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4章

书名:仲时落楠枝 作者:蕊木属 本章字数:3281 下载APP
时夏抬手覆上穆子房的手,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一改先前玩笑的语气:“见他不难,我要你帮我。你若是答应帮我,我便神不知鬼不觉送你出城见他。”
穆子房退一步打量着他,似乎是在怀疑时夏的话是否可信。时夏看穿他的心思,继而道:“穆军医不必担忧,你只不过泰成的一位医者,无权无势,我何需骗你?若是你见不到人,左右我还吃着你的药,大不了回来下上些毒草结果了我便罢了。”
穆子房听时夏说毒死自己时就像在说件轻松的小事,并无一丝紧张的意思,仿佛早已不在乎这条命了。细想又觉得他说的有理,自己确实没什么值得时夏冒叛国重罪来欺骗的,除非…他是为了陶桑!
穆子房眯起眼睛重新打量了一番时夏又问:“你要我如何帮你?”
时夏支起一只手托住下巴,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扣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穆子房:“晋将军虽斩了南域王,可我听闻南域还有一名亲王,名唤师鸣乔。我要你见到陶桑后,让陶桑告诉我此人在何处。陶先生是师鸣乔的军师,举手之劳想必不会耽误先生多少精力。”
穆子房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时夏,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晋齐落斩平域王封将,他可是将你保下的人。我看你的样子,却不似要替他搀除后患,你究竟要作何?”
时夏听他问自己,眯着眼睛笑说:“穆军医果然是聪明人呢,只是我要做什么不重要,于穆军医而言,找到陶军师才是大事一桩吧?”
时夏知道陶桑是穆子房的软肋,拿准了穆子房不会讲此事告知旁人:“穆军师既然隐居做了教书先生,想必并非是争名逐利之人,就算是穆军医知道了陶先生在何处,也未必能躲过晋齐落的眼线与陶先生团聚。你帮我,作为回报我每月送你出城会他,待我事成,我便命人为你改换身份彻底逃出去。”
穆子房低头似乎是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没有敌过时夏的诱惑,点头应了声:“我要先见到人。”方才他说陶桑盲了眼睛,穆子房担心的不得了,只想见到人为他看上一看,只要陶桑还活着,他不相信陶桑会弃自己而去。有生之年若是他真的还能亲手触到陶桑,纵使刀山火海,他也愿意去闯。
时夏得了他的应允满意得露了笑,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如此甚好,”时夏轻轻拍手,房上竟跳落下两个人影,在他面前单膝下拜:“参见公子。”时夏朝那两人点点头,又示意他们去看穆子房:“今晚稍事准备,送穆公子去见孟公子。”
“属下领命。”黑衣人得了令,又闪身离开。穆子房看着眼前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对时夏说道:“侯府新丧你便动用暗卫勾连敌国将首,你疯了吗?”时夏听他问自己是不是疯了,脸上还是笑意不改:“疯了也好,我总该找个盼头活下去吧。”
穆子房听他说不过是找个盼头活着,一时惊愕地不知该如何回他,再想说什么时那人已经走远,声音远远从门口传来:“劳烦穆军医诊视,我近来夜夜梦魇,梦见火光冲天烧着,还请穆军医莫要忘了开上几幅安神之药。”
穆子房望着时夏走远的身影,又想起他面上冲着自己笑的单纯简单,口中提出的要求却是惊人心魄。该是怎么样的走投无路,才会将一个本来单纯的人逼的处处权谋算计,不由低头叹了一句:
“小疯子的心凉了吧。”
晋齐落在朝堂之上请旨下葬定北侯及其夫人,泰成帝听闻微微皱了眉头,抿唇不语。晋齐落继而又道:“定北侯已死,如今只剩臣妻时夏父母的两具尸首罢了,臣必誓死效忠,为国征战沙场,只求厚葬臣妻父母。”
泰成帝见他以军功相挟,眼神黯了黯:“爱卿何需言止于此,不过两具叛臣尸首,随你处理便是了。”说完便起身挥袖离开,示意群臣退朝。
晋齐落才走出大殿后面便有朝臣追了上来:“少将军留步,留步。”晋齐落回首见是吏部老臣,微微欠礼,那老臣也欠身回礼:“今日少将军如何为的一个叛臣之子顶撞圣上?况且那叛臣之子未必会对将军感恩,如此之举实在是不值啊。”
晋齐落听了那人的话,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前襟,提了声音说给这老臣,也是说给在场文武百官:“他不叫叛臣之子,他有名字,叫时夏,是我晋齐落的朋友,此生知己。若是再被我听到一次对于他的非议,不管是何等身份,休怪我取他性命!”说完不管那老臣吓软了腿,将他丢在地上,留下一众不敢言语的文武群臣转身离去。
才出宫门,戴城已经侯在外候着晋齐落,见他出来快步上前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贾侍郎今早…咬舌自裁于牢狱了。我们在贾府找到了定北侯的玉佩,属下已命人送回到夫人手上了。”晋齐落嗯了一声转身上马,贾侍郎贪生怕死之人敢咬舌自尽,想必是背后有人动作。他此刻只担心时夏知道了会不开心,想买上一支糖葫芦回去看一看他在做什么,想哄一哄他让他能稍稍开心上一点也好。
回到将军府内室时,时夏并不在里面,丫鬟回说早先穆军医诊过脉后有下人先来报了定北侯夫妇下葬,而后又有士兵送来了定北侯的玉佩。时夏接了玉佩看了许久,不准丫鬟小仆跟着,自己一人提了壶烧酒往花园去了。
晋齐落担心时夏会受什么刺激,赶到花园时,就看见时夏半躺在凉亭的长椅处,背靠着凉亭的柱子,有微微积雪落在肩头,竟是有些醉态了。
晋齐落看着他虽是在冰天雪地里喝了酒,脸上却挂着如他初见他时那般的浅笑,一时止住了快步上前的冲动,收了步子轻轻走上前蹲在时夏的身边:“天气凉怎么跑到亭子里来了?小叶子呢,他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时夏听见有人叫他,眯着眼睛聚焦认了认,却是一副没有认出他是谁的模样:“唔,小叶子被我骗去熬药了,我躲在这里,是不是很聪明?”
