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隆冬①④ - 不能这么给张淙定性

书名:没辙 作者:陆瞳 本章字数:3574 下载APP
晏江何从冯老的病房出去,回自己诊室摸了张银行卡,然后他去一楼大厅,找收款的工作人员查账。

一看晏江何是院里人,账单没费什么劲儿就给他打了一份。张淙昨天又给冯老存了钱。

晏江何伸手弹一下账单,在脑子里琢磨琢磨,还是递出银行卡,又给冯老多交了一礼拜的住院费和药钱。

他想着,得跟冯老的主治医老许通个气儿,冯老再有什么需要,就让老许直接找他。

张淙那钱来的不明不白,晏江何思考一通实在是无果。冯老说张淙做不出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晏江何不信,也信。

他是真的看见了张淙准备偷钱,但他也确实没看见张淙真的偷钱,所以他不能就这么直接给张淙定性。毕竟他不知道,如果他不伸手阻止那么一下,张淙会不会真正把手放进别人的口袋,也许他会在最后关头收回去。

“不好的想法”是个人被逼急了都会有,但做不做,做到什么程度,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就刚才晏江何试探着问张淙的时候,张淙的反应,让晏江何觉得挺有意思的。

至于打架,十七八的毛小子,打架太正常了,都是一言不合揭竿起义的年纪,只要是明目张胆没有阴招的“约架”,下手又有个分寸,晏江何觉得还算无伤大雅,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胚子,三观正不到哪去。

可张淙这个钱......晏江何啧了一声,想着今天下班之前再去看老头一次,顺便问问老头张淙在哪个高中念书。



张淙从医院出来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直接回学校。他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

晏江何借他的这件衣服真的很暖和,还是个长款,能完全包住半截大腿。

他下/身就一件薄薄的校服裤子耍着单,里边儿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衣服一包,算得上救命。

张淙下意识把下巴往领子里钻了钻,鼻尖竟然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不是那种淡花香,倒是有些肃远,被冬风这么一吹,让人联想到抖落白雪的苍劲雪松。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

张淙抬手把帽子扣上了,他慢慢走着,从裤兜里摸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地址。

上边的地方不远,也就绕两条街。张淙站在马路旁等红灯,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一家小诊所。

… … 



傍晚的时候,张淙回了一趟学校,不为别的,他就是想拿一下今儿个的作业,上午上课时听物理老师说过一嘴,好像是有额外的卷子。

张淙专门踩着放学的点去,他这会儿烦得心肝肺都在肚皮底下打鼓,人很燥,谁都不爱搭理,拿上了卷子就想走。

倒是黄亮一副壮士兮的德行,走过来大摇大摆往张淙兜里塞进一把钱。

张淙抬头看了他一眼,脸木着没说话。

“先给你,这周末就收拾刘恩鸣吧。”黄亮说,“最好吓死他!让他不敢再造次!对,你别暴露啊,不然可烦了。”

“我不暴露他也可能猜到是你。”张淙说。

“那不一定。”黄亮咧着嘴笑,“就刘恩鸣那贱胚子,好多人看他不顺眼。”

他眼珠子一转:“指不定谁收拾他呢。”

张淙:“你这就把钱给我了?就不怕我收了钱不认账?”

“不会。”黄亮手一摆,好像特别相信张淙,“我信你。”

张淙缓缓点了点头,突然就有点儿无话可说,看来在这群找抽的玩意眼里,他张淙还真是挺“专业”的。

黄亮看张淙点了头,转身潇洒地走向后门口,邹姚站在那儿等他,小姑娘一脸的心惊胆战,那表情就像要死人了一样,娇柔又造作得很。

张淙皱了下眉头,伸手按按自己的衣服兜,里头有黄亮刚塞进去的钱。

“嘶......”张淙的肩膀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手掌揉了一把胃。胃里一阵痉挛,喉咙里猛地冲上一股恶心劲儿。

他的喉结动了动,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算是压下来了。

张淙也不知道他是胃有问题,还是单纯觉得这些屁事恶心。反正他的确心理犯恶心了会想吐,比如张汉马,比如酒臭味。

估计是都有吧,他这身体反正很难受。

黄亮活脱脱是个欠顿揍的完蛋货,赖他这么一耽搁,张淙走晚了那么几分钟,就被班主任在走廊里堵了个正着。

六中不算什么好学校,教学管理一般,学生打架逃课什么的一般操作就是找家长,无奈的是张淙比较特殊,一般不起来,张汉马成天一副不知道死在哪的德行,谁能找得到?找得到也不会来。

但是碍于张淙的成绩,和老师们对于“好”学生的惯性关照,尽管张淙奇葩到人神共愤,依旧经常被苦口婆心。

张淙觉得有意思,他除了分数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圈点呢?但这里是学校,“分数”就是这么玄乎,要不怎么说“分分分小命根”呢。所有行为都混得黑不着边了,只要成绩金光闪烁,就是值得拯救的可塑之才,理由就是这么客观,这么单薄。

