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衡没说什么，只是对盛年点了点头。
盛年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陈自秋的身影，发现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剧本。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视线，陈自秋抬起头朝他看过来，对他点头，扬起一笑。
接下来的拍摄就顺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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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时文的生活还是照常备课上课，邵宣君的出现并没有给他带来变化，两人的生活并无交集。
这只是偶尔会在十里醉戏楼遇见，但两人从未打过招呼。
夏珩看上了台上的虞姬。
他一开始拉着邵宣君来这里就是奔着虞姬去的。
先后听了几场戏后，夏珩终于在后台见到了虞姬。
梨园班主带他们二位来到一个房间，卸下妆的程泛舟在里面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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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衡不赶进度，将戏楼的戏份拍完后，陈自秋与盛年今天没拍摄任务了。
钟鹤还不能卸下那身虞姬戏装，因为全衡要单独拍他唱戏的特写。
穆渐鸿还是穿着那身西装，靠在门上，看着钟鹤小口喝水，笑道：“看吧，我就说多吃点饭，你熬不住。”
钟鹤确实有些累了，又累又饿，戏他唱了几遍，他嗓子都有点哑了，全衡还有些不满意。
他也不敢喊累。
他能感觉到全衡对程泛舟这个角色的器重与偏爱，所以对他的要求格外严格。
钟鹤与剧组里请来的京剧老师交流了一番，又去听全衡的讲戏。
全衡对他说：“你唱的是钟鹤的虞姬，不是程泛舟的虞姬。”
程泛舟的虞姬是怎么样的？钟鹤想。
全衡是个追求肢体语言情感表达的人，喜欢用镜头用画面说话，他的很多电影都有着极其丰富的镜头语言、画面语言。
这些镜头画面语言是通过肢体、神情、语气、情绪，乃至当时一景一物的捕捉去展现。
为了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会一遍又一遍要求演员重复表演。
他认为角色是演员的，演员有他一套表演表达的方式，不满意的地方他会指出来，但不会告诉演员怎么去演。
已经七点了，钟鹤饿得身子发虚。
他穿着那身戏服，坐在楼梯那里，膝盖贴着自己的胸口，借着楼梯的光看剧本。
突然，一个阴影将他整个人覆盖住。
钟鹤一怔，抬头看到了穆渐鸿。
“穆前辈，你怎么还没回去？”钟鹤有些惊讶道。
穆渐鸿将手肘上的外套披在钟鹤身上，然后打开水杯拿到他面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钟鹤发现他手上拿的是自己的保温水杯，想着应该是他帮自己去装了热水，赶紧双手接住：“谢谢穆前辈。”
穆渐鸿笑：“我看到你在这里，还以为你被全衡训哭了，一个人躲这儿伤心呢。”
“我才没那么容易训哭。”钟鹤喝了口热水，才发现里面是姜汤。
他盯着水杯，怔怔道：“这姜汤是……”
穆渐鸿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我让田欣去买的，这才三月份，天气还冷着呢，你就穿这一身，哪受得了。”
钟鹤心底一暖：“谢谢穆前辈。”
穆渐鸿轻笑一声，他把地上的剧本拿起来，放在钟鹤身边。
然后在钟鹤面前蹲下来，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认真地看了钟鹤的模样，唇角上扬，带了些调笑的意味，道：“小孩，你真没躲在这儿哭？”
钟鹤差点被他的神情和语气呛到，他摇头：“真没有，我就在这看剧本。”
穆渐鸿抽着烟，神态惫懒，看到钟鹤乖巧地摇头否认，忽然发出一道气声，有点儿像呵。
钟鹤看到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穆渐鸿在这里，钟鹤基本没什么心思琢磨程泛舟的虞姬是怎么样。
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穆渐鸿抽烟。
说实话，穆渐鸿一边抽烟一边笑的时候，钟鹤被他的笑勾到了。
青白烟雾冗着穆渐鸿深邃漆黑的眼睛，那张痞帅的脸若隐若现，神态恣意放纵。
钟鹤只在屏幕里看过他这种神情。
穆渐鸿忽然把手放在他膝盖上，钟鹤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就听到他说：“饿了没？”
钟鹤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穆渐鸿又问：“方才你只穿戏服站在上面的时候，冷不冷？”
“冷。”钟鹤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如实回道。
