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雪,夹着一场棉线似的雨,如同擦着镜面擦着马路,这个世界所有自然和非自然的声音,像上了一台清晰之声的音效机,非常凛冽。
不远处的公交站,排队站着一些灰暗的人。林夷看着手机,几分钟前,林小诒说自己马上就到车站。
“喂——!”
隔着一条马路,林小诒朝林夷挥手,等红灯翻绿。林夷脱离排队的人,到路口来接他。
他精神很好,头发有剪短一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一双红色手套。跑过来时,脑门上发了一些汗留下来。
“我好想你啊。”林小诒笑嘻嘻,然后伸到林夷棉服的口袋里,“我的牛奶呢?”
他挨着林夷掏啊掏,掏出一小瓶热热的草莓牛奶。用吸管插来喝了。
两个人走到学校去,路上林夷问功课复习的怎么样。他说一切都好,上了短时班,和老师在学校讲的水平差不多。我让他们不要花钱,结果又被说了一顿。
“没抽手心吧。”
“没有,恢复得很好。”林小诒伸出左手,做了几个手势,“医生说手没大问题,还是皮肉伤,看上去严重了一点。”
他的动作有些滑稽,配上大红的绒线手套,像几个红皮腊肠在杆上飞舞。“,你看,好不好笑?”
“我没上学的时候,你最近好吗?作业有好好做完吗?店里有没有出新菜单?你烤肉的工艺有松懈吗?这次还是第一名吗?哼哼,我这次可是有备而来,夺取你的第一名的!”
林夷揪住林小诒的脸,往外轻轻扯,问他是吗?万一输了怎么办?
“输了就输了吧,反正这是友好的比赛。”
他们走到学校,门口围了好多车,都是天气不好,开车来送学生的。布告栏贴上了每个学生分布的考场,前一天班主任就有提前发下每个人的考试号,林小诒在手机上收到信息时,第一时间就问林夷,两个人在不在一个考场。
但可能林小诒请了长病假,这次他被安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和林夷分开来了。
以前林小诒倒是一直和林夷在一个考场,但那时候不太熟悉彼此,现在熟悉了,反而没有分在同一间考试。
“那……我们就考完了再出来见吧。”
考试的几天过得很快,林小诒考完一场就肚子饿,休息间隙和林夷坐在小花园的椅子上,啃饼干和小面包,林夷在旁边拿着保温杯。
林小诒吃完,包装袋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抱着保温杯回考场,他先去林夷的考场晃一会,点几个人头,惆怅地说几句本来我该坐你身后那个位置。然后才慢悠悠晃回自己的考场。
下午最后一门课考完,考场解散,各自回各自教室,班主任在发前几场科目的考试成绩,上午的已经在批改,到了晚上,说不定就和最后一门课一起公布成绩。
有心急的家长已经打电话来问孩子成绩出来没有。
孩子当然说没有。
“周天早上8点,校门口集合,出发去冬令营,班长发下注意事项,家长签字,回执集合那天带来。海岛现在天气比这还要冷一点,别为了帅啊漂亮的,衣服穿少了,都老实点穿校服,厚外套暖宝宝该带的就带上,到时候喊冷我可不是雷公电母给你们换天气。”
班主任最后再三强调安全,才叫早点回去散了。
因为说好了想多待一会时间,回家时,林夷陪林小诒多走了一段路。到一个距离,林小诒拉着林夷的手,所以又多走了一段路,多走一会,两个人又去了路边便利店吃热乎乎的关东煮,讨论为什么关东煮里有白萝卜却没有胡萝卜。出了便利店门,林小诒没说什么,但林夷还是跟着他走。最后跟着陪到了林小诒小区,林小诒问:“要不要到我家休息下再回去。”
林夷说不了,“后天还会见。”
林小诒挥挥手。等周天早上8点。但在周六早上8点,学校灌水论坛出现了一个帖子:昨天有个学生考试没考好自杀了!林小诒裹在被窝里看了帖子:他们有说是我们学校某个一年级,也有说是谣言,不可能就为了成绩自杀。他们说不是我们学校的,是隔壁区的,好像是考试前打游戏,结果考差了,不能接受就拿美工刀割自己手腕。其实也不是自杀。最后跟楼的匿名用户说,还在医院里抢救呢,其实用美工刀割不死自己,除非是砍上两刀。没几分钟,有个人问他为什么不会死呢?
