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书名:梧枝还亦亦 作者:周楚嬛 本章字数:4414 下载APP
孟怜笙在台上的妩媚动人,娇憨俏丽都带不下台。台下俊朗出尘,是副磊落干净的少年模样。所以进店时也没人认出他是孟怜笙。

    若招来戏迷他也不是烦,座儿们捧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被人认出来肯定要让他唱上两句,两句接着两句,没完没了,他不想耽误时间。

    店里的人不少,可那打点客人的小哥见他生得这么俊朗,上赶着问:“少爷想来点什么?”

    三晋一带有管富裕人家的男孩叫少爷的风俗,要是再年长点,无论穷富就都叫爷们儿了。

    孟怜笙点了几个喜欢的走出了店。拿着蜜饯四品,迎面跪来了个身形瘦小的讨口,还断了一只手,孟怜笙不假思索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些果干和糕点,放到乞丐举着的摇摇欲坠的破碗中。

    薛良平时出门一般都坐在车里,很少遇到这种迎面而来的乞丐,哪怕遇到了也会像街上众多人一样不屑一顾地走开,只是今天见孟怜笙这样,就也想发一发善心,往一叠声说着“谢谢大老爷”“大老爷您升官发财”的乞丐手上扔了一块银元。

    孟怜笙抬眸看了薛良一眼,和给乞丐食物时一样沉默,眼神也是极平静的。

    跟薛良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承乾府,孟怜笙自顾自地往偏院走,薛良大手一伸拉住了他的胳膊,“还没来得及问你呢,咋住这么个破地方?”

    孟怜笙撇了撇嘴:“他们给我安排的地儿离内院太近,我不愿意和你的女人住一个院子,也不想让人误会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孟怜笙抬眸一字一顿道:“而且,女人多,太吵了,我烦。”

    薛良怔了怔:“行,我知道了。”

    孟怜笙才回偏院,讨是寻非的就来了。

    木色基调的素雅屋子里,阿香轻声说道:“卿哥儿,府上三姨太来了。”

    孟怜笙手上还拿着本厚厚的工尺谱,闻言翻了一页谱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声音温和吐出两个字音:“不见。”

    府上没有正室太太,薛良踏足内院一向只管睡觉,不理其他,二姨太又不喜管闲,如此一来,内院大权就旁落到三姨太郑清手中。

    郑清此刻颐指气使地站在偏院门外,她没想到孟怜笙这么不上道,自己亲自来这破瓦寒窑一趟,竟然吃了闭门羹,一怒之下少不得酸寒几句:“左不过就是个卖屁/股的粉头,真拿自己当个角儿了?等良帅新鲜劲儿一过,看你还能不能端起这个架子!”

    说完,这眼尾上吊的女人捻着兰花指拖了拖新做的头发,又拢了拢皮草,刚起扭腰走的势头,就见偏院的门开了。她翻了个白眼,心想:“臭戏子脸上挂不住了吧?”

    转身正要一脚迈进门,一盆冷水泼的她措不及防,脚下连着小腿冷湿一片,她抬眼瞪端着水盆的阿香,一时气的说不上话。

    阿香也没给她骂街的机会,直接了当道:“哎呦,您就是三姨太太吧!没这身皮还真看不出来…对不住,我今天出门子撞了晦气,手不灵巧了!”尾音都藏不住笑意了,阿香说完辫子一甩紧跟着关了门,听郑清骂贱人也不恼,边抱盆往回走边掩嘴笑。

    孟怜笙刚才听到了些,见阿香得意洋洋地进来,也对外头的事一知半解了,他不由得轻笑一声:“你比我年长许多,遇着这样的事反倒孩子气。”

    阿香把盆子放到盆架上:“哼,气死她拉倒,这么个东西,怎配见你?”

    孟怜笙没见到三姨太,不知她是怎么个东西。可单凭今儿她站门口骂街就心里发疑,薛良虽好色,可是还算有品,不至于昏聩。这样没脑子的人怎么会被纳做姨太?

