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在父家犯了淫乱。”
——《申命记》22:21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声枪响惊醒了。我赶紧把头埋在毯子底下,生怕枪手就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了?”弗洛茜问。
我向毯子外偷看,看到她站在梳妆台前,正在梳头。
“谁有枪?”我问。
“什么枪?”她耸肩。
“弗洛茜,你没听到吗?有人在我们房间里开枪。”
“贝蒂,我一直站在这里,没有人开枪。你在做梦。”
她把梳子放在梳妆台上,离开了房间。
尽管她说没有人开枪,但我确信有一声枪响。为了安全起见,我检查了床底和衣柜。发现房间空无一人,我又躺了下来,浑身发抖,但仍然能听到枪声。我等着我的兄弟姐妹们在浴室里梳洗。
我听到最后一个人下楼,就从床上起来。当我走进浴室时,我大声地打了个哈欠,没料到菲雅弓着身子在里面。
“哦,抱歉,我以为没人。”我退回到走廊对她说。
她的指关节因为抓着水槽边缘而发白。
“菲雅,你病了吗?”我问。
她迅速抹去前额的汗水,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两个发夹,把自己两侧的头发夹在脑后。
“我没事。”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发现自己上衣的扣子没扣好,赶紧整理了一下。她的手指在发抖。
“你确定你没有生病?”我问。
“我什么事都没有,贝蒂。”
她咬着牙对我笑。当她拍我的脸颊时,她的手掌又黏又湿。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我告诉她,“我想你是得了流感什么的。”
“我跟你说过了,小贝蒂,我感觉很好。”她说道,然后挣扎着让自己走得平稳。她靠支撑墙壁走到了走廊。
“也许你昨晚出去的时候生病了。”我说。
她在楼梯顶上停了下来。
“昨天晚上冻死人了,”她说,“我甚至都没把脚伸出毯子。”
“但我看到你了。至少,我以为我看到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就像枪声一样。”
“你肯定是在做梦,因为我当时在床上。”
她走下楼梯。我没有告诉她她的脸上血色全无。
在浴室里,我踩到了湿漉漉的东西。我把脚翻过来,看到我的脚后跟上有一滴血,我看到马桶座上还有一滴。我注意到柜门微微开着,母亲的卫生巾被拽了出来。我把盒子推回去,关上柜门,然后用纸巾擦去马桶座上的血迹。
我下了楼,坐在菲雅旁边的座位上,她把她的煎饼盘子推到我面前。
“你可以吃我的早餐,小贝蒂。”她说,“我不饿。”
她拿起一小罐父亲的糖浆,开始倒在我的盘子上。糖浆只是在水中煮沸的糖,但我很喜欢。菲雅的手抖得很厉害,我以为她要把罐子扔下去了。
“够了。”我说。
她放下糖浆,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我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她就吐在了桌子上。每个人都往后靠在了椅子上。
“呃,菲雅。”弗洛茜把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对不起。”菲雅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父亲在她倒下之前扶住了她。
“你病多久了?”他问。
“今天早上才病的。”她擦了擦嘴,“我要躺一会儿。”
她缩成一团,捂着肚子。
“你发烧了,姑娘。”父亲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给拉德医生打个电话。”
“不行,”菲雅抓住父亲的胳膊,“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再说了,你不是有茶什么的可以给我吗?”
