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书名:呐喊无声 作者:(美)蒂芙尼.麦克丹尼尔 & 王金冉 本章字数:5097 下载APP
“使他们徘徊歧途无路可走。”
——《诗篇》107:40
他们及时完成了教堂的建设,迎接那一年的圣诞礼拜。父亲告诉我们,在他帮忙建造教堂的框架时,他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了干板墙后面的一块木板上。
“这样就没有人能指责卡彭特一家从来没有去过教堂了。”他笑着说。
但是对我、弗洛茜和菲雅来说,这让我们感觉仿佛我们的签名被留在了犯罪现场。
“这只是个玩笑。”父亲看到我们的脸时说,“再说了,谁需要去教堂,上帝在每一棵树上,我们周围有很多树。”
我开始幻想我们的名字引发了另一场火灾。新的火焰从父亲为教堂做的雕刻上着起,直到整个教堂再次燃烧起来。
圣诞节早晨,我从这个幻象中醒来。我看到弗洛茜还在睡觉,她的枕头上有小血点。前一天晚上,她用父亲的骨针刺穿了自己的耳垂。
我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耳环的周围已经结痂了。那是母亲的浮雕耳环。她把耳环传给了菲雅,时机合适的时候,菲雅又把耳环传给了弗洛茜。浮雕很漂亮,是一个有着红宝石眼睛的女孩,她戴着一顶缀满鲜花的帽子。
我从弗洛茜皱眉的表情可以看出她随时都可能醒来。我迅速下楼,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发现了林特。他旁边放着一袋糖和一个空牛奶瓶,从前门到最下面的台阶,到处都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融化的雪迹。他腿上的金属碗里有雪、糖和牛奶。他搅拌这三种原料,把它们变成我们著名的卡彭特雪糕。
“贝蒂,你要……要……要来点儿吗?”他问。
我看着他赤裸的脚,他的脚还是那么小。当他蜷起脚趾的时候,它们几乎消失了。双脚周围的雪已经融化成积水。
“你又不穿鞋子出去了吗?”我问,“你会冻伤的,林特。”
“只是在门廊上走……走……走,”他说,“很快……快……快就回来了。”
“别再这样了,好吗?”我揉乱了他的头发。
“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头,扔进糖袋里。
“妈妈会因为你往糖里放石头而责备你的。”
“我没有在糖里放石……石……石头。”
“那这些是什么?”我指着里面的石头。
“这些是糖……糖……糖果蜘蛛。它们像糖一样甜,而且不咬人。它们是我的朋……朋……朋友。”
我揉乱了他的头发,说他很傻,然后离开了他,循着声音走进厨房。我发现父亲正在往一只玻璃碗里调制潘趣酒。
“我很高兴你起床了,贝蒂。”他说着把潘趣酒放进冰箱,“趁现在还安静,我们出去拿你的礼物吧。”
我们打开后门,把外套裹得更紧了。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雪,整个呼吸镇都是白色的。天空又白又冷,每走一步,我和父亲的靴子就会陷进厚厚的雪里。父亲搓着双手的样子让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我跑向我们的圣诞树,那是我们院子里的一棵云杉。我们从来没有在家里摆放过一棵树,因为父亲说,把树连根拔起,再用金箔纸和人造天使来打扮失去生命的树是不对的。
“世界上最好的圣诞树,”他说,“要将它留在大地上,允许它生存和成长,拥有自己的生命。”
我在树下寻找礼物。父亲用报纸把每个礼物都包住,用绳子捆了起来。我把写着我名字的报纸从包裹上撕下来,发现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
“看起来像三条连起来的曲线。”我抚摸光滑的侧面。
“它们是汇在一起的河流。”父亲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把它们涂成蓝色,把铰链装在侧面,这样你就可以打开那些河流了。”
盒子里装着一些崭新的笔记本、铅笔和一支钢笔。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他说,“是关于你的,小印第安人。你在舞台上。”
“就像‘遥远之地’那样的舞台?”我问。
“不,是一个有明亮的大灯和天鹅绒大幕的舞台。你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他的手慢慢地向两边延伸,仿佛在构架这个场景,“你写诗的时候,舞台的灯光照耀着你。当你大声朗读这首诗的时候,它听起来就像河流汇在一起,汇聚成那些蓝色的东西,弯弯曲曲一直流向大海的东西。”
他掬起双手,往里面吹热气。他的手指是红色的,和他外套格子花纹的红色很相配。
“这么多的雪,小印第安人,你觉得生活在一片雪花里会是什么感觉?”
“很冷。”我说。
“贝蒂,如果你写我生活在一片雪花里,你会怎么写?”