    薛良晚上来了,带了几名仆从要给他搬屋子,孟怜笙看这些人进进出出的,还以为薛良是因为下午三姨太的事要让他换地方住,毕竟以那女人的德行吹吹耳边风也不是什么罕事,搬就搬,薛良要真为了那么个女人跟他来脾气,那他还真是看走了眼。

    他走上前问薛良:“怎么突然要给我搬地方?”

    “这地方不好,你又不想住的离内院近,我就勉为其难……让你跟我一个院子住了。”薛良说话间还挑了挑眉,和孟怜笙撞了下肩膀。

    孟怜笙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嘴角。搬地方可以,但搬去的地方不可以,孟怜笙正要拒绝,又听良帅发话了:“哎哎,差不多得了,别搬起来没完啊。”

    阿香从旁屋出来帮忙,正搬的起劲,见孟怜笙要回绝,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道:“卿哥儿前天不还说那边的马吵人吗,今儿搬正好。”

    薛良也忙扯顺风旗道:“你放心,我白天不在府上,扰不到你。”

    孟怜笙心想我白天也不在府上,话还没说出来又听薛良问道:“你刚才问我听说了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孟怜笙抿唇道:“没什么事,快搬吧。”

    孟怜笙就这么住进了东院内的一座四合院里。下人引着他到了净几明窗的东厢房,和薛良住的正房紧挨着。屋内陈设都挺新,打开灯便觉这屋子比其它屋子更亮,抬头一瞧原来是多按了俩灯。

    孟怜笙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牛皮纸,摊开,借着头顶吊灯的暖光又细看一遍,这是被霍俊芸卖掉的霍府房契,现在孟怜笙又买回来了。

    师父的故居,哪怕现在没人住也不能被别人占着,还好当初买这房子的是霍俊芸的戏迷,如今孟怜笙再来买回来,他自然也是乐意的,说只当是物归原主,这让孟怜笙也省了不少事。

    他把房契叠好,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鲁班盒子,即便知道如何打开也摆弄了好一会儿。放房契时留意到了师父临行交给他的钥匙,这才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忘了。”

    此时薛良在办公室内接过贾涟舟递上去的一张要员名单,抬头就见他的副官黑着眼圈打哈欠,都给他看困了,“昨夜带人放烟花累着了?”

    贾涟舟嘿嘿一笑,“没累没累,给良帅办事,哪有累着一说。”

    “得,你出去吧,我也不看了。”说罢,薛良霍地起身,出了办公室的门,直往东院走。

    孟怜笙拿出钥匙关了盒子就要出门,这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他撩起门上厚重的冬帘,见薛良正往他这边走,外头那人呼噜了下头发,抬起头正好与撩帘子的孟怜笙对上眼,先打招呼道:“孟老板晚上好啊。”

    孟怜笙声音清朗:“良帅晚上好。”

    薛良进了屋,他问孟怜笙:“孟老板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孟怜笙摇头:“不是,我正要去找你呢,可巧你来了。”他张开手把钥匙递到薛良面前:“金库的钥匙还你,除了赎我师父的钱没补全,其它的应该都在。”

    薛良知道,赎的是霍俊芸的遗体。

    他皱了皱眉,拧过身道:“不要。”

    孟怜笙有些无奈:“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这东西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能留着,快收好。”说着他就要把钥匙塞到薛良手里。

    薛良小豹子般灵敏闪过,只好笑说:“那我也用不着,我的脸就是钥匙,钥匙和我的脸一个作用,钱庄银行的人看到我就知道拿钱了。我以前说过,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还回来,你自己留着吧。”

    孟怜笙没成想金库钥匙竟然是这么用的,他去那儿一趟只把钥匙给了管事的,还以为钱是真锁在金库里呢。

    薛良今天穿的挺西洋派,卡其色大衣内搭针织坎肩配衬衫,想来是刚回来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奔这来了,孟怜笙问道:“良帅怎么先来了我这?不怕后院的那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吃飞醋?”

    “我来看看你住的习不习惯,她们吃她们的,吃什么不活着啊。”

    毕竟那些女人又不是他想纳进来的。

    “住的还行,就是你家这鸡也没用啊,还没我吊嗓起得早呢。”

    “那是母鸡,婆子养了留着下蛋的。”

    “啊?是吗?”

