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明的手是典型的钢琴家的手，手指修长，指尖白玉般圆润秀气，指甲也修剪得干净得体。
　　握住他的手时，会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气息，牵着他行走的时候，两只手若有似无地轻轻摩擦，像羽毛一般轻飘飘，软绵绵。
　　如果这双手……
　　沈辞暮轻咳一声，赶走了脑海中的旖旎心思。
　　随后，他将放在钢琴旁的盲杖递给楚星明，牵着他出了门。
　　或许是为了防止路上太过无聊，楚星明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从小时候因病失明开始讲起，又讲起了楚星玥总爱捉弄自己的事，刚刚摘下的发夹已经被他夹在围巾上了。
　　“不过说起印象最深刻的事，应该就是十几岁的时候独自出门去取快递，结果被路人指了相反的方向，在三十八度的烈日下暴走三四个小时，最后被警察送回家的事情吧。”
　　“那件事情之后，我就被限制出门。可最后我还是觉得，因为害怕被欺负就将自己隔绝于世界是不行的。”
　　“再之后，我在学校的帮助下申请了导盲犬，就是那天你看到的Sirius，它已经陪了我六年了，不过……”
　　沈辞暮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停下。
　　“到路口了，现在是红灯。”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车辆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楚星明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
　　感受到鼻尖的凉意，楚星明轻轻握了一下沈辞暮的手，“沈辞暮，下雪了。”
　　沈辞暮的注意力这才从二人交握的手转移到了天气上，如果楚星明可以看到的话，一定会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廓，不自在的目光。
　　几片单薄的雪花从天空中簌簌飘落，还未触及地面便消失不见，随着车辆带起的风一同消失了。
　　若不是楚星明出声提醒，他怕是不会注意到这点。
　　“你的观察力比我敏锐。”
　　“可能就是因为看不到，所以才会注意到周边的细微变化。比如说，我注意到了你拉着我的手变紧了些。”
　　“因为变灯了。”
　　嗯，是因为变灯了。
　　刚走进理发店，一个留着短发的利落女孩从前台站起来，冲他们礼貌地微笑。
　　“二位有预约吗？”
　　这是沈辞暮最不擅长应付的场面，也是他最害怕的三件事情之一：过于潮流的理发店，服务过于热情的饭店，以及大佬云集的学术会议。
　　每一件都足以让他脚趾抠地，此生再也不愿经历。
　　沈辞暮在楚星明的耳边悄声说，“这里好像要提前预约，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呀，您的眼镜片上都起雾了，我们这里有镜片护理液和眼镜布，您可以擦一下。”
　　听到这句话，二人想要转身离开的动作一顿。
　　女孩继续微笑着，“没有预约也没关系呢！刚好我们的老师这个时间段没有客户，不过帅哥可以加个微信，下次提前预约，更方便一点。”
　　她对着脖子上挂着的麦克风低语了几句，不多时就有一个染着紫发的男人出来，引他们进去。
　　“帅哥来理发吗？还是做造型？”紫发男人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又看了一眼楚星明手中的盲杖，恍然大悟。
　　“这位小哥是……完全看不到吗？”
　　沈辞暮点点头，“我是他的朋友，陪他来理发。”
　　不是“带他”，而是“陪他”。楚星明的心里暖暖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
　　“那小哥你要理发吗？你的头发是专门烫的造型吧！”
　　沈辞暮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似乎也到了该理发的时候，既然来了，索性一起剪了也好。
　　“不是烫的，是自然卷。”
　　紫发男人笑得花枝乱颤，“哎呀，自然卷啊！多少人想烫都烫不出这个效果嘞！”
　　楚星明好奇地转向沈辞暮的方向。戴眼镜，自然卷，个子比自己高，性格内敛，还是研究生……他在心中勾勒着沈辞暮的形象，一个阴郁学者的形象浮现在他的心中。
　　他交朋友时很少去想象别人的外观，更多的是凭借感觉和人交流，长时间的失明让他变得敏感，仅凭他人说话的语气就能推断出这个人的性格如何。
　　只是，人有失手，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这是我的同事，就由他来给你洗头发吧！这位盲人小哥哥就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楚星明松开手的那刻，沈辞暮忽然有些紧张，不知怎的，他很抗拒楚星明牵上别人的手这件事，但同时，他也在心中宽慰自己，这是为了他行走的方便而已。
　　似乎只有自己才会生出这些多余的不该有的心思。
　　好在，楚星明并没有如他预料般牵起理发师的手，而是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跟着他向前走去。
　　沈辞暮长舒一口气。
　　“小哥你想剪个什么发型？有什么想法吗？”
　　“剪短一点就可以。”
　　沈辞暮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理发师的话，一边伸着脖子朝楚星明那边看过去，担心着理发师会不会把他的头发剪的太短，或者修的太狂野。
　　只是，他过于关心那边的情况，忽略了自己的处境。
　　楚星明的发型很完美，额前被打理成微分碎盖刘海，后面的头发微短，看起来干净清爽。
　　而沈辞暮——本来长得遮过眉眼的卷刘海被剪到眉上，头发也被打理成四六分，一下子从日式少年变成了美式男高，不过因为露出额头的缘故，阴郁感倒是减轻了不少。
　　理发师双手抱胸站在他身后，一副满意极了的样子，“怎么样？好看吧！刚刚洗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眉骨突出眉毛浓密，眼睛深邃，很适合露出来！”
　　确定是眼睛深邃而不是无神吗？沈辞暮在心里笑笑，不过他确实是很久没有露出自己的眉眼了，这样猛地换发型，额头还真是有点凉。
　　“沈辞暮，”楚星明一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喊他的名字，“我的发型怎么样？帅吗？”
　　他认真地评价道：“非常完美。”
　　这下又轮到紫发理发师开心了，他热情地带着二人去前台结账。
　　沈辞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前台那位短发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又有些为难，“我们这里没有零钱可以给你。”
　　沈辞暮有些窘迫地尬笑一下，向楚星明投以求助的目光。
　　可惜的是，他看不到。
　　庆幸的是，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