“我会说我的爸爸生活在一片雪花里。他好冷。我只能在冬天见到他。有一次我想抱他,但他在我手中融化了。我的爸爸生活在一片雪花里。他好冷。我在夏天想念他。”
他看着我,似乎我们周围的空气中真有什么东西。
“我觉得想要生活在一片雪花里终归是个坏主意。”他说,“我忘记了融化,我忘记了夏天。”
“爸爸,你为什么要生活在一片雪花里?”
“雪花是那么宁静。我觉得只要生活在一片雪花里,你就可以和它们一样宁静。”
他的眉毛皱了起来,一时间,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更多,就听见后门的纱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我的兄弟姐妹们正从门廊走出来。我看见菲雅手里拿着林特的鞋子,在他踏进雪地之前,她把鞋穿在他的脚上。
利兰是第一个来到树下的人。他打开他的礼物,是一把新的折叠小刀。他最近弄坏了旧刀的刀刃。菲雅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个棕色的日记本,封面上缝着一只猫。
“这……这……这是什么?”林特一边问,一边举起他的礼物,那是一颗角状石头。
“它叫作角珊瑚化石。”父亲告诉他,“儿子,你知道化石是什么吗?”
林特摇头。
“是活在很久以前的东西的残骸。”父亲说,“你手里的那块化石已经有三亿多年的历史了,它来自俄亥俄州的海底。”
“我的礼物更好。”崔斯汀说着,举起一个松鼠头骨,每个眼窝里都伸出一支画笔。父亲用松鼠毛做了几支画笔的毛刷,但另外几支是用松针做的。
“我等不及了。”弗洛茜撕开她的礼物。当她看到礼物的时候,她高兴得说不出话。这似乎是她当时最想要的东西——埃尔维斯·普雷斯利(1),那时猫王总是登上杂志封面。父亲在封面下垫了一张薄纸板,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真正寄给粉丝的照片。他用黑色记号笔签下猫王的名字。
“这真的是埃尔维斯的亲笔签名吗?”弗洛茜笑得合不拢嘴,她的马尾辫跃动着。
“当然是了。”父亲笑着说。
我从来没有告诉弗洛茜她亲吻的是她父亲的笔迹。
“兰登,来客人了。”母亲走到我们身后,指着珀西玛说。
珀西玛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邻居,住在附近的房子里。她有一头红色的卷发,不放过任何一个穿亮片毛衣的机会。珀西玛那只患关节炎的手里正拿着钱。她向父亲挥舞着钱,而父亲朝她做了个手势,然后走进了车库。
几分钟后,他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罐褐色的煎药。在拿给珀西玛之前,他在我面前停了下来,问我:“你觉得这些根看起来像什么昆虫?”
他把罐子举到灯光下,指着里面的黑莓根。树根上的小须像蠕动的脚一样呈扇形展开。
“蜈蚣。”我回答道。
“没错。”他说,“为什么有些树根看起来像昆虫?”
“因为这是一种……”我试着回忆他说过的话,逐字逐句地,“大地以其智慧,保存下来的根。”
“没错,小印第安人。我们只能猜测大地选择这种特殊的昆虫是因为它的能量,我们必须像大地一样明智地利用这种能量。”
他把煎药交给珀西玛,我走到他身边。
“和以前一样?”她问,“因为我不想要番茄根什么的。”她瞪着他,仿佛她是初次光顾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向你保证,珀西玛,是一样的。”他把罐子递给她。
“我听说你接受羽毛作为报酬,是真的吗?”她问,“我可不想付高价——”
“我不收羽毛,”他说道,并没有像我常有的那样愤怒,“也不收珠子,不收鹿皮。不管你听到了什么。”
她把钱给了他,他数都没数就把钱放进了口袋。她站在那里,踌躇着,咬着嘴唇。
“还要别的吗?”他问。
她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我试图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我只能听到她的下巴响动的声音。
“你便秘,是吗?”他大声问。
“诅咒你这个家伙,兰登·卡彭特。”她拍了拍他的胳膊,自己也咧嘴笑了。
“你有什么能帮我的吗?”她问。
他让她在那里等着,然后他抓住我的手,我们走向车库后面那棵滑榆。
“你总是从哪里收获树皮?”他问我。
“从阳光照耀的一侧。”我说。
他让我把食指放在树干上,量一块树皮的大小。他用刀子切进树里,切出一个不比我手指长的小方块。当我们向珀西玛走去的时候,他教我怎样剥掉树皮,露出里面奶油色的芯。
他告诉珀西玛,把它放在水里煮,然后饮下煮出来的茶。
“他们叫它滑榆,”他对她说,“因为一旦它湿了,它就是你抓过的最滑的东西。”
“我身上没有钱了。”她说。
“你可以下次来的时候给我。”
“好吧,好吧,有钱人。”她转过身,抬高膝盖穿过雪地,走回了自己的家。
父亲从口袋里拿出钱数了数。他让我数钱,但我只是假装在数。我们对彼此点头,仿佛在一起做生意。
“便秘意味着她不能拉屎,对吧?”我们走回家的时候,我问他。
“对。”他笑了。
“树皮会让她拉屎吗?”我问。
他笑得很大声。
“是的,”他说,“树皮会让她拉屎的。”
我们一边跺着靴子上的雪,一边走向后门廊,母亲和菲雅待在那里。菲雅把她的日记本抱在胸前,母亲则凝视着毛茸茸的雪花。
我站在菲雅旁边,用手肘碰碰她,想引起她的注意。
