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九章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化身成大法官的魔鬼。在法国的腓力四世

书名:群体狂热 作者:查尔斯•麦凯 本章字数:52517 下载APP
第九章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化身成大法官的魔鬼。在法国的腓力四世统治时期,魔鬼化身成一名骑着高大黑马的黑人修士,接着,他变身成化缘修士,又变身成驴子,最后甚至变成马车的车轮。在许多例子中,魔鬼与其低等部下都会隐藏好自己的尾巴,化身成俊美的男子与年轻美丽的女子结婚并诞下后代。这些孩子不间断地尖叫,通常需要五名奶妈哺育,且从不发胖,人们可以通过这些辨认出他们是魔鬼的后代。任何人只要愿意放弃灵魂,来换取享有魔鬼在一定时间内提供的服务的特权,魔鬼就会听命于他。巫师或女巫可以支使他们执行哪怕是最困难的任务,无论女巫的命令是什么(不能是行善的命令,这类命令会自动失效),他们绝对使命必达。
根据撒旦的意愿,每隔一段时间,会举办恶魔与女巫的聚会(“安息日”)。这些聚会通常在星期六或星期五刚过午夜时举行。聚会的场所不固定,但每年至少有一次必须在布罗肯山或其他高山上举行,作为整个基督教世界恶魔们的安息日。
魔鬼通常会选一处四条路交会的地点聚会,如果找不到,就会选在湖边。聚会过后,此处的万物都会停止生长,因为恶魔与女巫的脚非常烫,土地因养分被瞬间燃烧殆尽而变得贫瘠。聚会的命令发布后,因故没能出席的巫师和女巫事后将被恶魔用以毒蛇或蝎子做成的细棍鞭打,作为不合群的惩罚。
在英格兰与法国,女巫被认为会骑着扫帚飞;但在意大利与西班牙,女巫则被认为会骑着魔鬼幻化成的羊,他的身形还会根据需要运载的女巫人数变长或缩短。不管女巫如何尝试,她们都不能从门或窗户进入。最常见的方法是穿过钥匙孔,或骑着扫帚等物品由烟囱进入。出席聚会的女巫为了不让邻居发现自己长时间不在,会让一些恶魔化身成自己躺在床上装病直到聚会结束。
当所有巫师和女巫抵达会场后,安息日的邪恶仪式就开始了。撒旦会化身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前后各有一张脸的巨大公羊——坐上王座,所有参与者必须依序向他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意,并亲吻后面那张脸。之后,他会指定仪式的主持人,并在此人的陪伴下检查所有巫师的身体,确认对方是否有魔鬼烙上的秘密印记——这个烙印处的肌肤通常不会感觉到疼痛。对于那些还没有印记的人,仪式主持人会给予他们印记,同时赋予他们称号。进行完这个步骤后,所有人会以最疯狂的姿势开始唱歌跳舞,一直跳到来了个急于加入他们的人。他们会保持沉默,直到这名新成员拒绝上帝的救赎,亲吻魔鬼,对《圣经》吐口水,并宣誓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听从魔鬼的命令。之后,他们又开始尽情跳舞,并唱道:“狂喜!狂喜!我们拥有此人!”
一到两小时后,他们会因为这些剧烈的活动而疲倦,于是众人坐下,开始交代自己在上次聚会后做了哪些邪恶的事。不够邪恶或做太少坏事的会受到惩罚:撒旦以荆棘或蝎子鞭打,直到对方全身都是血,无法站着或坐下为止。
聚会结束后,他们会观赏蟾蜍跳舞。数千只蟾蜍从地底下钻出来,以后腿站立的姿势跳舞,魔鬼会演奏风笛或小号伴奏。这些蟾蜍被赋予了说话的能力,它们总是聚在女巫身边,向她们央求未受洗婴儿的肉作为自己娱乐众人的奖赏。女巫欣然同意。接着,魔鬼跺一跺脚,所有蟾蜍瞬间都遁入地下。场地净空,餐会开始了。恶魔与女巫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各种恶心的食物。女巫有时会开心地享用以金盘盛装的肉与水晶杯中昂贵的美酒,但只有做了很多坏事或一件了不起的恶行的人才有此等特权。
宴会后,众人又开始跳舞,而那些不喜欢再跳的人,则嘲笑起神圣的受洗仪式来自娱自乐。为此,蟾蜍又被叫出来撒溅脏水;魔鬼用手画十字。如果魔鬼希望有特别的娱乐,他会让女巫脱光衣服在他面前跳舞,这些女巫的脖子上都会缠着一只猫,还有一只吊挂在她们身上。当公鸡的第一声啼叫传来时,所有人都消失了,聚会结束。
这就是欧洲好几世纪以来人们普遍相信的故事,甚至直到今日还有人相信。不同的国家对仪式的细节会有一些不同的解释,但对于主要情节,法国、德意志、英格兰、意大利、西班牙和遥远的北欧都是一样的。
法国早期的编年史中记载着大量的巫术故事,但一直到查理大帝的统治时期,巫术才被认为是不可饶恕的。朱尔斯·加西纳写道:“这位君王曾几次下令宣布所有巫师、女巫与占星术士都应该被逐出国土,但这些人的数量依旧不断增加。为此,他认为必须采取更严厉的措施。于是他颁布了几道命令,完整收录在《神职人员之盾》(Capitulaire de Baluse)中。在这些命令下,所有的魔法和巫术都被禁止;召唤魔鬼、制作春药、使男人或女人无法生育、掀起暴风雨、破坏大地的果实、使乳牛不产奶、利用疾病或疼痛折磨同类的,一律处以死刑。对所有被发现实施这些邪恶之术且罪证确凿的人,必须立即行刑,好让大地早日摆脱魔鬼的诅咒与妖术。曾向这些人求助的人,也必须处死。”
自此之后,因巫术而受刑的案例经常出现,尤其是在法国历史学家的作品中。要给人治罪是如此容易,但要辨明自己的清白却是如此困难。因此,那些企图毁掉他人之人,如果找不到任何可以抹黑对方的事情,只需控诉对方使用巫术就能确保此人受到惩罚。当时,以这样的罪名迫害不同政治立场与宗教信仰的人或团体的现象非常普遍,想必读者对这些历史早已了然于胸。最有知名的有1234年的萨丁格(Stedinger)处决案、1307年至1313年的圣殿骑士团审判、1429年的圣女贞德案、1459年令人难过的阿拉斯事件等。萨丁格处决案或许是这当中最罕为人知,恶劣程度却绝非最轻微的事件。下面的内容摘自科图姆博士对中世纪共和联邦的有趣描述,它能让我们清楚看到王室与教会是如何利用巫术作为借口清除异己的。
住在威悉河至须德海之间的弗里斯兰人,长久以来都因热爱自由、捍卫自由而闻名。早在11世纪,为共同抵御诺曼底人与撒克逊人的入侵,他们形成了联邦。联邦分为七个岛屿国,各国每年会定期在阿普斯达尔奥里希(Upstalboom)附近的巨大橡树下集会。会上,各国成员在没有神职人员或企图控制他们的贵族监控的情况下讨论自己的事务。这些代表会征收适当的税金,审议社区事务,并根据简单的父权体制处理这些事务。集会行使如今的代议机构几乎所有的功能。不来梅的大主教、奥尔登堡伯爵和附近的其他几位权贵企图联手摧毁弗里斯兰人的这种被称为萨丁格的组织。通过连续几年的骚扰与挑拨,他们成功地让一些人成为自己的附庸。但萨丁格非常维护自己历史悠久的法律——在他们的法律下,人人享有一定程度的市民与宗教自由,这在当时来说实属罕见——为此,他们进行了强烈的抗争。1204年,为了捍卫自己国家的古老习俗,萨丁格发起暴动,拒绝缴纳领主要求的税金或教会规定的什一税。教会抓了许多抗议者。勇敢的萨丁格人单枪匹马地与不来梅大主教与奥尔登堡伯爵对抗了二十八年,并于1232年摧毁了代尔门霍斯特附近坚固的城堡——奥尔登堡伯爵用它来指挥调度军备、掠夺或破坏农民的财产。
平民的骁勇善战让压迫者没办法用过去的方式进行压制,于是不来梅大主教向教皇格里高利九世求援。教皇热切地给予协助,公开谴责萨丁格人为异教徒且使用巫术,鼓励所有基督徒协助教会剿灭这些人。1233年,大批盗贼与宗教狂热者入侵他们的国家烧杀抢掠,在他们的暴行下,妇女、孩童、老人与病患无一幸免。然而,萨丁格人团结一心,最终赶跑了入侵者,并在战争中杀死了领导者奥尔登堡伯爵。
教皇再一次发出号召,从德意志各地募集了一支对付萨丁格的十字军。教皇写信告诫所有参战的主教与将领,务必要把这些可恶的巫师与女巫赶尽杀绝。“萨丁格人,”教皇说道,“受魔鬼引诱,背弃上帝与人的法律,诋毁教会,污蔑圣礼,他们利用女巫召唤魔鬼,拟订邪恶的计划,夺走教士的性命,造成生灵涂炭,并企图推广魔鬼——阿斯莫迪(Asmodi)崇拜。魔鬼会在他们中间现身,有时化身成鹅或鸭,有时则变身成苍白的黑眼年轻人,看上去郁郁寡欢,心中满是对基督教会的仇恨。魔鬼主持他们的安息日,萨丁格人亲吻他并在他身边起舞。接着,魔鬼将他们包围在黑暗中,所有男女将沉溺在最堕落与丑恶的放荡之中。”
在收到这封信后,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二世也公开表明抵制萨丁格人。拉策堡、吕贝克、奥斯纳布吕克(Osnabruek)、明斯特和明登的主教们更是要率兵攻打萨丁格,这一举措得到了布拉班特公爵以及荷兰伯爵、克洛维斯(Cloves)伯爵、马克伯爵、奥尔登堡伯爵、艾格蒙德伯爵、迪斯特伯爵等其他庞大势力的支持。很快,他们就召集了一支拥有四万兵力的军队,并在布拉班特公爵的领导下进军萨丁格。萨丁格努力召集兵力,捍卫自己的自由与生命。可惜,就算找来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丁,也不过才一万人,根本不足以抵抗数量庞大的敌军。他们视死如归,奋勇杀敌,然而却于事无补:八千人战死沙场,整个民族被灭绝。兴奋的征服者继续深入各地,杀光所有老弱妇孺,驱赶了牲畜,火烧了森林与房舍。
1307年,成为统治者与基督教神职人员眼中钉的圣殿骑士团被安上最可笑且杀伤力十足的罪名。他们的财富、权力、自豪与傲慢为他们招惹了许多敌人,但各种指责都没能成功推翻他们的势力,直到可怕的巫术罪名降临到他们身上。这个罪名成功发挥功效,根除了圣殿骑士团的势力。他们被指控将灵魂卖给魔鬼,并在女巫的聚会上一起庆祝魔鬼的事迹。控诉里指出,有新人加入时,他们会强迫对方放弃救赎,诅咒耶稣基督。接着,他们会对他进行一连串邪恶且恐怖的仪式,要求他亲吻魔鬼的脸颊、肚脐与臀部,并对着十字架吐口水三次。还指出,所有成员被禁止与女性接触,却可以放纵自己享受其他堕落之行。如果有人违反禁令,并因此生下后代,所有人会聚集起来将孩子抛来抛去直至其断气,接着会以慢火烧烤婴儿尸体,滴下来的油脂则会涂抹在魔鬼肖像的头发与胡子上。另外,一名骑士过世后,他们会将此人的尸体烧成粉末混在酒中,并让所有人喝下。
腓力四世怀着对骑士团的怨恨,想方设法捏造各种指控,并下令逮捕国内所有的圣殿骑士。随后,教皇也带着与法国国王同样的热情展开了行动。欧洲各地纷纷进行着逮捕圣殿骑士的行动,并将他们的财产全部充公。上百人在严刑拷打下承认了各种极端荒谬的罪名,并因此遭到大众唾弃——这正称了一些人的意。据记载,当圣殿骑士被从刑具架上放下来后,他们往往会全盘否认之前的说法,但这样的做法会引起更多的不满,并被重新罗织起更多的罪名。不愿轻易认罪的人会被当权者视为本性顽劣,并立即受到惩罚。最终,有五十九名不幸的骑士在巴黎近郊的原野上被烧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捍卫自己的清白,不愿意以承认罪行的方式换取特赦。各地都执行了类似的处决,连续四年,每个月都有不幸的人被处以极刑。1313年,圣殿骑士团大团长雅克·德莫莱(Jacques de Molay)和其同伴诺曼底团长居伊被处以火刑,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残忍的事了。无论是一手策划整场阴谋的国王、支持不义之举的教皇,还是容忍罪大恶极之事发生的时代,都是可耻的——少数人的恶意竟然可以掀起如此滔天的罪孽,这简直是对全人类的污辱,但人类的罪行还不止于此。
圣女贞德的处决案是历史上另一起让我们见识到残忍对付政敌的知名事件。出于宗教或政治仇恨,以巫术为借口迫害他人的罪行层出不穷,但在了解这些历史前,我们必须先了解点燃这场大火,并导致其后一连串悲剧事件的核心人物——教皇英诺森。为此,我们先将时间推回到事件发生的几年前,以了解教会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举动。
在14世纪末15世纪初,欧洲各地烧死了许多女巫。在如此严峻的社会环境下,使用巫术的罪行不减反增。一些因违法被审或必须面临刑罚的人,因其卑劣的性格与轻贱的社会地位让自己无力报复仇敌,便将满心的恶意寄托在巫术的力量上。因此,我们可在历史记载中看到许多陷入某种癫狂的人喃喃自语地念着召唤魔鬼的咒语。如果连宗教与法律都承认巫术的存在,那些没有理智、想象力丰富的人自然更会信以为真,并一心想要获得令全世界闻之色变的可怕魔力。随着人们对巫术的恐惧不断加深,一些天主教神职人员企图借此对付那些令罗马教会生畏的宗教派别。如果异端邪说的借口不能整垮他们,那么加上魔法与巫术的指控绝对万无一失。
阿拉斯有一群虔诚的韦尔多教派信徒,他们习惯在夜晚通过自己的方式在僻静的地方赞美主。后来,这些人不幸成为猎巫行动的牺牲者。1459年,阿拉斯开始出现谣言,说这些人会聚集在蛮荒之地召唤魔鬼,等魔鬼以人形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们会朗诵魔鬼的戒律与法条;接着,魔鬼会给这些成员金钱与食物,让他们为他服务;之后,他们会放纵地进行各种污秽与放荡行为。因为这些传闻,一些阿拉斯的知名人士遭到逮捕,许多年老痴呆的女人也遭到逮捕。为了轻松取得这些人的口供,审判者推出了拷问台。据蒙斯特勒莱在其历史作品中记载,在严刑拷打后,许多人被迫承认所有的罪行,甚至还指认某些被绑在火刑柱上的人是一起参加聚会的同伙;许多高级教士、领主、地方管理者、市长,也因胡乱招供的现象而被牵连。被指认的人通通被关进牢里,遭受酷刑折磨,直到神志不清,因抵挡不了痛苦而坦白自己参加了与魔鬼的聚会,并宣誓至死效忠魔鬼。那些可怜的老女人像过去一样,被吊在城镇的市集中活活烧死;有钱的罪犯则可以用大笔金钱赎命。很快,众人就发现了审判中不公不义的手段,而审判者更是挟带个人私怨趁机报复。于是,巴黎议会宣布此类判决皆违法,法官的行为也违背正义,但对于那些付出大笔金钱赎身的人来说,这消息来得有点晚,而对于那些因错误判决而丢了性命的人来说更是太迟了。
与此同时,法国、意大利、德意志的巫术指控激增。说来奇怪,先前我们所看到的例子都是在对付异端,但很快,异教徒竟和天主教徒一样坚定地相信这一罪行,路德教徒和加尔文教徒根深蒂固的偏见让他们成为比天主教徒更狂热的猎巫者。在那段时间里,除了《圣经》与上帝,人们深信不疑的就只有巫术的罪行。
在迫害的早期,主导者为天主教教会,当时,异端邪说的传播被视为反基督徒所为。在费洛里蒙有关反基督徒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些迫害的秘密。他说:“那些捕猎反基督徒的人认为,魔法与巫术案件的增多是为了突出那些人的邪恶。有谁像我们这样受苦的吗?法院中罪犯坐的椅子都被那些被控使用巫术的人的屁股磨亮,被指控者多到没有足够的法官可以进行审判,地牢里也挤满了人犯。每一天,我们的双手都因自己宣读的判决而浸满鲜血;每一天,我们都在听了各式各样恐怖的陈述后带着浑身的颤抖回到家里。魔鬼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即便我们将他大量的奴隶丢进火堆,他还是能从灰烬中生出大量的奴隶来代替他们。”
费洛里蒙阐述了罗马教会的普遍意见,但教会从没想过,如果真有一个制造出那么多女巫来替代死掉的那些的魔鬼,那么这魔鬼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事实就是如此。他们烧死的人越多,就会发现越多要烧死的人——最后,连那些过着朴实生活的女人都被逮捕了。没有人能安居乐业,许多年老贫穷的人都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
1487年,瑞士发生了一场非常可怕的暴风雨,康斯坦茨方圆四英里都遭受了暴风雨的蹂躏。过去就经常被怀疑使用巫术的两名可怜的老妇人被逮捕,并被荒谬地指控呼唤了这场暴风雨。酷刑架被推出来,两名可怜的妇人被绑了上去。在各种折磨与拷问下,她们的意志因疼痛而屈服,招认自己持续与魔鬼见面,并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在这两人的命令下,魔鬼掀起了这场暴风雨。在这疯狂的指控下,她们最终被处以死刑。在康斯坦茨的犯罪档案上,两人的名字下简单写着:“被证明有罪并被烧死。”
这起案件与其他数百起案件都适时地呈报给教会。当时的大主教非常关注巫术案件,并以根绝此种犯罪为名制造了更多冤案。约翰·巴蒂斯·西博(John Baptist Cibo)于1485年成为教皇,即英诺森八世。他对女巫数量的增加感到忧心,于是颁布了可怕的诏令,企图消灭此类罪恶。在1488年发布的著名诏令中,他呼吁欧洲各国拯救因撒旦之举而陷入危险的教会,并列出那些传到他耳中的恐怖事迹:很多人(不分男女)在和来自地狱的魔鬼接触;他们通过巫术让人类与万物受苦;他们偷偷爬上已婚者的床,扼杀胎儿;他们破坏耕地中的稻谷、藤架上的葡萄、树上的果实、田野中的药草。为了不让这些邪恶继续玷污人间,英诺森八世在各国任命了审判官,并赋予其定罪与执行惩罚的权力。
从那时起,女巫狂热开始了。很快,欧洲出现一群男子,他们以发现和猎捕女巫为生。在德意志,有一位相当知名的巫师审判者叫施普伦格。在著名作品《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中,他制定了一套常规的审判程序,并指定了一套检查程序,能够让其他国家的审判官更好地发现罪犯。通过使用他的方法,人们总能轻易地给那些嫌疑人定罪。那些伴随着酷刑的审问,有着最荒谬与令人作呕的本质。审判官必须询问嫌疑人的问题包括:是否和魔鬼在深夜里会面?是否参加了布罗肯的女巫大会?是否有熟悉的恶灵?是否能召唤旋风与闪电?是否与撒旦有肉体上的交合?
