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里面寂了一刹。
四目相对,姬吕神情有些勉强,他挽了挽衣袖,才道:“我和暮雨,并无私情。”
甭说是钟灵毓,便是徐泽都能瞧见他脸上的不对劲。
钟灵毓目光如隼,死死地盯着姬吕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殿下,下官还是劝你,实话实说的好。”
姬吕眸光一滞,对上钟灵毓那双清寒的眼,到底是败下阵来。
他刚准备开口,浑身却是一抽,脸色被憋得通红,颤抖着从袖中掏出来方白帕,捂着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钟灵毓和徐泽对视一眼,都瞧见了上面那一层暗红的血。
钟灵毓看不下去,上前给他斟了一杯茶,才道:“长话短说便是。”
姬吕动作一顿,到底是接过那杯茶,对着钟灵毓勉强笑笑:“我和暮雨却是没有任何私情。我早知道她对我有些情思,但只当是自己多想。未曾想到,前些时候她既然给我写了几首荒唐的情诗。我悉数退回之后,还写了一封书信严厉呵斥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昂头看向钟灵毓:“难道,这件事和暮雨有什么关系?”
和陆暮雨多少是有些关系,若是姬吕和陆暮雨合谋杀死陆千凝,倒也不是不可能。
钟灵毓并不想听姬吕说太多,她道:“不知庆王殿下,可否让我等搜搜书房?”
姬吕苦笑一声:“大人既然怀疑我,我自然不能阻拦。还请大人早些,给千凝一个交代才是。”
“指日可待。”钟灵毓丢下这句话,就扭头迈出堂外,跟着王府的管家去了书房。
路上,徐泽叹惋:“大人,这陆小姐当真是个没福气的。府上继母缠绵病榻就罢了。嫁来的夫君,竟也这样没有精气。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三载呢。”
钟灵毓觉着他越发是不知轻重,语气便严厉了些:“背后妄议皇室可是死罪。你不想活,我可以送你一程。”
徐泽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看了一眼,见身后没有人,才讪讪笑了笑。
“大人,您,您就吓我。”
钟灵毓没理他,快步越过徐泽,跟着王府管家,来到了书房。
姬吕的书房比想象中的要气派,一踏进去,钟灵毓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她四下看了看,和身后的徐泽对视一眼,才在书房搜了起来。
书房虽大,钟灵毓粗略看了一会儿,发现其中多半都是些兵书,此外便是一些杂谈,倒并没有什么名家名画。
屋子里既没有暗室,也没有什么机关,不怕藏起来什么东西。
她仔细回想着姬吕的话——
难道是说,陆千凝是误收了姬吕送回陆府的书信,得知陆暮雨与自己喜欢上了同一人,才会大哭想要退婚?
如此看来,这样也说得过去。
毕竟陆千凝平日并不与公子来往,更何况她品性高洁,也不会做夜半同人私奔的事情。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书房里搜寻。
是徐泽一声惊叹,唤醒了她的思绪。
“大人,您瞧,这是陆千凝的书信——”
钟灵毓赶忙起身,接过陆执递过来的书信一看,上面正是陆千凝同姬吕往来的信件。上面的笔迹造不得假,正和他们在凝霜苑瞧见的一模一样。
单看书信内容,确实是有来有往,情真意切。
徐泽指着最下面的一封书信说:“千凝小姐最后一封信是三月二十,正是月末。按照千凝小姐五日一回信的频率来看,往后多半是已经知道了陆暮雨暗恋庆王一事。再看这上面字字恳切,都是些日常琐碎。不太像是单相思的模样——”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钟灵毓条件反射地拔刀,扭头就对上姬吕那双生怒的眼,他一把从钟灵毓手中夺走信盒,却是颇为爱怜地收在手中。
他有些恼怒:“让你们搜查,谁准你们动本王的书信——这,这可是千凝的遗物,弄坏了你们谁能担当的起!本王都同你说了,本王和陆暮雨并无关系。当年求娶千凝,是本王登门求娶,断不会做哪些背信弃义之事。”
王公贵族多是些臭脾气,钟灵毓懒得计较,真要是算计起来,只怕朝中扭头就参她一本。
钟灵毓低头拱手:“殿下言重了,本官这是奉旨查办。此番叨扰殿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下官还有要事,就先行告退。”
姬吕还想再说,钟灵毓却已经越过他,转身往外走去。
徐泽愣了愣,匆忙行了礼,赶紧快步跟上:“大人,你等等下官——”
乃至出了王府,钟灵毓脚步慢了下来,他才得以与钟灵毓并肩。
徐泽气喘吁吁:“大人,您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走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然就走了?再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和庆王那个病秧子,共用晚膳?”
徐泽想到姬吕那张苍白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大人,您现在怎么看?庆王和这件事,可有什么关系?”
