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死在那个朦朦胧胧的夕阳下。
还记得,我最爱的人,在时隔多年后的那个下午,终于抱了我一会儿。
可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小溪出生半年后,我的爱人就变了。
他似乎不再爱我,似乎玩倦于我。我比不上他新接的小妾,他们漂亮,好看,年轻。所以我只能在梦里,看见曾经那个爱着我的莫言卿。
直到后来,小莫出生,他更加厌烦于我,因为新出生的孩子是个Omega。莫家用不上Omega的,我知道,等着那孩子的只有死路一条。
小溪出生半天就有名字了,小莫却没有,我只能先以莫家的姓叫他。不过,就算按族谱来,Omega也未必分得到一个好名字。
《诗·召南·江有渚》言:“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
要不,就叫莫渚好了。大江里有洲边水,此人回归故里,不再相聚便离去。剩下的,定是悲伤而已。
我想了很久,如果小莫死了,我就跟着死掉吧,反正,早就不想活了。莫言卿,没意思。
我自己,也没意思。
静候死亡这几日,脑子里忽然冒出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我还剩最后一天可以用来挥霍,该多好啊。一天,那么长,够我做很多事情了。
可是我死了,为什么,还能思考呢?
“叮——”
耳畔有水声滑过,华琉打量起周遭环境,片刻,注意力转落到面前的水池里。池子里有金鱼,望天泡眼,是自己曾经想养的小东西。
“我死了,所以,这里是地狱吗?”华琉敛眼瞧着这陌生地儿,他不认为自己该去天堂,因为莫言卿说过,像他这种媚生的Omega只配下地狱。
有条小金鱼跃出水面,立刻潜底,拿脑袋拱起一枚银币,托着银币浮上水面。
华琉上前,蹲下去,捻起金鱼头上的银币,正反两片空白,却在映入华琉面容的那刻现出“愿”字。
“你送我的吗?”华琉问,“谢谢。”
金鱼摆了摆尾,一轱辘钻回水中,留华琉一个人琢磨这银币是干什么用的。
冥币?也不像啊,说什么也得刻个通宝字眼混混。这上头的人给他捎花销也真是的,书上说地狱不收空白币。
他摸了摸银币,银币突然锃亮发光,随即长出两条小腿,像记号笔画出来的,邦直邦直,弹了两下,一整个滚到地上。
华琉:“……”
银币:“……”
华琉:“你是二币吗?”
银币:“?”
银币站起来,伸出两只黑线小手,指指点点:“你才**,你全家都是**。”
噼里啪啦给人一顿好说,华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侧,腆着笑问:“那你知道这里是地狱哪头吗?我要不要去哪个部门报个到,再领份苦差事养活自己?”
闻言,银币上下一愣,惊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如果它有眼珠子的话)。
它捂着脸大哭特哭(如果金属可以流泪的话),猛然捶胸顿足(如果它有胸的话),悲慨道:“额的好白发发啊!你怎的把这里当地狱了嘞?”
华琉登时疑惑,这里确实不像地狱,最起码地狱里的鱼应当有八只眼睛、四条尾巴,又黑又丑,还要会镭射发光,喝核废水,吃泡沫垃圾。
“那你告诉我,这里不是地狱还能是哪儿。”
银币转了个面,搓搓脸,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郑重宣布:“这里,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这里,就是……就是!就是!作者后台!”
它说完,吭哧吭哧爬上水池,想从水底捞出后台。
华琉下意识觉得碰到个二头愣子,胎投错了。
眼见着银币伸长两条黝黑且纤细的线手,搁水里绑着后台捞出来,紧接着一顿操作,拖起湿淋淋的后台赶到华琉面前。
后台哔哔呲呲地打着蓝色电花,有种即将报废的感觉。
“我来给白发发解释一下。”银币拍了拍后台,一条线腿踹上后台屏幕,一只线手掰折另一只线手,摁在银币上滚短,而后将滚短线叼进嘴(如果它有嘴的话),活像街边抽华子的混混,历经沧桑。
“华琉,重瓣白扶桑,一本割裂感极强的长篇里某主角的爸,二十七岁病故,配了个渣攻,虽富贵无忧,却是笼中之鸟,一生病痛,没有几天好日子。这个作者呢觉得很对不起你,决定给你加个番外。当然,绝对不是被她同学拿刀子逼着写he的(我呸)。”
草草听完,华琉一脸看傻子的慈祥,单手托起下巴,总结道:“所以我可以有一个愿望?”
银币点点头(如果它有头的话),又迅速摇摇头,叼着线头华子,用一只线手可有可无地盖住嘴型:“白发发刚刚已经许过愿了啦!”
“……”华琉皱眉,颇为不解,自己什么时候许的,他怎么不知道。
银币倚着后台前后摇摆,帮他回忆道:“你说你想要一天时间拿来挥霍。”
华琉一手抟拳,击于另一只手手心,哦一声,确有其事。
不过为什么是这个啊,他还有很多愿望的,许愿要一天时间也太亏了吧?这不得多许几天半个月的,或者直接打复活赛也成呐。
心下一凉,华琉打着商量跟银币讲:“银大大,您看,我可以不可以换一个愿望呀。”
银币神气十足:“当然……不可以。”
背后骤然一凉,华琉咬着牙从银币身后冒出,蜷曲的指骨咔嚓作响:“银大大,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银币飞快缩到后台后面,求饶道:“小的只是来送送消息,小的也没办法改愿望啊!”
