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所有人第一次在总慈眉善目的裴老太太脸上看到直白的愤怒。那种被算计之后回过神,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掌控全局是假相,还反被算计的破防,都使老太太的脸色冷至铁青。数秒后,裴老太太又忽然笑了,那种刹那间绽开的冷笑比毫无表情的冷视更让人畏惧担忧。
“我一直想,你最近怎么就听得进我的话,看着也不像是回心转意想开了呀。果然,你有别的打算。不过你别得意,今天除了我们这桌,巧的很,旁边屋里我也请了一桌人在吃饭,咱们打个招呼先,你再说后面的事。”
裴老太太说着话,都没起身,仅是握起椅边的拐杖朝身后的雕花窗户敲击了几下,之后便听到隔壁有人应声。不一会儿,有一男一女从门口进来,正是陈慧秋的哥哥与嫂子。
夫妻二人特意穿了新服,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手上还捧着一束花笑盈盈进入,然后热情地与众人招呼问好,直到他们发现这里的人都没有笑意只有震惊,才渐渐收住笑容望向裴老太太,意识到情况或许与早先预料的不一样。
“老太太,您不是说找机会安排我们认亲,都说好了才会敲窗户让我们过来吗?怎么……怎么看起来大家都好意外呢,是不是我听错了信号?”男人望向裴老太太小心询问。
裴老太太笑而不语的看向陈慧秋,这个问题她不回复,因为根本不重要。
“我是耳朵早年伤过,不灵光……真是我又闯祸了……不好意思……”男人以为自己弄错情况,连连道歉后开始自顾地捶打自己额前,然后又赶紧望向陈慧秋解释,说:“慧秋你千万别生气,我……我……我这就走,这就走。哦,这个,这个花据说是你最喜欢的,本来想送给你当个见面礼的,我……我留下在这里,等会儿合适了我们再过来。”
夫妻二人在冰冷凝结般的气氛里落慌离场,前后不过两三分钟的插曲,却已足够使今晚这场聚会走向更大的灾难高潮。
桌上的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两人是谁,震惊且疑惑于他们的出现和离开,最后向陈慧秋,希望她给出解释答案。陈慧秋立在那儿有着高于众人的视线,本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此是也是她被众人能更直观的以目光盯视,毫无回避余地。
“你说两清,哪里能两清呢,我们老裴家哪里对不住你,你一定要走到这步。你要走我留不住,可要把话说清楚,对不起你的从来不是我们。孩子们不知道,可你自己应该知道我们家为你付出过多少,以后孩子们也应该清楚到底是谁拆散这个家。”裴老太太出声。
之后,老太太简单的讲述了一些陈年旧事。当年,陈慧秋从千里之外只身来到泾城其实就是逃离,只因为有个脾性恶劣的哥哥不断在外生事欠债,用尽一切可能压榨她。
嫁给裴立业时陈慧秋正身负不菲债务,几乎被逼到绝境,是裴老太太用了所有积蓄帮她还清债务,还用一笔钱安抚她的哥哥,答应放过她再不骚扰往来,陈慧秋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才算走上正轨,真正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以说,是裴家拯救了陈慧秋给她二次生命,让她得到这几十年的幸福安稳。如今陈慧秋要离开,裴老太太就不再替她伪饰太平,要她正视曾经的一切。
“你以为只是钱的事吗,是情呀,你怎么能说两清,早在进入裴家之前的那些事你敢说吗。你口口声声要独立出去,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裴家给的,拿什么独立。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包容你的事情,你真的以为是仅用些数字账面能盘清楚吗。慧秋,东西你收回去,这是我的心意,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还来得及好好过日子。”裴老太太缓缓说着,将玉佛再推回陈慧秋面前。
陈慧秋有片刻的沉默,没人知道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想到过些什么,只见到她眼里的情绪都渐渐消退,不论是惊讶还是愤怒全都暂时归于平静妥协,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可是在最后要拿回玉佛时又始终下不去手,蜷缩起五指握成拳,紧咬着牙关满是不甘。
“您怎么能这样,能用这种事情做条件筹码。”陈慧秋咬牙切齿地反问。
“是你先挑起制造的这一切,我只是想保护这个家的完整。”裴老太太回答。
这些话在其他人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到两人暗中互不妥协,直到一个声音悠悠插入进来,众人寻声侧头见到是裴男。
“如果您们纠结的是关于我身世的事情,可以停下了。”裴男抬头望向二人。
“大姐……你在说什么?”裴诚诚前倾身子凑近询问,将面前的茶水都打翻。
“我不是家里的孩子。”裴男平静且从容地给出答案,抬起头后又说:“出生证明说我早产,其实……我应该是在父母结婚前就有吧。很多年前学校组织过验血型,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
“男男……”裴立业不敢置信地看向裴男,酒杯自指间翻落。
“你们都以为高三毕业那年我发疯一样离家出走是因为报考的事,其实是因为我当时成年了,能自己去医院就诊,就去做了精准的测验,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我不能说自己崩溃的真实原因,只能让你们继续以为我是为学校的事情才闹。后来留学的事也是,其实我能理解,因为我不是家里亲生的孩子,投入那么多时间精力让我去留学的确不值得,所以我听你们的话去考公早点工作养活自己。”裴男笑了笑,平和中有丝遗憾,下意识勾动头发到耳后以缓解自己的局促,顿了顿才像是准备好情绪,说:“这些年,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不说而已,我以为大家都永远不会说破,没想到……是今天。”
“男男……”陈慧秋望着裴男,惊恐浮现于眼中,随后在面部蔓延。
“妈,别担心,这件事我已经能很平和的看待,我能理解你的立场,所以你不用因为这件事有心理负担。还有就是,其实……其实舅舅一家不是奶奶去主动联系的,是我。我早年想知道自己身世做过些调查,与他们再见面恢复往来,也是我请奶奶帮忙出面帮助他们在泾城落脚生活。”
“你还做了什么?”陈慧秋低沉着气息,以微颤的嗓音追问。
“我也……也见过亲生父亲那边的家庭。”
闻言,陈慧秋如同瞬间被抽空的气球般松驰疲软下去,跌坐回椅上发些响动,好一阵儿后才像是再撑起精神面对这些,追问说:“除了见面,还有什么?”
“我和那边一直有往来联系,偶尔会小聚。”
“让我猜一猜,你换工作和搬出家去住这些事情,那边是支持的,对吗?”
“嗯。”裴男诚实的点头,然后说:“那边虽然家庭条件不太好,但对事看得更宽泛,支持我按自己的想法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慧秋不再说话,精疲力尽般闭上眼睛塌靠在椅背上,消化已经听到的这些消息。于她而言,曾经的那段短暂婚姻是她在自己哥哥的逼迫下进入的,她只感受到痛苦,视其为耻辱,从不想再回头去看。而今一切无法回避,被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后还不及惊讶慌乱,就有更大的心寒席卷而来——裴男居然与那些人和睦相处。
那个家庭曾与自己的哥哥压榨羞辱自己,她用了多大的努力才逃出生天,裴男怎么能够认为他们是自己的亲人,还能说出夸赞那些人的话。
“慧秋,这么多年里我视男男为自己家孩子,对你的过去只字不提,你怎么就不记我的好,只记得住我的坏呢。”裴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问陈慧秋,带着叹息。
“不要再撒谎伪装自己的伟大了,你只是自私和专权,将家里每个人当成自己全权控制的对象而已。”陈慧秋一动不动地靠在那,木然出声反驳。
“你太偏激了,那是我对后辈的关心,不让你们行差踏错的良苦用心。”
“我今天如果向你低头,那是又一次向你认输,你又得逞了,不能这样!”最终,陈慧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睁开眼睛浅浅冷笑后着说起另一件事。
“老太太,既然您要翻旧账,那么就不止要说你对我的提携包容。当初让我进门,您也不是一无所获,更不是单纯的大度接受。您得赢得了自己的儿子,不是吗。
当年,立业明明心有所属,有自由恋爱的女友,你只是因为觉得对方的长相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个性太出挑,您就想尽花样的去使坏,从中间挑拨,撺掇着让我当第三者把人赶走。你帮我还清债务,让我获得自由,那是你给出的承诺条件,不是吗!你让我进裴家门,只是看中我没有退路,只能无条件受你安排,对吗。
为了把立业拉回身边听你的话进系统工作,当个温顺的普通人,你一手策划毁掉他的恋爱,让他们反目成仇,再让我乘虚而入,并不断告诉立业找个居家的女人脚踏实过日子才是正道理,什么感情不感情根本不值得一提。
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都没知道自己被骗得好惨,一切都是你和我配合演出的计划。那些难听的决别话不是立业的本意,全是你伪伪造的,当时还在我肚子里的男男,甚至还成为你用来驱赶那个女人的一件谎言筹码。”
听到“到死”这个词所有人大骇,陈慧秋明白众人的疑惑,环视席间后落在三个孩子身上,说:“知道你们父亲为什么讨厌旅游,不喜欢出城,这么多年基本不离开泾城吗。因为那个女人就是在出城的飞机上出事,你们爸爸追到机场想挽回,但只是亲眼看着事故在天上发生,我也在场。
