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书名:玫瑰将落 作者:念岁 本章字数:3085 下载APP
“我确实不喜欢做生意。”杜宴川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着他的手:“这点上我比起你差太远了。那些所谓的人际关系,枯燥的数字,什么手段策略,我没有一个搞得清楚。”
杜宴礼嗤了一声:“那是因为你太笨。”
杜宴川无谓地说:“这一家子爹终究会给你的,老头子清楚要是交给我杜家早晚是要完的。”
杜宴礼笑着在杜宴川鼻子上捏了捏:“鬼灵精。”
杜宴川笑起来,他眨眨眼睛,看了杜宴礼一会,脸上的笑意又满满地淡了:“你一个新入商会的。在外头谈生意,那些老混球肯定没少给你脸色看。”
这件事在杜宴川17岁以后尤其的明显。
同样的人家,男孩子到16岁开始,多少也会跟着父辈一同出入各种社交和商场谈判场合,好提前适应家族生意,为以后做准备。
可杜家这边跟着杜鸣的一直都是杜宴礼,杜宴川几乎从来没出现过。
因着杜宴礼长相柔善,待人接物都极好,商行人人都说他是不适合混迹这种地方的,还不如杜宴川,为着这事,社交场上多少人背地里嘲讽过杜家,已经经数不清了。
但无论是当家人杜鸣还是杜宴礼杜宴川两个人,甚至是需要经常去太太社交局的姚婉蓉,都没有人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
但杜宴川觉得杜宴礼多少还是怪过自己。
他比杜宴礼更适合那些地方,可终究没处在过杜宴礼那样的境地里,没法对杜宴礼的心情做到完全感同身受。
但他很早以前就暗暗发过誓,日后什么都不会和杜宴礼抢。
杜宴礼要什么,他就让什么。
杜宴礼听了这话,却露出一个骄傲的笑:“长得像女孩子怎么了,他们玩手段玩不过我,脑子也没我好。给我脸色看算什么,最后还不是都得低着头上门来求我。”
“长相可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最好标准,做什么怎么做,全看自己的手段,可不是能被一面之词就盖过去的,那就太片面了。”
他跟杜宴川一样,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抢,本也不需要别人来让也不需要别人来评价。
杜宴川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杜宴川却问:“如果我跟家里摊牌了,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杜宴礼叹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我弟弟能活得开心,顺意自己的心即可,杜宴川。
因着不用去找杜宴川,商时序在这天下午出门替商纪衡跑了一趟医院,去把柳木眠的药取回来。
他没骑车,把药往挎包里一塞,跟着人流挤上电车,伴着叮铃铃的响声摇摇晃晃地踏上回家的路。
昨天学生们在商会闹的那一场传得人尽皆知。
商时序才刚在车上站稳,前后左右传来的全是对这件事情的讨论。
“都是学生,能成什么事?贸贸然地跑过去,幸好是没出人命。”
“都是商会的欺人太甚,我看那帮孩子没做错。”
“巡捕房还没出结果吗?”
“学生还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商时序听得不堪其扰,最终烦躁地挤开人群,在离自家还有两站路的路口下了车。
盛夏的天是越来越热了,尽管他拣着阴凉的地方走,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脑后的头发被汗浸湿了捂在脖子上,简直热得人受不了。
商时序一把将原本束发的棉绳扯了。把后脑的所有头发全扎上去。
这下才总算凉快了点。
他想从包里掏出巾帕擦擦汗,却半天摸不着,只得先把昨天放进去又忘记拿出来的画本抽出来夹在腋窝下,继续伸手在包里翻找着。
他一路都低着头找东西,没留意自己已经快走到家门口了。
这会抬头一看,正好认出了熟悉的大门。
商时序登时无语,啼笑皆非地把包重新甩回肩上背好,却又紧接着发现在门口还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衬衣和棕色背带裤,在这大热天里还带着个画家帽,鼻子上架着一幅厚厚的圆框眼镜,正探头在找门口的门牌号。
商时序从没见过这个人,因而走到他身旁,狐疑地问:“你找谁?”
那人扭头上下打量一眼商时序,立刻笑了:“你就是商时序?”
