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书名:折狱 作者:荒野大烤肉 本章字数:3799 下载APP
大理寺到了夜里还是灯火通明,户部尚书成天弹劾钟灵毓,说整个大理寺的灯油烛火钱占了各司的一半。
  钟灵毓理都不理,总归是士大夫骂无可骂,只看见他们用灯油,却总看不见他们成天通宵的干活审讯。
  柳玉已经从杜公诗社回来了,但却并没有什么线索。
  诗社里面的案册,记得是四月初七那日,几人对诗到深夜,其中并无离席之述。
  只是.....
  柳玉说:“期间陆暮雨确实是离席,将近有一个时辰,但却是连路程都不够,更不用说杀人抛尸了。”
  钟灵毓点点头,倒是没再多说。
  她在大理寺坐了会儿,突然想起来早上刚遣散的那群纨绔。
  思绪一转,她说:“我进宫一趟,你们将证据归档完毕后,便散植吧。”
  徐泽等人对视一眼,无不诧异地说:“多谢大人——”
  “不必谢我,谢户部那些老头们吧。”
  王安没听懂:“徐大人,这事何意?”
  徐泽想着前几日早朝,户部那老匹夫竟联合一众人弹劾大理寺,说钟灵毓铺张浪费,下月要缩减开支。他恨得牙痒痒:“再不走,下个月没钱点灯了!”
  钟灵毓没理会这些人,她一路到了宫城,通报了一声,就自行去了御书房。
  姬华倒也没睡,御书房里这会儿竟也是辉煌透亮。
  刘公公倒不像往常那样,立在门口迎着她进去。等到她已经到了台阶之下,里面才慌慌张张地钻出来一个人影。
  月色清亮,刘公公瞧见她的一瞬间,愣了片刻,才堆起来笑:“大人这么晚前来,可是陆家的事,有些进展了。”
  钟灵毓早年进大理寺那会儿,一天能审八个犯人,以至于后来她光看表情都能猜出来人犯所思所想。
  她倒是没拆穿刘公公的慌张,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御书房里。
  陛下是在接见什么人吗。
  她稍稍点头,对刘公公道:“倒也不是,只是想来问问陛下,关于镇国公世子一事。”
  刘公公笑意一僵:“那,那镇国公世子算得了什么要事,值得大人您深夜前来。”
  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钟灵毓没再多说,笑了笑才进去。
  姬华仍旧坐在桌案前,奏折倒是已经批完了,现下正拿着一本古籍翻阅。
  见着钟灵毓,他笑了笑:“爱卿可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眼下距离五日之约还有两日,若是查探不出——”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担忧:“你也知道,女子做官本就是事无先例。朝堂上的言官虎视眈眈,若真要是教他们抓住话柄,只怕朕也护不住你。”
  钟灵毓低头应是,抬头却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倒是奇怪,原先陛下爱用龙涎香,今日御书房里倒多了些花楼的脂粉味——”
  说到这里,钟灵毓故作惊讶:“难不成是臣深夜前来,叨扰了陛下.....”
  姬华脸色忽而一阵红白,他干咳一声:“这,这....灵毓,你倒是越发没大没小了,朕问你案子上的事呢。”
  钟灵毓倒也没拆穿他,可她来这里,却不是为了说陆府一事。
  她正了正神色,才说:“陛下,微臣只是想问,沈世子与您到底是何种关系。值得您派刘公公亲去大理寺,让微臣放他离开昭狱。”
  “若真是因为害怕风言风语,臣自然不信。您骗得过大理寺一众人,可骗不过微臣。”
  姬华心口一跳,面上却是泰然自若。
  他望着她,烛火让她原本清寒的眉目软了三分,虽是低头陈述,但脊骨挺拔,是不卑不亢。
  看来,沈檀舟这件事,若想再瞒着钟灵毓怕是有些困难。
  钟灵毓见他沉思,顿了顿,又继续说:“沈檀舟一事事关重大,微臣只是不理解,有人竟不惜大费周章栽赃沈檀舟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但现在微臣更不理解的,是您竟然也会派人相救。”
  她抬头,目光却不是看姬华,而是看姬华身后那一副绣着龙腾虎跃的屏风。
  姬华捏着书卷的手一紧,蓦地和她那双锐利的眼对上,这才发现达官显贵口中的钟阎王,生了一双怎样寒光四射的眼。
  他暗暗心惊,竟在这双眼睛下,生出几分做贼心虚的错觉。
  他到底是位帝王,再开口时,声音仍旧温润平稳:“沈檀舟此人近来确实是名声狼藉,但镇国公府却是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外面谣言惑众,朕只是想避免些麻烦罢了。这事,是让爱卿为难了吗?”
  烛火将屏风勾出来一个不算明显的剪影,若不是前因后果在前,其实当真猜不出来是个人影。
  见姬华不乐意说,钟灵毓倒没有为难。
  她叹了一口气,只是道:“虽不知这背后之人为何要暗中泼沈檀舟一身脏水,但微臣此来,是想给陛下提个醒。既然有心人已经看出端倪,陛下今日再去大理寺为人解围,恐怕更会让人坐实猜测。微臣言尽于此,还望陛下三思后行。”
  姬华抿唇:“爱卿言之有理,时辰不早了,朕命人送你回去吧。”
  钟灵毓笑了笑,她笑起来是极好看的,不想是个扒皮抽筋的大理寺卿,反倒只是个清俊少年。但她是极少笑的,便是笑了,也只不过是一刹。
  不像是欢喜,倒像是一种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她谢过姬华,行礼告退。
  转身之时,她说了一句话:“陛下,下次读书,切记莫要拿倒了。”
  身后露出来一道陌生的笑,显然是没有憋住。
  钟灵毓顿了顿,到底是没转身,迈步离开了宫室。
  待他走后,姬华才恼怒道:“笑什么笑,给朕滚出来!”
