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莫溪送莫夏上学，一如既往地热了杯奶，灌保温杯里装好。

　　今天的烤吐司没糊，夹了生菜和培根，整整齐齐地叠进团子饭盒。

　　莫溪把保温杯和饭盒放进书包，招手吱声，莫夏从房间里出来，首先看窗子。

　　夏槿洛在窗边。

　　“水浇了。”莫溪说。

　　夏槿洛点头，冷冷地指了指窗外。

　　莫夏心领神会：“爸爸，今天下雨。”

　　莫溪瞟一眼窗外，一人拿一把伞，匆匆下楼。

　　近来暴雨频发，莫溪很讨厌这种天气，更讨厌下雨天去林子里转。

　　不喜欢泥泞的单人行小径，也不喜欢腐烂的落叶和燃烧在雨后的火焰。

　　这天回家，莫溪找来一条毛巾擦头发，莫夏背着书包，屁事儿没有地看着。

　　不是带伞了吗？

　　莫夏感受到来自某人阴森得寒气逼人的目光，想解释。

　　下午放学时暴雨一直下，莫溪忽然停车，说自己下车一趟，说完便打伞出去。

　　雨噼里啪啦地泼，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莫夏看见莫溪高挑的背影，一路朝前，停在一方小亭下。

　　亭下罩有一个穿蓝领白T的小朋友。

　　“小弟弟，你家长呢？”莫溪见孩子浑身上下淋了个遍，赶紧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罩上。

　　这是个宛书的学生，校服右肩袖口的数字比莫夏小一级，是个小学弟。

　　“我……他们让我在这里等，可是雨下大了，他们回来……”小学弟一边哭一边说，湿漉漉的头发不断延水，檀褐色的眼瞳隐于长睫之下，声音又软又细。

　　莫溪安慰他，问他有没有家长电话。

　　打过去时，才得知因雨下太大，小学弟家长出车祸了，和他家长同行的是其姑姑，麻烦把孩子送到哪个站，会有人去接。

　　莫溪沉思一秒，说：“你家长有事，请我送你去站里，一会儿会有人来接。”

　　这小孩防备意识有些强，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走是不可能的。

　　所以小学弟明显不信他的话。

　　莫溪也思考到其中的不合理，弄得自己像个人贩子似的。

　　再打一通电话，让他姑姑说说。

　　打了，听了，小学弟还是不愿意走。

　　现代AI特别强，反诈骗意识也很强。

　　正愁该怎么办时，莫夏从车上下来。

　　他们都穿着宛书校服，见着是同一个学校的，小学弟防备心瞬间小下许多。

　　莫夏靠近一瞧，好眼熟，再一细瞧，这位不是新生代表嘛？

　　巧了，学弟也见过他——宛书初中部二年级学生会组长，新生发言时校服外套脏了，临时借的就是莫夏的校服。

　　“莫夏。”莫溪扭头，“你是学生，你劝劝。”

　　不料莫夏手一伸，斩钉截铁：“走。”

　　拽了人就往车上拉。

　　比起莫溪，这个人才更像人贩子啊？

　　上车后，莫夏一言不发，从车椅后摸条毛巾给学弟擦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该问的，因为他知道。

　　“翟芷然。”

　　小学弟不是大家世，父母一个是Beta，一个是Omega，靠做小买卖过活，日子还算可以。

　　莫溪带翟芷然进站，回来时把伞留小朋友打。

　　虽然没见到家长，但站台有保安，离开前特意嘱咐过，要看好了别让小孩子乱跑。

　　之所以回家擦头发，当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夏槿洛扶额，指挥莫夏把电吹风拿过来。

　　*

　　学校要办植物角，莫溪想把家里那盆木槿带过去。

　　莫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理由：小孩子养点花花草草能培养责任心，挺不错。

　　夏槿洛有幸去宛书附中故地重游。

　　白天，他站莫夏旁边教知识点，内容涉及语数外地生政史。

　　为什么不讲物化呢？

　　因为宛书初三才开这门课。

　　知识点讲完就讲经济学、心理学，以及《如何照顾一个人》。

　　最后一项是夏槿洛强加的。

　　他把莫溪所有的爱好和小脾气全讲了一遍，丝毫不留情面。

　　由于部分内容过于好笑，莫夏一堂课被老师点名开小差三次。

　　到了晚上，莫夏会把木槿花抱回去。

　　往往这个时候，莫夏会自觉坐后排，夏槿洛就坐副驾驶，莫溪开车。

　　有时候，有儿子也不错的。

　　特别是这种儿子。

　　初三时，莫夏寄宿学校，这导致夏槿洛每隔一个月才能见到儿子。

　　他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家，期盼莫溪晚上回家，把木槿花搬进室内，早上又搬出去，浇点水。