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一个女人的死亡之上。我为什么要离婚,一定要离开,因为我的良心真的会不安!事情已经过去近三十年,可我一点没能忘掉,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回想起它的次数越来越多,睡觉时会做噩梦重回那天。”
说至此处,陈慧秋侧头转望向裴老太太,反问:“老太太,您这几十年,您睡得好吗?这事儿本来就你知我知,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是我们当初的约定。现在您先言而无信,那就说出来大家都听听吧,以后大家都别想再当不知情,这个秘密包袱我不再一个人背。”
裴老太太坐在那儿紧紧握着手中的拐杖说不出话,她大概是没料到陈慧秋会将脸皮撕破到这种地步,将这样涉及死亡的陈年旧事摆上桌面细说清楚。不过,现在她最在意的不是如何反击陈慧秋,而是看向裴立业,担心自己的儿子在知道这一切后的反问。
意外的是裴立业居然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他坐在那儿自斟自饮,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像是根本都没听见什么。
“立业,你说句话,这么多事情摆在这儿,你是家里的男人应该有个主意。”裴老太太向裴立业出声。
“是呀,你该说些话吧,几十年生活在一起,都从来高高挂起不管事,觉得和你没关系。现在,总可以说点什么了吧。”陈慧秋靠在椅上出声,带着些笑意嘲讽。
“立业,立业……你说句话呀,你总不会信她讲的那些,不信我这个亲妈吧……”见裴立业依旧不响应,老在请原谅我就以拐杖轻轻敲击他的椅腿提醒。
裴老太太持续的催促裴立业,裴立业依旧不为所动,直到裴桑桑再看不下去后出声劝慰,让裴老太太不要再逼他。
“桑桑你别管,这事儿得让你爸说话做决定,反正这个家是要散了,就得说清楚,不能罪名全扣到我头上呀,我一个老太太哪里受得了这些,我一辈子辛辛苦苦哪里到这个年纪还被人反咬一口……”裴老太太越说越委屈,一幅无力承受的模样。
裴桑桑则看着眼前的情景暗自沉沉吐出一口气,知道这又是老太太以退为进的故作姿态,她总是这样以自己的不易为理由站到道德制高点,一次次把自己绑在她的阵营,现在一切再度重演。
“奶奶,别说了,”裴桑桑摇头,恳求裴老太太,希望她能就此收手。
“桑桑,你向来懂事明白奶奶的苦心,你怎么这时候犯糊涂呢。你不能被你妈妈几句话就给糊弄住,她才是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的人,这段时间你应该知道我为了挽回她做过多少妥协,低声下气求她……”裴老太太说着说着就红起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在场所有人都为这样一位高龄老太太的悲伤而动容,不自觉地将心理天枰倒向她。但对于裴桑桑来讲,她越是这样,裴桑桑就越是失望愤怒。他们都因家人的情感对老太太包容体恤,而老太太则利用这些感情作为契机筹码,一次次成为事件谋划者。
“行了!”终于,裴桑桑提高音量打断裴老太太,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后才再接着说:“奶奶,不要再说这些,利用我们对您的尊敬与敬重绑架我们站队了,好吗?您没有那么无辜,您自己知道。
您既然您一早知道我妈娘家人来泾城生活工作,大姐和那边往来的事你也一早知道吧,为什么不说?你在留把柄不是吗。您对大姐真的没偏见吗,当年大姐留学的事爸爸本来支持,是您劝他不要在大姐身上投资,说不值得,我亲耳听到过。我明明告诉过你宋璋亭有其他女友,您还劝我假装不知道,继续一再催促张罗着要她和璋亭哥结婚,就是也想她能在你的控制范围内。
您每次不断告诉我要听您的,明面说我懂事听话,其实就是用这些话来不断灌输培养我没主见的个性,让我安心受你控制安排。至于三弟,您知道他是因为年轻气盛的冲动才搬出去做事业,根本不会成功,还假装关心照顾的去挑拨离间他的生活,又用他的名字抵押房子,一样的套路。
我相信我妈说的事,因为那太是你的风格。您精准地希望掌控所有人的生活路线,时刻在累积您手里的筹码,用软刀子一点一点雕刻我们,要活成您想要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您一个人人的问题。”裴桑桑笑了笑望向裴立业,说:“我们所有人都有问题。一个从来不过问的爸爸,不管在家里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永远只想着躲开就好,不做任何主动争取和维护,把不愿意付出精力耐心出当作一种从容和包容,自以为那就是男人的气度,其实就是逃避和不负责。
一个单方面隐忍接受的妈妈,如果心里服气也可以,可你不服又按着别人的要求活了几十年,累积满腔的怨气到最后就要所有人跟着一起受折磨,当你们拉扯战的耗材。
一个聪明绝顶的大姐,太聪明了,什么都通透知晓可就是不说,全埋在心里冷眼看着所有人,觉得我们都是在水里挣扎的傻子蠢货,自己在岸上当旁观者。
一个自以为是的三弟,不,你不是自以为是,你是精致的利己,你什么都看得见也想得到,但你不在意,你只在意自己。
至于我,我最蠢,一次次被拉到你们那些傲慢的关系中间当工具,还自以为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是有益的。”
“为什么这个家里的人都要那么傲慢愚蠢,我们是一家人,到底在争些什么,到底……这个家为了什么而存在?是亲情,是关爱吗,可现在我看到的人有指责和算计。”裴桑桑缓缓坐下,望着沸腾翻煮的火锅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的愤怒消退后仅余茫然呆滞,说:“我已经不认识这个家了,或者说……我其实从来没了解过它。”
“至于你们……”裴桑桑的目光又望向宋家母子,说:“宋阿姨,你明明知道璋亭哥在外有不合世俗道德女友却没做些什么,还帮着隐瞒,还假装不知道地希望大姐嫁入你们家。还有,你那么主动的帮我妈张罗看房、借钱,就只是好意吗?其实,是因为你一个人离异生活,就想我妈也和你成为同类而。你这张看似温良的脸皮下满是自私自利,哪里是真的把我妈当成朋友呢,你只想自己和你的儿子好,别人都不在乎。”
“桑桑,我们没有那么样想,只是一切凑巧发生在最坏的情况下……”宋璋亭脸色又红又白,急于开口解释,却被裴桑桑冷笑打断。
“你没有那么无辜。你不过是即想享受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崇拜与爱情,又想得到我大姐的婚姻罢了。你知道大姐看不上你,你就提出假交往,大概是想着耽误大姐两年后她会在而立之年向世俗低头,在许多外人的推动下和你结婚组成家庭吧。还好大姐心志坚定知道自己要什么而没被你带偏 ,否则现在就是滩烂事在侮辱她。你什么都想要,贪婪却又没担当而已,不要狡辩找借口。我已经够看不起你了,不要再让我更鄙视你。”
裴桑桑冷眼看着宋家母子,一番话说得他们无地鼻窦,最后宋母先起身,拉起宋璋亭一言不发地离席出门。
外人离开,裴桑桑再环视桌上其他人,但却没再说话。半晌后,裴老太太沉沉呼出一口气,说:“你这是不说话就算了,一说话,把所有人都扫射个遍。”
裴老太太将拐杖立到身前,借力撑着站起身,又说:“都说完了吧,行,我有事要宣布一下。我一直想着体谅你们,原本不想多添麻烦,不想说的,现在还是直接说吧,我前阵儿做了个检查,情况不太好,癌症。”
“妈,您说什么?”裴立业愣了一下才寻求确认。
“我年轻时比你们还要心高气盛,觉得自己好了就行,闹翻后再没回过老家,没再见过老家亲人一面。可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就会回想从前,觉得如果当初没那么决绝多好,终归是一家人,缺失的东西再回不去。
我自己没享受过和父母家人那一辈儿的团圆幸福,我这一辈子临到头开始后悔了,所以不想你们再重蹈覆辙走我的老路。活到这个年纪能看到一家人在身边,我就心满意足,我不想最后的时间里眼看着这个家散掉,你们……就只看到我多讨人嫌,怎么就没体谅我一下的用心呢。累了,真的累了。我一个老太婆,还能怎么样呢,要散就散吧。”裴老太太朝外去,就近的裴诚诚下意识起身想要过去搀扶,裴老太太却摆手示意拒绝,说:“都不用跟着,我自己能回去。”
到此,这场聚会划上句号,余下众人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语,室内只有火锅翻煮的声响。之后,裴立业与陈慧秋陆续起身离开,没谁开口说什么临别的话或是讲接下来的安排,唯余下裴家三姐弟。
“我没想过要弄成这样。抱歉。”裴桑桑的酒劲清醒些后缓缓出声,随后拿起包抽身离席,走出这处闷热又冰至极点的厢室。
外面风雪正盛,呼啸着在城中肆虐,裴桑桑逆风沿街拦车,在全身冰冷后才终于坐上一辆车前去找蒋西,那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给予自己力量和安慰的人,只想马上投进他的怀里找到处避风港。
然而,当敲开蒋西的家门看见满地摆放着的旧物时,她立在门外停滞住。
屋内没有开灯,仅亮着沙发边的台灯,地板上摆放着零碎阵旧的各种物品,仔细看过后发现全都与蒋西昔日童年相关,自己赠与蒋西的东西也在其中,从地上的痕迹可以知道在自己来之前艾蒋西就坐在那堆东西中间翻阅回忆。
蒋西收集与自己童年相关的一切物品,裴桑桑明白自己也在其中,但绝不是全部,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蒋西完全没有料到裴桑桑会在这时候过来,一切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你收集了多久?”裴桑桑问。
“一直在收集。”蒋西略有犹豫,但还是诚实的回答。
裴桑桑轻舒出一口气后唇角上扬,走入室内来到一叠书本面前,拿起上面的相框端详,正是班主任帮忙找回的照片。
“我和这些物品一样,算是你的收集吗。”
