已经有过欺骗的行为了，这对我来说，未来你就是有可能会欺骗我。可是，如果不听听你讲，我又觉得心里难受。我们才只有十几岁吧，到了夏天就要高三，要考虑大学了，所以这个时候不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呢？我其实就是有点心里喜欢你，才总是那样粘著你，你说的有点对，我就是会贴上来，你身体有回应，于是我贴得更紧了。但你直接指出来，我就觉得有点伤心和难堪，好像会让你看不起我。所以我想问你，你指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林小诒抬起头，眼睛望著他，他不可能对著这双眼睛撒谎，因为自己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一些光芒，他说：「因为我那样说，就觉得你也不会真的走吧。」

　　一说真话，他所看到眼睛便流出眼泪，林小诒捂著脸：「你看，你真的这样觉得。」

　　「对不起。」

　　「那你现在呢？」

　　「我很难受。」

　　「为什么难受呢？」

　　「因为害你伤心了。」

　　「好吧，你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

　　「可是你骗过方小敏。」

　　林小诒的话好像是重重挠在了林夷的心脏上，「你对我说的这句话，以后每次都会想起来。」

　　「因为那是你的羞耻。」

　　「对。因为羞耻的话，会让我无地自容。我无地自容，就在你这里抬不起头了。」

　　「我不需要你抬不起头来。这样你会讨厌我。」林小诒这样说，好像原谅了他，耸耸肩擦擦眼泪，「好吧，就这样吧。话说到这样子，我们两个也算是说通了。」

　　一会儿没有任何的话，林小诒想要站起来离开，但林夷还在这，他想现在是没什么话继续要说的，可也走不了，林小诒自己心里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林夷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你走不走？」林小诒不耐烦地说，「你要是不走，我就走了。」他假装起身离开，林夷拽住他的袖子，林小诒就没说话，将背靠了回去。

　　「什么？」

　　林夷摸著手机屏幕，屏幕经过感应，不断亮起，突然切换到相机和通话界面。他有些紧张，然后心理做好了准备，林小诒抬手，推著林夷将手机收回袋子里，两个人面对面垂著手臂等有个人说话或者某个信号。

　　林夷好像一颗易碎的葡萄啊，林小诒先说：「我们两个就像探索世界的毛毛虫，彼此之间也许有特别的缘分吧，但是你说未来我们还存在著这样的缘分吗？从蛹飞到哪里去呢？因为我们的关系好像就在刚才扇了一下翅膀又发生了变化，所以这个问题就留到以后再说吧。」

　　灯塔的火继续燃烧，映照著透明的玻璃，好像一只蝴蝶刚飞过的影子。

　　「过不久就是新年来了，我想找你来玩，你愿意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