接着,审判官就开始执行惩罚的任务。意大利的库曼努斯(Cumarius)仅一个省内就烧死了四十一名可怜的女子;施普伦格烧死大量女性,数字庞大到难以确认,但人们普遍认为这个数字应为一年内超过五百人。这些可怜受害者的认罪书中的高度相似处被教会认为是一条证明此罪确实存在的新证据。这样的发展并不使人感到意外。所有的审判官都引用了《女巫之锤》里的问题,并在严刑拷打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许多人由于内心的恐惧,在酷刑的折磨下招认了更多莫须有的罪行,以期让自己免于火刑,不再承受痛苦。有些人甚至承认自己生下了魔鬼的孩子,但只有没生过孩子的女性愿意承认这条罪行,那些当了母亲的人,即便在严刑拷打下也不愿承认这些疯狂的想象。
因为担心人们对魔鬼的敌意渐渐消退,继任的教皇往往会任命新的委员会。亚历山大六世、利奥十世、艾德里安六世都分别任命了新的委员会。这些委员会都有捕获与消灭女巫的权力。1515年至1516年,光是日内瓦就以新教女巫的罪名烧死了五百人。看起来她们的主要罪行是异端邪说,巫术只是加重了罪行。巴尔托洛梅奥·德斯皮纳(Bartolomeo de Spina)列出了一串更骇人的名单。根据他的记录,意大利的科莫于1524年以巫术之名处死了一千多人,在此之后的几年里,受害者人数平均每年也都破百。
1520年前后,烧女巫的火在法国各城镇都烧得正旺。达鲁(Danaeus)在其《女巫对话》(Dialogues of Witches)一书中表示,被指控使用巫术的人数量实在过于庞大,根本无法计算出具体人数。人类的奴性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致能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与朋友被定罪并处死。杀人犯的妻子和姐妹或许还能得到旁人的同情,但巫师或女巫的配偶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人们认为同情他们只会招致危险,毕竟巫师或女巫的另一半怎么可能没有学到半点巫术,为女巫哭泣只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不过,一些地区的人们虽然迷信,却对这样的处置感到愤怒,并起身抵抗。在皮埃蒙特的乡下,宗教裁判所的处决让这里的每个家庭都因痛失亲人而支离破碎。最后,愤怒的人民起身反抗,审判官侥幸逃离民众之手。随后,教区的主教对那些被审判官留在监狱里的人进行审判。。
有些指控非常荒谬,因此那些可怜的人立刻获得了释放,而其他人则落入了更艰难也更常见的命运。有些女人被指控曾加入女巫们在午夜的聚会,并与她们在枯萎的橡树下跳舞。这些女人的丈夫作证说她们当时正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臂弯里,但这样的证词没有被采纳。虽然他们的说法被记了下来,但主教宣称他们的感官遭到了魔鬼的欺骗。他们或许确实看到了与妻子非常相似的生物躺在床上,但本尊其实已跑到遥远的橡树下与魔鬼共舞。这些正直的丈夫感到惊惶,而他们的妻子则通通被烧死。
1561年,在韦尔讷伊,五名可怜的妇女被指控以猫的形态参加女巫大会,在化身为山羊的撒旦身边徘徊,为了取悦魔鬼,甚至在他的背上跳舞。她们被判有罪,最终被烧死。
1564年,三名巫师与一名女巫被绑上拷问台,承认自己在羊圈上涂抹魔鬼的药膏,导致羊群死掉;他们还承认自己参加了女巫的聚会,并在那里与化身为黑山羊的魔鬼对话,亲吻魔鬼。这些人也都被处死了。
1571年,巫师杜瓦司·埃谢勒(Trois Echelles)在巴黎的格列佛广场被烧死。他在查理九世、蒙莫朗西元帅、德雷斯(De Retz)和国王的私人医生希尔·德玛吉尔(Sieur du Mazille)面前坦诚罪行,表示在将灵魂卖给魔鬼后,魔鬼帮他制造了各种奇迹。他详尽描述了魔鬼狂欢的行为、被牺牲的祭品、魔鬼与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巫所进行的放荡行为,以及他们如何使用各种方法制作魔鬼药膏来毒死牛群。他还说自己在全法国有超过一千两百名同伙,并向国王告发了这些人,其中许多人后来被捕并被处死。
1573年,在多尔,里昂人吉勒·卡尼尔(Gilles Garnier)被指控为狼人,并在夜晚以狼的形态游荡、捕捉婴孩。根据国王顾问兼法律博士亨利·加缪(Henri Camus)所宣读的罪状,吉勒·卡尼尔曾抓住一名十二岁的小女孩,并将她拖到草丛里以牙齿与爪子杀害,之后将淌着血的尸体一路拖到拉塞尔的森林中,自己吃掉了大部分的肉,剩余的尸体被他带回家交给妻子。在某一年万圣节的八天前,有人看见他咬住一名儿童,其他乡民奋力抢夺才从他口中救出女孩,但几天后,女孩因伤势过重离世。在万圣节结束十五天后,他再次化身为狼,吃掉一个十三岁的男孩,他还用牙齿扯下男孩的双腿,藏起来作为隔日的早餐。他甚至被指即便在维持人形时依旧保有这凶残且异常的习惯——他曾在树林中勒住一个男孩,企图吃掉他,好在邻居及时发现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经过五十名目击证人的指认,吉勒被绑上拷问台。他承认了每一条加在他身上的指控。接着,他被带到法官面前,加缪博士以多尔议会之名宣布了下列判决:
在多位可信证人的指证以及吉勒·卡尼尔主动的坦白下,嫌疑人被证实犯下化身成狼并使用巫术的可憎罪行。本庭宣判,吉勒必须在今日由此地送上囚车,在行刑者的陪同下前往刑场。在那里,行刑者会将他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骨灰将撒在风中。本庭另外判决吉勒必须负担审判费用。
多尔,1573年1月18日
1578年,巴黎议会花了几天时间审理雅克·罗莱(Jacques Roller)的案件。此人同样因化身为狼吃掉一名男童而被判有罪,在格列佛广场被烧死。
1579年,默伦附近地区出现大量女巫与狼人事件,导致议会决定必须祭出重惩,遏制歪风。很快,议会就颁布了一条法令,规定所有女巫与向女巫求助的人将被处以死刑;此外,对算命师与法师等各种行业也有相应的惩罚。第二年,鲁昂的议会也采取同样的做法,并规定拥有魔法典或咒语书的人都应被活活烧死。1583年,法国共有三个地区的议会因巫术而制定法律。波尔多议会颁布严格的法令,要求所有助理牧师与神职人员务必尽力根除巫术罪行。图尔议会对此也同样采取强制手段,担心如果不铲除掉这些与魔鬼进行交易的人就会受到上帝的审判。兰斯议会对 “群聚者”——有男有女,以破坏婚姻和谐为乐,并刻意增加违背上帝旨意的行为——祭出重惩;该议会同时规定,穿戴避免巫术伤害的护身符也属犯罪。
1588年,在阿普松(Apchon)附近的奥弗涅山区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巫术案。当时,一名男子待在自己家中,看见去山中打猎的朋友从窗前经过。他询问朋友打猎的情况,朋友说自己在山里被一头巨大且凶猛的狼攻击,在狼扑上来企图咬断他脖子时,他抽出小刀切断狼的前掌。说着,那名狩猎的男子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狼爪,却惊骇地发现里面只有一截女性的手掌,无名指上还戴着婚戒。男子立刻发现那是自己妻子的戒指,他立刻转身寻找妻子,发现她坐在厨房的火炉前,手藏在围裙下。他猛地扯掉妻子的围裙,发现她没有手,伤口甚至还在流血。她被抓了起来,并在上千人的见证下被烧死。
在这些处决中,鲜少有人得到他人的同情。根据记录,只有极少数的巫术起诉案最后得到无罪判决。1589年,巴黎议会释放了十四人,这可谓非常罕见的理性审判。当时,这十四人因巫术被判处死刑,她们不服法官的判决,因此向巴黎议会提起上诉。议会指派四名委员——国王的外科医生皮埃尔·彼尔奎(Pierre Pigray)和国王的内科医生勒鲁瓦、勒纳尔、法莱佐(Falaiseau)——确认她们身上是否有魔鬼的印记。彼尔奎在他的手术相关著作中提到了这起案例,并表示检查在两名法庭顾问的陪同下展开。这些女巫被剥光衣服,由医生认真检查其身体各处,发现任何记号便以针刺,检查其是否会感到疼痛(这是当时用来判断是否为女巫的重要依据)。她们不但能感受到疼痛,有的人甚至在大头针刺进去的同时大声呼喊。“我们发现,”彼尔奎写道,“这些人只是可怜且愚笨之辈,其中有的人还疯疯癫癫。许多人对于活着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求能快点从痛苦中解脱。我们的想法是,比起惩罚,这些人更需要治疗。我们将这个结论报告给议会,她们的案子因此被重新审理。经过再次审理,议会下令将这些可怜的人释放。”
这就是16世纪意大利、德意志与法国的可怕历史,但这时还不是巫术迫害的最高峰。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英格兰。根除了许多陋习的宗教改革在面对巫术时却没有任何贡献。路德与加尔文跟教皇英诺森一样深信巫术犯罪,他们的追随者甚至比天主教徒更热衷于迫害。哈钦森博士在他的巫术相关著作中指出,英格兰较晚才掀起巫术狂热,且残暴程度要低于欧洲大陆。时间较晚是事实,但在英格兰与苏格兰发生的巫术迫害事件和其他所有地方一样骇人。
在教皇英诺森八世颁发诏书五十多年后,英格兰立法机关认为应制定更严厉的法令对付巫术使用者。1541年颁布的法令首次明确了巫术罪。在更早的时候,许多人因使用巫术等原因被处死,但没有人因参与女巫大会、召唤暴风雨、使牛不孕等不靠谱的罪名被判处死刑。1551年通过了两条法令,第一条因“肯特的圣女”伊丽莎白·巴顿(Elizabeth Barton)而起,规定禁止一切假先知;第二条则禁止一切魔法、巫术与咒术。但这些法令并不认为巫术本身要被判刑,只有当通过使用咒语、魔法或与魔鬼签订契约来谋害邻居性命时才判以死刑。1562年通过的法令最终决定:无论是否对他人性命、身体或财产造成损伤,使用巫术都是最高等级的犯罪。从那时起,英格兰的大规模迫害开始了。猎巫运动在17世纪初到达顶峰,整个欧洲都沦陷在这一狂热中。
与其立即进入马修·霍普金斯(Matthew Hopkins)与其助手活跃的时期,不如先来看几则16世纪女巫迫害案例,以便更准确地认识这场可怕错误的发展进程。在伊丽莎白女王统治进入尾声时,英格兰发生了几起这类案件。这时,公众对犯罪的细节已经相当熟悉了。朱厄尔主教在女王陛下面前讲道时,常常以一种热切的祈祷作结语,祈求保佑她免受女巫的伤害。1598年,他曾这样说:“请求陛下的谅解。但在最近这四年内,女巫和魔法师数量在陛下的任期内急剧增加。陛下的臣民日渐憔悴,受到死亡的威胁。他们面容惨白,肉体凋零,言语迟钝,感觉麻痹!我向上帝祈祷,希望他们再也不要使用这些巫术了!”
由于法令的震慑,对巫术的恐惧在乡村蔓延开来。随着清教徒的教义逐渐深入,恐惧在加深,迫害也随之而来。英格兰教会宣称,与欧洲其他各国相比,英格兰受巫术影响的程度较轻,但依旧感染了大时代的“病毒”。其中一起残酷且充满欺骗性的事件,就是在教会的权威下促成的,多年以后在剑桥大学的一场年度讲座上还被提到过,这就是著名的沃伯瓦(Warbois)女巫案。尽管在这期间很少有审判被记录在案,但许多证据证明了这股偏见的程度之深。英格兰各地都有女性在接受审判前就被民众动用私刑,丢了性命,案例数目尚不确定。沃伯瓦女巫案件之所以值得深入探讨,一是因其多年来作为大学的研究课题影响深远,另一个原因是在这起案例中看似理智的人类将同伴送上火刑柱的理由极其荒诞。
这场闹剧的主角是塞缪尔·克伦威尔爵士一家与思罗格莫顿先生一家,他们都在亨廷顿郡沃伯瓦附近拥有土地。思罗格莫顿的大女儿琼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阴郁少女,脑中充满了女巫与鬼的故事。一次,她无意间经过塞缪尔夫人(一个年老、贫穷且丑陋的女人,她称其为“塞缪尔妈妈”)的家。当这个愚蠢的小姑娘经过时,塞缪尔妈妈正坐在门前织毛衣,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在小姑娘经过时,塞缪尔妈妈抬起头看了看她。琼立刻幻想自己的身体感受到一阵疼痛。自那天起,只要一有机会,她就和身边的人说自己被塞缪尔妈妈施巫术了。其他孩子听信了琼的话,并在经过那个可怕的老女人身边时,因恐惧而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不比女儿聪明多少的思罗格莫顿夫妇相信了所有的故事;经常和思罗格莫顿太太讨论八卦的克伦威尔太太也积极参与进来,决定将这名女巫绳之以法;聪明的塞缪尔爵士也参与了这个计划。受到鼓励的孩子们更加放纵自己的幻想。很快,她们就发明了一大堆恶灵,并为它们取了名字,还说这些是塞缪尔妈妈派来折磨她们的。她们说,这个老女巫从地狱召唤出了七个恶灵(这七个恶灵的名字分别为“第一掌”“第二掌”“第三掌”“蓝色”“抓住”“无名”和“拔毛”)使她们晕倒;当真的有小孩子晕倒时,她们的母亲和同伴就更加相信这个故事了。
思罗格莫顿深受这些故事的迷惑,对孩子们的说法深信不疑,于是,他愤然前往塞缪尔妈妈与其先生、女儿同住的小屋,强行将她拖出屋子。克伦威尔太太、思罗格莫顿太太和她的女儿们站在屋外,手里拿着长长的针,准备到时用针刺这位女巫,看伤口会不会流血。在众人之中,最为粗暴的克伦威尔太太将老妇人的帽子扯下,拔下一把灰色的头发。她让思罗格莫顿太太日后将头发烧掉,说这样所有人未来都不会受到塞缪尔妈妈的诅咒。在一阵混乱中,可怜的塞缪尔妈妈气愤地大声诅咒在场的人。然而,她的咒骂却成为使用巫术的铁证。在取得头发后,她们准许浑身是伤的塞缪尔妈妈离开。在接下来的一年多里,克伦威尔一家和思罗格莫顿一家持续迫害她,宣称她派出的恶灵让他们感到疼痛甚至晕倒,还将锅里的牛奶变酸,让家里的牛与羊生不出后代。在这些愚蠢行径发生期间,克伦威尔太太生病并过世,众人立刻想到她的死期正好是塞缪尔妈妈诅咒她整整一年后,而她在生病期间梦到的女巫与黑猫也成了证据。
事情发展至此,失去妻子的克伦威尔爵士觉得自己必须更努力地挞伐巫术。一年零三个月后,所有邻居开始联手控诉塞缪尔妈妈使用巫术,而她本人又长得很像传说中的女巫,这就更加深了人们的猜忌。最后,甚至连可怜的塞缪尔妈妈都开始认为自己就是众人口中的女巫。在思罗格莫顿的女儿琼又一次出现痛苦的症状时,塞缪尔妈妈被强行拖到他们家中。在思罗格莫顿与克伦威尔爵士的命令下,人们开始替年轻的姑娘驱魔。塞缪尔妈妈被要求复诵驱魔词,并加上“我是女巫,我对克伦威尔太太施了巫术,我控制恶灵去骚扰她!”。塞缪尔妈妈遵从了他们的命令,并承认她的先生与女儿都曾使用巫术,和她一样将灵魂献给了魔鬼。他们全家立刻被逮捕,并送往亨廷顿的监狱。