“关系倒是有点,但却不大。”
钟灵毓背过身,盯着恢宏气派的庆王府,看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说:“至多,也只能算个引子罢了。”
“引子?”徐泽顿了顿,眼睛忽而一亮:“难道大人是说,凶手或许是陆暮雨——这怎么可能,总是陆暮雨行为乖觉,但也不能做出来这样残忍的事情罢。更何况,杀害陆千凝的手段如此残忍——”
尚未水落石出之前,钟灵毓不想轻易定论。
她摇了摇头:“我再去一趟陆府,我要去见见陆暮雨。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徐泽的话僵在喉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人,您这一天都跑几趟陆府了,眼见天色不早,不妨还是我去吧。”
“无须多言,尽早结案才是。”
到了陆府,陆暮雨却是尚在病中,意识昏沉,见不得外客。
钟灵毓和徐泽,又一次被拒之门外。
待通报的小厮离开之后,徐泽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些人一边让大人办案,一边却又这样藏着掖着。大人便是再有神通,也不可能在大街上信手破案吧?”
钟灵毓没理会他,她只是拎着徐泽,爬了陆府的墙头。
徐泽躲在树后,盯着来往戒备的府兵,难免有些做贼心虚:“大,大人,咱们这样若是被瞧见了,怕是不太好吧?”
“你要是不想去,就在这里等着我。”
徐泽忙不迭地摇头,他凑近钟灵毓,声音打着颤:“乌漆嘛黑的,怪,怪吓人的。您,您来这里是做什么?”
“来探一探,真正的陆府。”
白日的时候钟灵毓分了几次来陆府,已经摸清了陆府侍卫的巡防路线。若是她大张旗鼓地进来,必然会引人注目。陆府上下,乃至这个案子里的所有人,说的话总是半真半假,并无头绪。
到了现在,她甚至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
她带着徐泽,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暮雨苑,里面倒是灯火通明,还有丫鬟进进出出。
方才通报的小厮,这会儿正在院落的门口,和大丫鬟说这话。
“那钟大人倒是没有旁人说的那样可怕,我说姑娘病重,她还真就信了——”
旁边的丫鬟赶紧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别说了,教有心人听去,那还了得。其余的事情咱就别管了,二姑娘性情古怪,咱们听夫人的便就成了。”
躲在暗处的徐泽只觉着周身温度越来越凉。
他偏过头,对上钟灵毓发寒的眼眉,忍不住说:“陆府到底想做什么.....这样藏着掖着,不是给咱们添麻烦吗?”
钟灵毓摇摇头:“意料之中,胡氏想必是不想让陆暮雨再牵扯其中。此番虽阻碍我查案,但到底是护女心切。你在这里藏着,我去暮雨苑看看究竟。”
徐泽还来不及多说,只见钟灵毓一个闪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暮雨苑同凝霜苑是天差地别,富贵倒是富贵,就是纸书遍地,凌乱不堪。
陆暮雨正躺在一地笔墨上,引颈狂饮,时不时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说什么:“负我,负我——”
钟灵毓不打算进去,她避过众人耳目,悄悄进了陆暮雨的书房。书房仍旧凌乱一片,基本上是无处下脚。她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到底是在存放书信的匣子当中,翻找到一封庆王府的书信。
京中贵族的习惯,总是将书信妥帖收藏,不会随意放置的。
信末正是三月十九,上面和庆王说得大差不差,正是痛斥陆暮雨一番,句句不留情面。
如此看来,庆王倒真是洗脱嫌疑了。
钟灵毓正准备离开,目光却又落在匣子的右边。多年办案的经验告诉她,那必是暗盒。
她手指在底座一按,果真见那暗盒弹开,当中出现的仍旧是书信。
但——落款却是姬吕。
钟灵毓拧着眉,取出来一封,看了一眼才松口气。
这是写给陆千凝的信。
怨不得在陆千凝的书房当中,没有找到这些信笺,感情是被陆暮雨藏了起来。
最近的一封信,正是三月十八日,和陆千凝写得回信倒是能街上。
钟灵毓思索片刻,所幸将书信全都揣走——若非形势所迫,她绝不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可这个世上,有人为了逃避真相,情愿教所有人说谎。
钟灵毓已经司空见惯。
若按平常的路数探案,只怕早就被朝堂中那些豺狼虎豹分而食之了。
她没再逗留,心里有了数之后,就要离开。
路过陆暮雨的闺房,她从窗户罅缝中瞥她一眼。
陆暮雨才高八斗,虽性情乖觉,但到底比大家闺秀多了些胆魄。待到朝中清平,倒也可以引荐她入朝为官,算是不辱才名。
钟灵毓想,此事最好与她,不要相干。
可是——
离开之时,她脚步沉重了许多。
真相,她或许已经知道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