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两旁都是各类酒楼饭馆珍宝阁,一路走来都是揽客的吆喝声。其中最巍峨繁华、挂着一整排灯笼的那栋楼,便是百味楼。
有任务在身的阿影特地换上了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可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被百味楼的几个小厮拦在了外面。
“去去去!走走走!”
“看你这副穷酸样儿,怕是连我们楼里的一口茶也喝不起吧!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听着这些势利眼口中的污糟词,阿影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好一会儿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动手打人的欲望,最终冷着脸回了句:“我家主君要订席面。”
这时,有个小厮才忽然反应过来,拉着旁边的人低声耳语道:“他不会是哪家大人的家仆吧?咱可别把人家给得罪了!”
“不会!”被拉扯着的人甩开了胳膊,“那些大户人家都是极看重脸面的,怎会让出门跑腿的下人穿成这副样子,就是我们楼里端茶送水的都比他强。我才不惜得搭理这种人,怕是半分赏钱也捞不到。”
虽然这小厮嘴上如此说,可这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可不接待。于是他环顾一圈,指着窝在角落里的一个干瘦的孩子说:“那个新来的!带他进去下定金!”
话音刚落,那名被点名的孩子就立刻殷勤地迎到了阿影的面前:“这位小哥里边儿请!”
楼里比起外面更加热闹,四处都是推杯换盏、碗筷碰撞的声音。阿影不声不响地跟在那孩子身后,没走两步就停下来问:“怎么称呼?”
后者愣了一下,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句就是问他的,站在原处呆呆地回答道:“他们都叫我瘦猴。”
“二楼的那位爷是谁?”阿影压着声音又问了一句。
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只看到有位儒雅的公子哥倚在门框上,像是在等什么人。瘦猴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开口答道:“那位?就是京中出了名的倒插门女婿啊!他今日在这里请客呢!”
阿影盯着此人看了好一阵子,掏出个银钿塞到瘦猴手中,说:“楼里的人经常欺负你吧?”
“是。”对方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银子发愣。
紧接着,阿影搂着他的肩膀走到了暗处,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耳语道:“要想以后不再被人欺负,还有银子拿,就管住嘴乖乖听我的。否则的话,我立刻就能弄死你。”
瘦猴被吓得不清,连忙点头哈腰地不停应着“是”。
看他如此识时务,阿影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二楼说:“帮我开一间他隔壁的厢房,就说我要替我家主君尝尝菜式,快去!”
正当阿影在百味楼忙着探听情报时,月宁也正在前院里不停地转悠。
此时正是侍卫交班的时刻,书房门前已然没了看守。月宁看准时机想要偷偷溜进去一探究竟,可手还没触及门框时就被身后赶来的人给叫住了。
“什么人?”
月宁强堆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解释着:“我是奉主君的命令,前来找一位姓李的侍卫谈论事情的。”
对方黑着一张脸,铁面无情地驱赶道:“他不在此处。书房重地,速速离去!”
“是是是!”为预防事情闹大传到顾青白的耳朵里,月宁慌忙离开。
看来今日还是进不去了,只能另找机会,先去找李侍卫吧。她在心中嘀咕着。
李侍卫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因为能说会道而经常跟着顾青白出去应酬,也自然对这朝中的人际关系和局势也更加熟悉一些。他刚看到这名单上的名字,就开始了侃侃而谈。
“二皇子虽然明面上与我们将军并无直属关系,但他们的私交甚好;官场上的事,二皇子更是帮了将军许多。这次虽说是我们将军请客,可前来赴宴的官员却都是二皇子点名要邀请的。”
听到这番话,月宁就大致猜到了几分,眨着大眼睛说道:“也就是说……这次来赴宴的都是与二皇子和将军同一阵营的咯?”
李侍卫连忙摇头:“不不不!有些话憋在心里就行,可别出去乱说!其实他们这些人也都是各有心思。就比如这位刑部的尚书,自从他儿子科考落榜后,他就与那几位考官结下了梁子,总觉得是人家在针对他,可实际上他那儿子确实是没有文采,怪不得别人。也因为此事……他被二皇子好一顿训斥,心里都还憋着气呢!”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把他的位置挪远些了。”月宁笑容恬静,眼神仍停留在那张名单上。
“这是自然!其余也没什么可值得特别留意的,就按照官位大小排便是。”
月宁笑意盈盈地道了个万福:“多谢侍卫哥哥,你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呢!我还要去见大娘子,就先不打扰你了!”
眼见月宁如此识礼,李侍卫也乐开了花:“不客气不客气!去吧去吧!”
拜别后,月宁暗自在心中盘算着,默默记下了刑部尚书大人的名字之后,转头又去到了大娘子的房中。
她的肚子比之前略大了些,可仍然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躺在床上不大动弹。月宁见状实在是有些担心:“大娘子,还有两日府中就要开席设宴了,到时您这身子可还撑得住吗?我叫角门小厮去请了位靠谱的郎中,还是给您再看看吧?”