“我不治疗紧急情况。”
“不是紧急情况,父亲,只是流感什么的。我只是需要休息。我不想要医生来。我不想小题大做。”
父亲扶她上楼,让她躺到床上。母亲很快开始把盘子挪到水槽里。她让我们其他人把桌布裹起来,拿到室外抖掉呕吐物,这样她就可以清洗桌布了。
“必须倒进河里,”我说,“这样水就能把呕吐物带走了。”
母亲经过时拍了拍我的后脑勺。
“你们一定要离菲雅远一点,”她补充说,“不管她感染了什么病菌,都会传染给每个人。这栋房子里会有很多病菌,我们必须搬家。”
弗洛茜连桌布的一角都不肯碰。
“好臭。”她捂住鼻子,“我自己都要犯恶心了。”
是利兰抓起桌布拿了出去。他抬头望向菲雅的窗户,任由呕吐物滑落在雪地上。
我们都以为她下午会好起来,但是她吐了父亲给她泡的茶。父亲决定烧鼠尾草,在房间里挥舞烟雾来帮助消毒。在这之后,他去了车库,煮了一种野生姜汁,擦在菲雅的肚子上。我站在走廊里盯着她看。因为有病菌,母亲不让我进屋。她让我回到楼下弗洛茜和男孩们看电视的地方,但菲雅汗流浃背的样子让我选择留了下来,守着她。
“好吧,”母亲对我说,“如果你要留下来,你得派上点用场,去把毛巾浸在冷水里,拿回来给我。”
我迅速照她说的做了。她把湿布搁在菲雅的额头上。
“我必须打电话给拉德医生,”她对菲雅说,“如果我们不及时治疗这种流感,很快就会变严重的。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
“不要叫医生。”菲雅把手伸向母亲,“他只会四处戳弄,让我更难受。会过去的,求你了,妈妈。”
也许是菲雅叫她“妈妈”的方式让母亲妥协了。
“好吧。”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空杯子,“我再倒点水。”
当母亲转身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在菲雅身上盖着的海军蓝毛毯上。菲雅臀部周围的布料比其他地方的颜色更深。母亲放下杯子,摸了摸毯子上的黑点,她的手指全红了。妈妈猛地掀开毯子,一摊血浸透了菲雅的裙子。
“耶稣的血啊。”母亲捂住了自己的嘴。
“今天早上浴室里有几滴血。”我说。
“你为什么不早说?”母亲转向我。
“我以为是你的,我看见你的卫生巾从盒子里掉出来了,我以为是——”
“去叫你爸爸。”她把我往前推,“快去。”
我匆忙跑下台阶,差点儿摔倒了。
“怎么了,贝蒂?”利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需要爸爸。”我跑过他身边。
“他在车库里。”弗洛茜说。
我撞开前门的纱门,跳下台阶,踏入雪地。
“爸爸,是菲雅。”我一跑到车库,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一直在准备按摩用的生姜。他丢下生姜,从车库冲出来,进了屋子,我紧跟在他身后。
我们上楼去见菲雅时,母亲指着血说不是流感。
父亲立刻跑回楼下,我能听到他在打电话。
“医生?我是兰登·卡彭特,我女儿流了很多血。不,不像阿尔卡那次。血是从……总之,请尽快过来。”
弗洛茜和男孩子们走上楼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利兰把所有人都推开,第一个冲进菲雅的房间。
“她怎么了?”他问母亲。
她把他推回了走廊。
“在拉德医生到来之前,你们所有人都需要离她远点。”母亲说道,然后转向菲雅。菲雅已经开始不停地道歉。母亲试图从她那里得到答案,比如流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不知道。”菲雅回答,她的声音在发抖,“我醒来的时候血就在流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几滴,我用了一片你的卫生巾。”
父亲冲上楼梯。
“拉德医生马上就到,”他说着走过去握住菲雅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菲雅。我们都在这里。”
他转向我们这些孩子,挥手示意我们进屋。
“抓住我的手。”他对我说,“弗洛茜,你抓住她的手。男孩们,排好队。我们要把我们的力量传给菲雅,她需要她的家人。”
我们在菲雅的床边围成一圈,最后母亲拉着林特的手。
“你会没事的。”父亲告诉她。“对不对,孩子们?”他在等我们全部点头。
“你会没事的,菲雅。”他又说了一遍,“你会好起来的,写你的歌,唱你的歌,坐在‘遥远之地’。你的歌在这里,菲雅,就在这个房间里,甚至在痛苦中。不要以为太阳不会再升起。我可以看到你点缀着这片土地。”他转过头看向床边的窗外,“我看到了你未来的样子。你在唱歌,走向你生命中的每一个十年,直到你站在田野中,你满头银发,享受你注定会拥有的生活。未来正在给你写信,菲雅。它正在给你写信,告诉你你不会死在这张床上。”他转向她,“记住你有多么强大,我的姑娘。你是如此的强大。”
我甚至不确定菲雅是否注意到我们在那里,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太蠢了。”利兰说,他挣断了我们连成的圈,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那个该死的医生在哪儿?”