只是,张淙每次被批评教育的时候,都觉得全身从里到外不对劲儿,毕竟听不听都没用,他烦得要死,跟身子栽土里,脖颈却耷拉着,还面朝蓝天一样,活埋都埋不安生。他也不知道自己烦个什么劲儿,最后只能归结于一点——他脾气太差,的确不是东西。

理科二班班主任是个一米六出头的年轻女人,姓王,长着一张娃娃脸,蓬蓬短发,教化学的。她天生长这样,虽然快三十了,但看着很年轻,甚至像个大学毕业生。

很明显她镇不住张淙这种祸害,但总是有这种老师,心里有个美好愿望,那就是所有的学生都有柔软的心,于是她精钻“怀柔政策”,就是什么东西都“怀”不出来就是了。

这会儿她扶了下眼镜,仰着头看张淙,柔声开口问:“张淙,你最近总逃课,是怎么回事?”

“没事。”张淙看着她,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并不想跟这样的班主任过不去,他想了想,找出个理由,“做兼职去了。”

其实也算正确,他可不就是做兼职么。

“有什么困难赶紧跟老师说。”王老师一脸的担心,“张淙,你是个好孩子,你家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一些,有什么需要,千万要跟老师沟通,知道吗?”

“嗯。”张淙专门侧眼看了一下王老师眼镜片的厚度,怀疑她是不是瞎了,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屁呢。

“张淙。”王老师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你是不是缺钱?你爸......你跟老师说,老师可以帮......”

“不缺。”张淙眯缝了一下眼睛,感受到一股火在他皮囊里乱窜,他勾起一边的嘴角,“我就是没钱去Azure了,老师你知道Azure么?夜店。”

王老师的表情立刻就不好看了,她还想说什么,但张淙实在不想忍,不轻不重推了她一把,直接走了。

不疼,王老师就是后退了两步。

可王老师被推懵了。

她做张淙老师以来,张淙虽然不算客气,但撑死也就顶几句嘴,这是他头一次,有这么不礼貌的动作。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张淙,懵了半晌,才大概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她能观察出来——张淙是个自尊心很强,又倔又别扭的孩子。

那边张淙从班里出来并没有去找汤福星,他在路边的店里随便吃了一碗面,等胃里那股邪劲儿过去了,才准备回家。

今天烦死,不想再去医院,而且晏江何......想到那张触霉头的脸,还有身上暖和的衣服,张淙就浑身不自在,暴力俩字总在他脑子里叫嚣。

到家楼下时天已经擦黑了,张淙非常不愿意上去,他希望张汉马不在家。但他抬头往上看一眼,家里的灯是亮的。

不回家,他能去哪呢。好像去哪他都不乐意。他真是天生长了一身反骨头,怎么都不好伺候。

张淙一脚把脚边的石头蹬出去老远。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猫叫,细声细气的,下一秒,张淙的脚腕突然被拱了拱,校服裤腿都被拱掀开了。

张淙愣了愣,扭脸低头看。

这一看厉害了,那只瞎眼猫竟然还没死?

“你......”张淙指着脚边的小东西,一时间有些语塞,缓了口气儿才骂道,“你他妈怎么还没死?”

小东西用有点苍白的舌头舔了一下张淙的脚踝,表示回应。

张淙忽得一高蹦了起来,莫名其妙被吓得够呛。

这猫比上次见又灰了一个档次,现在是“高级灰”了,跟从土堆里新鲜出炉的一样,这么冷的天儿,它一个小玩意战战兢兢的,舌头却是热的,温热的。

张淙往前跑了两步,它竟然跟着张淙跑了两步。张淙停下,它就凑过去蹭张淙。

“你他妈别跟着我!”张淙大声骂,语气急促,“别跟着!”

他骂完扭头就跑,瞎眼猫就在后面喵喵跟着追,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张淙都怀疑上次那盒酸奶不是扣它脸上,是扣它脑子里了。

虽然他俩都营养不良,但瞎眼猫到底是瞎眼,小腿太短,又瘦成片儿了,根本跑不过张淙。它甚至没跑两步就歪歪扭扭一脑袋撞旁边停着的自行车车轮上去。

张淙估计也是犯了什么病,多有意思啊,他竟然被一只猫追得燎了腿,一鼓作气噔噔噔跑进门洞上了六楼。

他跑过楼梯口才停,转眼看见了自己家的门。身后早就没猫影子了。

张淙靠在楼梯栏杆上,盯冯老家门口那箱子白菜发愣。

他现在还能听见心跳剧烈运动后“砰砰”的余震——它在慢慢平静。

冬天太冷,生死有命。那小玩意半死不活,舌头可真热。张淙还以为自己的腿已经冻麻了,那么被舔一下, 竟然有点毛骨悚然。

瞎眼猫是一条命。他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条命不能跟着他。跟着他,不是被张汉马摔死,就是被他自己掐死。

这时候,家门开了,张汉马拎着一袋子垃圾,从门里探出来半个身子,张淙一侧头,父子俩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