大娘子轻咳几声,连声音也比之前更轻了:“不妨事。我这身子骨是老毛病了,只不过是被这肚子里的孩子给拖累至此。有了这个孩子,我的命也就更不属于我自己,估计等他出生时,我也就不在这人世上了。”
听大娘子说一句都要喘三口气,月宁还真怕她都挺不到孩子出生的时候。可即便心里如此想,她还是要安慰几句:“姐姐多虑了。”
大娘子却极为清醒的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府中要设宴,想必定是乱糟糟的一片。我怀有身孕,还是不去那人多的地方搅扰了,而且办这席面是为了让郎君们有地方谈事,想来也不会有女眷前来赴宴的,我还是就在这房中多歇歇吧。”
月宁替她掖了掖被子,叹着气说:“如此……大娘子就莫要多操心,还是养好身子最要紧。”
“我听说,妹妹今日去了前院?”大娘子忽然提起了这一茬。
月宁没有深想这背后的含义,只应承着回答:“是。”
听到她肯定的答案,大娘子忽然稍显做作的伤春悲秋起来:“真好啊!自从病了之后,就再没出过我这个院子。记得刚搬来这宅子时,我偶尔还能在书房中陪着主君写两个字,现在怕是连笔都拿不动了。”
这段话落在月宁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书房”二字,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大娘子去过书房?他们不是都说……书房是不可随便进的嘛?”
大娘子笑了,言语中似乎有深意:“那时主君才刚升迁,还没有这许多讲究,自然是进得的。我还记得,书房里有一整面墙都挂满了书画,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也很有章法,好看得很。”
看着她的笑容,月宁似乎是明白了,也顺着话头抛出了橄榄枝,感叹道:“若是我能有缘得见就好了。”
此时,大娘子也满意地点点头:“这有何难?总是有机会的。妹妹方才说为我寻了一位好郎中?”
“是,就在偏厅候着呢。”月宁立刻恭敬地回话。
大娘子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缓缓开口:“那还是不要叫人家白等着了,快请进来吧!”
郎中瞧过病、开了药,这大娘子和月宁的心也就都安定下来。只等到月上柳梢头,月宁才独自回到自己的房中。
一进门,她就看见阿影坐在椅子上,桌上还放着好几张写着鬼画符的纸,旁边还有个雕花食盒。
对方刚看见她,就立刻两眼冒光地站起身来:“姑娘,你回来了!”
月宁看到阿影,身形才完全放松下来,露出个甜甜的笑容问道:“今日出行可还顺利?”
他点点头,眼神一直追随着月宁:“我只恐姑娘一人在这狼窝里会吃不消,办完事就立刻赶回来了,没起什么波折。”
“干得好。”月宁欣赏地拍了拍阿影的肩膀,随后捡起桌上的纸仔细端详着,“这就是你问来的单子?这爬虫一样的字,定是你自己写的吧?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不想还是写成这样,怕是这世上只有我能看得懂了。”
这话里的内容虽是责备,可月宁的语气却是喜气的。阿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汇报着今日的收获:“百味楼有名小厮叫瘦猴,是新来的。他没有根基,最好收买。这上面都是二皇子素日最爱点的菜。他还说了一件平常人注意不到的事。”
“什么事?”月宁问。
“二皇子不喜欢吃过硬的菜。哪怕是已经去过皮的金瓜,最外缘的肉也是稍硬的,因此每次都会被他单独剩下。这事儿他从没同旁人说过,是瘦猴收拾残局时自己注意到的。”
月宁捏着手中的茶杯看了半天,而后又肯定地点点头:“这倒是条堪用的法子。”
聊完这些,阿影又刻意压低声音,凑到月宁身边说:““姑娘,我今日遇见到了一位贵人。”
如今这境遇,能让阿影称得上是贵人的必定不是寻常官员。月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许多,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道:“哪位贵人?我认得嘛?”
“是礼部尚书大人家的倒插门女婿。”阿影一字一顿,说得极认真。
听到这个称号后,月宁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礼部尚书……我似乎听爹爹说起过,这位老大人处事油滑,从来不同党争之类的事搅和在一起。结亲家时,他就是因为怕别人说他家攀附权贵,才找了个资质平平的倒插门。那个女婿也只是今年才终于中了个三甲的进士,只是不知他如今是在哪里做官?”
阿影露出了少见的笑容,耐心解答着自家姑娘的疑惑:“听说皇帝看他的字好,就让他去看管宫中藏书了。而后又不知他走了什么运,竟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太子。我今天可瞧见他与太子身边的奉墨使在同桌吃饭!”
“那你可做了什么没有?”月宁急忙追问。
“我记着姑娘的嘱咐,没敢轻举妄动,只在一旁偷听着。”阿影瞧了瞧窗外,再次凑近到了月宁的耳边悄声念道:“他们聊到,大约十日后,太子会在楼里约见一位重要的客人。姑娘放心,瘦猴会替我们留意这些的。”
月宁忽然紧锁眉头,像是在心底细细思量着什么,说话时也有些迟疑:“十日后……阿影,到时你可有办法带我出府、混进百味楼?”
她也没想到,阿影听到她的话居然立刻跪在了地上,还将右手置于胸前表忠心:“姑娘所托,阿影就算是以命相博,也定然能做到!”
“我不需要你以命相博。”月宁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你站起来,在我面前不用跪。”
阿影微微怔住了。他虽有些不明白,可还是本能地对姑娘的话照做。
“我是问,若要你我都安然无恙,你可有法子带我出府?”月宁的语气温柔而又坚定。她紧紧盯着阿影的眼睛,却没有半分主人的威慑力,只有关切的目光。
“我……”被这样热烈的眼神看着,阿影忽然有些结巴,“我可以。只要姑娘想,我可以随时带你出去。”
说完,阿影忽然揭开了桌上被忽视已久的食盒。那里面都是些精致的小碟,一看就知道是百味楼的手艺。“这盒蜜饯果子是专门给姑娘带的。姑娘最爱吃甜。”
月宁心中惊喜,可又忍不住发问:“我给你的银子本就不多,还要买这些……你没有给自己弄些酒菜吗?”
“只要姑娘开心,我就开心。”
阿影的眸子动了动,心跳随着话音而跳动,逐渐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