很快,芬纳法官开始审理这起案件,思罗格莫顿家的疯狂少女们异口同声地指控塞缪尔妈妈全家。塞缪尔一家被严刑拷打。挨不住疼痛的塞缪尔妈妈承认自己是女巫,承认自己对那些年轻的姑娘施巫术,承认自己诅咒克伦威尔太太并致其死亡。而意志坚强的塞缪尔先生与其女儿拒绝承认任何指控,直到最后都在维护自己的清白。最终,三人全部被判处绞刑,之后再执行火刑。塞缪尔家年轻、美丽的女儿得到许多人的同情,大家纷纷建议她以怀有身孕为借口逃过死劫。这名可怜的姑娘认为自己不是女巫,更不会施巫术,为了维护尊严,她拒绝了这些提议。后来,她那愚蠢的母亲得知这个办法后,立刻宣称自己怀有身孕。整个法庭的人在听到她的借口后哄堂大笑,这个可怜的嫌疑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让在场的人更加相信她的罪恶。1593年4月7日,塞缪尔全家被处决。
身为庄园主人的克伦威尔爵士,从塞缪尔一家充公的财产中得到四十英镑,每年花掉四十先令用作租金捐助一年一度的有关巫术尤其是这起案件的学术研讨会,研讨会的主讲人是剑桥大学王后学院的神学博士或学士。不知道这个年度讲座是何时终止的,但在哈钦森博士1718年出版那本关于巫术的书的时候,这个专题讲座依旧存在。
为了交代不同年代发生在不列颠群岛的女巫幻象,我们必须先来讨论16世纪詹姆斯六世成为英格兰国王前在苏格兰发生的案件。我们自然地以为,苏格兰人民从远古时期就闻名遐迩的想象力,会让他们比南方邻居更易受到这种阴暗迷信的影响。那里的土壤和气候鼓励早期人类无知的梦想。对住在云雾缭绕的峡谷和浪漫溪流间的人来说,有关幽灵、地精、幻影、水鬼和灵体的故事都是从小听到大的。各种事迹(无论好坏)都被编写成歌曲,并因“诗歌具有的神圣化功能”而牢牢操控了人们的想象。一直到宗教改革者将《圣经》用作迫害的武器,人们才开始要求用法律来惩罚巫术本身。教皇英诺森八世对德意志、法国人民做了什么,宗教改革者就对苏格兰人民做了什么。巫术再也不是传说,它被写进了法典;所有善良的臣民和虔诚的基督徒都被要求扫荡一切巫术。1563年,玛丽女王的第九届议会通过法令:所有女巫与找女巫咨询的人将被处以死刑。一时间,所有人心头都弥漫起对魔鬼和他的邪恶势力的恐惧。身居高位的人成为这场幻象的推手,其中许多人也成为被指控的对象,例如一些贵族女士被指对这一神秘艺术有所涉猎。
在被控通过魔鬼的帮助达到邪恶目的的著名人物中,有布兰克斯霍姆(Branxholme)的巴克卢夫人(Buccleugh,熟悉沃尔特·司各特的读者一定对这名字不陌生)、洛锡安伯爵夫人、安格斯伯爵夫人、阿瑟尔伯爵夫人、克尔男爵夫人、亨特利伯爵夫人、克里夫霍尔(Cliftonhall)勋爵的女儿尤菲米亚·马克基恩(Euphemia Macalzean)、法劳斯(Fowlis)夫人。被控使用巫术的贵族男子则有苏格兰最高法院副院长刘易斯·巴兰坦(Lewis Ballantyne)爵士。根据司各特达维(Scotstarvet)记载,他曾“出于好奇和一位名叫理查德·格雷厄姆(Richard Grahame)的魔法师接触”,请求对方召唤魔鬼。魔法师也承认自己亲自在其位于坎农格特的房舍中为他召唤魔鬼:“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便过世了。”通过这些胡言乱语的报告,忌妒者成功地摧毁了敌人的声誉。比较特别的是,刘易斯爵士居然承认了所有对自己的指控,并表示自己因为召唤失败而没有见到魔鬼。
约翰·诺克斯(John Knox)的敌人杜撰了类似的故事。这位不断指责罗马教会腐败作为的改革者,对教会来说是个令人头疼的人物,因此教会欣然接受了对他的诽谤。根据密报,诺克斯和自己的秘书曾进入圣安德鲁教堂的后院,企图召唤“一些圣人”,但因为咒语出错,他们召唤出了魔鬼而非原本想找的圣人。谣言还说,诺克斯的秘书被撒旦恐怖的角、怒睁的双眼和长长的尾巴吓到,陷入了疯狂,不久就过世了,而诺克斯本人因为意志坚强并没有表现出害怕。
第一个因使用巫术而出现在高等法院法官记录中的人是珍妮特·鲍曼(Janet Bowman),时间是1572年——玛丽通过猎巫法案九年后。记录中没有记载珍妮特·鲍曼具体的犯罪事实,只是在名字旁写了“有罪,烧死”。然而,这并不代表九年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处死女巫的事件。根据爱丁堡倡导者图书馆(Advocates' Library)的官方档案显示,枢密院曾授权苏格兰各地的士绅与牧师在自己的教区调查、审判并处决女巫,但这些人审判的案子并没有被保存下来。如果以经验来看,实际数量应是非常可怕的。1572年以后,高级法院的巫术审判案变多,但平均一年仍不超过一件。不过有证据显示,这类案件通常会授权地方审理。地方执法机关经常会毫不犹豫地将女巫推上火刑柱,就像现代治安法官命令将偷猎者绑在木桩上一样简单。
詹姆斯六世掌权后,对巫术审判表现出高度关心。其中,最让他感兴趣的是1591年吉莉·邓肯(Gellie Duncan)、弗安(Fian)医生与同伙的案子,该案还促使他在不久后写下《恶魔学》一书。对于那些企图夺走他性命的巫师,詹姆斯六世发挥了自己一贯以来的好学精神,仔细检查案件细节,并因其中的奇特细节而加深了对女巫的偏见。此案件的受害者人数之多、证据之荒谬以及阴谋者之阴险,简直超乎寻常。
吉莉·邓肯是哈丁顿郡小镇特拉嫩特(离爱丁堡十英里远)副市政官的仆人。她不像常见的女巫那样又老又丑,反而年轻貌美,但她的邻居觉得她的行为非常可疑,怀疑她是女巫。她曾声称自己懂一些治疗的方法,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治好了自己的病。那位可敬的市政官,也就是她的主人,也和邻居们一样不信任她,认为她的治疗简直不可思议。为了查明真相,他对她施以酷刑。邓肯坚决否认自己和魔鬼做交易。当时有个普遍看法:如果不能找到撒旦和女巫订下契约的印记,便不能轻易认定有罪。有些人就此提醒负责拷问邓肯的市政官,于是他们检验得越发仔细,最终在邓肯的喉咙处找到了魔鬼的印记。拷问再次开始,在痛苦的折磨下,邓肯放弃了自己的清白。她承认自己是女巫,将灵魂献给了魔鬼,并在其帮助下表演治愈的奇迹。对于巫术案件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概念——魔鬼没有使人生病,反而替人治病。但吉莉·邓肯的命运并没有因此好转。人们继续对她用刑,直到她招供出自己的同伙:知名的魔法师坎宁安——世人多称他弗安医生——严肃且庄重的艾格妮斯·桑普森(Agnes Sampson)、克里夫霍尔勋爵的女儿尤菲米亚·马克基恩,还有其他将近四十人。这些人中有的还是爱丁堡知名人士的妻子。所有被提到名字的人都遭到逮捕,整个苏格兰因这起案件的曝光而陷入骚动。
在这件事发生的两年前,詹姆斯曾前往丹麦,去带他那因天气原因被困在港口动弹不得的未婚妻——丹麦公主回来。1590年5月1日,在哥本哈根待了几个月的詹姆斯和年轻的新娘,经历了因狂风暴浪险些沉船的危险后安全抵达利斯。不久后,吉莉·邓肯和弗安被逮捕的消息传遍苏格兰,人们立刻加油添醋,说那场暴风雨正是女巫与其同党在魔鬼的帮助下召唤而来的,目的是夺走国王与王后的性命。被严刑拷打的邓肯承认了这项指控,整个王国都为这一罪行感到震惊。受吉莉·邓肯牵连,艾格妮斯·桑普森被施以夹指刑,受到了残酷的拷问。她被迫招认了女巫姐妹们所有的秘密,承认吉莉·邓肯、弗安医生、马里恩·林卡布(Marion Linecup)、尤菲米亚·马克基恩、她自己与其他超过两百名的女巫和巫师,会于午夜在北贝里克的教堂聚会,并与魔鬼见面。他们在那里策划谋害国王的阴谋——这么做是受到魔鬼本人的煽动,他曾声嘶力竭地发誓,詹姆斯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敌人,并表示如果不置他于死地,魔鬼的所有后代都会不得安宁。聚会时,魔鬼喜欢听音乐,因此吉莉·邓肯会吹小号或单簧口琴,其他人则会跳舞。对于魔鬼称自己是他最大的敌人,詹姆斯感到受宠若惊。他派人将吉莉·邓肯接入王宫,命令她演奏在魔鬼面前演奏的曲子。
弗安医生也被送上拷问台。他曾过着邪恶的生活,专门制作并贩卖毒药,声称自己可以让奇迹发生。尽管对他的那些荒谬指控并没有被证实,但人们深信,就算没有做任何事,他本质上就是一个邪恶的巫师,因此必须接受惩罚。在被绑上拷问台后,弗安一个字也不肯吐露,于是人们决定使用更残忍的夹足刑具。他一直忍着,直到精疲力竭,丧失了理智。在失去了抵抗力,舌头都从嘴巴里吐出来后,他被放开了。有人给他上了药。在意识尚未完全恢复时,他被强制画押,被迫承认邓肯和艾格妮斯的自白都是真的。接着,他被押回监牢。两天后他逃跑了,但很快又被抓了回来,并被带到高等法院法官面前。这一次,连詹姆斯国王都出席了审判。弗安全盘否认自己曾画押的自白书。国王对他的“顽固任性”感到愤怒,下令再对他进行严刑拷打。他的指甲被一个个拔下来,他的眼睛被长针戳破,但他始终没有妥协。于是,他再一次被施以夹足刑。根据当时发行的小册子记载,他“坚持了很久,承受了多次折磨。他的腿被完全压扁,血肉模糊,骨头爆裂,鲜血和骨髓喷得到处都是。他的腿完全废了”。
在这起案件中,最令人惊讶的是所有嫌疑犯的口供是如此雷同。看上去,所有人都企图使用咒语和巫术置国王于死地。总的来说,他们的自白可归纳如下。
宗教改革派的最大敌人撒旦得知国王詹姆斯即将迎娶新教派的公主为妻。为了避免其对魔鬼权力造成冲击,撒旦决定以暴风雨袭击国王与其新娘的船只,让两人葬身海底。撒旦在水面上制造浓密的雾气,希望国王的军舰会在黑暗中撞上礁岩。失败后,服侍撒旦的高级信徒弗安医生召集了所有女巫。
在万圣节前夕,包括吉莉·邓肯、艾格妮斯·桑普森、尤菲米亚·马克基恩、芭芭拉·纳皮尔(Barbara Napier)在内的两百多名巫师与女巫聚集起来,他们乘着筛网 “平顺地穿过海洋”。航行了一段时间后,他们见到了魔鬼。魔鬼将一只已经通过火堆九次的猫交给其中一名巫师,命令他将猫丢进海里,并大喊“呼啦(Hola)!”。这一仪式结束后,大海突然开始翻搅起来,掀起的巨浪如山一般高。
“他们向暗色的天堂伸出双臂。”
女巫与巫师们英勇地穿过狂风暴雨,在苏格兰的海岸登陆。他们手里拿着筛网,前往闹鬼的北贝里克教堂——魔鬼准备在此举行仪式。音乐家吉莉·邓肯走在最前头,边演奏单簧口琴边唱道:“姑娘们,向前走,姑娘们,走吧;如果你们不知往哪里走,姑娘,让我带着你!”
抵达教堂后,所有人围着它逆时针方向——与太阳的运行方向相反——来回踱步。弗安医生对着门上的钥匙孔吹了一口气,门立刻开了。里面非常阴暗,弗安医生用嘴吹气点起了蜡烛,众人发现魔鬼正在祭坛上等着他们。他穿着黑色的长袍,戴着黑色的帽子,所有的女巫与巫师念着“万岁,我的主人”向他行礼。他的身体像铁一样硬,声音嘶哑,面容异常恐怖。他的鼻子跟老鹰的喙一样,眼睛炯炯有神,手和脚上长满浓密的毛,还有长长的爪子。在仪式开始前,魔鬼喊出每一位信徒的名字,询问他们是否忠诚于他,是否成功地解决掉了国王与其新娘。
担任执事和门卫的疯癫老巫师格雷·米尔(Gray Meill)傻傻地回答:“国王没有遭到威胁,上帝保佑了他。”听到这番话,魔鬼暴跳如雷,从祭坛上走下来,掴了他一个耳光。接着,他返回祭坛,要求众人必须成为他最忠心的仆人,为他执行各种邪恶的事。艾格妮斯·桑普森和尤菲米亚·马克基恩大胆地询问魔鬼是否带来了詹姆斯国王的肖像,她们可以刺穿它来折磨国王。向来满嘴谎言的魔鬼这次倒是说了实话:他忘了这件事。尤菲米亚大声责备他的粗心。魔鬼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责难,倒是坦然接受。之后,他邀请众人进行狂欢。一具刚埋下的尸体被挖了出来,这就是众人的美食。比起食物,魔鬼更重视美酒,他赐予大家各种上等的葡萄酒,所有人很快就醉了。吉莉·邓肯再度演奏起音乐,魔鬼和尤菲米亚领着大家一起跳舞。他们就这样一直狂欢到雄鸡报晓。
与其他人相比,来自基思的聪明女巫艾格妮斯·桑普森在自白中提供了更多细节。她提到在之前兴风作浪的事件中,那只被丢到海里的猫身上还绑着人类的肉块。她还说,在他们企图淹死詹姆斯国王的时候,魔鬼并不是到最后才跟他们见面,而是从一开始就陪着大家,而且他还带着众人划过巨浪。他们曾遇到一艘载满美酒和其他货物的外国商船,他们登上船,尽情享用美酒,最后把船弄沉。
但国王詹姆斯觉得这些情节过于夸张,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这些女巫跟她们的主人一样满嘴谎言。但其他不夸张的内容则被采纳,并成为他们使用巫术的直接罪证。艾格妮斯说自己曾在国王的衣服上抹了强效毒药,企图杀害国王。吉莉·邓肯则经常以言语恐吓邻居,说要派魔鬼追杀他们——那些心智较脆弱的人因此吓到昏厥,并从此遭受病痛折磨。弗安医生也曾肆无忌惮地杀人或教唆他人,只要付钱给他,他就可以下毒杀死对方的敌人。尤菲米亚·马克基恩也远非纯洁,她苦苦思索如何谋害国王,并以某种时代特有的迷信手段实施了谋害任务。这些人全部被判有罪,并被处以绞刑加火刑。芭芭拉·纳皮尔虽然因其他罪证被判有罪,但在参与北贝里克聚会的案子里,她被判无罪。对于这一结果国王并不满意,威胁要以故意错判的罪名起诉法官。于是法官们对其再次进行审议判决,并请求国王原谅他们之前的误判,詹姆斯感到很满意。芭芭拉·纳皮尔和吉莉·邓肯、艾格妮斯·桑普森、弗安医生等二十五人一同被绞死。尤菲米亚·马克基恩的下场更惨一些,她与胆大包天且惹人厌的博思韦尔有交情,并曾下毒杀害阻碍她的人,因此被认为应受到刑法中最重的惩罚。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先被绞死再被烧掉,而是在1591年6月25日 “被绑在火刑柱上焚烧成灰”。
这场审判对苏格兰造成了极为严重的打击。所有的领主和牧师,都带着枢密院赋予他们的权力盲目追随流行,四处迫害老妇人。那些仍然坚守旧时信仰的人是最严重的受难者,因为人们认为他们企图借魔鬼的力量铲除信奉新教的国王与新娘。根据现代历史学家的统计,在玛丽女王法案通过至詹姆斯成为英格兰国王的三十九年内,苏格兰平均每年因巫术而被处决的达两百人,总计超过一万七千人。在最开始的九年里,每年被处决的不到五十人,但1590年至1593年,每年被处决的人数远超过四百人。
接下来要说的伊莎贝尔·高蒂(Isabel Gowdie)的案例,是这一阶段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它折射出这类审判的普遍特点,尽管此案件时间稍微晚于詹姆斯统治时期。伊莎贝尔因疲于邻居的迫害主动投案,她招认的内容更满足了那个时期人们对巫术的一切想象。毫无疑问,她是最高等、最邪恶的女巫。她说自己被绑上拷问台是罪有应得,就算被判处五马分尸之刑,她的罪恶也永远无法消弭。她供出一长串名单,包括将近五十名女子和数名术师,并称他们会挖出还没受洗的婴儿尸体,用其四肢作为施法的道具。当他们想要毁掉敌人的农作物时,会把蟾蜍绑在对方的犁上。第二天晚上,魔鬼会和自己的部下以此犁耕田,那片土地将寸草不生。女巫们几乎可幻化成任何形态,但她们通常会选择猫或兔子,兔子更为常见。伊莎贝尔说,有一次她化身为兔子后,被一群猎犬追逐,差点就成了它们的口下亡魂。当她好不容易逃到家门前时,还可以感受到猎犬的滚烫喘息。她赶紧躲进箱子里,并念咒让自己恢复成人形。咒语内容为:
兔子!兔子!
上帝怜爱的兔子!
此刻的我如兔子;
但现在,让我变回人形!兔子!兔子!
上帝怜爱的兔子!
化身成兔子的女巫如果被狗咬到,变回人形后伤口依然存在,但从没有女巫被咬死。当魔鬼召集大家时,女巫会跳上扫帚、玉米或豆荚飞到空中,并念着:
拍拍马儿,马儿快跑,推推马儿,驾!驾!驾!