“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如果我不是参与了你的童年,你会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对我一见钟情,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对我那么好吗?”裴桑桑抬起目光,歪头反问。
蒋西不想撒谎,所以无法回答。
“你喜爱的不是现在站在面前的我这个人,是回忆碎片。”
“对不起,我没有早些……”
“蒋西,没关系,我能理解你,在我把这张照片转交给你的时候就决定不会怪你,所以,没关系。”裴桑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相框,又叹说:“只是……我以为会晚点面对这些的,虽然早已经就知道。”
时间回到多日前,在见过蒋东后裴桑桑去找了班主任,她仔细地向其打听关于蒋西的事情。原本班主任并不想透露蒋西的私事,裴桑桑一再追问并说出二人在交往,班主任才松口讲起其中细节。
当年蒋西的突然转校退学是因为家中事故,一场大火夺去他的双亲和所有与他们家庭相关的一切痕迹,这是场惨剧,更悲惨的还是这一切的核心源头是蒋西。
事故当天是蒋西的生日,一家人齐聚庆祝后留下未吃完的蛋糕与蜡烛。深夜时蒋西为回味这场生日重新拿出蛋糕点燃蜡烛,一扇没关严的窗户吹进夜风,意外就在瞬间发生。
因为太过年幼,害怕被责备,当时的蒋西试图自己扑灭火势,直到一切再没回旋的余地后他才去叫醒父母,但一切为时已晚,他们错过最佳逃生时机。最后,父母合力将蒋西送到窗外,让他蹲在狭窄的边角处等待救援。
蒋西的全部童年就在这年生日夜彻底划上句号,他与家庭相关的一切都在烈火中消失化为灰烬,连半点残片都没留下。多年来,蒋西与班主任保持着联系,拜托班主任帮自己寻找旧时相关的物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张在运动会场旁边拍下的照片,那或许是世间最后一张他与双亲的全家福。
当年的相机内存卡最已不在,直至打听到或许照裴桑桑手里有一份照片。裴桑桑曾导出过部分照片去冲洗,还承诺顺便帮作为同桌的蒋西冲洗一张。只是未来得及转交就遇上故事发生,那张照片便被裴桑桑夹存在书本里逐渐遗忘,自己都不再有印象。
当从班主任那里初听到这样的内情后,裴桑桑就明白了众人都闭口不谈的原因,因为都看出蒋西再找到裴桑桑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她同那些物品一样也是蒋西不可回溯童年的一部分,还有他想找到的那张全家福。
裴桑桑翻遍旧物终于找到那张照片后想过直接还给蒋西,可那就要是将一切说透,无法忽视这其中的功利性。裴桑桑因家人们的推波助澜和蒋西交往,蒋西因自己身上有他想寻找的东西才再度出现,到底谁更不负责与坦诚,一时竟说不清。
她请班主任不要说出身份的转交即是自己留下的全部后路,只要不说穿,她还能假装不知道。不过,如今已经再无余地,她必须面对这个真相。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的卧室里那幅未完成的画是什么,推测是夕阳,后来才懂,那是烈火,对吗?从事故发生起就燃烧在你心里,但你又从不敢正视的烈火。你把我,还有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算作焚烧之前的人生碎片,你穿不过那团火焰,走不出旧时光,一直站在那堆火焰的前面。你所喜爱的不是如今的这个我,包容和呵护的也不不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而是那些在昔日记忆里的东西。”裴桑桑露出些笑容,上前轻轻拥抱了站在那儿一直未动的蒋西,道一声晚安后转身出门离开,重新返回外面的寒风冷雪夜。
这一次,裴桑桑彻底明白,自己不会有可以逃避的地方,原来人生路真的是只有自己在走,从来是自己一个人。如果侥幸地将心中的畏惧与担忧寄托转嫁到别人身上,那么终有一日定会失望,不可避免地跌至谷低感受绝望无助,想要再回到地平线站起来重见天光,只能依靠自己。人生长路上,不要指望有天降救世主,能始终相信的唯有自己。
就像此时这黝黑寒冷的风雪夜街上,无人无车,四下死寂一片,她寒冷又难过地穿行在期间发着抖,眼泪止不住的下落,一切糟糕透顶。可她除了紧紧包裹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加快脚步向前寻找下一个可能的转机搭乘上一辆回家的车,别无选择。
手机传来持续的响动,裴桑桑取出来打开,见到裴立业发来的一份病历和显示病变的X光片,佐证今日裴老太太所言非虚。与此同时的城市另几处,沿着风雪朝回走的裴男、裴诚诚、陈慧秋都在不同的地方收同这份信息。
翌日,当裴老太太早起来到客厅时裴家众人已经齐聚,旁边还放着裴男随行带回来的行李,她在继裴诚诚回家后也决定搬回来住。不论每个人当下正在经历什么,在得知裴老太太罹患癌症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无条件暂停一切汇至一起,重归同一屋檐下。
裴家众人希望裴老太太去医院,但老太太却坚持称自己已经活够了,要听天由命,并以自己看到隔壁街上一位老人做化疗的痛苦情况作案例,坚决表示不想遭受化疗折磨,只希望能轻松体面的过余生。
“也就是我要死了,你们才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裴老太太玩笑般说到。
“妈,您别这样说。”裴立业难掩担忧悲伤。
“就当迁就我,以后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不吵了,不争了,我走之后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成吗?”裴老太太将话说得令人无法有半点拒绝,众人默然不响地各自点头,陈慧秋也表示算再不会计较老太太做过的事,离婚的事也暂再提及。
“那就好,日子照常过,大家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吧,去吧。”裴老太太满意地笑着挥挥手,格外豁达从容。
因为老太太的坚持众人无法强迫她去做什么,在短暂的家庭会议过后众人各自出门去做自己的事。毕竟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正在经历什么而加快或减少,就那么恒定地向前流动,公平又冰冷地对待每个人,生活还是要向前继续,不会因为遭遇困难而按下暂停。
一周后的一个阴雪天,裴桑桑参加了冯珍的葬礼,或者说是主持了这场葬礼。
冯珍的父亲已因早先的事故而被判入狱,母亲依旧暴躁地四处报怨生活中的种种,只是将从前指责冯珍不回家的点变成她私自结束生命,白养了她二十几年,期间还数次到医院来讨要说法,逼得院方不得不报警处理。
冯珍的家中没人为她安排体面的后事,最后便由裴桑桑张罗所有事宜,选定一块墓地最终让她能安息,冯珍的母亲为些还纠缠过裴桑桑要她给说法,一再声明不会还给裴桑桑任何开支费用,又要她告诉自己墓地位置和落葬时间。
当时的裴桑桑就冷眼看着这个妇人在自己面前发疯发癫,最后一言不发的走开,她下定决心,定永远不会告诉这个人墓地的具体位置,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打扰冯珍。
从墓园离开时护士长告诉裴桑桑,本季度护理部内评优秀人员时大家一致将票给了她,应该很快就会正式通知。届时按从前的传统部门私下聚会为她庆祝,让她记得抽出空。忽然收到这样的厚爱与邀请,裴桑桑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其实咱们这个地方很简单,业务技能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不管怎么样都一直认认真真做事情,没出差错,也不报怨挑剔,时间久了大家就都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至于为人方面,你从前总不爱说话,大家都觉得你很怕事,遇事不愿意担责任,所以不太想你加入到私下的聚会里,这次冯珍的事大家都真的很佩服你的担当和处事,很勇敢。”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裴诚诚前去早先和安琪共同居住的房子处理退房事宜,他认真地打扫干净各处,丢掉不用的物品,将自己和安琪的物品分开收集打包,最后成为两只泾渭分明的箱子放在客厅,就如同现在的他们。
原本安琪说过自己不会来,只会让搬家公司人员上门将自己的东西取走,但当裴诚诚收拾好一切出来时还是看到安琪。安琪换了更出挑的发色,妆容风格也有变化,一身名牌加身更显娇贵漂亮,穿着高跟鞋站在那儿笑了笑抬手招呼。
两人已经有好一阵儿未见,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此时在昔日爱巢重聚,种种欢喜爱意都消散,有的只是局促尴尬。
最后,还是安琪先出声,以不该浪费食物的理由到冰箱拿出仅余的一支可乐,两人暂时在空沙发上坐下,展开一个短暂的交谈,裴诚诚才知道安琪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因为舆论风波发生时的无作为,安琪开始怀疑这位经纪人的能力,加上察觉到经纪人的挑拨,更加觉得这些事情不简单。当经纪人发给她自己与裴诚诚关于单飞的沟通时,安琪其实没有怀疑裴诚诚,而是确定经纪人有问题。
但她知道在风口上去提出质疑会生出更多麻烦,所以当时顺应经纪人的安排与裴诚诚划清界线,实则私下找渠道联系MCN公司高层人员。当裴诚诚在生气地去指责安琪时,她正在独自寻找二人的脱困方法,裴诚诚没有给她信任的空间,她真的很失望,加上经纪人从中挑拨,两人的决裂无可避免。
经过这段时间的直接沟通后安琪才得知,那个经纪人其实早在数个月前就因为违反公司规定而被开除,他以公司名义签下二人实际又是自己私自操作,公司完全不知情。
之后,尽管网络上关于“裴诚”的信息早已翻篇,但合约的事情才刚刚开始拉扯。最后,安琪和经纪人方面达成协定,她不会和公司方面一起对付他,安琪将以个人和他继续合作,具体条件重新洽谈,前提是不许再找裴诚诚麻烦。
“你还要再和他们合作?他故意挑拨我们的关系,你能原谅?”