林小诒等了几分钟,刷新好几回,都没见到有新回复,就关了帖子。他抬头看见照进窗户的太阳光有些发白,没一会,妈妈来敲门催他起床,上午抓紧时间背个单词还要默写,下午会带他去商场买冬令营需要的物品。
他忙的一天都没和林夷说上话。周日一大早,二年级学生随班坐着大巴出市,要到旁边一个沿海小县城,才有来往出行的船只,学校已经包了几艘船,负责送学生上海岛。
船舱内部味道不太好闻,林小诒没待住,裹了厚外套到甲板上吹风,有的人在船舱跳舞唱歌,老师一时管不住,声音很吵。他发短信给林夷,说自己在甲板上。拍了甲板的位置。
过了一会,他对坐在身边的林夷说:“海果然是黑的。”
吐着白沫,有一种咸腥的味道。甲板涂着绿色的油漆,船身也是千篇一律掉了斑的白色。
这时班主任在群里发了通知,经学校讨论,冬令营的项目现更改为,第一天至第三天仍旧为日常课程学习,第四天将室内学习改为室外体育活动,最后一天上午安排学生自由活动,可以在小岛上逛一逛。下午集合离岛,冬令营结束。
“感觉我们比上一年级要幸运一点。”
林小诒收回手机,抬头望着海面上的太阳,“这里的阳光更白了。”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航行,船靠岸了,有的人已经吐了好几回,被立马单送到岛上的医院,补充点营养剂。
学校包了个小酒店,旅游淡季,小酒店被这群学生包圆了。
林小诒没和林夷分到一个房间,他虎视眈眈盯着那屁颠跟在林夷身后的大块头,把自己砸进酒店软绵绵的单人床上。
下午差不多整理好,这群学生又被集体召唤到酒店的大礼堂,听台上教导主任讲话,再听年级组长讲话,然后再听班主任代表的寄语,其他老师在两边站着,学生坐地毯上,大概要听上一个小时。
活动还没开始,等老师们准备好,林小诒班级的人围成一个圈,有个女生说要讲个事情。
“你们记得周六有个帖子说有个学生没考好自杀了对吧?我跟你们说,我堂姐另一个学校的,考试比我们早一点,周六她找我玩,就说那个学生其实是她们学校的。自杀是真的,据说被发现的时候床单上都是血,送到医院已经休克,本来她们学校也要搞个什么寒假突击班,要多上几天课,也因为学生自杀,校长、教导主任、几个任教班主任还有一些科目的老师,都被叫起来,连夜回学校开会取消了。你们别不信,我堂姐从来不撒谎,讲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个学生确实是因为玩游戏期末没考好,他家里人就把他骂了,他承受不住压力就自杀了。诶呀,美工刀割腕确实有时候死不了人,但是不代表血流多了不会死人啊!我在这里说死不死的,图什么啊,不吉利的。”
“为什么不吉利?”林小诒听了全程,那个女生说:“因为已经死了啊。讨论死人当然不吉利了。不然你们猜猜,为什么班主任突然在群里发改了日程的冬令营,就我们学校这风格,巴不得五天都给你排满课,还给你上室外活动,最后一天还能到岛上玩玩?反正我就是觉得肯定是怕我们这群学生里也有想不开人。”
“我反正不会想不开。”有人在旁边嘟囔。
林小诒默不作声,将手捏成拳,他突然发现林夷一直没来,抬头前后张望,这时几个老师来了,林夷跟在后面,台上教导主任摆弄话筒,发出非常刺耳电流声。
林夷坐到林小诒身边,“刚刚陪老师去拿开会投屏的电脑了。”
台上左右两侧,分别立了两个白色幕布。
林小诒小声问:“我手有点冷,能拉着我吗?”
林夷看了眼周围,人太多,学生的脑袋可管不住,经常左右转,“人太多了,你把手伸进我口袋里。”
他拉开棉服的斜侧口袋,林小诒将右手放进去。
“林夷,你有看到周六论坛里的帖子吗?”