    ……

    不知是不是孟怜笙和他分的太清的原因,薛良走后心里有些不舒服。脑中莫名地又浮现孟怜笙弯眉轻笑的样子,他长的那么好看,若放在平时薛良想起一定心生欢喜。可他现在却有点烦躁,折道就走进后院某姨太院中,然而莫名其妙地什么都没干就睡了。

    孟怜笙就是这样,他从来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近几日可有的忙。

    从前芸家班的师兄师姐们与若干伶人都被他招回。因霍俊芸解散戏班子时把他们的卖身契一把火烧了,他有几个师姐甚至给人做了妾,有不愿回的孟怜笙也不强求。

    但大多数戏子在这世道里除了唱戏一无所长,他们那点斤两也没戏班子能看上,做苦役辛苦尚且不谈,就风餐露宿的苦都没几个能受得了,与其这样还不如重回戏班子。

    重组芸家班后,孟怜笙与几个有阅历的师兄姐商量封箱的事。到了年关,封箱也是戏班大事,但今年的变故太多,要不要封箱演出还是个变数。

    可当孟怜笙知道悦天楼被霄宇社的戏子占了时做出了决定,他思量片刻,笃定道:“演,不光演,还要在悦天楼里演。”

    霄宇社的班主不是梨园行的,可他们社里的红角柳白梅与霍俊芸生前就不对付,如今霍俊芸不在了,他们就更无所顾忌了。

    孟怜笙来时正是晌午最后一场戏散场,座儿们还没走光,有几个认出了来人是孟怜笙,这一嚷嚷就都认出了他,纷纷留下看热闹。

    孟怜笙步履如风,长衫衣角被吹了起来,平添了少年盛气,他边走边道:“我芸家班的戏楼,你们用着可还舒坦?”

    路人甲一嘴子四川话:“诶诶,你们听说了没?孟老板啊,重组芸家班了。”

    路人乙是本地口音:“知道……啊!这就是孟老板啊,长得真俊。”

    霄宇社一刚卸了妆的乾旦自后台出来,扣着长衫的扣子尖声厉气道:“孟老板重置芸家班,真是恭喜!我说今儿怎么竟刮邪风,原是把您吹来了,您不在戏园子里呆着,怎跑我们这贱地来了?”

    孟怜笙仍旧波澜不惊,淡淡道:“我来收回我芸家班的宝地,不成想刚到就遇到个拦路狗。”

    围观戏迷发出一阵哄笑。

    那乾旦脸都绿了,神色大变:“你说什么!?”

    孟怜笙不乐意和二椅子废话,直接绕过他与霄宇社的班主说:“崔老板,这悦天楼打从民国十年就一直是我芸家班演出的戏楼,您不懂这行内规矩我不怪您,您的戏班子平白就占了我芸家班的地方,是不是太无理了些?”

    这崔班主好像刚抽完大烟膏子,亢奋劲还没过,深陷眼窝里的眼珠子聚了聚焦,听孟怜笙说完立即摇头晃脑道:“我既然在这块唱,那这就是我的地盘,你想在这唱?好说,一条小黄鱼的事儿。”说着,手上竖起一根食指。

    “悦天楼本就是我们芸家班的,自己拿钱赎自己的东西,真拿谁当傻子呢?”师姐橙红站出来说道。

    孟怜笙边揉太阳穴边叹气:“看来还是不该把你当人看。”

    “但这悦天楼,我要定了!”

    前一句淡然,后一句铿锵,孟怜笙抬起眼,眸光寒凛,抓起一桌子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整个悦天楼霎时间乱成一团,芸家班的戏子打架绝不含糊,抄起这楼里能用的家伙事就往对方那边招呼,霄宇社的人没想到平时以温和待人的孟怜笙竟然会动粗,一个个都躲闪不及遭了殃。

    众戏子打得正起劲,柳白梅和霄宇社里承事的耳语几句,承事的点了点头,他畏畏缩缩躲开几个打的正欢的,到台上高声说道:“孟老板息怒,我们柳老板说了,戏楼还你芸家班要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