她们通常会在家里留一把扫帚或一只三脚凳,在离家前,她们会对其施咒,使其变成自己的样貌,这样她们的邻居便不会发现她们不见了。
伊莎贝尔还说,魔鬼会赐予自己最心爱的女巫小鬼,让他们帮助女巫。这些小鬼分别叫“咆哮狮子”“地狱贼偷”“等等她”“咆哮者”“捣蛋鬼”等,他们的制服颜色各不相同,一般为黄色、暗褐色、海绿色、豆子绿、草绿色等。魔鬼撒旦从不会以女巫受洗时得到的名字来称呼她们,而魔鬼在场时,女巫也不可以用这些名字称呼彼此。但称呼是必要的,因此魔鬼会重新为众人命名,像是“万能斯托特”“无孔不入”“暴风”“风中的小淘气”“万夫莫敌玛吉”“重击凯尔”等。魔鬼不太介意大家怎么称呼他,只要不是“黑约翰”就好。如果有巫师或女巫不小心叫出这几个字,他会立刻冲到对方面前毫不留情地殴打对方,或用羊毛刷用力扯下对方的皮肉。其他名字他都不介意,他甚至曾经向一著名巫师说,任何时候需要他的帮助,敲地三下并喊“起来吧,邪恶的小偷”即可。
因为伊莎贝尔的这份自白书,许多人被处死。在人们盲目的狂热下,被指控使用巫术的几乎没有能活着走出法院的:一百场审判里,也许只有一人可以无罪获释。猎巫成为一门新行当,一群被雇来的流浪汉游走在全国各地,手里拿着长长的针,随时准备针刺嫌疑犯。但其实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总会有一些地方的感觉是迟钝甚至是麻木的。猎巫者会试图找出这些地方并进行针刺,如果那不幸的可怜虫刚好没有流血,就注定难逃一死。这些人即便没有立刻被送进监狱,也会活在邻居无尽的迫害下。有记录指出,某些可怜的妇人因为承受不了邻人过分的骚扰,宁愿一死。在那段频繁猎杀巫师的日子里,同样迷信巫术犯罪的检察长乔治·麦肯奇(George Mackenzie)爵士,在自己于1678年发行的《刑法》(Criminal Law)中,引用了一些知名案例。他说:“当我还是副法官时,曾负责核实一些女性的证词。其中一个特别愚笨的女人偷偷告诉我,她认罪不是因为她真的有罪,只是身为一个讨口饭吃的可怜人,被认为是女巫就会挨饿受冻,所有人看到她都会打她,或放狗咬她,因此她情愿一死。接着,她开始大哭,跪下来要上帝证明她所说的全是真的。”
尽管乔治爵士无法摆脱当时的迷信,但他意识到不当地煽动女巫迫害对社会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他也发现有四分之三的审判是不公正且毫无根据的。他在书中还表示,那些被控诉使用巫术的人,经常是可怜的无知之辈,他们根本不懂这种控诉的本质是什么,并将因迷信而引发的恐惧错以为是巫术。其中一个可怜虫承认自己是巫师,在被问到他做了哪些坏事时,他说他“看到魔鬼在蜡烛上像个苍蝇一样跳舞”。一个头脑单纯的妇女在被其他人指认为女巫后,以为自己真的是女巫,并询问法官有没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女巫。乔治爵士还说,这些嫌疑犯会在监狱中被严刑拷问,拷问他们的狱卒还认为自己是在执行上帝的使命。“但我明白,”这位明智的检察长说,“这些拷问是他们认罪的全部理由。然而,可怜的嫌疑犯们却无法证明这一点,因为唯一的目击者正是施暴者。法官想必一定很忌妒这些人,毕竟他们总能诱使嫌犯认罪,而自己却要担心嫌犯在法庭上翻供。”深信巫术确实存在的《撒旦世界大揭秘》(Santan's Invisible World Discoverd)的作者G.辛克莱(G. Sinclair)牧师,则给了我们一个更可悲的实例:一名女子宁愿被当成女巫杀死,也不愿继续活在迫害下。这名女子在得知不久后有三个人要被吊死并焚烧后,就派人去请教区的牧师来,向他承认她已经把灵魂卖给了撒旦。“法官传唤她出庭,判处她与另外三个人一同受死。在被带往刑场的路上,她一直很安静。她看着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离开,意识到自己就是下一个被绑上火刑柱的人后,她站起身,大声地说:‘现在你们都看到我的下场了:因为认罪,我将以女巫的身份被处死。我赦免你们所有人,尤其是牧师和地方法官们,不用为我的死负责。这是我自愿选择的。我的双手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在接受上帝的审问时,我会告诉上帝我不是女巫。我只是在被一名恶毒的女子诽谤,因女巫之名被关进监狱,被自己的丈夫与朋友背弃,眼前没有任何一丝活着的希望时,出于疲惫选择了认罪,亲手葬送自己的性命,宁死也不愿苟活。’”
然而,现在是时候回到詹姆斯六世了。他和英诺森、施普伦格、博蒂纳斯、马修·霍普金斯一样,既是巫术的头号敌人,又是其头号支持者。在16世纪进入尾声时,欧洲大陆与不列颠群岛出现了一批知识分子,他们试图纠正社会大众对此议题的谬误。最有名的几人包括德意志的韦尔斯、意大利的彼得罗·达巴诺(Pietro d'Apone)、英格兰的雷金纳德·司各特(Reginald Scot)。他们的作品引起狂热的詹姆斯国王的注意,这位国王牢记自己是魔鬼头号敌人的殊荣,因此企图继续维持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1597年,他在爱丁堡出版了自己的著名专著《恶魔学》。其目的可以从引言中看出端倪:“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时代,有非常多令人憎恨的撒旦的奴仆——女巫与法师,这让我不得不提笔写下这本专著。但这并不是为了显示我个人的才学与知识,而是为了尽我一人之力抵制他们,对社会上盛行的魔鬼攻击与应当被严厉禁止的灵魂契约这两项可怕行为进行反击。然而,英格兰人司各特毫不羞耻地公开否认巫术的存在,德意志医生韦尔斯更向这些行使巫术的人公开道歉,认为他们不应受到迫害,此举让他愧对自己的专业身份。”书中作者还使用了对话这种写作手法,“好让文章更有趣且流畅”。他说:“依照上帝的律法、国民的律法、帝国的律法,以及所有基督教国家的市政律法,女巫应该被处死。是的,纵放这些人,原谅那些因背叛上帝而被上帝严厉谴责的人,不仅不合法,更是执法者的罪孽,有如扫罗纵放亚甲。”他还表示,这些罪犯是如此可恶,连因年轻而不懂得誓言真谛的孩子和恶名昭彰的人都足以为他们的罪行作证。为了避免无辜的人被套上如此难清的罪名,詹姆斯认为每个案件都需经过一定的检验程序。他说:“有两种有效的方法可使用:第一种是找出他们的印记,试验印记处是否有知觉;另一种方法是观察此人在水里漂浮的状态。”
当最高统治者公开鼓吹此种谬误,并假装明理地鼓吹民众挞伐女巫的时候,这场异常悲怆的幻象开始扩散,直到再无可被诬指为女巫或巫师之人。大家不再嘲笑国王不敢上战场,还对他挺身而出抵抗魔鬼的勇气钦佩万分。在那些太平的日子里,只要和国王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教会也乐于扮演国王热情的助手。
1603年詹姆斯登上英格兰的王位后,出现了一群大力歌颂詹姆斯英勇打击巫术的人。詹姆斯并没有放下自己食古不化的偏见,他的到来预示着英格兰从此将和苏格兰一样充满迫害。伊丽莎白统治的后期,人们已渐渐淡忘巫术,但国王詹姆斯的议会讨论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巫术,詹姆斯对议会的行动之迅速感到满意。猎巫法案于1604年通过,后被再次送到上议院,经由十二名主教组成的委员会讨论并最终确定:“任何人如使用、练习、执行恶灵的魔法,须关一年,每三个月以枷刑示众一次;如向恶灵询问、与其订立契约、供养他们,将被处以死刑。”
第一项惩罚很少派上用场,每份保留下来的记录里都提到女巫被吊死并焚烧,或被活生生烧死。在詹姆斯统治时期及以后,无论是内战时期、长期议会时期、克伦威尔篡位时期还是查尔斯二世的统治时期,迫害从来没有停止过。如果说迫害曾一度减少过,那便是克伦威尔与独立派的统治时期。据《胡迪布拉斯》的作者扎卡里·格雷(Zachary Grey)博士在该书中记载的,他本人研读过一份名单,上面列有三千名女巫,她们都是在长期议会执政期间被处决的。在17世纪的前八十年里,每年处决的人数估计为五百人,总数则为令人战栗的四万人。其中绝大多数案件与之前所提的案件类似;但其中有两到三件案子,为这猖獗的大众幻象写下新的批注,值得我们细细研究。
“兰开夏郡女巫”现在已经成了赞美该郡女子特别美丽的用语,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词语背后的故事。住在兰开夏郡彭德尔森林边上的男孩罗宾逊就是这起悲剧的男主角。许多年后,他承认自己受做伐木工的父亲与其他人的唆使作了伪证,将那些可怜的女性送上火刑柱。这起知名案件大约发生在1634年。当时,罗宾逊大量散布谣言,指明修女迪肯森是女巫。这些谣言传到地方法官的耳中,罗宾逊被抓去审问。他毫不迟疑地说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故事,他表现坦诚,没有任何人质疑他。他说,有一天,他在森林中开心地采着蓝莓时看到两只猎犬,当时他觉得是附近的人养的狗。出于贪玩的本能,他打算逗一下这两只狗。他发现远处有一只野兔,于是命令猎犬追上去。但它们动也不动。他生气地拿起一截树枝,准备教训这两只狗。突然间,其中一只狗站起身,变成一个女人,另一只则变成一个小男孩。他立刻认出对方就是迪肯森修女。修女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但他拒绝了。听到他的答案后,女人从口袋中掏出缰辔在小男孩的头顶上摇晃,小男孩立刻变成一匹马。女巫抓起罗宾逊跳上马背,骑着他快速穿过森林、田野、沼泽、溪流,最后抵达一处非常大的谷仓。女巫在门前跳下马,带罗宾逊进去。他看到七名年老的女人拉着从屋顶上垂下来的缰绳,随着她们的动作,大块的肉、牛油、面包、牛奶、热布丁、血布丁等许多农村美食掉了下来。当她们为这些食物施咒时,表情十分狰狞。当聚拢了足够开宴会的食物后,她们开始布置,将食物摆放好。从罗宾逊的形容中可以看出,与苏格兰那些躲在破旧教堂里吃着死人尸体的女巫相比,这些女巫个个都是美食家。罗宾逊说,当晚宴准备好后,有更多的女巫出现了。他还说出了其中几人的名字。
因为这个故事,许多人被逮捕,罗宾逊则被带到各个教堂指认他在谷仓里见到的女巫。光是根据罗宾逊的故事,就有包括迪克森修女在内的八人被处死。而那些策划这个邪恶故事的人,从未因作伪证而被绳之以法,罗宾逊的父亲则通过恐吓别人得到大笔金钱。
在漫长的内战时期,猎巫更是越发猖獗,其中,马修·霍普金斯可谓当时最知名的人物。1644年,这名恶棍住在艾塞克斯郡的曼宁特里小镇,因为找到几名可怜女巫身上的印记而声名大噪。这让他决定继续努力猎巫。此后,每当艾塞克斯出现可疑的女性时,马修·霍普金斯就会出现,以他的“知识”协助法官判断对方是不是“那种牛”(他对女巫的称呼)。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开始称自己为“猎巫将军”,并带着找出女巫的使命,前往诺福克、艾塞克斯、亨廷顿和苏塞克斯。一年之内,他将六十个可怜人送上火刑柱。他经常使用的判定方法为“游泳”——国王詹姆斯也在自己的文章中大力推荐此方法——将疑犯的右手大拇指跟左脚大拇指绑在一起,左手右脚以同样的方式绑在一起。接着用一大块布或毯子将疑犯裹起来,以背朝下的方式放进池里或河里。如果他们沉下去溺死,他们的亲戚与朋友就可以悲伤地庆祝他们是清白的。如果他们浮在水面上——通常被小心地放到水面上的话,因毯子的浮力会漂浮在水上——结局同样是死:他们会被判定有罪,然后被烧死。
另一种方法则是让疑犯背诵主祷文与信经。他们确信没有任何女巫可以正确无误地说出这些内容。只要遗漏了一个字,甚至咬字不清晰(惊慌的人经常犯这个错),就会被判有罪。另外,当时的人认为女巫的眼泪不会超过三滴,且只能从左眼流出来。因此,许多清白之人不愿屈服于严刑拷打的坚韧表现,反而成为其有罪的证明。一些地方还采用测重的方法,如果嫌犯的体重比教会的《圣经》重,就视为无罪。但这个方法太过人性化,因而不被猎巫者采纳。霍普金斯经常强调,只有针刺和游泳是正统的方法。
霍普金斯被聘请到各地猎巫。他总是带着两名随从,并住在当局安排的最高级的旅馆中。他的收费包括二十先令的“出场费”、他在当地的所有开销、往返的车马费。不管有没有发现女巫,这些都是要收取的。如果发现巫师或女巫,每处死一个人要额外收二十先令。有整整三年,他都以这泯灭人性的职业为生。成功让他变得狂妄与贪婪,因此在社会各阶层树立了不少敌人。住在亨廷顿郡霍顿的神职人员高卢先生出版了一本小册子,斥责霍普金斯的傲慢,并称他为社会的祸害。霍普金斯愤怒地回信给霍顿当局,表示自己愿意前往霍顿协助猎巫,但希望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很多像高卢先生这样执着于巫术的人,以及他们是否会盛情招待他这样的大人物。他还以威胁的口吻说,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回复,他“将永远放弃这个郡,并到那些知恩图报且愿意善待他的地方发挥自己所长”。面对他的威胁,霍顿当局并不惊慌,他们决定忽视他和这封信。
高卢先生在自己的小册子中描述了霍普金斯使用的一种方法,并破解了这种方法为他赚进大笔收入的秘密。这个方法比游泳更恶劣。高卢先生说,这位“猎巫将军”会将疑犯带入一个房间,让她以非常不舒服的姿势(比如盘腿等)坐在凳子或桌子上。如果被拒绝,他会以粗绳索绑住对方。霍普金斯接着会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疑犯。在这期间,疑犯不可以喝水或进食。他声称女巫的小鬼会在这时候现身,并吸食她的血液。由于这个小鬼可能会伪装成黄蜂、苍蝇、蛾或其他昆虫,因此他们在门上或窗上留一个小孔让它们进入。守卫必须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孔,并杀死所有进入房间的昆虫。如果有任何昆虫飞走无法被杀死,这名女子就会被定罪——那只昆虫就是她养的小鬼。她将被处以火刑,二十先令就这样进了霍普金斯的口袋。
令人欣慰的是,这名恶棍也中了自己的圈套。由于高卢先生的揭秘,加上自身的贪婪,地方法官开始不信任霍普金斯;而大众发现,在他的迫害下,即便是最高尚纯洁之人也无安宁之日,因此毫不掩饰对他的愤恨。很快,他在萨福克郡的一个村子里被一群暴徒抓住,并被指控是巫师。他们说他使用巫术骗得魔鬼手中的名册——上面有全英格兰所有女巫的名字。“所以,”众人说,“你并不是在上帝的帮助下找出女巫,而是通过魔鬼的帮忙。”他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徒劳无功。众人以他自己发明的方法测试他。他们剥光霍普金斯的衣物,将他的手指跟脚趾绑在一起。接着,他被人们用毛毯包起来,丢到水池中。有人说,他浮在了水面上,因此被捞起来接受审判,最后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被处死。也有人说他溺死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为此丢了性命。因为在任何登记册上都找不到对他的审判和处决的司法记录,所以我们推测他应该死于暴徒之手。巴特勒在《胡迪布拉斯》中用诗句记载了这名恶棍的事迹:
我们爱民如子的议会
不是送给魔鬼一名帮凶
并赋予他十足的权力
让他揪出所有的女巫吗?
我们伟大的帮凶
不是在短短的一年内
就将郡里的六十名女巫都绞死了吗?