商时序毫不见外地任他打量,嘴里继续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那人这才摘了帽子,朝他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我叫阮立勤,是《申报》的特约记者。”
商时序意外道:“阮立勤?那篇分析商会未来的文章是你写的?”
阮立勤把帽子戴回去,谦虚地摆摆手:“在下不才,卖弄笔墨罢了。”
“你是来找我父亲的?他今天出去见人了。”商时序看了看家门:“要么你先进来喝口水吧。”
“客气了,商公子。”阮立勤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这才商时序更意外了:“找我?”
阮立勤朝旁边的树荫底下走去,边走边展开手中拿着的一张纸,转身递给商时序:“这是你画的?”商时序紧走几步跟上他,接过那张纸一看,认出那是他为了学生们抗议那事画的简笔画。
“是我。”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谁告诉你的?”
阮立勤在树荫底下挑了个地方,毫不讲究地坐下了:“我看见好几个路人手上都在传着这幅画,就一路问了过去,问到你们学校的校刊,他们跟我说是你画的。”
“我不是同济的学生,”商时序站在一旁道:“我只是过去旁听两节课。”
阮立勤挥挥手上的画:“你是哪里的学生不重要,既然我能把你打听出来,那巡捕房和商会的也能。这你有想过吗?”
商时序扬扬眉 毫不在意地说:“知道了又如何。我只是画了一幅画。”
阮立勤摸摸下巴,忍不住问:“你今年几岁。17有了吗?”
商时序不太乐意地蹦出俩字:“18。”
“哟,长得不太像,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儿的样。”阮立勤笑眯眯地说。
商时序开始有点不耐烦起来:“你来找我,就为了确认那幅画是我画的,然后顺便再教育我几句?”
阮立勤笑道:“那你说说,我应该来找你干嘛?”
“采访啊。”商时序理所应当地道:“昨天学生们那么一闹,商会不给答复就是骑虎难下,事情只会愈演愈烈。如演愈烈。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再去推一把,再怎么样巡捕房也会给个答案。”
阮立勤看着他点点头:“你很聪明。那你再告诉我,这篇报道要怎么写?”
商时序愣了愣:“怎么写?”
“对啊。”阮立勤道:“并不是会写字就能写新闻。讲述一件事情的角度可以有很多种,你怎么去讲故事,也关系到读者会怎么理解这一切。”
刚才在车上听到的讨论声重新钻回商时序脑子里,他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阮立勤没说什么,只是朝他手里的画本抬了抬手:“能借我看看吗?”
商时序把画本递过去。
他看着阮立勤一页页地翻看着自己的画,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出来,促使他开口说:“但不管要怎么去讲这个故事,所有的起因都在于一个无辜的女生被人推下了楼,摔死了。”
阮立勤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脸看他。
商时序继续道:“要挖掘更深层的原因,当然有。可是总不能因此把事情的重点放到别处去。”。
阮立勤听到这里,拍拍裤子站起来:“要不你跟我去报社上班吧。”
商时序立刻说:“我还没有真正满十八,聘用童工是犯法的。”
“等你真的满十八就不违法了。”阮立勤笑道:“今天来找你,本来是想让你帮我画幅画的。这幅简笔画不太适合我讲故事的角度,所以想请你重新帮我再画一幅。”
商时序问:“你要怎么画?”
“不用了。”阮立勤低头看向手里的画本:“诚如你所说,这件事情最初的起因是一个姑娘无辜被人从楼上推下去致死,而巡捕房却又对此缄默不言。迟迟不出调查结果,这严重侵害了公民的人身权利,是一次职能失责的案子。”
“但因为在场的还有陈家人,于是一切都变味了。民众早就不满陈家人已久,愤怒已到达高峰,于是这个女孩的死成为了一个导火索,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愤怒下,反倒让人看不见了。”
商时序心中所想明明与阮立勤不谋而合,可他却偏要说:“你倒挺理智。”
阮立勤失笑道:“我是当记者的,首先要确保的就是自己不被愤怒裹挟。”
商时序问:“一篇报道能改变这么多事吗?”
“跟你的画一样,文字也是有力量的。”阮立勤耐心地道:“我的工作是把事实写出来,引导民众重新顺着这个口子想下去。一昧地抓着商会闹不是办法,长此以往民众还要不要在商店买东西了,要逼迫着他们去向陈家施压,这件事才有可解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