“没注意,讲了什么?”
“说有个外校学生,没考好自杀了。刚才我们班的女生说,这个人是她堂姐学校的,医院没救回来,已经去世了。所以学校才临时换了我们的日程安排,怕我们也有人自杀。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不一定是真的。难道她堂姐有跟到医院里去吗?而且学生出事,学校都会连夜开会商量对策,我们学校改变日程,可能也是受到影响,但没有直接原因表明是那个学生没考好自杀,所以学校才怕我们也自杀。”
是这样吗?林小诒心里疑惑。
林夷握紧在口袋里林小诒的手,捏一捏,“要是你很在意,我们可以去医院问问。”
“那么多医院!一家一家问吗?”
“可以缩小点范围,比如从他们学校附近的区问过去。”
“问了的话,可能也会有不好的事情。”
“那你想问吗?”
林夷看着他。林小诒没想好,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可以慢慢想想。”
“如果想不出来呢。”
“那我也不知道了。”
如果林小诒一直想不好,可能有一天起床就会忘记,也可能某个夜晚,大脑活跃,突然想起这件事。
林小诒整场活动表情恹恹的,教导主任宣布冬令营正式开营,他跟着大家机械地鼓掌,魂不守舍。
班级排队散场的时候,林小诒在人群找那名女生,可他怎么都找不到。
“傻不傻,待会群里单独找她私聊问问。”
“啊,是哦。”
他们散到大堂,马上接近午饭,酒店餐厅再准备自助餐,下午正式分班上课。
林小诒翻出手机,找到那个女生,发了消息过去:“你知道那个同学是被送到了哪家医院里吗?”
“她会回我吗?”
“看到就会回你了。”
“好吧。”
他放回手机,没几秒,手机震了,他赶紧拿出来看,女生回他:我要问下我的堂姐。
“她说要问堂姐才知道。”
林夷皱眉:“你别被骗了。他堂姐讲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提上一句被送到哪家医院。”
“会吗?”
“那我们来试试?”
“嗯……那我当堂姐,我跟你讲。”
林小诒清清嗓子:“堂妹,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个学生在家里自杀了,好像是没考好,家里人说了几句,就想不开了。”
林夷回:“那他怎么样了?人没事吧。”
“早上才发现的,床单都是血,妈妈都晕过去了。”
“送医院了吗?”
“送了。”
“送到哪家了啊?这么厉害,普通医院还救不回来。”
林小诒眉头越来越皱,突然不说了。
“我们两个太过分了。是一件可能会死人的事情,我们竟然还要扮演,证实会说出哪家医院,人家是不是撒谎。”
林夷也沉默,说:“是我提的,对不起。”
“我也跟你一起说了,都有责任,还是等她问到医院后再说吧。”
“去吃饭吗?”
“嗯。”
他往前走几步,看到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布置大门口,好像架起了高高的木架子,好像是古代的烽火台,随后他们点上火,那火隔着透明的玻璃,有时跳动成灰白色的火焰,在日光下也同样发着一种带了淡黄色的白。
它不绚丽夺目,看上去很刺眼。林小诒有点好奇,就问酒店里的人:“为什么门口要架起那么高的木架子,然后白天点火呢?”
酒店的服务生是当地人,跟林小诒解释:“这个木架子其实是一座灯塔。我们这里是座海岛,还没开发的时候,就出海捕鱼,然后卖给陆地上收海产品的商家,平时要出岛,也是依靠船只往返。夜里开船,就需要岸边的灯光指引回到码头。”
“但是这里离岸边那么远,晚上也能看到吗?而且火看上去很淡的样子。”
“这只是一种形式。我们依靠船只维持正常的生活,也就是说也非常依靠大海,如果大海发怒,那我们的船可能从此迷失,再也不会回来。船上的人也会跟着消失,这些出海人为这座岛屿带来了繁荣,我们不能忽视他们在船只翻覆,生命最后一刻留下的恐惧与思念。所以每年冬天,岛上会做这种木架子灯塔,给亡灵指引一条回家的路。”服务生解释完,又笑着耸耸肩,“诶呀,你们小孩子,不该说这个的,不过船只覆灭都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我小时没见过几回船只事故,天气不好,船只也不会离港。所以这种只是习惯下来的习俗,每年都这样,我都习惯了。你们是从市里来的高中生吧,吃午饭的宴会厅已经准备好,你们快去吧。去晚了,好吃的就没了。”
服务生离开后,林小诒还是看了几眼那点起白色火焰的“灯塔”。
林夷问:“你在好奇什么?”