  笑声却是越来越放肆,半晌也不见人影。
  姬华忍无可忍,猛地站起身,绕到屏风后面。
  沈檀舟一袭红装,却是渐渐收敛了笑意,那张原本玩世不恭的面皮,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是分外严肃。
  他站起身,往屏风外看了一眼,目光在钟灵毓站得地方顿了顿,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就被书卷打了一下。
  姬华轻哼一声:“还看,人都走远了。方才不是问你,要不要同她一见吗?”
  沈檀舟叹了口气,他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纨绔子弟同陛下深夜密谈尚可解释,但朝堂中都传陛下同镇国公是撕破脸皮,两人能在深夜会谈,却是匪夷所思了。
  钟灵毓若是看不见,那还可以装傻。可要是真的撞上了,便不太好解释。
  姬华示意沈檀舟坐下来,他沉思片刻:“方才灵毓说的对,既然朝中有人已经想要试探你,那八成是对你起疑。更何况,现在刘党已经教朕清除的差不多,你也可以洗一洗骂名,好立在明面,为国效力才是。”
  沈檀舟眉头皱了起来。
  早年镇国公府替姬华平定藩王,但树大招风,朝中几个拥趸新帝的重臣都叫刘党陷害攀咬,潦倒下台。
  彼时姬华尚未坐稳帝位,只能让镇国公先退居东山暂避锋芒。明面上是收回兵权,实际上东山营上将的军令,已经掌在了沈檀舟的手里。
  可刘党狐狸尾巴藏得太好,若真想查出什么,那必然也是得暗中。
  整个京城的根都烂透了。要想连根拔起这株朽木,须得从细微处开始。
  他越是扶不上墙,就越是让人不在乎,才越能和那些纨绔打成一片,逐个将刘党这棵树上的果实摘下来。
  时日一长,也便摘了许多。
  当然,这其中和大理寺脱不开关系。
  毕竟那些时日,大理寺的冤状数不胜数,钟灵毓一日审八个犯人都是常事。
  只是现下,怎么会有人忽然对他起疑了呢?
  沈檀舟稍稍摇头:“此事怕不是针对我,但陛下派刘公公前去救我,倒确实是自乱阵脚。”
  姬华一愣:“此话怎讲?”
  “陆千凝之死约莫只是仇杀,但因为什么,我不甚清楚。只是有人暗中偷我衣物,以粗劣的伎俩泼我脏水,为得就是要让我被抓入大理寺。城头抛尸案弄得人心惶惶,钟灵毓若知道此事,只怕是会找个噱头压下来。而亲自抓我回大理寺,定能让百姓议论纷纷。”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钟灵毓恨我之深,早就想给我一顿教训。得知我与抛尸案或有关联,自然会马不停蹄来抓我。可奇怪地就是,她方一抓获我,城中便就谣言四起,说我是杀了陆千凝的真凶。但栽赃手段极其拙劣,钟灵毓虽厌恶我,但也不会徇私枉法,只会将我放了——可京中谣言,却不会随着此事偃旗息鼓。”
  姬华拧着眉,心中隐隐有个猜测:“难道,你怀疑,栽赃你这件事,本身是针对的灵毓?”
  “什么灵毓?陛下我忍你很久了,我都没喊灵毓——”沈檀舟忍无可忍:“叫她钟卿!”
  姬华觉着好笑,他拍了拍沈檀舟:“行行行,你继续说,这件事难道是针对钟爱卿吗?”
  沈檀舟抿了一口茶,目光又情不自禁地往屏风外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可钟灵毓的笑,却一直在他脑袋里面,挥之不散。
  以至于他再开口的时候,都带了几分笑意:“女子为官,朝中本就是风言风语。她立足之本就是民心,倘若民心动摇,说她对未婚夫徇私枉法。届时水涨船高,陛下你也未必能护得住她。”
  姬华眨了眨眼:“你未过门的世子妃,朕护着做什么?”
  “......”
  沈檀舟噎了一下,他和姬华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在沉默中逐渐凝重起来。
  玩笑话说尽,谁都知道钟灵毓为国鞠躬尽瘁,颇有林相遗风。若就这样湮灭在万人唾骂中,实乃朝堂不幸。满朝文武,姬华能真正信任的人,也就只有沈檀舟与钟灵毓了。
  更何况,举国上下,明察秋毫者,舍她其谁?
  姬华说:“朕今日派刘公公去大理寺提你,纵使隐秘,也定然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日后只怕你要面对多重试探。眼下你既然在刑部当差,明日就随同钟卿一起查探此案。”
  “结案封钟卿,悬案砍你头。”姬华补充了一句。
  沈檀舟嘴角抽搐一下,见姬华一脸揶揄地望着他,到底是点头应了。
  他往屏风处看了一眼,确实是不想载藏在暗处,成为世人口诛笔伐的纨绔子弟。
  姬华看出来他的所思所想,长长叹了口气。
  他给沈檀舟斟了一杯酒,才说:“三年,倒真是眨眼一瞬。”
  沈檀舟笑笑:“陛下还是莫要感春伤秋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应付陆总督和庆王殿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