几分钟后,我们听到拉德医生的汽车轮胎在外面的碎石路面上嘎吱响动。
“在这上面。”父亲在楼梯口喊他。
拉德医生上楼的时候,朝我们这些孩子微笑。他是那种你认为他一辈子都是个老人的人,身上散发着霉味,胡子乱糟糟的,戴着双光眼镜。他经常给我们这些孩子吃打虫药,仿佛它们是糖果。
“拉德医生来了,”他告诉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当他看到菲雅和血迹时,他几乎震惊了。
“最好把这些小孩带走,兰登。”他迅速做了个手势,对父亲说。
父亲把我们赶到了走廊。
“在楼下等着。”他关上门对我们说。
“我哪儿也不去。”弗洛茜说。
我们每个人都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另一边的声音。
“亲爱的,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医生问菲雅,“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吗?”
“他为什么这么问?”崔斯汀问。
利兰扇了他一巴掌,叫他闭嘴。
“我说,亲爱的,你对自己做了什么?”拉德医生又问了一遍。
“没有。”菲雅的声音很大,我们都听到了。
我从门口退后一步。
“你怎么了?”弗洛茜问我。
我飞快地奔下楼梯。我没有停下来,直到我来到外面那棵滑榆下,我立刻在树干上找到了父亲为珀西玛割树皮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新的方块,那里的树皮已经被割掉了。
我转过身,跌坐在雪堆里。
“我来了,菲雅。”我说着跑进了屋子,终于爬上了楼。
“你到底去哪儿了?”弗洛茜问。
“我知道菲雅为什么流血了。”我说。
“为什么?”利兰问。
我没有马上回答,利兰抓住我的肩膀,摇晃我。
“该死的,贝蒂。为什么?”
“因为树皮,”我说,“滑榆的树皮。”
“你在说什么?”利兰用力摇晃我,“说得明白些。”
“妈妈知道,她——”
我还没说完,利兰就打开了菲雅房间的门,把我推了进去。他命令我重复自己告诉他的话。
“树皮。”我说。
“贝蒂,什么树皮?”父亲问。
“妈妈,你知道的,”我转向她,“就像你说的那个女孩做的那样。”
我看着菲雅,她虚弱地摇着头要我停下,但我没有。
“菲雅把树皮放进她的身体里了,”我说,“就像你说的那个女孩,那个想要失去孩子的女孩。”
弗洛茜猛吸一口气,捂住自己的嘴。
“耶稣的血啊。”母亲栽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菲雅?”拉德医生俯下身来,“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你的身体里?亲爱的,别对我说谎。”
菲雅舔了舔嘴唇,像是渴了一样,然后说:“是的。”
“一片树皮,是吗?”拉德医生问。
“是的。”
“你怎么这么傻?”母亲问她。
“我想我必须这么做。”菲雅说。
“我得进行检查才能确定损伤情况,”拉德医生对母亲和父亲说,“一旦感染——”
菲雅拽了拽拉德医生的袖子。
“亲爱的,怎么了?”拉德医生转向她。
“我把它弄丢了,”她说,“我把它弄丢在里面了。”
“上帝啊,它还在你体内?”
她点了点头。
“上帝保佑,我们得马上把它弄出来。”拉德医生把手伸进他的黑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我觉得像一把大钳子,“把孩子们带出去。”
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我们都推回走廊。我蹲在她的胳膊下面,看着父亲抓住菲雅的手,拉德医生分开了她的双腿。他看起来像是准备挖她的身体。
“他们在对她做什么?”我反抗着母亲,这样我就能到菲雅身边。
“别这样,贝蒂。”母亲艰难地拦住我。
“让他们别再这样对她。”我哭喊,“他们会伤害她的。”
母亲成功地把我抱了起来交给利兰,他用手臂箍着我。当母亲关上门的时候,他把我抱进了走廊,任由我用拳头猛击他的胸膛。我感到疲惫不堪,然后跌倒在地,靠在墙上急促地往后退。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当门终于打开时,父亲抱着菲雅走了出来,拉德医生紧随其后。拉德医生说:“我们要把她带到我的办公室,给她注射青霉素。希望在感染扩散到她的血液前,我们能及时把她送到医院。”
母亲留在房间里,我看着她掀开床单。她盯着床单上的一摊血,眼睛红红的。床单中间是一片树皮,又湿又滑。她迅速地把床单的角折起来裹住它。她把它带出去的路上,一直将它贴在胸前。
她跪下来,用附近的一块石头砸开冰冷的大地,直到她挖出一个可以把床单埋进去的洞。但是她埋得不够深,所以一个角从泥土里伸出来,像墓碑一样标记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