“程泛舟以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这样的饥饿与寒冷中度过。”穆渐鸿突然说。
烟雾拂过穆渐鸿那张脸，他的眼神落在钟鹤身上，松散中带着许些认真的神态。
“你跟师傅练京剧的时候，觉得苦吗？累吗？”
钟鹤脸上滞了一下，还没开口，穆渐鸿又道：“说实话。”
“苦，我觉得很累，”钟鹤犹豫了下，如实道：“因为电影里面程泛舟唱戏的部分并不是很多，为了那一段十几秒的呈现，我却要练上几个月，我觉得很枯燥，甚至……觉得不值得，无数次想过放弃。”
穆渐鸿笑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全衡要让你花几个月的时间去练京剧？”
钟鹤有些迷茫地看他，穆渐鸿的手抬起来，本想摸他的头，但看到他的头饰，转而拍拍他的肩膀。
“他要的就是你的感受，你这样的痛苦只有几个月，而程泛舟呢？”
穆渐鸿收回手，站起来，看向戏台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戏台对程泛舟来说意味着什么？”
钟鹤是表演系出身的，他知道表演的三大流派，体验派、方法派和表现派。
但他从没认真去重视过这些，他做演员并不是为了钱，只是比较喜欢表演，给自己找点事做。
毕竟演完一部剧，对他来说很有成就感。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在一个严厉到一丝不苟的导演剧组里，要求他必须认真对待每一场戏的表演。
稍有点懈怠，整个剧组都会陪他到很晚。
钟鹤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穆渐鸿是体验派演员，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就是建议他把自己完完全全放在程泛舟的角度去表演。
钟鹤其实不是很喜欢体验派，他上课的时候记得学到过，体验派不仅伤身还伤心，有时候还会导致演员出现心理问题，无法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但是现在。
钟鹤看着剧本，要想完完全全演出程泛舟的虞姬，只能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把身上披的外套拿下来放到一旁，然后一手按在肚子上，坐在楼梯里侧，让自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程泛舟是被班主从外面捡回来的孩子。
梨园规矩严，很多孩子为了口饭吃，努力训练，稍有表现不好时还会挨鞭子。
钟鹤看着程泛舟的生平，短短百余字，却是他的一生。
他放下剧本，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堵高墙，心里想，程泛舟曾经被罚跪在雪地里，他饿着肚子，身上穿着单薄，渴望地盯着那堵高墙。
他渴望高墙外的世界，但只有练好虞姬，他才有机会能够看一看高墙外的世界。
穆渐鸿坐在全衡身边，身子往后仰，大长腿一交叉，露出惬意的神情。
全衡点了一根烟，他朝钟鹤的方向看去，说：“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穆渐鸿说：“能说什么，提个醒而已。”
全衡说：“钟鹤跟盛年不一样，他比盛年更容易陷进去。”
穆渐鸿坐起来，看到蜷缩在楼梯上的身影，说道：“但他这个角色，入戏才能演得好，你是没瞅见那小孩，被你训的，苦巴巴一张脸，要是再这样耽误下去，十点了你都没让他收工。”
他踢了一脚全衡屁股底下的椅子，“你老喜欢饿着人家，什么毛病，白榆要在这里，他早下班了。”
全衡哼一声，“你什么时候把你那浪劲儿收一收，成天瞎撩拨人，跟谁比坏毛病呢？”
这时候，钟鹤走过来告诉全衡他可以继续了。
拍摄结束的时候，钟鹤饿得快虚脱了。
他卸了戏服，裹了大衣，小马赶紧给他递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小钟哥，吃完再回去，咱的车还没到。”
钟鹤闻着香腾腾的饭味，饿得更厉害了，他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问：“什么时候买的？还这么热。”
小马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但钟鹤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就没注意到，小马说：“刚刚我跑去买的，回来正好你演完了，一直揣兜里呢，没冷。”
钟鹤专心地吃着，吃完后他们的车也到了。
坐在车上，他掏出手机，发现微信有一条好友申请。
居然是穆渐鸿的好友申请！
钟鹤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拿不稳掉下来。
穆渐鸿加、加他了？！
他呆了一会，正想点通过时，突然想起自己的头像是穆渐鸿的照片。
钟鹤赶紧去换了一个头像，换成了杰瑞小老鼠。
然后才颤巍巍地点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