“想事情不要那么非黑即白的绝对,我不是要和他做朋友亲戚,只是发展合作各取所需,以后我会再找机会脱离他。你只需要同意放弃账号的所有权,把账号全权交给我,我帮你解约,借款抵销不计,以后所有事情互不相干,这是我能为你做到最大的争取。否则,账号永远被封成为别人的东西,你的人未来留下隐患,我并不觉得会更好。”
“这才是你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当面将话说清楚,也不是来见我,还是为账号。”
“嗨,裴诚诚,友好点。虽说也许以后还会在某个地方重逢再汇,能换一种心境换种相处模式再相见,不过也可能我们不会再见,这就是永别,留点好印象吧。”安琪将手里的可乐递给裴诚诚,半开着玩笑提醒他不要太多情绪。
“好,我同意。祝你好运,得偿所愿。”半晌,裴诚诚接过可乐。
“谢谢,再见。”安琪点点头,站起身先行离开。
另一边,蒋东抵达公司时一眼发现裴男的位置格外干净,他顺势叫住从旁边打招呼经过的同事询问,才得知裴男申请了补休假期,未来几天都不会来公司。
“她申请将所有累积加班的时长集中使用,我批准了。”谭亦舟在经过时接话,旁边的同事就自行离开。
“据我所知,目前至少有两个以上的项目她深度参与,这时候她休长假对你没影响吗。”蒋东反问。
“会,尽管交接了,但很多事情没她在依然麻烦。不过,这是个必经过程。”谭亦舟笑了笑,看蒋东似乎还不明白,便又补充再说:“她已申请离职。”
听到这样的消息蒋东的诧异显而易见,裴男才坐上特助的位置不久,怎么舍得离开。但略一细想后又觉得这不算意外,毕竟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她又收到南方的工作邀约机会,想离开红杉算合情合理。
“好了,我要去面试新助理了,回头会议上见。”谭亦舟微笑作别,转身之后又犹豫着回过头,说:“她似乎生病了,现在第三人民医院,你可以过去看看。”
蒋东在半小时后赶到医院,彼时裴男刚刚输完液打算离开,一进一出,就在输液区的门口处遇上。身边各色医患来来往往,两人靠到一侧,在拐角处才找到个安静的地方能说上几句话。
“病了怎么没有说一声,自己一个人来打针,多辛苦。”蒋东问。
“你最近很多事,就不想再给你添乱。只是有点发烧,并没有太大麻烦。”非男按着针孔的位置边走边笑答。
“一定要离职吗?”
“嗯。考虑好了。”
蒋东快步一步,挡到裴男的面前,说:“红杉开设的新公司在另一个区,如果你觉得我们同在一处会不舒服,我可以在那边办公。特助这个职位升上来不易,只要坚持做够一年就能找机会升到管理层,不要浪费。”
“你看你,在说什么呢。你现在是副总经理,自然要出于高效方面考虑待在总部比较好,哪里能为了个下属员工避嫌去更远的分公司办公?就算要避嫌,也是我避你。再说了,我没有觉得不舒服,你我都不是把公私混在一起的人,我并不觉得同处一楼有问题。做这样决定只是单纯的觉得在冯德勤那里我能有更好的机会,她现在刚刚起步,我去就是原始人员之一。我已在红杉累积到一定的经验,现在如果能搭上冯德勤这艘新航线,比起在红杉从下朝上熬或许会是更高效合理的选择。”
“原来不是因为我,是我自作多情了。”蒋东笑了笑。
“难道你现在希望我会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姿态,陷在感情里面,就想着怎么懒在你身边尽可能的占据你的时间和精力?那可不是你会欣赏的类型,成为那样的人,你就应该觉得我无趣平庸了。”裴男笑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调侃。
“我竟然无话可说。”蒋东笑着摇摇头,走到医院大门时正值风起,他就顺势脱下自己的大衣外套给裴男披上后继续一起前行,似乎这时候不用过多再讲什么,毕竟两人是同类,一件事情摆在面前如何是最合理高效的选择,他们都一清二楚。
裴桑桑一如往常地在医院上班,刘护士再一次成为她接待的病人。因为早先她坚持提前拆除石膏,手臂出现新的问题,好在及时发现后就医,现在又要重新打上石膏。
在操作过程中二人聊起离婚官司,刘护士笑说还在进行中,她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将这场离婚官司尽可能拉长不,为此刘护士已经向医院辞去工作,打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只做这一件事。倒不是因为财产分割问题心存不甘,而是依旧不相信家庭已经破裂,离开这个丈夫后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并且,她更不想成全那个第三者。
裴桑桑觉得浪费在注定失去的人与事上,她即便能让伤害她的人不舒服,自己又哪里能痛快呢。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何尝不是好选择。
“你还年轻,看事情还很单纯乐观。我已经人生过大半,看事情会有更多其他的考虑。就像你在一条路上走了很远很远后要放弃调头,接受前面所有的辛苦跋涉都是没有意义,这很需要勇气和宽容,而我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胆小又小气的俗人。”刘护士笑说着解释。
送走刘士后裴桑桑边清理物品边想着刚才的话,刘护士相比陈慧秋还要年轻许多,她觉得人生调头改变是场灾难,她不村想到陈慧秋能做下离婚的决定,一定是真的很不容易吧,她大约是真的很想走出去有另一个开端。
时间继续向前,自从裴老太太宣布自己患癌后,陈慧秋与裴立业的离婚进程再没被提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暂时摆到老太太的事情后面。所有人搬回家中居住,一切似乎就回到从前,甚至更胜从前的和睦,大家都尽可能的晚出早归以增回时间陪伴老太太。毕竟,在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格外的温柔宽容,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天气的时候裴家众人还一起郊游休息一日,全家人在郊区的山庄里聚在一起享用陈慧秋准备好的水果食物闲聊些家长事务,为了哄老太太高兴都只捡好听的说,一切且围绕她的喜好安排,之后又去拍了套全家合影。
为方便裴老太太能有事随时发消息出来,裴诚诚建立了家庭群组,教会老太太怎么第一时间发语音出来,又让所有人都将这一群组设为置顶,以备不时之需。
当天晚上回去后,裴老太太在裴桑桑给她测量血压时依旧心情颇佳,笑着欣慰感叹一切总算回到正轨,是自己和裴桑桑赢了,守住了这个家的完整。
裴桑桑礼貌地笑了笑,收拾着仪器没有说话,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输赢。
转眼进入深冬,裴老太太不论家中众人怎么劝导依旧抗拒检查和治疗,甚至不许人在家里提及病情相关的字眼,众人只得顺从她的意思再不多说。
私下里,裴桑桑则带着老太太的化验单和所拍的片子陆续走遍自己能接触到的相关方面医生咨询相关情况,每个医生又都建议重新做检查,一切陷入死循环。
如此往复了许久后,一位医生指着片子边角处不显眼的医院标识,建议裴桑桑去拍片子的医院问问主治医生具体情况。当裴桑桑带着资料去找到那家医院见到科室医生后,裴桑桑一再证明自己是病人亲属,还掏出自己的护士证件,医生免费才拿着片子与资料询问病人姓名同意帮忙进行查询。
然而,姓名不对,档案库里查无此人。
“片子是我们拍的,病历也是我们出的,不过人不对,你确定这是你家人?你们不会是要拿这些东西去申请医疗补助报销之类的吧,那可是不合法哦。”医生已尽量说得很委婉,还给出想着提醒建议。
裴桑桑先是觉得这误会很离谱,随后又惊醒般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这是份假病历。
