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雨僝风僽,他枕着他的胸口,于一隅之间安枕阑珊。
潘承休轻轻将戚里抱在怀里,不时去探探他的体温,又在这人睡着时轻轻去吻他的眉眼。潘承休惊喜于戚里喜欢自己,并且不只是喜欢着自己扮演的“相过”,而是喜欢着真正的“承休”。
他与戚里相处了这些时日大抵是了解戚里的性子,他看起来是一副娇气公子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却比谁都要洒脱。他愿意与自己相合,便全然是因为他愿意他喜欢,无关乎自己的地位财势,无关乎自己能为他带来些什么。
他背负着许多,十三行、潘家家业、官商交际…但戚里不一样,他是独立的,从不攀附求索求,带着他最向往的纯澈潇洒。
于是他越靠近他,便越向往他的一切,像是拥抱自己的梦寐以求,拥抱泥淖中洒落的月光。
临近清晨时戚里像是知道潘承休未防下人看到要提前溜走,在潘承休怀里不老实的晃了几下后便睁了眼睛,正对上潘承休也初醒在看着他。
连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潘承休倒是先勾了唇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醒这么早做什么,舍不得我走?”
一下子压在潘承休的胸口上,戚里懒着身子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怕你走了便不认账了,转头又去找了别的小八小九。”
潘承休看见他说这话时还带着自己的那股子小傲气,哪里是害怕自己去找别人,分明就是口是心非的找自己哄他。于是直了身子半靠着床头,将戚里稳稳的搂在怀里,伸出手去轻抚他的侧脸:
“小戚最好,小戚最妙,潘承休只有小戚,绝不会有什么小八小九。”
对他这套哄小孩子的招数很是受用,戚里得意的也跟着去笑,潘承休突然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对他郑重的说着:
“小戚,也许你不在意,可我该跟你说的。你与别人不一样,纵然有许多难关阻碍,可是你记得,我想与你携手此生。”
初晨时雨停,天气却更凉了些。戚里的身上还盖着罗绣的锦被,在听到潘承休的话是眼睛很亮,带着意料之中的信任与意料之外的感动。
“那咱们便说好了,要此生相携的。”
他们说此生相携,于是在泥淖中开出花,在广寒宫中升出烟火。遥遥相隔的月光与红尘不再远望,自此一世共婆娑。
戚里出来一同用膳时潘承休早就等在了那儿,看似与戚母聊的不错。父亲需要上朝想来早早便走了,戚母热情的招呼着戚里快过来,于是他便赶忙紧跑了两步一同去。
潘承休今日穿一身绛紫色的长衫,胸前仍旧别着他的长链播喴怀表。见他来了,笑着摩挲着手里的折扇问他:
“昨夜下了雨,小戚少爷睡的可好?”
他偏要当着戚母的面去问,连眼神里透的笑意都在逗着戚里。戚里看了看眼前同样关怀的母亲,挑了挑眉毛便去回他:
“睡的很好,昨夜做了个好梦,潘爷如何?”
“托小戚少爷的福,很好。”
戚母虽然上了些年纪却正应了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得体优雅。潘承休虽然比戚里打了几岁是潘府当家,可她还是愿意在心里将他当作小时候见过的孩子,笑着给戚里与潘承休一同倒了油茶说道:
“睡得好是再好不过了,昨夜下了雨天气寒,快喝一口油酥暖一暖。”
潘承休昨天与徽显作商议今日还在戚府等他一同去议事,于是便在前厅听戚母说戚里小时候的趣事等他。戚母绘声绘色的说着戚里小时候如何顽皮,树上洞里没有他不爱去的地方。
潘承休想了想初遇戚里时他便是从个狗洞子里钻出来,便摇着扇子看了看撅着嘴巴的求母亲别再说了的戚里,趁着戚母转身去召人拿些点心的功夫附在他的耳边:
“小戚…原来自小便练习着如何遇上我了。”
“潘承休你可真能想。”
徽显作来时换了常服,身后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小安子。他昨夜真的心血来潮带他去找拨浪鼓了,戚里随口编的理由,徽府当然是不会有这样子东西,于是徽显作带林安去了集市。
林安是第一次见到盛京的夜市,那整条街上都挂着格式灯笼照的犹如白昼般亮。他惊喜的站在徽显作身边去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的脸色:
“徽、徽爷,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徽显作低头看他,这小孩儿眼睛里都透着天真爱玩的样子,又像是碍着主仆有别只好压抑着,于是微微启了唇去回他:
“戚里随口编的拨浪鼓,不带你来买一个,明日你如何让交差?”