这些女性中,有的是因为没有被淹死,
有的是因为无法承受长时间坐在板凳上的疼痛,都被当作女巫绞死了。
更有一些被认为使用妖法
把鹅和小火鸡变成绿色,
让猪得了抑郁症,
这就是我们伟大帮凶的猜测。最终,他咎由自取,
由于浮在水上而被当作巫师吊死。
在苏格兰,猎巫也成为一门生意。猎巫者以“公共刺巫人”的名头为人熟知,与霍普金斯一样,每抓到一个女巫,他们就能收到一笔报酬。在1646年的珍妮特·皮斯顿(Janet Peaston)案件中,地方法官达尔基思“命令特拉嫩特的公共刺巫人约翰·金凯德(John Kincaid)检验这名疑犯。他在疑犯身上发现两处疑似为魔鬼印记的痕迹,当他将针刺进这两个印记时,疑犯没有任何疼痛感;当针抽出来时,伤口也没有流血。当被询问针刺到哪里时,疑犯指了一个错误的地方”。
公共刺巫人的数量暴增,人们开始认为这些人是一种公害,法官也拒绝继续采用他们的实验结果为证据。1678年,一名女性因刺针人迫使她在众人面前裸露而提出抗议,苏格兰枢密院谴责这些公共刺巫人,说他们只是一群骗子。
但在断送了数百名无辜百姓的性命之前,却从未传出这样的言论。议会大肆鼓励英格兰与苏格兰的猎巫行动,他们赋予猎巫人某种程度的权力,迫使地方法官与牧师接受其检验结果。1646年一位穷困潦倒的老人受到霍普金斯的迫害而死的案件值得我们关注。路易斯先生年过七十,担任萨福克郡弗瑞林姆的教区牧师已长达五十年,却被指控为巫师。他作为一名暴力的保皇派,在那个年代是得不到半点同情的。他一辈子辛苦服务的教区居民在得知他被指控为巫师后,立刻抛弃了他。在落入擅长将人屈打成招的霍普金斯手里后,这个因上了年纪而头脑稍显不灵光的老人承认了自己就是巫师。他说自己有两只不断叫他做坏事的小鬼。有一天,当他走在海边时,其中一个小鬼诱使他许下愿望,希望当时出现在海平面上的那艘船沉没。他同意了,并亲眼看见那艘船沉没。根据自己的供词,他受到审判。在审判过程中,他的理智恢复了,矢口否认一切罪行,并机智地诘问霍普金斯。在被判刑后,他请求教会为自己举行丧礼。他的要求被拒绝了,在被带去刑场的路上,他替自己进行了死前忏悔。
一名可怜的苏格兰女子则在证据更单薄的情况下被处以死刑。公共刺巫人约翰·贝恩(John Bain)发誓说自己经过该女子家门时,听到她在和魔鬼说话。她表示自己当时只是很愚蠢地又在喃喃自语罢了,她的邻居为她有这个习惯作了证,但只有约翰·贝恩的证词被采纳了。他说,任何喃喃自语的人都是女巫。他们还在那名女子身上找到了魔鬼的印记,根据这个新证据,她被判有罪并被处以火刑。
1652年至1682年间,巫术审判的数量逐年减少,无罪判决也变得不再那么罕见。怀疑巫术的存在不再是危险的。在国家法官面前,对最荒谬的证据的谴责仍在继续,但国家法官在不得不指控陪审团时,他们变得更加人道和冷静了。渐渐地,那些受过教育的阶层(那个时候其数量非常有限)虽然没有大胆到敢全盘否认巫术的存在,却公开表达了自己不相信现代巫术的存在。他们与巫术信奉者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这些怀疑者则被定为撒都该人(1)。为了说服巫术信奉者,知识渊博的牧师约瑟夫·格兰威尔(Joseph Glanvil)写下著名的作品《撒都该人的胜利》(Sadducismus Triumphatus)和《关系的总和》(The Collection of Relations)。前者对巫术的存在以及魔鬼化为凡人形态的能力进行了哲学思辨,后者则包含了大量经过严格验证的现代实例。
尽管在进步,步伐却异常缓慢。1664年,受人尊敬的马修·赫尔(Matthew Hale)爵士根据极其荒谬的证据,判处艾米·道尼(Amy Duny)和罗丝·科伦德(Rose Cullender)在圣埃德蒙兹博里火刑。这两名因长相丑恶而被邻居主观认定为女巫的女子,在鱼店买鲱鱼时被拒绝。她们对这种偏见非常愤慨,于是对那些人毫不留情面。很快,鱼店老板的女儿生病了,患上了癫痫,人们认为这正是这两人挟怨报复的结果。为了确认是否为艾米·道尼和罗丝·科伦德的巫术所害,他们蒙住女孩的眼睛,要两名疑犯触碰她。她们照做了,女孩立刻开始抽搐。根据这条证据,她们被送进监狱。事后,那名女孩在被其他人接触后也立刻倒在地上抽搐——她因那丰富的想象力以为自己是被女巫碰到了。然而,这个事实却没能让艾米·道尼和罗丝·科伦德逃过厄难。
下面是从此案的审判报告中摘录的内容。
“清醒正直的塞缪尔·佩西(Samuel Pacey)发誓,去年10月10日,星期四,他九岁的小女儿黛博拉突然变得异常虚弱,甚至无法站立。一直到同月17日,那天,黛博拉希望被带到房子东边去看看海。当时,艾米来到塞缪尔的家中想买些鲱鱼,不过遭到了拒绝,她生气地念叨着离开了。与此同时,小孩开始出现严重抽搐并发出幼兽般的尖叫,她说自己的胃就像被人用针戳过一样,非常痛,这样的症状一直持续到同月30日。塞缪尔同时指出,艾米长期被人怀疑是女巫,而他的女儿在发作期间不断大喊艾米是让自己遭受折磨的真凶,说艾米出现在她面前并吓唬她。他本人也怀疑艾米是女巫,并因此控告她让自己的女儿生病。两天后,他的另一个女儿伊丽莎白也出现了奇怪的痉挛症状,甚至需要用东西才能撬开她的嘴巴。两个孩子都控诉艾米与另一个女人不断出现并折磨她们,并经常喊:‘艾米·道尼站在那里!罗丝·科伦德出现了’!她们出现各种症状:有时她们身体的右侧无力,有时是左侧,有时则是全身疼痛;有时她们全身都很正常,却听不到声音,或者看不见;有时她们会一两天完全不说话,有一次甚至长达八天;有时她们会晕倒并抽搐,清醒时却又不断咳嗽,吐出黏液与歪掉的别针——有一次甚至吐出超过四十根别针和两根四寸长钉。这些都有目击证人。钉子和针都被带上了法庭。两个孩子的病情持续了两个月,其间,塞缪尔经常让她们朗诵《新约》,发现只要遇到‘耶稣基督’‘上帝’这类词,她们就读不出来,并陷入抽搐。但当提到撒旦或魔鬼时,她们就会说:‘这个词让我说话变得流畅了。’对两个女儿的病束手无策的塞缪尔将她们送到住在雅茅斯的妹妹玛格丽特·阿诺德(Margaret Arnold)那里,想通过换个环境改善她们的病情。
“玛格丽特是另一位目击证人。她说伊丽莎白和黛博拉在11月30日来到她家。哥哥向她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表示自己的孩子可能被施巫术了。玛格丽特对这说法不以为然,认为孩子只是在使性子,是她们自己将别针放到嘴里的。为此,她将她们衣服上的别针全部收走。但在这之后,她们有时还是会在她面前吐出别针,多达三十多根,并伴随剧烈的抽搐。在抽搐的同时,她们还会大喊艾米与罗丝的名字,并说看到她们出现在面前并且威胁自己。有一次,伊丽莎白在外面,一只像蜜蜂一样的东西硬是往她嘴里飞,她尖叫着跑进房子,并在姑姑靠近她之前倒地痉挛,并吐出一根宽头的四寸长钉。后来,玛格丽特询问伊丽莎白怎么会有长钉,她说:‘是那只蜜蜂带来的,还把它塞到我嘴里。’有时,黛博拉告诉姑姑苍蝇会送给她别针,之后她就会陷入痉挛,吐出别针。有一次,黛博拉说自己看到一只老鼠,并趴到桌子下观察它。之后,她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到围裙里,说她抓到了,然后跑到火炉边,将东西丢进去,结果火炉里出现了火花,但玛格丽特明明看见孩子手上什么都没有拿。还有一次,黛博拉又处于失语状态,却因此变得异常敏感,她在家里跑上跑下,嘴里说着‘嘘!嘘!’,像看见了家禽似的,但玛格丽特什么也没看到。最后,黛博拉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又将它丢进火里。当失语症状消失后,姑姑问她当时看到了什么,她说自己看到了一只鸭。又有一次,伊丽莎白在抽搐后说艾米·道尼刚刚在她身边,威胁说要淹死她或切断她的喉咙。再有一次,她们两人同时喊出艾米·道尼与罗丝·科伦德的名字,说:‘你们干吗不自己来?为什么要派出小鬼折磨我们?’”
《庸俗的错误》(Vulgar Errors)的作者、著名的托马斯·布朗(Thomas Brown)爵士也以证人的身份参与审判。他表示,这两个孩子明显被施了巫术。他说最近有人在丹麦发现女巫使用同样的手法——将别针、针、钉子弄进被害人的身体里。他认为,在这件案子中,魔鬼是通过人体自然机制对人体起作用的,也就是说,通过刺激和激起过剩的体液,魔鬼确实以一种更令人吃惊的方式,使人体遭受通常会遭受的疾病——此种痉挛是自然发生的,只是受到了魔鬼与女巫的影响。
布朗的证词被采纳后,马修·赫尔向陪审团发表演说。他说,如果是他,他会反复检查证据,以避免任何错误,并认为陪审团应先厘清两点事项:第一,这两名女孩是否被施巫术;第二,她们是否确实是被这两名被告施的巫术。他表示,他本人相信巫术的存在,这是因为,首先《圣经》证明了巫术存在,其次就是所有国家,尤其是英格兰,都针对巫术制定了各种法律,这也间接证明巫术的确存在。他希望陪审团仔细检验证据,并请求上帝引导他们的心,因为让无辜之人含冤就跟纵放罪犯一样,是会受到上帝谴责的。
一个半小时后,十三名陪审团成员均认为两名被告的所有罪名都成立。第二天早晨,两名女孩随父亲来到马修·赫尔面前,神采飞扬,身体状况与生病前相差无异。在被询问两名女孩的状况何时开始改善时,塞缪尔先生回答:“在女巫被判处有罪半个小时后,她们就不药而愈了。”
许多人曾企图诱使那些不幸的女人承认自己的罪行,结果徒劳无功,但那些可怜的女人还是被吊死了。
1694年至1701年,首席大法官霍特曾经手十一件巫术案。这些案件的证据与过去相差不大,但他在每起案件中都成功向陪审团提出了上诉,最后陪审团都宣布无罪。似乎整个国家开始认为,在这些荒谬的控诉上,人们已流了太多血。偶尔在一些偏远地方还是会出现迫害,但这些案子已不再被随意结案。相反,这些案子往往会激起全社会的关注,而这也恰恰证明了巫术案件确实已变得罕见。
1711年,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鲍威对一件巫术案展开调查。尽管证据十分荒谬且矛盾,但陪审团依旧坚持判决被告有罪,而明理的法官则用尽各种方法,试图让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简·韦纳姆(Jane Wenham)是被告之一,她经常被称为“沃克耐的女巫”。控诉遭受了她巫术折磨的则是两名年轻的女性:索恩和斯特里特。亚瑟·昌西(Arthur Chauncy)作为证人,表示自己曾数次见过索恩痉挛的情况,而这些症状都是在别人开始祷告或简·韦纳姆经过时才会停止。他还说自己曾数次针刺嫌犯的手臂,却从未看见有血流出来;他还在对方身上完全没有任何针的情况下看见她吐出针。他将这些东西作为证据留了下来,并拿到庭上供法官检验。不过法官认为没有必要。
另一位证人弗朗西斯·布拉格(Francis Bragge)说,有人在索恩的枕头中找到由被施了巫术的羽毛做成的奇怪“块状物”。他非常好奇,于是到放有这些羽毛的房间里,拿起其中两块进行比较。这两个东西都呈圆形,比一克朗硬币稍微大一些。他发现较小的那块羽毛以放射状排列,羽毛之间的间距都一致,中心点则是羽毛梗末端交集处。他数了数,发现每个块状物包含的羽毛数量都是三十二根。他试着拔下其中的几根,发现这些羽毛被某种黏性物粘住,需花大力气才行。在拔下几根羽毛后,他用手指抠下那个黏性物,并发现它下面有一些黑色和灰色的毛发揉成一团,他非常确定那些是猫毛。他还说,简·韦纳姆向他坦白说曾对枕头施巫术,并承认自己练习巫术长达十六年。
在法庭上,法官打断了布拉格的发言,表示自己非常想看看那些羽毛。在被告知所有羽毛都没有留下来时,法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他询问证人为什么不保留一些羽毛,证人告诉他大家将这些东西烧了,因为这是将受害者从巫术中解救出来的最好方法。
证人托马斯·爱尔兰(Thomas Ireland)说,在听到门外传来数声猫叫后,他出门查看,看到这些猫都朝简·韦纳姆的房舍跑去。他说,他非常确定其中一只猫长着与简·韦纳姆非常相似的脸。另一证人博维尔(Burville)也提供了类似的证词,发誓说自己经常看到的一只猫长着和简·韦纳姆一样的脸。一次他在索恩的房子里时,几只猫跑进来,其中就有那一只。博维尔原本还想说更多的内容,但被法官打断了——他已经听够了此类证词。
嫌犯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就是一个女人”。法官让陪审团决定这样的证词是否足以夺走一个人的性命。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讨论后,陪审团做出判决,认为被告有罪。法官询问他们是不是基于她与化身成猫的魔鬼对话这一控诉做出的判决。陪审团成员严肃地说:“我们认定她有罪。”于是,理性的法官非常不情愿地宣布了死刑判决。后来,在法官不屈不挠的努力下,嫌犯获得了赦免,可怜的简·韦纳姆被释放了。
1716年,一名女子和她年仅九岁的女儿因将灵魂卖给魔鬼,并通过制造肥皂泡泡召唤暴风雨,在亨廷顿被吊死。这是英格兰最后一件处死女巫的案例。从这一年到1736年,巫术迫害曾有卷土重来的迹象,有几名女性被拖到池塘边进行审判,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但许多人利用自己的地位、学识和对那些可怜人的同情,扭转了这场邪恶风暴。人们不再害怕巫术,对巫术的想象只存在于少数受根深蒂固的偏见与迷信束缚的人的脑海中。1736年,詹姆斯一世颁布的法令终于从法令全书中删除,国内的知识分子再也不会因这些法令蒙羞。那些巫师、算命师、通灵师等,即使被视为骗子或恶棍,也只会被处以监禁或枷刑。
在苏格兰,猎巫运动也在文明的进展下渐渐销声匿迹。和英格兰一样,苏格兰的进步也是极缓慢的,直到1665年狂热都还没有减少或消失的迹象。由于上一年巫术案件大量增加,1643年,长老会全会建议枢密院设立由“聪明人与地方法官”构成的常设委员会审查此类案件。1649年,苏格兰通过了一项法案,在玛丽女王早年通过的法规基础上,就几点后来出现争议的地方进行补充:针对女巫和与其交易的人,以及寻求其协助以窥探未来的和对他人生命财产造成损害的人制定了严厉的刑罚制度。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大众对巫术的狂热达到顶峰,这期间有超过四千人遭到迫害。这一现象的肇因正是议会稍早时候的举动与官员们对巫术采取的极端严厉的判决。官员们经常抱怨昨天刚烧死两个女巫,今天又要烧死十个,但他们从没想过自己才是这一现象的推手。1659年,在格拉斯哥、埃尔和斯特灵进行的法官定期巡回审理期间,有十七个不幸之人以与魔鬼交流的罪名被烧死。1661年,光是11月7日这一天,枢密院就成立了至少十四个委员会审理各省的案件。第二年,迫害的情况似乎有所缓和。从1662年至1668年,尽管那些“聪明人与地方法官”继续审理案件并定罪,高等法院却仅审理了一起案件,而且是无罪判决。
公共刺巫人詹姆斯·威尔士(James Welsh)因冤枉一名女性为女巫,在爱丁堡的大街上被公开施以鞭刑。这一事例让我们发现,与几年前相比,高等法院检验证据开始更加认真且严格。被诗人约翰·屈莱顿(John Dryden)誉为“苏格兰高贵智者”的乔治·麦肯奇爵士,积极引进了一套审理标准,认为女巫的自白内容不值得相信,对公共刺巫人与相关人士的证言也应以怀疑的心态对待。这一审理标准扭转了过去的很多做法,并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尽管爵士本人对于古代与现代巫术深信不疑,但对于那些以正义之名犯下的暴行,他无法坐视不理。他在1678年出版的《苏格兰刑法》(Criminal Law of Scotland)中说:“从这一罪行的可怕程度来看,我得出结论,即对这一罪行的审判需要最精确的关联性和最令人信服的证据。那些将上千人烧死的残忍、偏激的法官,我认为他们的罪孽不比女巫轻。”约翰·克拉克(John Clerk)爵士曾婉拒担任审判巫术案的委员,并宣称“自己并非杰出的巫师,自然无法判断对方的举动”。乔治·麦肯奇非常欣赏这样的回答,最高民事法庭法官也欣然接受了这个观点。1680年,他被指派向最高民事法庭法官报告年老女性被关起来等待审判的案子。乔治爵士表示,除了那些荒谬的、经严刑拷打得来的自白书,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疑犯的罪行。她们立刻被释放了。
在接下来的十六年间,最高民事法庭法官不再受理巫术案。记录在案的巫术案数量为零。但在1697年,发生了一件与国王詹姆斯黑暗统治时期的几乎同等荒谬的案例。一个名叫 克里斯蒂安娜·肖(Christiana Shaw)的十一岁女孩饱受痉挛的折磨,并任性地指控一名经常和她发生争执的女佣给她施巫术。不幸的是,人们相信了她的故事。 克里斯蒂安娜受到鼓励,开始描述女佣派来的魔鬼对她的各种折磨。她的故事最后让二十一人遭受牵连。除了这个爱说谎的小姑娘编造的故事与他们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做出的口供,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罪行。二十一人中,有五人被布兰泰尔(Blantyre)勋爵判决,其余的人则由枢密院任命的委员判决。他们在佩斯利接受了火刑。被判有罪的术师约翰·里德(John Reed)在狱中上吊,人们普遍认为他是被魔鬼勒死的,因为怕他在临终前透露过多巫术的邪恶秘密。这桩审判在苏格兰引起了众多讨论。当代作家、牧师贝尔称,在这些案件中,“那些比其他人更高贵更善良的人,反而容易成为诽谤的对象” 。他还说,最该被谴责的是“脑中充满各种偏激与荒谬想法的牧师,以及部分格拉斯哥的顶尖学者”。
在这桩审判后,又出现了七年的平静期。直到1704年,佩德温(Pittenween) 的一群残忍野蛮的暴徒让人们不得不再次痛苦地面对这个话题。当时,有两名女性被指控对街上的乞丐施巫术,并使他们出现痉挛症状。尽管乞丐的症状可能只是为了博得同情装出来的,这两名女性还是被关进监狱,并被施以酷刑直到招供。其间,那名叫珍妮特·康福德(Janet Cornfoot)的女子企图逃跑,但在第二天就被一群士兵抓住了。在遣送的路上,他们遇到一群疯狂的暴徒——领头人是一个渔夫和他的妻子,这些人企图让珍妮特接受水刑。暴徒押着珍妮特来到海边,用绳子将她绑住,并将绳子的一端绑在渔船上。他们将珍妮特按入水中数次。在她半死不活时,其中一名水手割断了绳子。随后,暴徒又将她从海里拖到岸上。在珍妮特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其中一名强壮的暴徒取来一面门板放在她的背上。接着,暴徒们四处搜集大石头并放到珍妮特的身上,直到把她压死。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一名司法官员试图阻止,士兵们也是幸灾乐祸地袖手旁观。人们虽然大肆挞伐玩忽职守的司法官员,却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罚。
接下来这个案件的主角是埃尔斯佩思·鲁莱(Elspeth Rule),她于1708年被在敦夫里斯郡定期巡审的安斯特拉瑟勋爵判处有罪。她的脸颊被烙上烙印,之后被驱逐出苏格兰。
1718年,在许多地方停止巫术迫害很久之后,在偏远的凯思内斯郡又重新燃起热火。愚蠢的木匠威廉·蒙哥马利(William Montgomery)非常讨厌猫,但不知怎么附近的猫总是选择他家作为玩耍的场所。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猫不去邻居家,而选择缠着自己。最后,他终于想到一个伟大的答案:缠着他的不是猫,是女巫。而他家的女佣则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经常听到那些猫以人的声音交谈。有一次,那些不幸的猫又到他家聚会,英勇的木匠全副武装,带着一把斧头、一把匕首和一把腰刀冲进猫群。他砍伤其中一只猫的背、另一只猫的臀,还有一只猫的腿被他用斧头砍残,但他没能抓到任何一只。几天后,该地区有两名老妇人过世。人们说她们的尸体有异状,其中一人的背上有明显的新伤口,另一人的伤口则在臀部。木匠和他的女佣深信,死者就是那些猫。这个故事传遍了整个郡,人人都想找出确凿的证据,而一个了不起的证据很快就被发现了。年过七十的可怜老妇人奈妮·吉尔伯特(Nanny Gilbert)被发现断了一条腿躺在床上。由于她面容丑恶,所以众人都觉得她就是女巫,也就是被木匠严重砍伤的那只猫。木匠在得知众人的猜测后,宣称自己清楚记得当时用腰刀的刀背击中了猫的腿,所以那只猫的腿应该断了。奈妮被从床上拖了下来,并被投入监狱。在被架上拷问台前,她非常清晰地解释了自己的腿为何受伤,但她的说辞没办法让其他人满意。在严刑拷打下,奈妮说出了另一个故事。她承认自己是女巫,也就是蒙哥马利那晚砍伤的猫,近期过世的两位老妇人也是女巫。她还供出了其他一些名字。这位可怜的老妇人在从家中被押过来的路途上受了太多的苦,加上酷刑的折磨,第二天就死在了监狱里。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国王的佐审官邓达斯写信给该地的副治安官罗斯上尉,要求他终止此案件的审理,因为“案件太复杂,已超过地方法庭所能审理的范畴”。如此一来,被招供出来的人暂时逃过一劫。后来,邓达斯非常严谨地检查了所有内容,认为整起案件非常愚蠢,于是彻底终止了此案件的审理。
四年后,那位罗斯上尉却在另一起巫术案的审理中变本加厉。尽管收到通知,称此类案件未来都必须交由高等法院审理,他还是擅自将老妇人多诺赫处以死刑,只因她被邻居指控对家中的牛和猪施法。这位可怜的老妇人已处于疯癫状态,当她看到即将烧死自己的大火时,竟开心地笑起来并拍起了手。多诺赫还有个女儿,手脚都有残疾。在对多诺赫的指控中,有一项就是她将自己的女儿当成马,骑去参加魔鬼的聚会,魔鬼亲自给她钉蹄铁,把她弄跛了。
这是苏格兰最后一次审判猎巫案。刑法于1756年废止,和英格兰一样,鞭笞、枷刑或监禁被宣布为对未来所有使用所谓魔法或巫术的人的惩罚手段。
此后的许多年里,英格兰与苏格兰依旧存在这样的迷信。直至今日,某些地方对巫术依旧深信不疑。在我们进一步讨论巫术在法律上正式灭绝前,先让我们看看欧洲大陆从17世纪初至18世纪中期经历的凄惨浩劫。法国、德意志与瑞士在这场狂热中死伤惨重。这些国家在16世纪因巫术而死的人数我们稍早已交代过,其在17世纪初再创高峰,尤其是在德意志。要不是官方档案清楚记录了所有审判,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人类居然会如此疯狂且愚昧。借用好学不倦的学者霍斯特的话:“整个世界就是一座疯人院,是供女巫与魔鬼耍猴戏的场所。”撒旦就像呼之即来的小喽啰,愿为任何召唤他的主人呼风唤雨、破坏自然、残害人命。这种亵渎造物主威望与仁德的观点,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神职人员的头脑中。那些早晚都向上帝祷告,赞美主赐予人类播种与收割之权的人,却深信渺小的人类可以进入地狱跟恶灵对话,颠覆上帝的律法,挫败他的所有仁慈。从英诺森八世开始接连的几任教皇都大力推动这种观点。在这种观点的肆虐下,人们似乎被分成两种人:施咒者与被施咒者。
由英诺森八世任命的女巫案审判委员会成员包括因写下《女巫之锤》而恶名昭彰的雅各布·施普伦格、博学多闻的法学家亨利·因斯德特(Henry Institor)以及史特斯堡的主教。班贝格(Barnberg)、特里尔、科隆、帕德伯恩和维尔茨堡则是这些委员活跃的地区。保守计算,光是在他们的审判下,就有超过三千人被送上火刑柱。由于女巫的数量暴增,因此德意志、法国与瑞士的审判委员人数也越来越多。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只有宗教裁判所负责对这类罪行进行审理。现在,要找到那些黑暗邪恶的记录是不可能的,但光是猜想一下那个时代的状态,都会叫人不寒而栗。
这些国家的裁断方式较容易追查。德意志的施普伦格、法国的博蒂纳斯和德尔里奥都留下了大量以正义和宗教之名所行的残暴之举的记录。在17世纪享有极高赞誉与权威的博蒂纳斯曾说:“我们不能以审判其他罪行的方式审判此类罪行。那些企图依循一般法律程序的人,扭曲了法律的精神。除非公诉人心中藏有恶意,否则那些被指控使用巫术的人绝不能被判无罪。由于这种秘密犯罪很难举证,因此一般的审判程序只会纵放上百万名巫师与女巫!”被称为“圣克劳德区猎巫大法官”的猎巫者亨利·博盖(Henri Boguet),为所有参与女巫审判的人制定了一套程序,其中包含七十条项目,与博蒂纳斯的法规一样残酷。在这份文件中,亨利·博盖认为,对所有被怀疑使用巫术者都应立即逮捕,并进行拷问。如果嫌犯喃喃自语,看着地面,并且没有掉泪,就可以证明他确实有罪!如有孩童涉案,其父母也须一并逮捕;即便是那些被众人认为素行不良的不可信之人发誓自己被施巫术了,其言语也必须被采纳!