晋齐落见他没认出自己,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看我是谁?”
时夏猛的向前一扑捧了晋齐落的脸,凑上前仔细去看,突然咧开唇角笑的开心:“恩、恩公哥哥。”
听着他叫自己恩公哥哥,晋齐落心中不禁一顿,想起那年脏兮兮的小家伙,心中不禁有些道不明的激动。然而再一想自己初遇时夏时救他,他也称自己是恩公,心下又暗嘲自己怎么总能将两个人弄混。
晋齐落看着他迷迷糊糊的醉态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嗯,我们时夏自然是最聪明的小孩子,天气冷,恩公哥哥带你回屋去好吗?”说完他脱了自己的披风裹住时夏,想将他带回内室暖一暖,时夏却一骨碌躲到了亭子的另一面:“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晋齐落瞧他虽是醉了,可总好过平时冷冰冰的模样,醉了的时夏似乎能隐隐露出些之前顽皮的样子,让晋齐落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不想得错过这样子的时夏的一举一动,于是耐着心思又上前,重新把披风裹在时夏身上,自己坐在凉亭的石凳上,静静看他。
薄雪冻的时夏鼻尖有一点微红,衬的他像是只迷糊的猫儿。晋齐落忍不住微笑,在这个醉了的时夏面前,借着只有恩公哥哥的身份,抛去上一辈的家仇执念,他们才能好好相处。
见风雪不停,晋齐落轻轻劝他:“回屋去吧,外面雪大当心染了风寒。”
时夏还在微微出神,听他说回屋,又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晋齐落将披风又为时夏裹得紧了些去问他:“那夏夏告诉恩公哥哥,为何非要呆在这亭子里?”
时夏抬头看着他,嘴上还在笑,可眼底分明晕了泪:“因为…这亭子是唯一和我家里像的地方啊。”
晋齐落听着他说家,又看着他眼底的泪,一时只觉得心疼得喉头哽咽。时夏不理会他,继续自言自语到:“因为时夏想家了啊。”
晋齐落终于忍不住,他试着自己有泪划下,缓缓将头抵在时夏的肩上:“时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好吗?”
时夏喝的有些太多了,分析不出晋齐落在讲什么,只是继续对晋齐落说:“恩公哥哥哭了吗?恩公哥哥不哭,时夏给你唱一首歌吧,”
说罢就自己清了清嗓子,轻声哼起来,“君不见山高海深人不测,古往今来转青碧。浅近轻浮莫与交,地卑只解生荆棘。谁道黄金如粪土,张耳陈馀断消息...到头还用真宰心,何如上下皆清气...”
时夏酒劲上来有些迷蒙的睡意,歌未唱完便乖乖的靠在亭中的石桌上不再动作。晋齐落听着他唱的是时夫人在他带走时夏时唱的歌,声音小小的听起来带着些稚气,眼睛里还含着氤氲的泪意。晋齐落只觉得心如刀割,心中甚是酸涩...
自己亲手毁了时夏的家,可如今怎么办,时夏想家了啊。
晋齐落想起身把时夏扶回房间,突然在转角处的铜饰处看到了自己与时夏的倒影,因着风雪,两人头上落着薄薄的白色。思及自己的父母与时霄夫妻的离散,晋齐落恍然意识到,这世间知己夫妻相亲种种,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走到人间白首。
有一些人因着许多事,未曾银丝满鬓发,已至垂暮远世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