徽显作遣了身旁随从,此刻只剩林安与他两个人。他由着林安牵着自己的袖角,带着他穿梭在夜市中去找拨浪鼓。
期间遇上林安喜欢的徽显作能看出来,林安会小小的顿了步子停一停,一双眼睛看着那东西舍不得移开。像是就爱买些什么逗着他玩,徽显作带着林安在一处小茶摊上坐下来要了包子:
“慢些吃,都是你的。我听戚里叫你小安子,可有个全名?”
看着他吃的开心又满足的样子,徽显作都忍不住觉得这家店也许真的做的比宫中膳食还要好。小安子擦了擦嘴巴忙着去回他:
“小的全名叫林安,我父亲在广东逢病离世了,是潘爷在街头遇见我被远方叔叔打骂,将我买了回来。”
林安是个苦命的小孩,心性却不像是吃了许多苦的忧郁,提起来那些让人伤心的事却只去记潘承休的恩情,半句不去抱怨曾经作恶的亲人。徽显作看着他,突然伸手安慰似的为他倒了杯茶:
“哪有什么大的小的,又不是我买了你,说我就是了。”
“哎!徽爷,我还想吃一个包子!”
他们除了拨浪鼓还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林安乐呵呵的围着徽显作又蹦又跳,于是徽显作伸手替他拿了东西,由着他在前头跑。
林安向远处的街市跑了段距离去看杂耍艺人的热闹,然后又回头跑着去招呼徽显作:
“徽爷!徽爷您瞧,前头那人人会吐火呢!”
他的额角因为跑得太急有晶莹的汗珠挂着,徽显作觉得也许真的是夜市的热闹感染了自己,不然自己怎么会由着林安拉着自己去看什么杂耍卖艺的热闹。
回府的路上突然有雷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骤雨而至。徽显作把林安搂在了怀里,抬着胳膊护着他的脑袋带他到前面的房檐下去避雨,林安摘了帽子抖着脑袋上的水珠子笑的开心,全然没有被雨淋了的烦恼:
“徽爷,咱们都被淋透了。”
担心他刚出了汗又浇了雨,徽显作微微弯了腰用手去抹他额头上的雨水:
“你这小孩儿怎么干什么都这么开心,被雨淋了也就知道傻笑。”
在徽显宗的手下抬起头来,林安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像是晕了人间暖意,在那暴雨中燃起心火万千: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停,反正也是湿的了徽爷,不如咱们跑回去吧!”
袖口突然就被林安抓住,下一刻他便被扯着奔向雨里。生来便是仁义礼教,他第一次在雨中这样放肆的去跑,林安踩了一个大大的水洼溅在徽显作身上,自雨中回头冲着他笑闹:
“徽爷,我是故意的。”
猛的扔了手里的东西,徽显作一下子伸腿绊住了林安,又在他堪堪要摔倒时揽住,由着他半仰在自己怀里去威胁:
“胆子够大的啊,不说错了便不放你起来。”
林安是真的怕被扔在水里狼狈的样子,于是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自雨中声音喊的很响:
“徽爷!我错了徽爷!我错了我错了!”
徽显作空出的手捏着他的鼻尖不放,带着十分的玩闹放肆去问他:
“那以后我叫你,就要随叫随到知道吗?”
“知道了徽爷,只要您叫我,我在哪儿都一定跑到您的身边来。”
徽显作猜的不错,一番玩闹回府后的林安确实发了烧,他本想着就让他在安排的客房再休息几日,可是第二日醒来林安却依旧非要挣扎着跟自己来找戚里和潘承休。
此刻连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个小火炉一样的人可怜巴巴的从徽显作身后探出来,眼睛怕怕的看了看潘承休,手上还举着昨日的拨浪鼓:
“小戚少爷…拨浪鼓…”
戚里伸手去摸了摸林安的额头发觉他烫的厉害,听了徽显作说昨日淋了雨,有些心疼的去回他:
“这人就托给徽哥哥一个晚上,回来时怎么就病的这样厉害了。”
他说着伸手想要喊小厮带林安去休息,又忙着去安排人请大夫,就在有人上来想要搀林安时徽显作却突然伸手拦了拦。
像是下了些决心,他去看着戚里与潘承休声音温润又坚定:
“人是我照看不周,不如还是请潘先生让我将人带回去,也算讨个赎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