为什么科隆每年可以烧死三百名女巫?又为什么班贝格每年可以处死四百人?为什么纽伦堡、日内瓦、巴黎、图卢兹、里昂等城市每年可以杀死两百人?当我们看见这邪恶的法规被教会与市政机关奉为圭臬时,还会不懂为什么有成千上万的不幸之人成为烈焰的祭品吗?
其中,有几件案子特别值得我们深省。下面将依其发生的年代逐一呈现。
1595年,康士坦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一名老妇人对于自己没被众人邀请参与公众庆典感到非常愤怒,有人听到她喃喃自语,稍后又有人看到她朝着一座山丘走去,并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两小时后,一场狂风暴雨将参与庆典的人淋湿,农作物也受到相当程度的损害。这名老妇人被抓了起来,人们指控她往一个洞里倒满红酒并以棍子搅拌,导致暴风雨降临。她在严刑拷打下认了罪,并在隔日早晨被烧死。
在同一时期,图卢兹有两人被指控在半夜拖着十字架上街,并时常停下来对十字架吐口水,还会念一些咒语。第二天,发生了冰风暴,农作物被摧毁。一名鞋匠的女儿说自己在前一天晚上听到那两人念咒语。她的故事让这两人被逮捕。酷刑之下,他们承认自己可以随意呼唤风雨,还供出了几个具有同样能力的人。这两人被吊死,尸体在市集中被焚烧,另外七个被他们供出来的人也落得同样下场。
德意志有两位知名的巫师霍波(Hoppo)和斯达林(Stadlin)于1599年被处死。他们供出二三十名女巫,表示她们会让女人流产,让天空打雷,让少女生出蟾蜍。对于最后一项指控,有几名少女还信誓旦旦地出来作证!最后,斯达林承认自己曾杀死七名还在母亲子宫内的胎儿。
在法国,博蒂纳斯非常欣赏猎巫者奈德——此人残害的女巫连他自己都无法算清。其中一些女巫只要说一个字就能使人倒地而死,另一些则让孕妇怀孕长达三年,还有一些人可以通过特定的咒语和仪式让敌人的面孔上下颠倒,或让整个头转过去。虽然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如此恐怖的事情发生,但“女巫们”都承认自己拥有这些能力并且确实使用过。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就能让她们都被推上火刑柱。
在阿姆斯特丹,有个发疯的少女声称自己可以让牛不孕,且只需重复“图里耶斯盎希里厄斯因图里耶斯”这句话就能给猪和禽施巫术,她最终被吊死,尸体被焚烧。同城的一名妇女科内利斯·凡·沛美卢兹(Kornelis Van Purmerund)因少女的供述而被逮捕。有目击者声称,透过科内利斯家的窗户看到她坐在火炉前喃喃自语。她非常确定这个女人是在跟魔鬼说话,因为没过多久,有十二只黑猫从地面下冒出来,并用后腿跳舞,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伴着恐怖的声响它们消失了,只留下一股难闻的气味。于是,内利斯也被绞死并烧死了。
从1610年到1640年,巴伐利亚的班贝格每年都要处死约一百人。一名女子称赞一个小孩好看,小孩不久后就生病并过世了,她立刻被指控为女巫。在拷问台上,她承认魔鬼给予自己通过赞美别人来对付敌人的力量。如果她用了特别热情的词语,像 “多么魁梧的人啊!”“多讨人喜欢的女人!”“好可爱的孩子!”等,魔鬼就会明白她的意思,并立刻以病痛折磨对方。这名女子的下场可想而知。许多妇女因在冒犯她们的人体内留下奇怪的物品而被处死。这些物品通常是木屑、指甲、头发、蛋壳、玻璃、麻布、呢绒、小石头,甚至是热的苹果酒和小刀。当时的人们认为,直到女巫认罪或被处决,巫术失效,这些东西才会从嘴巴、鼻孔或耳朵里跑出来,否则会一直留在体内。据现代病例记录,有许多少女会自己吞下针,而这些针会从手臂、腿或身体其他地方跑出来。但当时的医生无法处理这些病症,因此只能归咎为魔鬼作祟。一根被吞下的针就能断送一条命。不,有时甚至不止一条命。委员们不会在找到一个嫌犯后就停止,多数情况下,拷问台上会扯出更多人。
在所有的巫术审判中,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案例莫过于1627年至1629年发生在维尔茨堡的事件。在《巫术脚本》(Acta et Scripta Magica)中,豪伯(Hauber)提供了一份遇害者名单,并在附注中说,这份名单并不完整,因为还有大量被烧死的人未收入其中。据豪伯的名单,光是维尔茨堡市(而不是整个维尔茨堡省),两年之内就有一百五十七人在二十九场火刑中被烧死,这表示平均每场要烧死五到六人。这些人里包括三名演员、四个旅馆老板、三名维尔茨堡的市议会成员、十四名教区牧师、市长妻子、一名药剂师的妻子与女儿、两名唱诗班成员、城里最美丽的女孩戈贝尔·巴伯林(Gobel Babelin)、市议员施托尔岑贝格的妻子和他年幼的儿子与女儿……
穷人与富人、青年与老人,都遭遇了同样的厄运。名单上共有三十二个无家可归之人被指控使用巫术,因为没办法为自己提出令人满意的辩护,他们全部被判有罪。在第十七场火刑中,被害者就是一个十二岁的流浪儿和四个睡在市集中的奇怪男女。这份名单上出现的孩童数量更是让人发指。第十三场与第十四场火刑的受害者共有四人,其中就包括一个九岁的小女仆和她的妹妹;第十八场火刑的受害者是两个十二岁的男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第十九场的受害者是贵族世家罗腾罕(Rotenhahn)年仅九岁的继承人,以及另外两个分别为十岁、十二岁的男孩。名单上还出现了维尔茨堡最胖的人鲍纳赫和最富有的人史丹纳克(Steinacher)。
让笼罩在这座不幸的城市乃至整个欧洲上空的幻象继续存在的是自愿站出来承认巫术存在的大量患有疑病症与其他疾病的人。有几个出现在这名单上的人,单凭自己的证词就被处死了。如之前提到的药剂师的妻子与女儿,都是因为声称自己会使用巫术或是能利用咒语和手段召唤魔鬼而被处死的。在那个令人战栗的年代,嫌犯的幻想症几乎与法官的同样严重。那些堕落的人往日或许只会想着该如何当小偷或谋害他人,现在却企图通过虚无缥缈的巫术来获取力量,有时更为了吓唬人而假装自己可以召唤撒旦。第一场火刑中有一个妓女,她被指控反复使用咒语,企图将自己的死对头变成羊。这则愚蠢的咒语被收录在霍斯特的《魔法典》(Zauberbibliothek)中。据说,施咒者必须缓慢地背诵其内容,同时挥舞自己的双手,如果魔鬼没有马上出现,就必须再念一遍。有时候,魔鬼待的时间会比较长,如果女巫想快点摆脱魔鬼,她只需要倒着背诵一段咒语,魔鬼就会消失,只留下一股使人窒息的气味。
这些毫无意义的咒语很快就被全德意志的小男孩学会了。许多不幸的小男孩在打闹间诵出这些句子,并为此赔上一生——有三个十到十五岁的男孩就在维尔茨堡被活活烧死。这样一来,整个城市的男孩都开始相信咒语的力量是真的。一个男孩承认自己曾试图召唤魔鬼,并承认如果魔鬼可以每天都给他美味的晚餐和蛋糕,并给他一匹小马骑,他愿意将灵魂卖给他。这个小男孩没有被爸妈毒打一顿,而是被吊死并烧掉了。
林德海姆教区烧死的女巫数量居然比维尔茨堡的更令人咋舌。据说,著名女巫蓬普·安娜(Pomp Anna)一个眼神就能使敌人生病。1633年,她与三个伙伴被人揭发,并被处以火刑。在这个至多千人的教区里,平均每年处死的人就有五个,从1660年至1664年,处死的总人数高达三十人。假使当时整个德意志都按照这可怕的比例执行死刑,几乎所有家庭都要家破人亡了。
1627年,在德意志开始流行一首民谣。据当年一份在施马尔卡尔登发行的刊物的头版内容,“在法兰克尼亚、班贝格和维尔茨堡发生的知名事件,以及那些出于贪婪或野心将自我出卖给魔鬼之人的最终下场被写成歌,并配上多萝西娅小调传唱”。
那些女巫在火刑柱上分分秒秒所遭受的痛苦,都被化成文字。但当诗人描述这些因不寻常罪行而被绑上火刑柱,并因痛苦而扭曲了面孔,以尖厉的叫声划破周围空气的女巫时,却透着某种异样的诙谐。有一首打油诗将迫使女巫招供的诡计变成了笑话:当女巫坚决拒绝招认自己和邪恶势力勾连时,委员便命令刽子手身披熊皮,戴上牛角,拖着长长的尾巴和杂七杂八的装饰进入女巫的牢房。处在黑暗牢房中的女人,在恐惧之下根本没想到这是一场骗局。她以为地狱王子真的站在自己面前,当她被告知要保持勇气,要相信自己终究会从敌人的手中被拯救出来时,她跪倒在假扮的魔鬼跟前,发誓自己来世必会献上自己的肉体与灵魂。或许,德意志是全欧洲唯一一个幻象如此猖狂,以至于那些令人憎恶的诗句也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国家了。就像羽毛能用来指示风向一样,这首低俗的民谣反映了当时社会大众的想法。
所有读者想必对知名的安克尔元帅夫人案耳熟能详,她于1617年在巴黎被处决。尽管安克尔元帅夫人被指控的罪行包含了实施巫术,但真正被处死的原因是她控制了玛丽·德美第奇(Mary of Medicis)的意志,并因此对令人不齿的路易十三造成间接的影响。她的马车夫作证说曾看见她在午夜时分在教堂将公鸡宰杀当作祭品,其他人则信誓旦旦地说曾看到她偷偷跑到知名女巫伊莎贝拉的家里。当被质问是如何对他人的心智造成如此强大的影响时,她大胆地说她什么都没做,但脆弱的心灵总是易于臣服。最终,她在熊熊烈火中死去。
两年后,在比利牛斯山脚下的法属地朗贝尔特(Labourt)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案件。当时,波尔多议会听闻许多女巫恣意出没于朗贝尔特及其临近区域,于是他们派议会成员皮埃尔·德兰克(Pierre de l’Ancre)和埃斯佩纽(Espaignel)去调查此事。1619年5月,两人抵达朗贝尔特。德兰克写了一本书,里面详细记录了自己是如何和那些邪恶势力对抗的。全书内容极其荒谬愚蠢,但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被审判与被处死的人数,以及他们是如何通过酷刑强逼人犯认罪的。
德兰克解释了为什么朗贝尔特地区有那么多女巫:因为这里多山且贫瘠!他发现她们中的许多人偏好吸食烟草。由此,他赞同詹姆斯国王的说法,推断烟草都是“魔鬼的野草”。委员会第一次开庭时,一天内受审的人数大约是四十人,但获判无罪的比例不到百分之五。所有女巫都承认她们参加了女巫大会。聚会上,魔鬼会坐在一个镀金的宝座上。他有时化身成羊,有时则化身成男性,身着黑色衣物,脚蹬带马刺的靴子,佩着剑,但更常是以看起来像被炸毁的树的树干的形态在黑暗中隐约可见。女巫们经常骑着竿子、干草叉或扫帚到聚会场所,并在那里和各种小恶魔极尽堕落之事。曾有一次,她们大胆地在波尔多的市中心举办宴会,魔鬼的王座被放在佳里恩广场的正中央,整个广场挤满了从各地跑来的女巫与巫师,有些人甚至来自遥远的苏格兰。
在两百名不幸的疑犯被吊死并焚烧后,审判的案件仍没有减少的趋势。许多人在拷问台上被质问撒旦对于委员们如此严厉地处理此事的看法。大家的回答多半是撒旦不是很在意。有些人宣称,即便他们大胆责备撒旦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朋友遭受火刑之苦,他也毫不在意。他们质问魔鬼:“看哪,虚伪的魔鬼!你说他们不会死!看看你是如何遵守承诺的!他们被烧死了,只剩下一摊灰烬。”面对这些质问,撒旦并不生气。他宣布聚会暂停,并点燃一团火焰幻象,鼓励大家走过去,宣称被刽子手点燃的火烧不会感到任何疼痛。众人开始询问,既然他们的朋友没有受苦,那么现在身在何方。“说谎大王”立刻回答说,他们现在幸福地待在一个遥远的国度,但依旧可以看到和听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如果想见某个人,只需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就可以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接着,魔鬼模仿了那些被处死的女巫的声音,他模仿得很像,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在回答完所有疑问后,狂欢再度开始,直到鸡啼。
德兰克也很热衷于审判那些犯了狼人罪的疯子。有些人在被逮捕后,主动承认自己是狼人,并说他们会在晚上冲到羊群与牛群中,大肆杀戮和猎食。贝桑松的一名年轻男子在完全明白自己会面临何种可怕下场的情况下,向埃斯佩纽自首,承认自己是一位强大的恶魔——森林之神的仆人,凭着该恶魔给予他的能力化身为狼。森林之神也会变成同样的形态,但比他们更大、更强、更凶暴。他们会于午夜时分徘徊在牧场中,杀死抵抗他们的看门狗,捕杀大量的羊,即便根本吃不下那么多。他说自己在这样的活动中感受到极端的快乐,当他用自己的爪子撕开温热的羊体时,会忍不住发出愉悦的嚎叫。这名少年并非唯一一个做出如此恐怖陈述的人。许多人争相坦白自己就是狼人,还有更多人在严刑拷打下坦白自己是他们的同伴。当时的官员认为这些人罪行重大,吊死再焚烧不足以惩罚他们;通常是将他们活活烧死,再将他们的灰烬撒到风中。严肃且博学的医生们更公开支持人变成狼的可能性,尽管他们唯一的证据是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的故事。他们认为,如果这位国王可以变成公牛,现代人为何不能在魔鬼的准许下依靠他的力量变成狼呢。他们还说,既然已经有人认罪,这种事情就确实存在。德尔里奥提到,曾有一名男子被指控是狼人,并因此遭受酷刑二十多次,但他始终不肯认罪。于是,他们给他用了迷幻药,在药效发作后,他承认自己是狼人。德尔里奥以这个例子来说明审判者的无所不用其极。审判者从不在犯人招认前将对方烧死。如果一次酷刑不足以让对方招供,他们绝对会非常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施刑,就算超过二十次也不厌倦!这样的暴行以宗教之名不断上演。
乌尔班·格朗迪埃(Urbain Grandier)是卢丹的助理牧师,他被指控对该地修道院中的修女们施巫术,但这样的诬告只是他的敌人用来对付他的手段。即便当时大家发现这是陷害,却也无能为力。那些指认这位牧师使用巫术的人,并非受幻象蛊惑的愚昧大众,而是卑鄙的阴谋家。这样的指控在1634年无法被驳倒,正如博蒂纳斯所说:“举发人的恶意摊在阳光下。”乌尔班本人理智、诚实且坦白的辩解,根本不能抵挡那些认为自己被施了巫术的疯妇的指控。她们的指控越荒谬、矛盾,敌人就越能证明魔鬼在她们的身体里。最终,他被活活烧死。
1639年,里尔发生了一件特殊案例,足以证明民众有多么畏惧巫术。虔诚却不太理智的安托瓦内特·布里尼翁(Antoinette Bourignon)在里尔成立了一所学校。有一天,当她走进教室时,在孩子们的头上看到许多小小的黑色天使。她非常紧张,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学生,警告他们要小心魔鬼派了小鬼来折磨他们。这位愚昧的妇人日复一日地重复自己的故事,撒旦和撒旦的力量成了她与学生们唯一的话题。其间,一名逃课的学生被抓回来后,说不是自己想要逃跑,而是被魔鬼抓走的,还说自己七岁起就开始当女巫了。其他少女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晕倒,醒来后也纷纷承认自己是女巫。最后,有整整五十人因为别人的幻想以为自己也是女巫——她们说自己吃婴儿的尸体,会到海底的密室或草原上聚会,可以骑着扫帚飞到空中或钻过钥匙孔……
里尔的市民们对整起事件感到震惊,神职人员对此展开紧急调查。尽管许多知名人士认为整起事件不过是孩子们的恶作剧,但并没能改变主流认识。他们坚持认为这些孩子的认罪是有效的,必须烧死她们才能让所有女巫警醒。可怜的父母流着眼泪苦苦哀求,声称自己的孩子绝没有对别人施巫术,而是被施了巫术。人们相信了他们的说法,于是,将荒谬的种子种植到孩子脑中的安托瓦内特·布里尼翁被视为女巫,并被带到法庭上。整起案件对她极为不利。在尽一切努力为自己辩解后,她逃离了里尔。如果她继续在里尔待上四个小时,就会落个被烧死的下场。不管她逃去了哪里,人们都希望她至少知道了蛊惑孩子的心灵是很危险的,也不要再被委托管理孩子了。