在医生办公室外裴桑桑仔细端详病历,最后找来湿纸巾一点点沾擦姓名,最终将上面一层精心涂抹的薄薄涂层去除,看到病历上真实的人员姓名,就是裴老太太近来时常去探望的一位老友,一切便就有了合理解释。
就在裴桑桑还在纠结于这则消息要如何消化,如何转告给其他家里人时,她在医院的楼道里遇上了母亲陈慧秋。原来,陈慧秋在这段时间对老太太反复回避检查与治疗也起了疑心,不动声色地拍下病历与片子的信息,按着拍片子的院方信息前来想一探究竟。
母女二人遇上,真相就不由裴桑桑纠结便再藏匿不住。陈慧秋走近裴桑桑抽过她手中的病历原件,看到上面真实的姓名后,一切就都明白过来。
慧秋有意外,又觉得这其实早有迹象可寻,半晌后将病历合上后还给裴桑桑,说:“时候不早,你今天中班,该赶去医院了。”
“妈……”裴桑桑拉住转身要走的陈慧秋意在说些什么,因为她知道,这样的真相形同死令,裴老太太以癌症撒谎牵制陈慧秋,利用一个人的关爱迁就来扼制对方,这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
“这件事,你有参与吗?”陈慧秋回头,尽量克制冷静地单刀直问。
“没有,当然没有。”裴桑桑赶紧解释。
“好,去上班吧。”陈慧秋点头,替裴桑桑将落在脸颊上的睫毛捻掉,然后抽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开。
看着陈慧秋离开的背影,裴桑桑明白,或许这一次是她真正要离开这个家了。
当晚,裴桑桑回到家时屋内漆黑安静,空无一人,开灯后见到桌上放着陈慧秋手写的便条交待食物和常用物品的存放地。推开卧室的门去看,见到陈慧秋的床铺已经拆除,同时消失的还有行李。
尽管系列购房手续还在办理,但因公寓主人急于出国,早已将钥匙交与陈慧秋。之前陈慧秋一直住在家中是因为老太太的病情,今日已经弄清实情,她就再无犹豫的理由,便叫来搬家公司一气呵成的搬离。
裴桑桑打电话给裴老太太,得知她在附近的小区与友人小聚闲天,还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不知她的谎言已经败露。打给裴诚诚,那边立即挂断来电,随后发来消息解释自己在和导师沟通问题,晚些再回复她电话。
看着空空的屋子裴桑桑无心久留,便约正在开车回家的裴立业在家附近的路边摊见面。半个小时后,裴家父女在家门之外小聚,裴桑桑将原始病历交给裴立业,看到上面的姓名后,一切不用多言语解释就都懂了。
得知裴老太太是撒谎后,裴立业沉沉吐出一口气,将病历还给裴桑桑后自己倒满一杯酒,再给裴桑桑添上。举起碰杯时二人不像父女更像朋友,一个在无奈时刻,能够陪自己喝一杯排遣无奈的朋友。
“妈已经搬完东西了,您还是不出声挽留吗,再不行动没机会了。”裴桑桑问。
“之前想挽留,没找到机会。现在或许有机会,没办法留了,这事儿谁能原谅呢。”
“你们结婚几十年,肯定知道我妈喜欢什么,投其所好试试呢?”裴桑桑追问。
“我记得刚和你妈妈结婚那会儿就答应过她会时髦一把,去蜜月旅游,到日本看樱花。可我讨厌坐飞机,就以各种理由推脱,总说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一定出发。转眼几十年过去,哪天不是机会呢,只是我不想,又好面子不诚实地给自己找借口而已。
我知道你奶奶总挑剔她,可我就想着女人家的事情我懒得插嘴,反正她们最后也不能怎么样,我不用浪费精力过问。我总觉得让家里吃住不愁就够了,其实不。诚诚上次骂的对,我是真的把自己摆得太高,你妈妈这些年应该忍了我很多,很辛苦吧。”
“您如果意识到这些,就不能和妈妈坦承的聊一聊吗,也许她会原谅。”
“她或许会,但我不能。”
“年轻时我想去闯,成为个了不起的人物。你奶奶不喜欢我当时的女友,觉得都是她带坏了我才有颗不安定的心,也绝不允许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漂泊,赌没有确定性的未来。后来我分了手,也不再想出去闯。其实,我要是真的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管你奶奶怎么从中破坏都没用,是我自己犹豫不定后服软低头。
和你妈妈结婚时我还是半个混蛋,谈不上多少感情,只是相信她会是个好选择。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好妻子好母亲,然后我就心安理得地享受她带给家庭的一切,还觉得自我良好。现在想想我自己都觉得对她不公平,她应该享受些自由的生活,不再为我们这个家而活。她比我勇敢,我哪里能再拖她一次后腿。”
言罢,裴立业举杯与裴桑桑轻碰,正欲要抬腕就饮时眼角余光发现旁边多了一人,竟然是陈慧秋。陈慧秋解释自己忘记带走一些东西便再折返回来取,见到两人在这就过来看看,又问怎么不在家里吃晚饭,自己可是准备了不少食物在冰箱。
“我……我先回去,你们聊。”裴桑桑意识到自己多余,就寻找借口先起身离开,留他们单独聊聊。
当晚,不知道裴立来与陈慧秋聊了什么,待裴立业回来时陈慧秋没有同行,结局未被改变。至此,陈慧秋搬了出裴家开始独居生活,虽然承诺会每隔几天回来看一看孩子,但终归是不一样了。
裴老太太是当天最晚归家的人,她似乎与朋友度过了开心的一天,回来时哼着小曲儿咿咿呀呀的进门,唤着裴立业的名字欲告诉他一件今天听到的趣事儿。进门后裴老太太才发现家中气氛异样,与陈慧秋相关的东西都已经消失,餐桌边坐着的四人都神色严肃,似乎刚刚才讨论完一个不轻松的话题。
“怎么了这是?”裴老太太放下手中的东西询问。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还是裴桑桑起身走近,将那份真实病历交给她,还有陈慧秋留下的玉佛,一切不言而明。
“我妈已经搬出去了。”裴桑桑说到。
至此,裴老太太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再环视一周屋中众人,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看到的愤怒与失望。
“妈,你不该呀,你怎么能拿生死这种事情来骗我们。”裴立业不想将话说得太严苛,但还是掩不住心里的不满,盯着桌面连连摇头。
“对呀,奶奶,您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扯谎呢。”裴诚诚也忍不住报怨,
那种失去长辈特殊敬仰,被冷漠审视看待的目光令裴老太太骤然愤怒,随后为自己发出辩驳的声音,说:“家就要有家的样子,上下尊卑,长幼有序,一代管理约束下一代,这不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天地道理吗。要不是你们忤逆生事,我哪里要出这种主意。我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还要诅咒自己癌症,我容易吗。要不是你们一个个不学好,我哪里被逼到使用这种招数……”
从前裴老太太不论说什么总能激起众人的反应,或安抚或体谅,或低头顺从,但这次只有沉静安寂,无人响应,连反驳辩议的声音都没有。裴老太太兀自说了一长串话,始终没人接话,似乎每个人都对她足够失望,再无耐心,无信任,沉默着不出声责怪质问,已经是cxf她这样一位老人长辈最后的体面克制。
“你们说话呀,怎么都不说话,说话呀。”裴老太太催促。
依旧无人言语,只有椅子拉开时的响动,众人陆续散归自己的卧室。
“你们什么态度,一个个的都反了吗……”裴老太太直接的呵斥,在依旧无果后她伸手拉住从旁边经过的裴桑桑,这是在这个在家里最听她话的孙女。
“桑桑,你能理解奶奶的吧,这事儿我能解释,我原本是想……”
“奶奶,不要再说了。”裴桑桑以疲惫的声音缓缓打断裴老太太,缓了缓后才又说:“奶奶,我们都尊敬您,但您却永远不会学会尊重我们。我们只是作为亲人敬爱您,而您……您只是利用我们的敬爱一次次来欺骗我们,这真的很伤人,令人失望。”
“我只是想这个家不散了,有什么错?”