　　不能自由活动的日子难熬至极，活动范围大大受限，行动也大大受限。

　　石英钟的指针一直在走，一点一点地剥离夏槿洛的兴奋。

　　莫溪足有两日未回，木槿花晾阳台饱受寒冻和暴晒，前几天还绿油的叶子，似是叫大气抽走些许浓度，没有原来那般鲜活。

　　凌晨三点多，门突然响了。

　　正在发愣的夏槿洛回神，眼神忽而兴奋起来。

　　他期盼的人出现了。

　　莫溪趿着步子关门，停了半晌才往里走。

　　按宛书惯例，莫夏明早九点半放学，虽说有校车接送，莫溪还是设了八点的闹铃。

　　紫罗兰色暗瞳里颇显疲惫，他远远看着阳台上的木槿花，冥冥中似是看夏槿洛一眼。

　　不大高兴。

　　从茶几上取盏杯子，想倒杯水喝，倒半天，才觉知两天不在，现在根本没水可喝。

　　莫溪捂住口鼻，吸上一口凉气儿，颓落的身形被夏槿洛看在眼底。

　　没水喝，又没力气去找水喝。

　　莫溪靠着沙发，将脸埋入双臂，好一会儿才耸耸鼻尖，撑起身，把手伸到茶几下面，闭眼瞎摸一阵儿。

　　他摸到一个不小的盒子。

　　盒子上是市医院的标志，盒盖上明确标注“慎用”二字。

　　来不及猜测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见莫溪掀开盒盖，拿出一支抑制剂。

　　莫溪的大鸢尾腺体经连续二次分化，属于分化增生后的变异型，普通高阶Alpha用的抑制剂于他而言，呈无效效果。

　　而每每易感期降临，他只得靠这种特效药，勉强缓解易感期的症状。

　　拆掉塑封，撕开抑制贴，直接朝腺体扎。

　　特效药抑制效果好，副作用更是比一般抑制剂大了四五倍。

　　寒凉刺骨的药液注入腺体，在后颈引起不小的刺痛。

　　只有拔了针头，真正的痛才会开始。

　　莫溪手里的空注射器缓缓结冰，强制溢出的鸢尾信息素逐渐肆虐，两秒即在地板上生出冰层。

　　剧痛自后颈蔓延，由身躯痛引发牵涉痛，莫溪浑身痉挛，蜷曲的手指抓得咔嚓作响，小腿偶尔抽动，迫使他只能缩进沙发与茶几间的角落里，默默忍受。

　　他的易感期和分化的时候太像了。

　　夏槿洛来到莫溪身边，看他咬着下唇，成片成片的寒气不间断从身上剥落。

　　浑然不觉中，莫溪伸手，抚着下巴往上摸。

　　发颤的手慢慢捂上双眼，像当初夏槿洛捂住他的眼睛一样。

　　分化时温度过低，角膜结冰，遮蔽视线。

　　这段时间，是大鸢尾最虚弱的时候。

　　也是莫溪最需要保护的时候。

　　夏槿洛于心不忍，可他没办法，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反复在心底思考，他走了之后，莫溪每次易感期都是这么过的吗？

　　都过得，那么煎熬吗？

　　莫溪用嘴呼了两口气，吐出来的，全都是白色的寒雾。

　　他弯着身子，凭感觉盲摸装抑制剂的盒子。

　　指尖勾住茶几边缘，莫溪颤抖着，碰到盒子，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去够。

　　身躯不受控制，四肢僵硬，莫溪一不留神，半个身体跌撞至地。

　　他双膝而跪，下巴磕茶几上哐哐一响，听起来就疼。

　　不过他好像觉察不到这点小痛，仍旧固执地去拿抑制剂。

　　缺乏灵敏度的行动像生锈的机器，依照程序设定，没有情感没有痛苦地运行。

　　莫溪终于触碰到抑制剂，尝试着捡一支，手却不怎么听他使唤，怎么捡都捡不到。

　　几番尝试，盒子被他打翻，抑制剂滚出来，莫溪没有选择去捡。

　　刚刚那支，恐怕是家里的最后一支特效抑制剂。

　　他才想起来，其它“抑制剂”都是空瓶，是注射过的，已经没用了。

　　夏槿洛矗立一旁，反反复复地数抑制剂数量。

　　他一遍又一遍地数，生怕自己数错。

　　可来来回回，一直是三十七只空瓶。

　　夏槿洛沉默了。

　　莫溪屈腿，紧抱双膝蜷坐于地。

　　结冰的睫毛徐徐扇动，嘴唇干裂出血，只能小幅度翕合，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夏槿洛蹲下来，将耳朵贴到莫渚嘴边才得以听清。

　　莫溪干哑的声音在说：“……小洛子……小洛子……”