“从前的人真是厉害。他们会害怕吗?如果不是现在这样的海岛,那从前的付出是不是也白费了。”
但是林小诒不是想说历史课,他和林夷去宴会厅吃饭,吃几口,还想着门口的火焰。
林夷还没吃完,一直有人来找他说话,林小诒就比了个手势,先溜了出去。
门口原先围了很多人,现在高高的木架子架起来,似乎变成了庄严的殿堂。林小诒走过去,直到接近了这座“灯塔”,才知道有多高,它好像一只手伸展往天空。大海的那边,云层黏糊糊的,尤其像挤出来不均匀的奶油。
酒店坐落在坡度颇高的一面,林小诒顺着坡往下走,一边是酒店身后密密茂茂的森林,另一边是一道清晰白色的海岸线,来时的码头也冒着旗帜的杆,形成一个白色的小点。
海岛是一层一层往下螺旋的结构,道路总是倾斜着往上,林小诒趴在栏杆上往远处看,下坡有个聚集的集市,似乎是海岛的中心,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如同地图上爬行的蚂蚁。但林小诒看到了很多白色的火焰。它们高高的竖起,像酒店的那根巨大的“灯塔”。它们是闪耀的群星似的,好像夜晚,海浪会重新卷起海底的亡灵,让他们乘船回家。
到时说不定会有很多穿着不同季节、年代衣服的人。
林小诒还想要继续往下走,但是林夷叫住了他,林夷在更上坡的位置,让他快点回来。
下午每个班打散,根据期末成绩分了冲刺班和普通班,林小诒期末差一口气到冲刺班,滑溜出去时,班主任还恨铁不成钢瞪了他。
普通班老师讲得昏昏欲睡,熬到六点解散,从会议室出来时,天都已经黑透了。站在酒店大堂里那好像是一种默剧空间,他透过光亮的玻璃,只看到迷雾笼罩的昏暗的海,低沉地从地底涌动一种声音。
那些灯塔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昏黄的摸上去和心脏一样有力温暖的颜色。
女生终于回复了林小诒:我堂姐说了,送到市中心医院去了。
林小诒对身旁的林夷说:“她刚才回我了,说送到了市中心医院。”他下定决心说:“我想回去后还是看看吧,你到时候能陪我吗?不找他,只用在旁边看一看。就说我们是同学想探望。”
林夷点头,突然天空亮起了烟花,聚集在大堂还没走的学生哇地感叹出来,聚在一起看,有问老师能不能出去溜达,但是天黑后学生不能出门,他们只能隔着酒店欣赏。林小诒和林夷两个人也被这丛烟花吸引。但也有几个刺头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下雨了。”
靠近大堂边缘的人,被刚才跑出去的几个男生触动到,也想出去看,但他刚动脚,就听见耳边轻轻“啪”一声,他的视线看到玻璃上出现一些圆圆透明的东西,是雨滴,“下雨了。”
那片彩色的烟花仿佛也消失了,留下一些藏蓝的阴影,很快密集的雨下下来。
有人小声说:“还好没像那几个傻子出去,不然在半路就淋透了。”
学生慢慢散去。那偷跑出去的几个人一路尖叫回来,站在门口甩头发,掸外套。
林小诒和林夷一前一后回房间,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在里面拉起手,到了楼层出去,又分开。
林小诒洗好澡拿着作业本到林夷的房间去,同住的室友还没回来,但是已经在手机里叫了林夷好几次,想抄作业。
“抄什么抄,待会我全都带走!不给他抄。”
到了冬令营,家长不在,老师夜晚也有各自的活动,他们有些人就不想写作业,在视频里和父母做好样子,手机一甩,开始上游打排位。
林小诒也不想写,写了一张卷子对着林夷喊手疼,他爬到林夷被子里,挤一起要看冲刺班的作业。
“看不懂。”
冲刺班的作业已经严重超纲,“还好我没去,看来还是溜得好。”他看看林夷,“这样的题目,也许以后一辈子都遇不到了,如果是为了梦想,真的要做到这地步吗?”