“奶奶,睁开眼睛看一看吧,这个家散了,是你一手造成的。”裴桑桑叹息着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返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裴桑桑没有多少愤怒,有的是失望,以及幡然醒悟后的自责于她曾帮着裴老太太做过的事。一直以来她无条件的信任裴老太太,充当助手一次次对身边人实施道德绑架,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要什么,没有思考过或许想离开的人并没有错,强行以“团圆”“一个都不能少”的噱头将他们束缚才是问题。
第一次,裴桑桑认为或许这个家的相处方式有问题,其实众人根本不了解对方真正在想什么,也不在乎,有的只是以家、以爱之名的绑架,因为披着太温柔的爱之表相,以至于几乎不能被反抗。
几天后,裴桑桑从裴诚诚那里得知,父母私下已签署了债务责任书,陈慧秋不承担债务关系,只需要等到下次的取号日期二人就会正式办理完离婚手续。
同时,在一家人吃早餐的间隙裴诚诚也告诉了大家两件事。一个是他已走完更名流程,正式在法律上将“裴诚诚”更正为“裴诚”。另一个则是他已向学校申请到宿舍,将搬去学校和同学们待在一起全力备研,过上自己打点自己起居的生活。
“当然,如果有事我能时常回来,都还在一个城市。”似乎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他还在说完后特意补充解释。
周末时,一些公关群内部沟通信息曝光,随后网络上出现一份分析帖,证实裴诚诚在网络上被冲击是有人为策划事件,当初囫囵扣在他头上的罪名被摘下后,一时间许多人又站出来为裴诚诚呜不平。
不过裴诚诚仅随意看了两眼就关掉作罢,已经不太在意这些。他交出与安琪共有的账号后注销了其他社交平台账号,重新回到归校园专心于上课和参加一些活动,享受自己的大学时光,不再去多想其他。
期间安琪发来两次消息都是关于工作交接的事情,裴诚诚全力支持配合她,得知她将有不错的工作机会,也为她开心,还曾偷偷去直播间匿名点上几个赞。
隔天,裴桑桑给裴诚诚送一些日常用品到学校,顺势也是去看他的宿舍环境。一间并不大的房间里已经住了三个人,加上裴诚诚正好住满四个,几人同时站起来转身都有些困难,这让裴桑桑不禁担心从小被家里人照顾到位的裴诚诚能否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好。
对此,裴诚诚倒颇有信心地安慰裴桑桑不用担心,或许他会吃些苦,但并不是坏事。又说到同宿舍的室友们相约一起考研,有人希望能留在本校继续,裴诚诚的目标则是去首都的高校,他希望换个城市在接下来求学生活里真正过些独立的日子,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总吵吵嚷嚷着要按自己的意愿来办事,实际上遇到麻烦就回头找家人。
“经历这段时间才发现,独立也好,自由也好,不是口头喊喊,莽撞的冲出去就行,我要学会的还多着呢。二姐,从小你照顾了我很多,辛苦啦。”裴诚诚勾上裴桑桑的肩膀,像是兄弟朋友般拍了拍。
裴男私下准备了数年的考学成绩公布,不出所料的高分上岸。裴桑桑原本在帮陈慧秋收拾新居,得知消息后在电话里连连祝贺,旁边的陈慧秋也停下手动作凑近提出正逢冬至节气,不如一起聚餐庆祝。
电话那头裴男迟疑后称自己已经有约,婉拒推迟到隔天,起初母女两人还以为是工作的事,之后才又恍然明白裴男是要与亲生父亲那边的人见面庆祝,一时心中各有滋味。
裴男在家中继续住了一段时间,家人们只当她一切如旧,正常的上班下班,直到有天裴桑桑看到裴男在整理文件,将办公日常用品搬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她竟已从红杉离开。
很快,全家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同裴男当初从公安系统里离职出来一样,如今好不容易在一家行业龙头企业里才升到特助岗位,未来形势一片大好时又陡然离职,实在令人找不到能觉得合理的理由。
“有谁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没关系。”裴男面对沉默的家庭群发出消息。
“工作而已,不喜欢就不要做了,开心才比较重要。”裴立业在片刻后先发回消息。
“对呀,男男你肯定会有更好的机会,相信你。”陈慧秋也回以消息。
“大姐加油。”裴诚诚回了一串表情包。
“我订了一周后的机票去南方,以后会在那边定居开始新工作,后续进修的学校也在那边。”裴男又写到。
这一次,群里陷入好一阵安静。相比于工作发展或是早离家独居,如今裴男决定搬到另一个城市生开始新活,这完全是另种性质。
当天裴桑桑在下班时见到来医院找自己的陈慧秋,之后母女二人找了处安静的小店坐下。针对裴男要搬去南方的决定,陈慧秋自然是很不情愿,没有哪个母亲愿意与自己的孩子相隔千里,以后再见一面都难。
然而,陈慧秋也不想让裴男再对自己添上更多怨恨,在经历关于她身世秘密的闹剧后,陈慧秋在心底里对裴男有太多愧疚与担忧。特别是裴男与另一个家庭越走越近后,陈慧秋觉得自己在失去裴男。可是她不想犯与裴老太太同样的错误,强行将家人留在自己身边痛苦着,只能放手让她走。
“我一直担心有天她知道那个秘密就会离开,所以格外在意她,希望她能按着我想的路去成长生活,不离我太远。当年不想让她去留学,在我的私心角度里唯一的理由就是害怕她会远离。可是,我没有想到,越是我想将她留在身边,她就越是疏远我。所以这一次,我由她自己决定,即便是以后她和我越来越远,我也应该尊重吧。”
“妈,不论大姐在哪里,她对您的感情都不会变。这是她让我转告您的话。”
“什么?”
“大姐知道你不会直接与她说这些担心,只会来和我聊,所以她早有叮嘱,让你放宽心。”裴桑桑握住陈慧秋的手笑说。
陈慧秋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来表达心里的意外与欣喜,可最后也只是释然地绽开笑容,舒出一口气后点点头。
时间向前,泾城又经历了一场落雪,在一个纷纷扬扬的雪天里裴桑桑完成转正考核,正式成为一名医院在编护士,并因为工作认真而被内部一致评定为本季优秀护士。
护士长组织众人一起小聚为裴桑桑庆贺,鼓励她以后再接再历,继续坚持以热情饱满的状态在岗位上服务。裴桑桑坐在桌边红着脸感谢所有前辈,与众人举杯的同时也暗自为自己道一声感谢,感谢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
晚上回家时,裴桑桑在楼下遇到已经等候了些时候的蒋西。一段时间不见,他模样依旧,只是头发略长了些遮住眉头,平添几分忧郁气质,不过在见到裴桑桑展开的笑容便又阳光爽朗如从前。
蒋西记得今天是裴桑桑转正的日子,他并不怀疑裴桑桑定会通过,送上一束花表示祝福,然后询问她近况如何。
“忙忙碌碌,起起伏伏,但都撑了过来,一切还好,你呢。”
“我完成了那幅画。”
“它看起来怎么样?”
“只是一幅画,没什么可怕。”
裴桑桑与蒋西沿街散步了一阵儿,像是普通的旧相识闲聊琐碎近况,直到时候不早才互道晚安后握手作别。
返回小区内,绕过一丛绿植后裴桑桑见到坐在那儿的裴老太太。老太太应该是刚才在外面见到了两人散步,便问起二人如今的情况为何看起来这么生疏,并且最近也不见蒋西和她往来。
想了想后裴桑桑直接告诉老太太她与蒋西已经分开,裴老太太一听便不乐意,急于规劝她不要错失优质对象,开始絮叨分析起蒋西的好,一再试图说服裴桑桑不能任性,以后必然会后悔之类的话。
“奶奶,以后我的事情由我自己作主吧。”终于,裴桑桑微笑打断老太太的话,然后又说:“这是我自己的人生,选择怎么样的路,做怎么样的决定都应该由我自己听从内心的声音完成,遵从个人意愿。或许我会犯错,不那么完美,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呀,所以奶奶,以后放我自由吧,让我自己决定。”
第一次,裴桑桑对老太太说了不,将在心中憋闷许久的话讲出后没有山崩是裂,只有轻松舒畅,她轻轻拥抱裴老太太后笑着转身,脚步轻快地先行上楼回家。
家里,裴男正在收拾行李,见到裴桑桑进来便将停下手中工作,将备在桌上的小盒递给她,那是恭贺她转正的礼物。裴桑桑打开后见是只颇为漂亮的项链,便笑眯眯拥抱裴男道谢,也不管她向来不喜欢被人肢体拥抱。
“看来你真的很高兴。”裴男推开裴桑桑笑说着,弯下腰继续收拾行李。
“大姐,自从你提醒我后,我总想起你的话,不愿意在十年后才后悔走了一条不喜欢的路,所以一直思考自己要什么,最近我想明白了。
护士这个职业比不得医生好听,比不得许多职业舒适,有时候还会被人轻视。但是,我能看到它的意义,在帮助拯救每一个性命,帮助人走出病痛折磨后我会由衷的欣慰与满足。你曾说过,人可以走一条平凡的人,但一定要确定那是自己想要的,我现在明白了,这是我想要的。当一个普通的护士认真对待每个有需要帮助的人,不做那种最明亮闪耀的月亮只当普通的星星,就是我想要的人生路。”裴桑桑仰躺到床上回答裴男,然后又扭过头冲裴男再说:“大姐,你一定要成为最亮的那种月亮,因为你牺牲那么多,真的值得。”
听到勇敢这种形容,裴男笑了笑没接话,旁边手机里传来一则消息显示是蒋东,她稍作迟疑后没有去看而直接关掉,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
几天后,裴男如期前往机杨朝南方去,裴家除了裴老太太以外都推掉手中的事赶至机场送行。家人们没说太多肉麻不舍的话,倒是各类生活起居的叮嘱较多,约定时常联系,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勿必开口,不要隐瞒等等。
“我已经三十,不是三岁,你们都放心吧,会没事的。”裴男少有地笑得灿烂,缓了缓后,素来不喜欢肢体接触且不喜欢情感外露的她依次拥抱众人,对每个人说谢谢。
和所有家人告别后,裴男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入口寻看,确认再无熟悉的身影便提着行李进入安检区,隔着玻璃最后挥挥手走入人流。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的蒋家里,蒋太太也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等待晚些时候去机场,她要返回自己在国外的居所。因为航班是在夜间,时尚还早,蒋太太打算亲自下厨做一顿家庭晚餐,蒋西过来送行顺势成为下厨房的助手,两人一边布置着餐桌,一边闲聊圣诞节时的规划。