　　对莫溪来说，只有他的小洛子能救他。

　　如今，距离夏槿洛离开他，已有四五载光阴。

　　每次靠着强效抑制剂度过易感期，莫溪整个人都得颓废几天。

　　难怪莫夏没寄宿前，莫溪总有几天“忙”得回不了家。

　　原来都是，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地儿，靠药物度过艰难的易感期了啊。

　　莫溪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甚至咳出血，身子也抖得不成样子。

　　靠特效药撑了四五年，没有抗药性也该对药物疗效产生免疫了。

　　再这样下去，莫溪的命迟早要没。

　　*

　　夏槿洛许下第二个愿望。

　　他希望这要命的易感期不再折磨莫溪，也不再需要莫溪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愿望成立那刻，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消逝。

　　冰霜升华，温度回升，莫溪表现出来的症状也迅速好转。

　　阳台上木槿飘香，莫溪迷迷糊糊，气少平声道：“小洛子……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啊？我……想你，想得，好辛苦……”

　　吐字清晰，夏槿洛一字不差地刻到心里。

　　莫溪陷入昏迷，垂着沉沉的脑袋不再作声。

　　夏槿洛抬手，轻触莫溪的脸，温婉细语道：“老婆，别睡地上，凉。”

　　莫溪盍眼说梦话：“小洛子……想……你……”

　　平稳跳跃的心脏猛然一抽，夏槿洛迟疑半天，想用掉第三个愿望。

　　他想陪莫溪一天。

　　他不要多的，一天，半天，都好。

　　愿望判定规则否定了他的要求，并告知他，对于影响正常规则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

　　但同时，愿望判定规则也给出相应的备用方案：可以陪，时限两小时。两小时后，夏槿洛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规则判定清除。

　　愿望执行期间，莫溪的意识会进入模糊状态，醒来后不会记得夏槿洛。

　　综上，第三个愿望一旦实现，夏槿洛的第一个愿望就会因相斥而失效，那意味着夏槿洛会完全消失。

　　对于得失的斟酌没有持续太久，夏槿洛表现得十分坦然：“我接受。”

　　“他说他想我了。”仅此而已。

　　两小时倒计时开始。

　　夏槿洛能够抚摸到物体时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莫溪从地上拉起来。

　　他扶着莫溪的腰，将人抱起来捂进怀里，让莫溪的耳朵贴着心跳的地方靠放。

　　莫溪变轻了，没有死之前抱得踏实。

　　木槿安抚信息素几乎无节制地释放着，夏槿洛抱莫溪回房，冷汗浸湿的白衬衫脱下来换掉。

　　偶然瞧见莫溪小臂上的疤痕，既感动又心疼。

　　这两小时内做的一切都会被抹消，夏槿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嘴角贴上手臂疤痕，浅浅留下带着木槿香的吻，又咬上一圈木槿花标记。

　　莫溪迷迷糊糊攀上来，口中气息湿热，刮过夏槿洛的耳垂。他侧着脸，鼻尖轻蹭后颈绒毛，显得乖巧温顺。

　　然而，突如其来的刺痛打破和谐，莫溪一下子咬住夏槿洛的腺体，还眯着眼睛，将牙一次次嵌入更深。

　　夏槿洛轻轻拍着莫溪的背安抚他。

　　这么多年光靠抑制剂度过易感期，连人都不咬的Alpha，是怎么忍住冲动，不出去找Omega或者Beta缓解缓解的。

　　痛感渐消，莫溪茫然松口，盘腿坐于床上，眼神委屈，唇瓣干裂泛白，显得楚楚可怜。

　　他吸了吸鼻，不痛不痒地挠一下夏槿洛，一头扑过去，趴夏槿洛肩上，单手扯开领子，命令道：“咬我，标记我。小洛子，你可以的……我，我分化，成功了的……我有……生殖腔的……标记我吧，标记我了，就不会走了……”

　　莫溪很少在这种事情上主动，挑衅的鸢尾信息素一直在示威。

　　夏槿洛顿两秒，嘴角勾唇一撇弧度：“你是Alpha，怎么可能有生殖腔？”

　　夏槿洛如是说，嘴上倒没闲着，一口咬上鸢尾腺体。

　　莫溪闷哼一声儿，五指扣入夏槿洛的胛骨。

　　“分化……我分化……两次。”

　　夏槿洛又下一嘴重口。

　　“嗯……疼……我原来，是Alpha的时候……小洛子，又不是……没。”

　　“没什么？”

　　“没进……去……过。”

　　双分化腺体中的能量外溢丰富，气势霸道。

　　木槿花纹点缀白嫩肌肤，夏槿洛咬完腺体，捏着莫溪的下巴接吻，又顺势将人放倒，压着不会反抗的人缠绵不休。

　　……

　　当房间门被人再次推响时，莫溪眯着眼睛醒来。

　　暖阳照上侧颈肌肤，那里光滑细腻，一点瑕疵都没有。

　　唇边残留着熟悉的味道，莫溪抿唇，记不清易感期发生过什么。

　　他记忆力一向不错。

　　转眼看门槛，莫夏回来了。

　　闹钟呢？几点了？闹钟响过吗？手机没静音啊？

　　垂着脑袋一沉，自己顺手关的？

　　莫夏张望，局促不安，说：“爸爸不见了。”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