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报警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管一管呢，我这房子算是白租给那些人了，一天天的，乌烟瘴气。”
  张大爷前两个月把闲置的房子租给一个青年，青年说自己要带朋友过来一起住，张大爷说如果带朋友的话就不包水电费，青年也同意了，后来几个人住进去，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没在小区的各个地方，白天屋子里通常没有人，晚上则整宿亮着灯。
  起初张大爷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直到最近他去催收房租，打开门之后看见满地都是用过的矿泉水瓶和塑料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协商未果，青年让张大爷不要“多管闲事”，张大爷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实在是气不过，只好选择报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张大爷一番诉苦，却得来一句“警察不管这个”，把张大爷气得差点当场掀桌。
  白予停抱歉道：“大爷，咱们警察是真的不管这个，要是他们打扰到您，我们还可以沟通一下让他们不要扰民，但是这......他们也没做什么啊，房子的卫生问题确实是他们不对，但是警察真的没权利干涉这个，严格来说您这也不属于邻里纠纷。要是实在不愿意，跟他们协商也是可以解决的。”
  “我去协商？哟，可别可别，我怕他们打我这个老不死的。”
  “警察去就不会被打了？”白予停笑笑，“您的问题我会给您想办法的，这样吧，您告诉我那几个人在哪儿，我一会儿给你们做个见证，往后啊就互相理解理解......”
  张大爷双手叉腰，哼一声：“理解？理解个屁，这事儿摆明了就是他们的错！他们白天又不回家，谁知道他们去哪儿逍遥了，晚上？哼，晚上月黑风高的，我去找他们？鬼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一帮子头发五颜六色的人，没个正经工作也不知道一天天在干嘛，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想多活几年呢！”
  白天几乎不在家，晚上却灯火通明？
  没有正经工作？
  白予停突然捕捉到张大爷话中的关键点：“大爷，您是说他们白天几乎不回去？”
  “对啊，我收租的时候基本找不到人，都是晚上去的，”张大爷说，“嘿，你还别说，自从他们一来啊，小区里的电瓶车就天天丢，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的，啧。”
  白予停抬头往居民楼上看。
  张大爷租出去的房子正好在二单元六楼。
  二单元？
  吴小莉终于给那几位大妈注册好APP，顺带着讲解了一些反诈骗小常识，大妈们听得也是津津有味，高高兴兴的。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吴小莉挥别大妈，余光瞥见师父正若有所思地站在二单元楼下。
  “师父，我那边完事了。”
  “嗯，”白予停一边拿出手机一边随口说道，“完成得不错。”
  他脸上没有什么过分喜悦的表情，倒是比之前云淡风轻很多，吴小莉好奇地看着他，而后他调出联系人界面，编辑一条短信发给了萧培。
  .
  萧培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好跟李老师在办公室聊天，林壹坐在他旁边，插不上几句话，听得却是十分认真。
  “江云高一的时候是我班上的学生，当时我是高一五班的班主任，教英语的，她英语很不错，而且人很热情开朗，是主动跟我说想当课代表的，”李芬芳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接着又淡然地说，“她告诉我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当班干部，非常想把班干部的工作做好。”
  “唐老师说她特别内向。”林壹插嘴道。
  李芬芳是个年轻老师，说话时声音很温柔：“但是她以前是真的很活泼，不过最近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我偶尔从她们班路过，看见她坐在窗户旁边，觉得很冷漠，很......封闭。”
  在李老师眼里，江云是个开朗热情的女孩，对什么事都很上心，学习也很努力，虽然成绩并不是很出色，但因为她的乖顺和听话，成绩不够出彩这一点就被掩盖了过去，她完完全全就是老师眼里的那种好学生，并不需要老师多操心。
  可这样的一个人，在文理分班之后却慢慢与身边的一切割裂了。
  唐红林说她很内向。
  用李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封闭。
  萧培问：“她以前在你们班的时候有没有跟同学发生什么矛盾？”
  李芬芳先是摇头，而后思索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没......好像是有一次。我记起来了，高一上学期，我让她留意一下班级里有没有学生携带手机进校园，私底下让她跟我打个报告，我好去寝室抓人。她事无巨细都跟我说了，我当时觉得这孩子很诚实，没有心眼子。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班级里有段时间很乱。”
  “乱？”萧培有些意外。
  “是啊，我是班主任我还不知道吗。那段时间她只要一进教室，班里面的人就会很大声地起哄，同学们渐渐疏远她，一开始她自己是没有感觉到的，后来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了，来找我谈心，说在班级里很憋屈。我当时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就让她别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李芬芳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这件事情我处理得不够好，她没有做错什么，但班级里的同学就是自发地要疏远她，我没管。”
  萧培了然：“您是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江云才慢慢变得内向吗。”
  “我也说不清，不过她开始内向是有征兆的，我大学时候选修过心理学，能看出来一点，只是当班主任太忙，加上我还要不停地备课，就没有太关注她，”李芬芳说，“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高一寒假结束之后，也就是她被人疏远之后吧，大家提出要换座位。我让所有人都按照成绩自己挑位置坐，当时江云在班级里是第十五名，其实还算是比较靠前了，能选个好座位的。可她非要当着全班人的面把自己的桌子挪到最后一排的墙角。”
  “没人拦着？”
  “拦什么啊，她自己选的，我能说什么呢，后来其他同学慢慢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没有人愿意把桌子搬过去跟她做同桌，她在角落里一直坐了整整一个学期，不太跟大家来往了。”
  也许这其中还发生了更多的事情。
  萧培临走之前多嘴问了一句。
  “江云是住宿生吗。”
  李芬芳点点头，而后又摇头：“高一是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高一下学期的时候申请了走读，问原因，她没说什么，只说宿舍热水不够。”
  .