“因为现在是扮演好学生的阶段。总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原来帮老师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他看到林夷已经被好多老师叫去有事,一会搬东西,一会借用酒店打印机打印讲义。
林夷双目十行读题勾答案,伸手弹了林小诒的额头。不过很轻,他也不疼,“我睡一会。你待会叫我起来,我回自己房间睡。”
“就在这睡吧。这群人不到半夜不回来。”
“是什么喝酒的大叔哦,明明才十几岁吧。”
“解放天性的未成年人。”
林夷一下子关了灯,躺了下来,和林小诒面对面。
“龙的鼻息。”
林小诒指着林夷的鼻子,手指靠近点,鼻息是热的,远一点鼻息就是冷的。他在林夷鼻子底下绕来绕去,林夷朝他翻了个白眼。
林小诒有时候就很喜欢看林夷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一开始出现争执的时候,林夷的面部表情像是冻结住了,可是有一天,他就知道了林夷原来是另一种人。
“算上这次,我们应该有三次同床共枕的经历。一次我到你家去,一次你到我家来,这一次到了酒店里。好像怪怪的啊。”
“知道怪还这样说?”
“可是事实如此啊。难道你要说我们没有亲过吗?我们两个在床上,可没发生什么清白的事情。”
“你还想发生什么不清白的事情。”
“那可多了。比如……”
林小诒露出奸诈的表情,嘿嘿嘿笑起来,林夷一下子变了脸色,在被子底下掐了一把林小诒的手,“找死啊!”
林小诒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裹紧被子摇头:“不找死。”但是过一会他脑袋要枕着林夷的手臂,缠了一会林夷给他枕了。
没拉上窗帘,窗外很亮,在这个位置,林小诒好像还能看到那燃烧的灯塔。
“死亡真的会让那些出海的人从海底回来吗?寻着这火光?”
“我不清楚。”
“那嵌在马路上的那只小狗,我们点了一根香,他会寻着味道上岸,离开那处伤心的马路吗?”
“它跟你玩应该不伤心。”
“可是它的身体很疼。这种疼痛会消除吗?它可能记得,于是变成一只生活在海岛上的小狗,爪子抓着沙滩的沙子,鼻子嗅着海盐的味道,那有一天假如它变成了一支溺死在海洋中的小狗,那它下一次会成为会飞的小狗吗?”
“小狗没有翅膀,没办法飞。”
“那它就要成为一只鸟了。”
“它还能变成一株植物。林小诒,它没有因为惧怕车轮的碾压,所以远离陆地变成了海岛上的一只小狗。我们插上香,挖了坑埋葬起烧剩下来的灰烬时,”林夷提醒他,“它就已经成为了一株等待发芽的株芽。”
“可你那么在意身体,你说你在乎触感、声音、嗅觉,而不注重意识,但是你说小狗的身体已经是空壳,灵魂也飞向了远处。那它成为什么了?”
“它的身体已经是空壳了,但是土里种子是新的身体,它会听到春雷的第一声,于是生根发芽,它往上顶,根须向下,新的身体已经诞生。”
“那林夷,你说这些灯塔是香吗?”
“你说。”
“灯塔与香都是笔直的,燃烧着,冒出火焰,即便下着大雨,也浇灭不了。酒店服务生说不要忽视他们生命终结所受到的痛苦和恐惧的心理。他们让我想起小狗,它生命终结在车轮,身体分裂的痛苦和发出的惨叫,它与他们一直以来都是相通的。如果我们插了香,是赋予了新身体,那这一根根架起来的灯塔,指引他们从大海苏醒回家,就是我们挖了坑埋葬灰烬,让他们诞生出新身体,也许是海岛上一棵树,也许是海岛上的一只猫,也可能是医院新生的婴儿。他们一定没有什么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