不伦瑞克公爵和门茨选侯对于疑犯所接受的严酷虐待感到震惊,并认为任何一位公正的法官都不应采纳屈打成招来的自白书,更不能将这样的自白作为处决嫌犯的证据。据说,不伦瑞克公爵曾邀请两名知识渊博且对巫术持强烈谴责态度的耶稣会修士到家中做客,并向他们展示了审判过程的残酷与荒谬。一名被控诉使用巫术,刚从酷刑架上被放下的女子倒在地牢中,这两名耶稣会修士走进地牢,听取该女子的口供。在公爵一连串精心设计的问题面前,这名痛苦难耐的可怜妇人承认自己经常参加魔鬼们在布罗肯山的聚会。她还承认自己曾在聚会中见过两名耶稣会修士,这两人坏事做尽,即便是在巫师圈中风评也很差。她还说自己曾看过他们变成羊、狼等动物,许多知名的女巫都曾为他们一次生下五六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头像蟾蜍,腿细得像蜘蛛腿。当被问到这两名修士在哪儿时,妇人回答他们就在这间牢房里。
不伦瑞克公爵带着这两名目瞪口呆的修士离开牢房,向他们解释自己在审问过程中做的手脚。这些做法让两名修士深刻体认到有成千上万人被冤枉了。他们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因此一想到如果刚刚套口供的人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敌人会怎样,就感到不寒而栗。其中一名修士弗雷德里克·施佩(Frederick Spee)于1631年出版了其著名的作品《关注犯罪者》(Cautio Criminalis)。这部揭露巫术审判恐怖之处的作品为德意志带来极正面的影响:门茨的主教与选侯舍恩布伦在自己的领地内完全废除了酷刑,而他的做法立刻得到不伦瑞克公爵等人的效仿。一时间,女巫数量变少了,肆虐的幻象也开始消散。1654年,埃勒布罗克(Ellerbrock)的安娜案发生后,勃兰登堡选侯发布法令取消酷刑,并谴责以游泳方式评判一个人是否为女巫是非常不公正、残酷且欺骗人的手段。
长久被迫害笼罩的天空开始露出一丝曙光。法院不再一年处死几百名巫师与女巫。过去四十年每年都要烧掉六十个人的维尔茨堡,现在一年也只烧死一个。从1660年至1670年,德意志各地的选举庭不断将死刑的判决改成终身监禁或在脸上烙印。
在一种更为真实的哲学影响下,公众逐渐清醒过来。学者们渐渐挣脱了迷信的束缚,而统治者也开始抵制他们长久以来深信不疑的幻象。诺曼底议会在1670年判处数名女巫死刑,原因是她们骑着扫帚参加女巫大会,但路易十四将这则判决改成终身放逐。议会提出抗议,并向国王呈上下面这份著名的请愿书。
陛下:
承蒙陛下亲自授予我们在诺曼底省行使的权力:审问并惩处人犯,尤其是那些违反自然,对国家与宗教安危带来毁灭性影响的巫术使用者。我们卑微地向陛下陈情一则与巫术有关的判决,恳请陛下三思后改变裁决。我们无法理解陛下最近向此区司法总长下达的命令——对几名因巫术而被处死的人犯执行缓刑,并暂缓审理其他几起在审案件。我们认为此举可能会带来极不乐观的结果。此外,还有一封来自国务大臣的信,信中指出陛下欲将这些判决改为终身放逐。根据总检察长和巴黎议会中最有学问的议员关于巫术案件的见解,鲁昂议会的裁定会被巴黎议会,甚至是全国其他议会效仿。
尽管根据先王的法令,各地议会不得对任何盖有国王印章的密令提出异议,但根据我们的愚见和全国公民一致的想法,以及我们对陛下所有过往命令所展现的一贯忠诚与顺从,希望陛下能再次考虑巫术犯罪的严重性,以及轻判此案所带来的影响,重新同意并赐予我们执行审判并依据其罪行执行处决的权力。自从收到国务大臣的来信,我们深深了解到陛下的决心:不仅要将这些女巫的死刑改成终身驱逐出本省,还要归还她们的物品与财产,恢复其声誉与人格。我们有义务让您明了一般大众对于这些罪大恶极的罪犯的感受——这不仅关乎上帝的荣耀,更关乎陛下的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和无尽恐惧中的子民。他们日日惧怕那些邪恶势力会攻击他们,危及他们的生命财产。
陛下想必也同意所谓巫术便是违背上帝旨意的最大之恶,会破坏信仰的根基,吸引奇怪的可憎之人。为此,《圣经》中才以死刑来惩罚使用巫术之人,教会与圣父也极力谴责他们的恶,并规定所有法令必须对其进行严厉责罚。法国的教会在先王的影响下对施巫者极端厌恶,虽然终身监禁作为教会权限之内的最高处罚已经非常严厉了,但这处罚对邪恶的罪犯造成的影响还不够严重,因此教会将审判交予世俗权力。
大众普遍认为此等罪犯应被处以死刑,历史上各时代的民众一直抱持同样的态度。罗马法律中最重要的《十二铜表法》(TwelveTables)制定了同样的刑罚。所有的法学顾问都同意这样的看法,所有帝王也基于同样的观点制定他们的法律,尤其是受福音书启发的君士坦丁与狄奥多西,他们不仅恢复同样的惩罚措施,还剥夺了经适当审判而被定罪之人的上诉权,并宣称他们不配获得君王的怜悯。查理八世也在同样的感召下通过了那辞藻华美且严厉的法令。法令规定,法官需根据案件的急切程度惩处罪犯,否则他们就要面临罚款、监禁或解职等惩处;同时还规定,所有拒绝谴责女巫的人都将被判犯有同谋之罪;相反,举发实施巫术之人可得到奖赏。
基于这些考虑和执行此神圣使命的态度,我们遵从法令,对罪犯做出合适的判决,并且从未发现自己在法庭上的做法与过去有任何不同。那些谈论此类审判的书都同意对女巫处以火刑、轮刑等极刑。
下面就是一些例子:在希尔佩里克时代(2),英伯特(Imbert)曾在其《法庭实践》(Judicial Practice)中说,巴黎议会所有通过的法令都符合此国古老律法的精神,并于1459年处置了阿拉斯女巫案;1573年10月13日,同个议会处置了来自索米尔的女巫玛丽·菲耶夫(Mary Le Fief);1596年10月21日,处置了德· 博蒙特(Sieur de Beaumont)的案件,他声称自己只是希望通过魔鬼的帮助解除诅咒、治愈病痛;1606年7月4日,弗朗西斯·德布斯(Francis du Bose)案;1582年7月20日,库洛米耶尔人艾贝尔·德拉努(Abel de la Rue)案;1593年10月2日,鲁索与其女儿案;1608年,另一个鲁索与佩利被控使用巫术,并在巫师大会上向化身成公羊的撒旦膜拜,他们认罪;1615年2月4日,奥尔良议会审理勒克莱尔案,此人被指控参与巫师大会,并承认自己与其他两名同伙(死在狱中)一起膜拜魔鬼,背弃自己对上帝的信仰,跳着女巫之舞,进行邪恶的献祭;1616年5月6日,男子莱热案;国王查理九世因图瓦斯·埃谢勒(Trois Echelles)招供其大量同伙而赦免其罪,但后又因其行使巫术而撤销赦免;1619年3月20日,对艾蒂安·奥迪贝(Etienne Audibert)的处置;1620年6月26日,内拉克法院通过几起女巫案的判决;1577年,格里高利·托洛萨努斯(Gregory Tolosanus)根据图卢兹议会通过的法案,处决了四百名犯下巫术之罪并拥有魔鬼印记的疑犯。
除了这些案例,请容我们提醒陛下,还有普罗旺斯议会的各种判例,尤其是1611年发生的高飞迪(Gaufredy)案;还有第戎议会、雷恩议会依据莱斯元帅1441年因使用巫术被处以火刑的判例。陛下,这些案例显示,为伸张正义,全国各地的议会对使用巫术者向来都是处以死刑的。
以上这些都是诺曼底议会对最近发生的案件做出死刑处罚的动机。如果在任何情况下,各地议会与诺曼底议会成员对单一案件的判处并非死刑,也是因为其罪不至死——陛下与先帝曾赋予各个法庭可针对案件的具体证据自由做出适当判断的权力。
我们引用历代诸多先例,是恳请陛下再三思虑对此类充满恶意之人的判决。那些死于不知名疾病的人,多数是此类恶意犯罪的受害者,而那些牛群、羊群的损失,也经常是因这些烙上魔鬼印记之人而起。从一地瞬间移动到另一地、邪恶的献祭、夜间集会等,都是被古代与现代作家一一证实了的,同时也有大量人证——无论是同谋还是试图在审判中找出公理正义的人,或者是犯罪者本人。各种不同案件竟然有如此多的相同之处,那些使用巫术的无知犯罪者都得到了同样的惩处,得到了同样的下场,与许多知名作者笔下的相关事件如出一辙。我们还可以为陛下呈上更多此类案例。
陛下,这些真理是同我们的宗教原则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们虽然不同寻常,但现在还没有人能对它们提出质疑。即使有人引用安西拉大公会议(CouncilofAncyre)制定的法令或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灵与魂》(SpiritandtheSoul)的内容作为论据进行反驳,也是站不住脚的,同样也无法说服别人。我们可以轻易证明上述两类证据均缺乏权威认定。除了安西拉大公会议提出的法令与教会所有后继议会的观点矛盾,红衣主教巴罗尼乌斯和其他博学的评论者都认为对于这些法令找不到任何古代的版本。事实上,找到的其他版本使用的都是别的语言,并且和同一议会制定的第二十三条法令直接矛盾,后者和所有以前的法令一样,对巫术使用者持谴责态度。即便我们视这些内容确实出自安西拉大公会议,我们必须明白这是公元2世纪公布的法令,当时教会的重心放在了应付女性异教徒的破坏上,这些女性阻止人们崇拜这些虚假的神,命令所有的传教士如此教导众人,且声称自己可以和黛安娜与希罗底一起飞跃广阔大地,因而成为法令谴责的对象。但是法令不质疑魔鬼会对人体产生的影响,这可从神圣的福音书中得到证明。另外,陛下,关于引用的那段圣奥古斯丁的话,我们都清楚,那并非出自他手,因为作者在书中提到了一个叫波爱修斯的人,而这个人比圣奥古斯丁晚去世八十年。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位神父在自己的许多作品中都承认巫术的存在,尤其是在《上帝之城》(CityofGod)第一卷第二十五则疑问中,他认为巫术是人类与魔鬼之间的交流,所有的基督徒都应以畏惧的态度看待这一问题。
综合考虑所有这些事例,身为议会成员,我们希望陛下能够明察,这是我们用陛下所赋予的权力所做的卑微请求。为了尽职尽责,以及出于自我的良知,我们有责任禀明陛下,诺曼底议会上对被起诉的女巫与施法者们做出的处置,都来自全体法官的深思熟虑,其中绝无一丝逾越国法的实践。这也是为了确保臣民们在免于巫术的迫害下享有陛下福泽恩德的权利。为此,恳请陛下准许我们执行先前的判决,并让其他同类案件的审判继续进行;唯有如此,陛下长久以来积攒下来的英明声誉才不会因背离前人的做法而蒙受损害。
这些内容非常重要,它们是立法机关企图重振猎巫运动的最后一搏,其中的论点与例子也恰恰显示了他们的荒谬。对这份陈情书不为所动的路易十四,也为自己博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因为路易十四对这份陈情书熟视无睹,那些妇人才保住了性命,而法国纯粹的女巫迫害(不包含其他因素在内)也正式画下句点。1680年,议会通过一条法令,它并非针对所谓的女巫或巫师,而是对那些佯称可以行使巫术者、占卜师和下毒者进行惩罚。
终于,文明的曙光同时照进了德意志、法国、英格兰与苏格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到了18世纪中期,已经无人再关心巫术,而相信巫术更被视为最庸俗的表现。然而,这场狂热在销声匿迹前又两度爆发。第一次发生在1669年的瑞典,第二次则是在1749年的德意志。这两起案件都值得探讨。第一起案件是有史以来最不寻常的案例之一,其残暴与荒谬的程度在任何国家的史册上绝对都是前所未见的。
有人向瑞典国王报告达拉纳省内的莫哈小镇(Mohra)出现了许多女巫,国王于是命神职人员与普通教徒组成委员会前往彻查,并赋予其责罚罪行的权力。1669年8月12日,在迷信民众的热烈欢迎下,委员们抵达被施巫术的小镇。第二天,全镇近三千名居民在教堂召开集会。牧师开始布道,陈述那些因被魔鬼迷惑而遭受磨难的悲惨案例,而狂热的祈祷者则祈求上帝让众人免于巫术之苦。
接着,所有人来到教区牧师的家门外,狂热的人群占据了整条街道。国王指派的委员们开始叫所有可能与巫术有关或知道内幕的人上前陈述事实。突然间,所有人仿佛被一股情绪虏获,男女老少纷纷流泪、啜泣,承诺自己绝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聚会结束后,众人带着激动的情绪回家。第二天,他们再次被召集到一起,有人在众人面前公开了自己的证词。结果,有七十人被拘捕,其中包括十五名儿童。临近的艾福德伦区(Elfdale)也有很多人被捕。
严刑拷打之下,所有人都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他们说自己会穿上祭袍,到两条路交会处的砾石坑里聚会,并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跳舞。之后,他们会走到十字路口呼唤魔鬼三次:第一次以低沉、平稳的声音呼唤,第二次稍微提高音量,最后一次则是大声呼唤:“先行者,来吧,带我们去布洛库拉(Blockula)!”这样的呼唤从未失败过,魔鬼总是以一位矮小老人的样貌现身,他穿着灰色外套和红蓝袜子——还有非常长的袜带,头上戴着一顶非常高的帽子,上面有五彩缤纷的缎带缠绕,长长的红胡子垂在身前。魔鬼问众人的第一个问题总是他们是否愿意将身体及灵魂献给他,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会让众人准备好踏上前往布洛库拉的旅程。首先,众人必须取得“教堂祭坛的碎片与时钟的碎屑”。接着,先行者会给他们一个装着药膏的牛角,让他们以药膏涂抹身体。准备工作结束后,魔鬼会带来供众人骑的野兽,有马、驴、山羊和猴子等,同时发给大家鞍座、榔头和一些钉子。随后众人一起出发,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们。他们飞越教堂顶端、高墙、岩石和山峦,最终抵达布洛库拉所在的那片大草地。他们会尽可能带上一些孩子,这些孩子是献给魔鬼的,“如果不进献孩子,魔鬼就会鞭打并虐待他们,让他们不得安宁”。
许多父母都证实了这种说法,表示孩子们曾说过自己在深夜被带到布洛库拉,并被打得身上都是瘀青。家长们曾在白天看到过这些伤痕,但它们很快就会消失。一个小女孩也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曾被女巫带着飞向天空,当飞到高空时,她忍不住喊出耶稣的名字,结果她立刻掉了下来,还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而,魔鬼将我救起,并治好了我的伤,把我带到布洛库拉。”她补充道。她妈妈证实了她的话,说她身体撞到地面的那一侧一直还在剧烈地疼痛。她的证词就像一把锤子,把罪行钉进法官们的心里。
据说,这个被称作布洛库拉的地方是一幢很大的房子,里面有扇铁门“通往一望无际的柔软大草原”。房子里有一张非常长的长桌,女巫们会围坐桌前;其他房间里,还有“非常漂亮且舒适的大床”,供所有女巫休息。在经过一连串的仪式使身体与灵魂完全顺服魔鬼后,所有人都坐下来,享用由数种蔬菜与培根熬成的浓汤,还有燕麦片、面包、牛奶与干酪。魔鬼总是坐在椅子上,有时会在众人用餐时弹奏竖琴或小提琴。宴会结束后,众人会围成一圈跳舞,有时甚至裸身并喊着各种污秽的口号。有一次,魔鬼假装自己即将逝世来测试信徒们的忠诚度。众人听说魔鬼要死了,纷纷掉下眼泪。魔鬼非常高兴,跳到众人中间,搂住那些最为悲伤的人。