好吧,为难一枚银币确实过于小气了些,有一天,总比没有好。华琉拨了拨瑟瑟发抖的小银币,无奈道:“起来吧,我不吃银币。”
银币探头,做了个谢主隆恩的动作,一个转身踢了踢这该死的后台,试图唤醒这年久失修的东西。
忙活许久,后台哔哔呲呲的蓝色电光打得更频繁了些。
华琉:“……”
银币:“白发发放心,作者后台天天崩,动不动这里抽一下那里抽一下,管理员舍不得花钱升级系统,我们啊,秉持着君子动手决不动口的原则,一直都是暴力解决问题。马上马上,小的马上给它整好了。”
它撸起袖子,不知这小小银币哪来的力气,伸出的线手抱住后台,猛然举起来,哐哐朝地上砸。
愿望,或许可以放放,这小银币,在靠不靠谱这方面倒是令人担忧。
趁小银币“修”后台这段时间,华琉冒昧询问:“为什么你们的君子原则是动手为先呢?正常人不都是劝言为先吗?”
银币干得越发起劲儿,抽空回答:“啊,我们原来也是先动口的。”
“那为什么改了呢?”
“不干净呗。”
“怎的个不干净法儿?”
小银币终于修好了后台,拍拍两袖清尘,“追着啃能干净嘛,现在是文明时代,君子啃人,取之有道。”
华琉拧眉,6。
打开后台,华琉凑过去,看了看作者控制板面,禁不住感叹:“好凉的作者号啊。”
小银币晲去一眼,没怼,华琉说的是大实话。它叮嘱几句,愿望生效后随时可以执行,二十四小时仅限穿回去的时间。
总而言之,这二十四小时可以为华琉任意分配,累积叠加至相应刻度后愿望完成,系统会自动判定true end结局。
“准备好了吗,心中默念一个地方,准确的时间,想见的人,所思所想,皆可实现。”
华琉闭眼冥想,他想见的人,当然是……
*
一睁眼,华琉面前多了个倒计时的绿色牌子,牌子滚动,从24:00:00变为23:59:59,接着便徐徐跳转。
已经开始了啊,华琉四下一望,他许的愿望是见到自己那两个孩子,具体时间没要求,能见到就好。
看装潢,应当是在饭店里,前面有菜单,细看才知,这是家火锅店。小莫不喜欢热闹地方,看样子是穿到小溪这儿了。
突然,背后有人拍了拍他,“新来的,你负责给客人们端点酒水饮料,口罩戴好了,还有兜发帽,头发掉客人碗里会被投诉的。”
华琉连忙应下,瞅眼菜单,给客人按桌送水。饭店里人多,吵吵闹闹的,说实话,华琉也不喜欢这里。
为了看眼孩子,脾气作罢吧。不知小溪今年几岁了,长个儿没有,小莫会喊爸爸了吗,是不是越来越漂亮了,也是一个大美人。
端着茶水来来往往,忽然有人喊:“服务生,有没有果汁,冰镇的,给这位弟弟来一杯!”
“哎!有!”华琉左忙右忙地往后看,竟一眼认出被一群青年包围的少年。一头银发,模样俊秀,那是他儿子莫渚,如今长这么大了?
华琉原地愣过两秒,受人催促,才穿过人群,给莫渚倒了杯葡萄汁。
忍不住摸摸莫渚的脑袋,感慨儿子长大了还真像他。可是这方想,眼里已经湿润了。
“你很喜欢我。”莫渚盯着他,修长的银色睫毛轻轻扇动,他拉住华琉的手,看了好久,仿佛在思考什么。
半晌,面无波澜道:“我也喜欢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吗,我想看看你。”
他大概是看出些什么了,却又不敢确定。
系统没有不允许华琉表明身份,可华琉说不出口,自己贸然出现,又在二十四小时后忽然消失,恐怕只会让小莫更伤心吧。
回来偷偷看一眼,知道自己的孩子怎么样就好,不能打扰他们。
他躲开了莫渚伸来的手,推辞说:“我脸上有伤,不太想让人看见……”
莫渚少年时的喜怒表现十分明显,垂下脑袋丧气,抿紧唇,磨叽片刻,说:“你的骨相,很漂亮。你是,重瓣白扶桑吗?”
“嗯……嗯不、不是。”华琉刹下嘴,差点败露,“我是木槿,单瓣儿的。”
木槿和扶桑很像,为了减少莫渚对他的怀疑,华琉只好浅浅撒了个慌。说实话,扶桑和木槿还就是亲族来着,纵使莫渚对信息素敏感度高,不直接接触信息素,也很难识别出来。
莫渚的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一半儿,他拉着华琉,叫他陪自己玩儿,哪儿都不许去。
被自家儿子这么要求,华琉当然喜不自胜。店老板清楚莫家那几个少哥少爷的,默许了。
今天是莫溪和同学聚会的日子,恰逢莫渚放假,就一并将亲弟弟带过来显摆。莫渚牵着华琉,坐上饭桌,不愿意松手,反复拨弄着华琉纤细瘦弱的指根。
这手那么娇贵,一看就是哪家惯养的少爷。莫渚用余光偷偷看了看华琉,银瞳白发的Omega,遮掩容貌,大概也只是因为偷跑出来玩,不想让人发现吧。
少年的手稚嫩至极,温温热热的,牵着华琉,使人心下窃喜:儿子的手就是好牵。
没一会儿,刚结束寒暄的莫溪带着朋友回来,看见华琉,愣了一下,疑惑他们有没有来错席。
“哥。”莫渚嫌椅子不软和,直接坐到华琉腿上,抱着葡萄汁吸吸,咬着吸管嘟哝:“加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