  萧培和林壹漫步在偌大的校园里，看着三三两两结对的学生。
  他们挑了一处桂花树下坐着，聊起这两天的案子。
  “您真觉得那女孩没撒谎？”林壹把装着温热水的保温杯拧开，送到萧培手上。
  “没有确切的证据，我说不清楚，”萧培润了润干涩的唇，“但我宁可她撒了谎，也不愿意她真的被同学欺负。刚刚我特意问李老师江云的住宿情况，也是为了排除她在宿舍中被殴打的可能性。不过现在看来，她高一的时候住了一段时间的宿舍却申请走读，尽管她的说法是宿舍洗澡不方便，但我觉得应该不完全是这个。”
  林壹道：“您怎么看出来的？”
  “我问你，当你读书的时候有一群特别要好的朋友跟你一起住，每天都充实又开心，唯一的问题是宿舍条件不好，洗澡总是热水不够，你会因此选择走读吗？”
  “我应该不会吧，申请走读多麻烦啊。”
  萧培颔首：“你看，其实人在过得开心的时候，热水不够的问题是能克服的。女孩子可能体质差点，要求高点，但不至于直接走读，就算真的因为这个不愿意住宿，可以理解。但你说说，不仅要走读，还要主动把座位调到最后一排，你觉得这件事情真的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吗。”
  “师父您是说，江云她真的有可能遭遇了什么？”
  “在宿舍遇上事儿的可能性更大，但现在咱们没有手续，不能直接进行调查取证，要让江云解开心结，有点挑战性，”萧培叹气，“她一家子都是咱们辖区的，谁也不愿意看着人家真的出事。而且，她昨晚跳桥的这个举动太危险了，我不认为现在的孩子会因一时冲动而做出那种事，她十六岁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跳桥多半也是心里难受，被逼的吧。”
  萧培不觉得所有的自杀者都是无理取闹。
  人要走到死亡的那一步，其实心里早就凉透了，如果对身边的事物还抱有希望，没有人愿意主动求死。成年人都能因为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麻烦和困境被活生生逼死，压死骆驼的往往不是什么天大的打击，而是一根一根稻草慢慢累加起来的。
更何况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敏感的孩子。
  林壹：“师父您关心她？”
  “你在茶水间的时候听没听见外面的学生说江云是什么，”萧培眼神暗了暗，“绿茶。我虽然有点落伍但也不至于连这都听不出来。一个女孩子被人起这种侮辱性的外号，她能受得了吗。”
  “我当时站得远，没听清，”林壹嘶一声，情绪立马上头，“操，这群学生这么早熟吗！真是......我要是江云她亲哥我绝对第一个把那群傻叉揍趴下！”
  萧培一笑，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嘣：“得了你，还揍趴下，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还是在校园里，旁边这么多走来走去的学生你也是真敢说。”
  “我就是有点气，师父您别光顾着说我，您心里肯定也骂十好几道了，只不过比较能忍而已。”
  .
  那样的家庭，已经快让人喘不过气。
  更别说是在学校被同学孤立、排挤甚至是欺凌，换谁谁受得住。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萧培和林壹是挺心疼那孩子的。
  林壹和他肩并肩坐着：“要真是校园欺凌就麻烦大了，先不说调查取证的难度。我爸以前办案的时候就最讨厌撞上校园欺凌的案子，一方面是欺凌者的父母很难对付，一方面是被打学生的父母非要警方惩罚欺凌者，双方家长各执一词。但实际上，这类案子中大多数的欺凌者，都远远达不到拘留或者判刑的标准，更别说校园欺凌的人几乎都是未成年，有个别欺凌者甚至未满十六周岁，除了口头教育还能怎么样呢，又不是警察不想帮忙，是真的无能为力。其实我们也很痛恨欺凌者啊。”
  萧培仰头又喝了口水：“你今天话有点多。”
  “我......”
  “但说得挺好的，有时候确实不是警察不想管，而是真的没办法，”萧培深深地看林壹一眼，“哟，眼睛红了？”
  林壹转过脸去：“没有，您看错了师父。”
  “走吧，刚白予停来了信息，我估计偷电瓶车的案子有眉目了，”萧培起身，朝他伸出右手，“你还要我请你起来？”
  林壹抬手过去，被萧培一把攥住。
  两只手牵在一起，萧培拉他起来之后便撒开，转过身自己先离开。
  林壹看着萧培的背影，才敢用手背擦拭眼角，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之前兴冲冲的样子，摇着尾巴一路跟在萧培身后，师父师父地叫。
  萧培嫌弃他，他一点也不在乎。
  “打住！别叫我师父。”萧培脸上冷冰冰的，眸光里却透出一抹温热的笑意。
  “拜师茶都喝过了，叫不叫可由不得您，”林壹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地上去牵萧培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那什么......刚刚，谢谢了。”
  他刚才提到自己的刑警父亲就想起一些陈年往事，莫名有点伤感，还好萧培先一步走开，给自己提供了一个缓冲的时间。
  不得不说萧培这个人观察力是真的很可以。
  萧培沉默下去，动动手指，凶道：“两个大男人牵个屁手，给老子撒开，赶紧的。”
  林壹嘿嘿一笑：“撒开就撒开，撒开了您也还是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