蒋东倚靠在墙壁拐角处环抱手臂走神,全然没听客厅中两人谈话的内容,直到自己的名字被提高音量唤了两遍他才醒过神回应。
“你们说什么?”蒋东恍然回神。
“去挑一支合适的酒,能行吗?”蒋太太询问。
“当然。”蒋东应下后离开客厅前去酒室。
蒋东向来对酒有偏好研究,什么样的酒配什么食物他最懂行,此时站在琳琅满目的酒水面前却忽然不知道应该拿哪一支,接着又开始愣愣出神。
“是什么让你这么犹豫不决定?”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着文件的蒋国仁发现蒋东立在那儿久久不动,于是取下眼镜也进入酒室,打量过后向蒋东发问。
“嗯?哦,只是在思考怎么选。”蒋东回神,笑着回避自己父亲的眼神。
“是怎么选酒,还是选要不要去做什么?”顿了一顿后,蒋国仁又问:“当年你间接造成那么大的事,在面对我的责问时候都没有怕过,这次倒低下头用最烂的话扯谎敷衍。儿子,你这是遇到了比当年更严重的事吗。”
“我想……是吧……”
“那是什么””
“一种……舍不得,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我知道这些没有意义。理性的角度来讲,我认可她的选择,从感性角度讲,是她抛弃了我。我都不应该对她的离开产生这种想法。”
“你很聪明,但有时候聪明过头就是作茧自缚。什么感性理性,你如果舍不得,就应该去做些什么,不是站在这里浪费时间。”蒋国仁转身缓步走至门口,到衣架边亲自拿下外套望向蒋东,微微歪头朝门口示意催促。
蒋东从酒室走出,依旧犹豫不定,从厨房出来的蒋太太疑惑发生什么,蒋西也凑过来打量询问情况。
“他在怀疑是否去追那个让他不舍得的人。”蒋东不语,蒋国仁就替他出言解释。
“当然要去,如果你觉得不舍得。”蒋太太当机立断的回答。
“是呀,哥,快去。”蒋西走到桌边拿过自己的车钥匙丢过去,蒋东抬手顺势接住。
有了身边人的支持蒋东再不犹豫,接过蒋国仁手中的外套拉开门快步出去。
约一小时后,裴男男排队验票登机,在走入廊桥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快步跑来唤着她的名字。回过头,便在廊桥的玻璃通道间看到微喘着气息的蒋东,手里紧攒着一张刚刚临时买到的机票,以便他能通过安检追至登机口。
看到眼前的人,裴男那始终流离不安的心才终是落下,虽然迟了,但他今天终归是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能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裴男……”蒋东喘着气息走近,暂时还说不出完整的话。
“这是要跟我走吗?”裴男打量他手中的机票玩笑反问。
蒋东笑着摇头,因为暂时气息急促说不出话,他径直伸臂拥抱了裴男。
裴男感受到身前这人心脏的急速跳动,不自觉地抬起手搭上他的背,再轻轻收紧力量将其回拥。一直以来理性撑起的情感堤坝全线崩溃,劝自己去忽视的情感汹涌拍打她的心海,对即将到来的别离溢出满腔悲伤不舍。
“那是……要劝我留下?”裴男再问。
“也不是。我想来亲口告诉你,不要因为离开泾城去南方而心存遗憾或怀疑,你该去做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我会怀着最好的祝福支持你。今天登上这趟飞机远行,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只有在未来的更多收获。我想说……裴男,我爱上了你,这些不会因为你离开这个城市去创造自己的未来而改变。”
“这就是你曾问我可不可以说的秘密?”
“是。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放弃机会,一直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除了显得愚蠢,不会有什么。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愚蠢一回,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裴男将下巴撑在蒋东的肩头仰望蓝天与划过的飞机,渐渐弯起唇角,说:“好,我收到了。”
随着最后一位检票通过的乘旅客从旁边经过,登机口即将关门,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二人。裴男退开距离,扭头看一眼身后的舱门后冲蒋西笑说:“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劝我留下来,不试试吗。”
“我劝,你会留下吗?”蒋东笑着反问。
裴男笑着没有回答,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在想什么,再抬头时二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如果蒋东劝阴,或许裴男真的会心软为他留下,但也正因为如此,蒋东绝不会劝。因为蒋东明白裴男是什么样的人,她想成为遨飞的鹰,博击高翔,就不该为了谁放弃天空成为一只檐下的鸦雀,她不是任何一个男性的附属品,不应该牺牲自己的部分以妥协换取任何人的感情,即便是他蒋东也不值得。
“快去吧,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别担心。”蒋东将自己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下来给裴男披上,将衣襟拉拢,亲吻裴男的额头后告诉她该走了。
一个注定要走,一个注定要留,这是场毫无悬念的分离,但于二人而言却并不悲伤。裴男拉握着披在身上的大衣外套转身走向飞机,在最后入舱前再回头,看到蒋东冲自己笑着示意挥手,她终于安心踏上飞机,对这一趟行程只有期待而再无遗憾。
随着裴男的离开,在一个天气好的日子里,裴桑桑把她暂时不用的床铺被褥由晒过后收进柜中防尘,随后顺势把裴诚诚的房间打扫归纳,再将陈慧秋落下的小物件收进盒中。
家中打扫整洁干净之后,裴桑桑解下围裙坐到椅上倒了杯水休息,一转眼才发觉这个家空了太多。从前人多,物品多,觉得怎么收拾都紧密又凌乱,如今处处整洁划一颇为符合她的审美,但却觉得不禁难过。
裴老太太从外面回来见到整洁又空旷的家也稍稍一愣,坐到沙发上后叹了口气,轻拍旁边的位置让裴桑桑过去陪她坐着看会儿电视节目。
“桑桑,家里好安静呀,以前也这样吗?”
“也是这样吧,从前爸妈和大姐都去上班,诚诚去上学,家里白天也是空的。”裴桑桑坐下后说到。
“可那时候,知道天黑了他们就会回来,现在……现在……”
“现在大家还是会回来呀,您别多想。”
“要是大家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多好,怎么就都散开了呢。算了,我去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空落落的。”裴老太太撑着拐杖起身,缓步进入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蒋西的电话在裴桑桑刚拿起水杯打算接着休息时打来,她看着号码就有种不自觉地欣喜。这段时间他们恢复了往来联系,偶有闲聊,还会见面走动,一切从头来过再认识一遍那样推进,没人确定后面会走向如何的发展,但就目前而言至少是坦承的新开始。
半个小时后裴桑桑与蒋西在一处公园见面,阳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看见对方后招手示意,最后在一处水边长椅处汇合落座。
蒋西买了裴桑桑爱喝的饮料,两人各握一杯,懒散地靠在椅上看着湖光风景享受阳光的温暖。闲聊些琐事后,蒋西提起裴老太太最近再没给自己打过电话,询问起她的近况。
因为从前老太太跟蒋西说裴家人不爱听她讲闲话,又怕打扰他们上班或上学,经常她一个人在家待一整天都没人说句话,觉得孤单,有时候只能自己对着家里的桌子讲话说心事,后来和蒋西打电话才她会觉得开心些,如今不和蒋西联系了,不知道她否还好。
“她最善长拿捏人的感情,让你信她,顺从她,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直被耍得团团转。对了,她还拿着别人的病历假称自己有癌症呢,谁能想到呢。你呀,就别担心她了,她好得很。”裴桑桑笑说着让蒋西放宽心。
当天晚上,裴老太太忽然在夜间扣响裴桑桑的房门口称自己不舒服,裴桑桑立即紧张起来,将裴立业叫醒的同时给老太太测量血压,一看血压数值高得离谱便再不敢耽搁。
二人匆匆将裴老太太送往医院,同时因为裴老太太一直在问其他人在哪,裴桑桑赶紧打电话把众人叫醒,通知众人来医院。
翌日清早,即使是离得最远的裴男都坐上最早一班飞机赶回来,待裴老太太睁开眼睛醒来时,所有人都已在床边等候着。
看到老太太的各项数值回归平衡后众人松下一口气,正好遇上主任带着医生团队例行巡查病房,相熟的医生与裴桑桑打了声招呼,看完裴老太太的情况后单独把裴桑桑叫去外面给了些提醒。
“裴护士,你也是做医疗的,应该知道遵医嘱的重要性,怎么这么大意呢。”
“什么?”裴桑桑不解反问。
“这情况一看就是没按时吃降压药,还吃了不少不该吃的东西吧。病人年纪大,你们做家属的还是要多上心,况且你还是医护专业呢,以后要多注意呀……”
一切有惊无险,裴家众人在病房内围着老太太嘘寒问暖,裴桑桑隔着玻璃观看这一幕则陷入思索,之后转身快步离开。
裴桑桑没有和谁打招呼就自己返回家中,径直去到裴老太太的房间,拉开靠床头的抽屉,见里面堆放着各类高脂高糖的食物,再左右巡视后目光落到窗台处的花盆,走过去翻开上面遮盖的绿叶后赫然看到花盆内埋着不少降压药。
那一刻裴桑桑愤怒又失望,恰逢裴诚诚的电话打过来询问她在哪儿,大家都在找她,因为裴老太太不肯住院治疗再做进一步检查,一直嚷嚷着要回家,所以想让她过去作为专业人士劝导。
“不用劝,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裴桑桑叹息着回应。
“二姐,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怪的说话。”
“你们都回来自己看吧。”裴桑桑叹息着收起手机,扶着床沿坐下去,垂头捂着自己的眼睛要自己克制与冷静。