“你知道那边的树皮会让你拉屎吗?”我告诉她,但她没有像弗洛茜那样傻笑。我紧绷着脸问父亲树皮还有什么好处,这样我就可以让菲雅知道我也可以很认真。
“哦,对喉咙疼有好处,还有……”
“嘿,爸爸,弗洛茜和林特在吃布丁。”崔斯汀在厨房里说。
“闭嘴,打小报告的。”可以听到弗洛茜在说。
“孩子们,那是饭后甜点。”父亲猛地打开纱门,走了进去。
母亲转向我和菲雅。
“你知道那棵树还有什么好处吗?”她低声问,“会让你失去孩子。”
“失去孩子?”我问道。这时,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孩子穿过树林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象孩子的手从母亲手中滑落,两个人失散在黑暗中。
“你不能用树皮做这种事。”菲雅说。
“我能,”母亲对菲雅说,“小时候,我认识一个女孩,她遇到了麻烦。她认为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把一块滑榆树皮插进自己的身体里。麻烦的是,她拿不出来了,最后树皮都在她的身体里变酸了。不仅孩子死了,她也死了。现在每当我看到有人来要滑榆树皮,我总是在想,这是因为他们便秘,还是因为他们身体需要润滑。”
她在进屋前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不明白。”我转向菲雅,“为什么孩子死了?”
“别想了,贝蒂。”她说,“你太小了,不可能听说过这种事。”
我开始往里走,里面比较暖和,但是菲雅走进了院子。她把头向后仰,让雪落入她的眼睛。
我问她是不是要进来,她说:“是的。”
那天下午,菲雅在日记本上胡乱写着什么。利兰坐在沙发上,用他新的折叠小刀清洁他的指甲。崔斯汀正在用他的松针笔作画,弗洛茜则一直在跳舞,亲吻猫王的照片。这是美好的一天,以一顿丰盛的晚餐结束,我们都高高兴兴地上床睡觉。当林特把角珊瑚化石放在床下时,他可能是最开心的。
“这根本不……不……不是角。”他说,“这是食魔者牙齿的化……化……化石,它会吃掉所有藏……藏……藏在我床底下的魔鬼。”
那天晚上,我坐在毯子下面,举着手电筒,正在写关于林特化石的故事。突然,我听到关着的门的另一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瞥了一眼弗洛茜,她还在睡觉。
又一声嘎吱的响动,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我走到走廊,没有看到任何人。我掀开父亲母亲门口的鹿皮,看见他们躺在床上。父亲在打鼾,所有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母亲趴在床上睡着了,她的胳膊从床上垂下,她的衬裙滑到了她的大腿上,一小摊口水打湿了枕套。我用手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
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朝栏杆底下望去,正好看到一条毯子的末端拖在地板上,一个人影正裹着毯子朝房子后面走去。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厨房纱门开了又关上,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一下。于是我急忙跑下楼,立刻发现门口鞋堆里的一双雪地靴不见了。
我跑到附近的窗户前,看到那个人影朝车库走去,他的靴子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不管里面是谁,他的头上盖着毯子,就像一件斗篷,藏住了他的脸。
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我,突然转过身来。我躲到窗户下面,我等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偷看。
那个人正消失在车库后面。
“他在干什么?”我问身边的灯。
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朝一个遥远的地方走去。
“你不能去那里。”我低声说。
尽管如此,那个人还是爬上了梯子,紧紧抓住手里的东西。他扫开雪,坐在舞台上。直到毯子落下,我才看到她的脸。
“菲雅?”
她唱起歌的时候,呼吸在冷气中翻滚。她把毯子裹得更紧了。
呼 吸 镇 报
男子被鹿刺伤,归咎于枪声
一名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一头从树林里冲出来的雄鹿刺伤,他将此事归咎于身份不明的枪手,他说:“这些枪声把鹿吓坏了。我只是碰巧挡了它的路,我险些被它的鹿角杀死。”
该名男子目前情况稳定。
这头雄鹿在农场西边被捕,被桑兹警长击毙。一头母鹿从树林里走出来,站在那里看守公鹿的尸体,直到它被挪走。
(1)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外号“猫王”,美国著名摇滚乐男歌手、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