这就是孩子们交代并在女巫的认罪下被证实的内容。法庭上从来没出现过比这更荒谬的内容。许多指控明显漏洞百出,甚至与被告身份根本不符,但法庭没有因此给予宽容。其中一个举报人是该地区的牧师,他在证言中表示,一天晚上(他指出了具体日期),他突然头痛,情况严重到除了被施了巫术,他想不出其他任何可能。他认为至少有十名女巫在他的头上跳舞。这一说法让那些虔诚的民众陷入恐慌——魔鬼的能力居然可以伤害到如此良善之人,简直无法无天。一名躺在拷问台上的可怜女巫承认自己非常清楚牧师为什么会头痛:魔鬼给了她一把大铁锤和一些钉子,让她把钉子敲进这位大善人的脑中。她费劲地敲了一阵子,但牧师的头实在太硬,她没有成功。众人为此大吃一惊。虔诚的牧师跪下来,感谢上帝让他的头可以这么硬,而他的余生都以头骨很硬闻名。我们无法得知这名女巫的供词是否真实,但她仍被视为最阴险的犯罪者。有七十人因这些可怕且极端荒谬的故事被处死。其中,有二十三人在莫哈被一起烧死,旁边围满了兴高采烈的群众;十五名儿童以同样的方式成为摩洛神(3)的祭品;剩余的三十二人则在隔壁小镇弗洛纳(Fahluna)被处刑。除了这些,还有五十六名儿童被认为犯下较轻的巫术罪,被判处笞刑、监禁以及每周公开鞭刑一次(为期一年)等。
这件案子经常被当成巫术确实非常盛行的证据。当人们希望支持或打造某种理论时,总是喜欢扭曲事实以成就自己!几个躺在床上的病童的妄念,加上他们无知的父母的鼓励和迷信邻居的搅和,就能在村子里点起一把大火。如果派过来的委员不是像民众一样的迷信无知之辈,而是勇敢且明理的人,结果也将大不相同!那些可怜的孩子可能不会被烧死,而是被送到疗养院;其他人可能会被打一顿;那些无知父母的言论只会被人轻笑;七十条人命则不会白白葬送……直到现在,瑞典人还相信巫术存在,值得庆幸的是,在后来的历史中,我们再也没看到如此惨绝人寰的案例。
几乎与此同时,在新英格兰,殖民者也被类似的荒诞魔鬼故事吓到。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恐惧笼罩着,每天都有人被逮捕,很快监狱里就人满为患了。一个名叫古德温的女孩是一个泥瓦匠的女儿,患有疑病症,并常出现晕倒的情况。她认为是一个名叫格洛弗的年迈的爱尔兰女人对她施了巫术。她的两个哥哥显然和她体质相似,也容易晕倒,他们同样宣称不断遭到魔鬼和格洛弗的折磨:有时他们的关节非常僵硬,动也不能动,有时他们的身体又软得像只剩下筋肉而没有骨头。最终,这名别人想象中的女巫被抓住了,她因无法完全无误地复诵主祷文被判有罪并被处死。
众人的激情并没有平息。一名牺牲者远远不够,人们引颈期盼新的故事。这时,两个患有歇斯底里的女孩开始每天出现昏厥症状,人们开始传说巫术又出现了。那些歇斯底里患者很容易出现的喉咙窒息感,被她们说成是魔鬼用球堵住了她们的气管。她们觉得全身都像有荆棘在刺,其中一人甚至吐出了针。这两个女孩分别是加尔文教堂牧师帕里斯的女儿与侄女,两人的情况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众人越想就越相信这是魔鬼的力量。这种心理疾病如传染病般蔓延开来,整个殖民区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昏厥症状,并在醒来后声称自己看到了吓人的女巫。某个家庭中的三四个女孩在相互影响下,每人每天要晕倒五到六次。有些人声称魔鬼在她们面前现身,手里握着羊皮纸卷,承诺只要她们签下交出不朽灵魂的契约,就能立刻摆脱昏厥和其他各种病痛。还有人宣称女巫也曾对她们做出类似的承诺,并威胁说如果不在契约上签字,终身都无法摆脱昏厥的痛苦。一旦遭到拒绝,女巫就会咬、捏或拿针戳她们。超过两百人因为这种恶作剧般的想象被投入监牢。嫌犯的身份多种多样,即便是德高望重之人也难逃诬陷。在大众理智恢复之前,有超过十九人被判有罪并被处死,而最小的嫌犯只有五岁——有人声称这个孩子经常陪在魔鬼身边,并在她们拒绝交出灵魂时用小小的牙齿咬她们。这群毫无理智的人甚至对一只狗进行审判,并处决了它……
一个名叫科里的男子坚决否认罪行,根据当时的做法,他被判死刑。据说,负责监督整场处决的新英格兰治安官看到科里在万分痛苦下将舌头从嘴巴中吐出时,居然拿起棍子将舌头塞回这名不幸男子的嘴巴里。如果魔鬼曾经化身成人,那一定就是这名治安官:这个以虔诚之名行如此残酷之举的男人,居然还幻想自己是在为上帝服务,并“希望通过将人间变成炼狱的方式上天堂”。
人们在看到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们因这场不断蔓延的指控而一个个被抓走时,开始挺身而出,质疑整场审判是不是出自魔鬼的策划。会不会是那最可怕的敌人将这些虚假的证词放进目击者之口的?或者这些证人本身就是女巫?那些即将失去妻子、孩子或姐妹的人紧咬这个推论不放。这种反感和第一次的狂热一样来得突然。这时,殖民者认识到了他们的错误。法官下令停止对女巫的一切起诉,包括对那些已经认罪的。那些认罪的人刚获得自由就收回了说过的话,更多的人几乎不记得自己曾出于痛苦认了什么罪。八名被审判且被判刑的人被释放。渐渐地,女孩们不再晕倒,也不谈及魔鬼的迫害了;那位处决人犯的法官对于自己的愚蠢深感自责,因此他把这一天定为一个庄严的悔罪和禁食日。他仍然坚信巫术的存在,在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得到新的认识,但是从整个社会来看,这场幻象已经有了仁慈的转变:各场审判中的陪审员纷纷到教堂忏悔;那些受酷刑折磨的人被视为受害者,而不再是魔鬼的伙伴。
据说,那些新英格兰原住民部落对这些移民的狂热困惑不解。他们认为这些人要不比法国殖民者更低等,要不就是比他们更罪恶,因为“伟大的神灵没有送过女巫给后者”。
回到欧洲大陆,我们可以发现,自1680年后,人们对巫术的态度变得比较明智。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大众听任他们的信仰,但政府再也没有为此做出任何处决。路易十四的法令让巫术迷信受到重创,难有翻身之日。瑞士新教州的最后一场处决发生在日内瓦,时间是1652年。德意志的统治者们虽然无法暂缓审判,却不约而同地将对那些纯粹因巫术被起诉的没有牵涉其他犯罪事实的被起诉者的处罚改成监禁。1701年,博学的哈雷大学教授托马修斯发表了《巫术之罪》(De Crimine Magiae),给了巫术迷信一记当头棒喝。但人们对巫术的信念是如此强大,根本无法一次歼灭:这些学者的观点无法传到偏远小镇。好在这依旧带来了不起的改变:他们让此等迷信无力像过去那样制造大批牺牲者,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壮大。
1749年,就像垂死的猛兽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做出致命一击,企图让人记得它曾经的勇猛一样,女巫狂热卷土重来。孕育这可怕种子的德意志,成为它最后的栖所;曾经处死无数人的维尔茨堡,成为女巫迫害最后一幕的舞台。最后一场悲剧如同第一场悲剧那般惨烈,在人类史上烙下永远的伤痕。这起事件的性质与莫哈镇及新英格兰殖民地的非常相似,只是死亡人数不一样。这一事件发生时间晚至1749年,让整个欧洲都为之震惊与愤怒。
维尔茨堡的修道院中,五名年轻女性认为自己被施了巫术:与所有歇斯底里病人一样,她们的喉咙会有窒息感,还经常晕倒;其中还有人从身体各处长出的脓疮中排出了针。一时间,巫术狂热再度燃起,玛利亚·勒娜特·桑格(Maria Renata Sanger)因被指控与魔鬼勾结,并对着五名年轻女子施巫术而被捕。在审判过程中,一名证人发誓说自己经常看到玛利亚以猪的外形爬过修道院的墙壁,并跑进酒窖偷喝最棒的藏酒,喝到醉醺醺时,她会突然恢复人形。另一名证人则说玛利亚经常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在房顶上走动,并跳到修道院里以可怕的叫声吓别人。还有人作证说,玛利亚会变成兔子挤光修道院养在草地上的乳牛的乳汁。人们还说玛利亚经常在伦敦德鲁里巷剧院里表演,结束后会跳上扫帚飞回维尔茨堡,继续折磨那些年轻女孩,让她们的四肢疼痛不堪。在这些证据下,玛利亚被判有罪,在维尔茨堡的市集中被活活烧死。
从那时起,巫术信仰从人口密集处逃离到那些偏远、蛮荒、文明无从落脚的村庄与部落。鲁莽的渔民与未受教育的工人依旧会在看到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时认为是女巫与魔鬼在作祟,强直性昏厥症也依旧被无知的民众视为撒旦的恶意,让现代科学也束手无策的疑病症病人依旧对自己的幻觉深信不疑。即便到了今天,英格兰人对巫术的相信程度也让人吃惊。许多可怜的老太太可能只因面容丑恶、小心眼或有些疯疯癫癫,就会被邻居轻蔑地诬陷为女巫,然后陷入悲惨之中。即便是在大城市的周边地区,这种曾经广泛传播的“传染病”的余威依然存在。如果没有受害者屈服,除非法律得到了启示,否则像17世纪那样的可怕场景便将再次出现。为此,可以找到上百个证人为这些堪比臭名昭著的马修·霍普金斯笔下的那些荒谬之事的罪恶作证。
1760年的《社科年鉴》(Annual Register)记载了一件与巫术信仰相关的事,反映出这种迷信始终徘徊在一些人心中。在莱斯特郡的格伦村,两名老妇人起了争执,极力指控对方是女巫。她们的冲突引起了轩然大波。最后,有人提议让她们接受游泳测试,而她们二人也都同意了。执行测试的男子将两名老太太脱光,把她们的手和脚交叉绑紧,再将拖曳绳缠绕在两人腰间,把她们丢到池子里。其中一人立刻沉了下去,另一个人则在水面上挣扎了一小段时间,围观的群众立刻认定此人有罪,并将她拉出来,要求她供出所有同伴。胁迫之下,她只好说在邻近的伯顿村还有几名她的同伙。大家对她的招供很满意。一名学占星术的学生带领疯狂的民众来到伯顿,准备揪出这些女巫。众人首先前往他们强烈怀疑的一位老妇人家中。可怜的老妇人在他们进门前锁上了大门,跑到二楼的窗户前询问他们的来意。众人表示怀疑她使用巫术并要对她进行测试,他们还不断劝诫她接受测试,如果确实无罪,他们会为她的清白作证。老妇人坚决不答应,暴民们冲进她的家中,强行把她拉到一个水塘边。众人将妇人的手指与脚趾捆在一起,然后将她扔进水里,几分钟后把她拖上岸,如此反复了两三次。众人最后也没有判定老妇人是不是女巫,他们将老妇人丢在水塘边,等她自己恢复意识(如果她够幸运)。第二天,他们对其他妇人做了同样的测试。幸运的是,没有人因为他们的暴行而丢了性命。不久,这批暴民的几名领头人被逮捕,并被移送到季审法院接受审判。其中两人被判处枷刑,监禁一个月;另外二十人被判处小额罚款,并签保承诺一年内不再闹事。阿诺特在其摘录而成的《苏格兰刑事审判》(Criminal Trials in Scotland)中说道:“直到1785年,苏格兰的分离教派每年为教徒宣读的年度忏悔词中,仍有一条特别提到:‘议会废除针对女巫的刑法违反了上帝的明文规定。’”
现在,许多英格兰家庭还是会在门槛上钉一只马蹄铁来防范巫术。任何人如果尝试拿走马蹄铁,他的下场绝对是被人揍一顿而不是收到感激。如果有人走到十字街、哈顿花园,从那边进入“流血的心脏”(Bleeding-heart Yard)(4),听那里的居民讲述着他们仍相信着的女巫故事,也许会惊讶地问自己这样的事是否会发生在19世纪。
在英格兰北部,这种迷信也以一种让人无法置信的程度存在着。兰开夏郡出现了许多巫术医生,这些江湖骗子宣称自己可以治好魔鬼引起的病症。我们可以通过刊登在1838年6月23日发行的《哈特福改革者》(Hertford Reformer)上的例子窥得一斑。这些人更常被称为“治疗者”,在林肯郡与诺丁汉郡非常常见。根据《哈特福改革者》的记载,有个人两年来一直遭受脓疮的折磨,多次治疗也不见改善。身边的朋友都认为他受到了某种邪恶力量的影响,因此不断催促他去找巫术医生。他同意了,派妻子去拜访一位住在林肯郡新圣斯韦辛(New Saint Swithin)的医生。这个无耻的骗徒告诉来者,她先生的病是邻居使用了魔咒强加给他的。他还说,他们的邻居在女巫(他指明了具体对象)的煽动下,将蜡熔化,制作了一个尽可能与患者相像的模型;接着,他们拿针戳这个蜡人的各个部位,同时将主祷文倒着念,并向魔鬼祈求将自己身上的病痛转移到这个蜡人所指代的人身上。为了抵消这邪恶过程的影响,巫术医生开出一剂药方和一个护身符,并要病人在病痛最严重的地方摆上护身符。这次治疗的费用为一基尼。对所有病症来说,信仰是最有效的药方。三个星期后,病人觉得自己好多了。后来,这个江湖术士的护身符被公开,里面只有一张羊皮纸,上面是一些卡巴拉文字与行星符号。
坦布里奇韦尔斯附近的欧克利也以类似的手法维生。欧克利令人尊敬的外表让他的骗术无往不利。他经营此业长达数年,而且每次收费都很惊人。他假装自己生来就具有治疗疾病的能力,且这种能力对被施巫术之人特别有效。他的顾客不仅包括一般的贫苦大众,还包括一些贵妇,这些人经常从六七十里外的地方派人来接他,除了负担车马费,还会给予他大笔奖金。
在法国,这种迷信比英格兰的还严重。加里内在其《魔法与巫术》(Magic and Sorcery)中引述了发生在1805年至1818年间的案件,总共超过二十起。光是1818年,法院就处理了三起此愚昧信仰引发的案件。本书中我们将引述其中一件。朱利安·德布尔德(Julian Desbourdes)是个石匠,五十三岁,住在波尔多附近的蒂卢兹村(Thilouze)。1818年1月,他突然生病。朱利安实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病,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被施了巫术。他不断向自己的女婿布里迪耶灌输这个念头,然后他们找巫术医生博杜安(Baudouin)进行讨论。博杜安对他们说,朱利安肯定是被人施了巫术,并表示自己愿意陪他们去找一个名叫勒纳尔的人,还说此人就是幕后主使。1月23日晚上,一行人来到勒纳尔的家中,指控他在魔鬼的协助下以病痛折磨他人。朱利安跪下来,恳求勒纳尔恢复自己的健康,并发誓自己绝对既往不咎。勒纳尔强烈否认自己是巫师,当朱利安不断求他移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魔力时,勒纳尔只是一直说自己不懂魔法,无法替他移除魔力。愚蠢的博杜安见状,对他的同伴说,除非老人坦白他的罪行,否则他的病情是得不到缓解的。为了逼勒纳尔认罪,他们点燃了事先准备的硫黄棒,并放到老先生的鼻子下。很快,勒纳尔因窒息倒地,看上去毫无生命迹象。三人惊慌失措,以为自己杀了人。他们将勒纳尔扔到附近的水池里,以图造成他失足溺毙的假象。然而这个池子并不深,冰冷的池水让勒纳尔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并坐了起来,这让岸边的朱利安和布里迪耶万分惊恐,以为对方回魂要找他们讨命。情急之下他们冲进水池,扯着勒纳尔的头发,狠狠地打他,并将他的头按到水中,直至其溺毙。几天后,三人以谋杀罪被起诉。朱利安和布里迪耶只被判了严重过失杀人罪,被处终身在军舰上做苦役,且在后背上留下烙印,博杜安则因精神错乱被释放。
在大不列颠、法国,甚至是欧洲其他国家,我们还可以找到更多巫术残存的影子。有些错误是如此根深蒂固,时间都无法冲淡它们。一棵曾经以其枝叶遮蔽大地的毒树,在贤者与智者的努力下终于被砍去枝干,耀眼的太阳照亮了那些曾经被毒素盘踞的土壤,但那错综复杂的树根依旧深植于地下。如果再出现一位如詹姆斯一世那样的国王,迫害就有可能复苏;更可怕的是,如果再有一位如英诺森八世那样的教皇,逐渐溃烂的根茎就会再次茁壮。值得庆幸的是,这场脱序的迫害已经结束;狂暴的疯癫被温和的愚昧取代;曾经需要以千、万为单位来计算的受害者,和以百万为单位来计算的迷信者,到现在已寥寥无几。
(1). 公元前2世纪形成的犹太教的一个派别,他们不信灵魂不灭,不信肉体复活,热衷于权势、金钱、名利,宗教感淡漠。——编注
(2). 参照都尔的格雷戈里所著《法国历史》(History of Fr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