当晚,裴家除了已赶去机场搭乘飞机返回南方地裴男,其他众人齐聚在一起,桌上摆着被丢弃的药与不该吃的那些食物,整个房子内弥漫着死一样的寂静。
“妈,以后别这样了,当我们求你了。男男一天内要飞两趟,诚诚直接错过论文开题会,慧秋张罗着两头跑给你收拾东西,我和桑桑也是守在你身边从昨夜到现在没闭过眼。我们不是罪大恶极的什么犯人,不该受这种折磨,不该耍得团团转。”
“你这话的意思,我要不是遇上生死的大事,你们都觉得来这一趟可惜了吗。”
老太太的一句反问让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别过目光发出长叹,之后以陈慧秋为首先行起身离开,裴诚诚喊陈慧秋等他一起下楼回学校,裴立业像是被气笑一般摇着头返回主卧,最后只余下裴桑桑。
裴桑桑留下,并非要与老太太再周旋什么,而是恪守自己专业的本分并以防万一,亲自倒好水之后盯着老太太将该吃的药服下,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后也离开客厅。
老太太告病,众人纷纷推掉工作赶回后发现再次被骗,这次裴桑桑都觉得忍无可忍,恰逢院方又有一队人员准备去乡下做义诊,裴桑桑与主动提出与同事换岗前往,当晚收拾行李在第二天裴老太太还未起床时离开家门。
陈慧秋也在翌日离开泾城去省里参加晚会录播,代表基层人员上台发言之后接受电视台采访。在关于自己家庭方面的问题时她稍作犹豫,然后承认自己已经离婚,但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家依旧的热爱,在送祝福的环节在镜头前笑着祝自己所有家人健康快乐。
裴立业在晚上特意着急赶回家打开电视,在新闻上看到采访的转播后笑开,以一个舒服的姿态靠回到沙发上片刻,之后给陈慧秋打去电话,告诉她今天的衣裳很好看,发型很合适,气色精神都像是当年自己刚认识时的样子,有特别的魅力,是那种站在那儿就与众不同的人。
彼时陈慧秋在参加一场聚会,嘈杂的场合中听着这些话,她都怀疑是不是真从裴立业嘴里说出来,毕竟那可是个傲慢了几十年的男人,从不会向自己低头服软,更不会直白的夸赞自己,只会在不想参与的事情上摆手转身走开。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非常有人格魅力的女性,你的坚韧和务实影响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怎么样,应该一定不会比现在好。抱歉,用了三十年才真正说出这句话,感谢有你曾存在于我的生活里。不论以后我们以何种身份相处,我都由衷希望你能幸福,你很值得拥有这些。”
“我们始终还是家人,不对吗。”陈慧秋顿了顿才笑着反问。
“是,当然是。”裴立业笑握着手机,缓了缓再道一声谢谢后才结束对话。
冬日继续,万物凋零,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寒潮袭来后,一些南方城市都出现落雪奇观,同时一场流感也在各地蔓延。
裴桑桑在山区随医疗队驻扎下来,那里生活多有不便,没有暖气空调,起居生活也很艰苦。当地陆续出现患上流感的病人,同事也有数人病倒,裴桑桑肩上的任务就瞬间重了许多,一天从早到晚基本没机会坐下休息,比在院里时还要忙上许多。
不过裴桑桑并不觉得辛苦报怨,这样的忙碌反而充实,让她暂时不去想那些家里的事务,起床就投入到工作,结束工作就累得倒头便睡,省去胡思乱想的空间。
期间,她收到过裴老太太发来的语音消息,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又说自己这两天觉得不舒服,催问裴桑桑能否早些结束义诊工作提前回去。
裴桑桑耐着性子解释自己还有一周左右才能回家,心里则将老太太自称不舒服的事当作又一次的谎言算计,她无非就是想让所有人围着她转。
陈慧秋打过过几次电话,但都因为风雪影响而信号不好,最后还是通过村里的座机才完整地聊上几句。陈慧秋不想再等到明年春节,决定近日就出发去日本看雪,已订好机票,打来电话只是给裴桑桑交待家中的事务。裴桑桑虽有对陈慧秋出行的担忧,但话到嘴边又最终没有阻止,而是送上一路开心的祝福,。
几天后,同事们陆续恢复后投入到工作,但裴桑桑却因为免疫力下降而开始低烧,不得不借住到当地一户人家里安静地休息。发着烧时混混沌沌胃口全无,分外想喝一杯咖啡提神,但也只能想一想,在朋友圈里发了声感叹。
蒋西在傍晚时赶到裴桑桑所在的山区,一身风雪地找到屋中时裴桑桑正睡着。蒋西没有急着将她叫醒,就在旁边拿过凳子坐下,边烤自己被雪打湿的外套边等待。
裴桑桑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蒋西时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就笑着嘟囔了一句报怨。
“你怎么老来我梦里串门儿,还越来越跟真的似的。”
蒋西忍不住噗哧一笑,为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便整蛊般将自己还不太热乎的手按到她的额头上。冰冷的触感令裴桑桑清醒了些,这才确认坐在炉边的人是真的,蒋西真就是从百里之外的泾城来到山中找到自己。
几分钟后,裴桑桑从保温杯里喝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咖啡,然后开始有些不忍心地疼报怨,这样恶劣的天气驱车来送杯饮品太不值得,即便是现在重新追求自己,那也不应该。
闻言,蒋西脸上的笑意稍稍退却,裴桑桑捧着杯子渐渐从这神色的变幻中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方向,蒋西此行前来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咖啡只是顺便带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裴桑桑问。
“都还好,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你先冷静。”蒋西接过裴桑桑手中的杯子以防万一,然后才告诉 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为来传达一则消息。
裴老太太在三天前经历了一场手术,昨天刚刚度过危险期,在蒋西出发赶来这里时她还没有完全苏醒。
原来,几天前裴老太太发消息给裴桑桑称自己不舒服时,也同样发给了其他家人。众人也都如裴桑桑那样觉得又是老太太的伎俩,各自找借口理由敷衍回复了几句,无一人立即赶回家中。
然而,也就是那天,老太太真的就倒在在家中犯了病,最后她拔通蒋西的号码救助,蒋西立即过去将老太太送医才让一切没有走到最糟糕的地步。
一天后,裴家众人众自各处赶回,再次汇集到一起。看着医生拿出的报告终于明白老太太是真的病了,没有癌症那么严重但也绝不轻松,一个肿瘤长在个颇难以操作的位置。
医生早在几个月前就与老太太沟通过,手术成功率能达80%以上,建议立即安排住院切除,但老太太却执着于余下的那20%,追问医生是否就意味着20%的概率她再没机会下手术台。没有医生能给出任何百分之百的承诺,之后老太太再没有去面诊见医生。
至此,众人才明白,老太太急切的想把所有人拉回去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为担心自己过不了这一关,担心时间不多。她用自己友人的癌症病历,是她想提前知道自己如果面临死亡时众人的反应,急切地想要抓住更多证明自己被家人爱着的证据,以此给自己躺上手术台,赋予自己击退那20%失败庇恐惧感的力量 。
又一日清晨,老太太终于醒来,目光所及是分别趴在病床左右的裴男与裴立业,在床尾处椅子上靠着的陈慧秋与裴桑桑,墙角处垫着只枕头靠墙打盹的裴诚诚。
因为担心老太太随时会醒来,想要见他们中的谁,裴家众人就都一个不落的守在这儿,困了就原地休息。在历经彻夜的等候后,每个人都不修边幅,脸色疲惫且苍白,歪歪斜斜尽显狼狈。
环视众人后,裴老太太苍白干涸的唇微微上弯,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因为虚弱发不出声音。药物作用下的疲惫感随后袭来,她感受到眼皮的重力下滑,便极力对抗着这种困倦感,拒绝闭上眼睛,因为担心不会再有下一次睁开的机会。
终于,身边的裴男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后醒来,发现老太太已醒,赶紧摇醒旁边的陈慧秋,同时附近身子试图聆听老太太想说什么,可什么也听不清。
老太太的喉舌间还有无数想说的话,但此时都无能为力,唯有瞳孔里透着万千来还不及表明的情绪,充满对再次闭上眼睛睡去的害怕,泛起泪光。
裴男在意识到裴老太在所秀露出情绪后,附下身温柔地说:“我们都在,您不用怕。”
陈慧秋陆续将所有人叫醒,随后也附身冲虚弱躺在那的人开口,说:“您要是累,可以再睡会儿,我们会一直都在等着。”
“是呀,奶奶,我们都哪儿也不去。”裴诚诚凑近。
“妈,我们都陪着您。”
“奶奶,你安心睡会儿……”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聚在床边,柔声细语地安抚着老太太惊恐担忧的心。渐渐的,老太太放心的闭上眼睛,带着唇角的微笑睡去。
老太太醒了再睡,医生过来稍作检查后告诉众人这是好的现象,不过需要继续观察。
众人点点头稍缓一口气,送走医生之后到移步到楼道里开始商量安排接下来的陪护计划,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细节。
裴桑桑最后出门离开,她站在门口处握着门柄,听着外面的商议声,回望一眼病榻上安睡的老太太,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这大概就是家吧。或许,等这一场麻烦病症恢复后,老太太以后还是会那么的武断专横,大家还是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麻烦而再起风波,但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是隔阂与各种麻烦依旧在,但在需要时所有人都毫不犹豫地站到一起共同迎接挑战。
这个家它不完美,但也有自己无与伦比的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