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楼的吃食确实是好吃的,可惜叶宁一点胃口都没有。她趴在桌子上手里攥着云蜃给的手帕,是绸缎布料,摸起来很舒适。
食盒有三层,看着数量云蜃恐怕自己也没吃。她心里多少也有些明白,自己的气恼是无用的。云蜃这样不她发一顿火,打一巴掌就能改变的。
她气的是无法帮助云蜃的自己。
也许是太久没下雨,刚才还有的小的雨势又大了起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那声音让人有些困倦。
手帕在手里摩挲着,叶宁有种在捏娘亲衣角的感觉。一起她总喜欢这样去撒娇,娘亲的衣服很柔软,如同她本人一样。
她记得自己因为被爹爹逼迫在雨里练武,然后染了风寒,娘亲为此去和父亲吵架。那个时候娘亲说:“做什么不是一步一步来啊。你这样教导宁儿,万一有个好歹,你哭都没地方哭!”
爹爹是个很严肃的人,唯独对娘亲没有办法,那之后也没让她去雨里练习身法了。
这些事情回忆起来有些模糊,但又像昨日才发生一样刻骨。她坐起身子,想着娘亲说的“做什么不是一步一步来啊。”在心里叹了口气,提着食盒去找云蜃。
本以为在房间的人却坐在廊下,叶宁走过去发现她在打盹儿。歪着脑袋,双手隆在袖子里。叶宁蹲在她旁边看着,觉得此时的云蜃有些显乖。
眉目间是很平静的样子,好像对周围没有防备。是很放心,还是无所谓呢?叶宁觉得可能是后者。
一缕青丝无声地落下,搭在云蜃的眼前,叶宁伸出手替她整理。动作很轻怕吵到她,可惜眼前的光影变化还是让睡着的人醒了。
四目相对,云蜃眼里还带着点迷茫。叶宁觉得好笑,脸颊却有些发烫。
云蜃很快就清醒了,她看见叶宁蹲在她旁边,身边还放着她带回来的食盒。
应该是不气了罢。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没开口。叶宁站起来提起食盒,朝她伸出手,问道:“还疼不疼?”
云蜃看着眼前的手,又看了一下叶宁。她把手搭上去,自己使力站起来,然后迅速放开回道:“不疼的。”
叶宁把这一切看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表现出来,她晃了一下食盒,邀请云蜃一起吃。
两个人进了屋,叶宁将饭菜取出来摆好,云蜃则去厨房寻了两副碗筷出来。
正要动筷时,叶宁忽然出声:“你之后可不可以带我接一些悬赏?你说我缺乏经验,那我多和人交手。我尽力不和人拼命,你也不要老想着用自己救我。好不好?”
这话在心里反复斟酌,本来想说得绝情一点,说“我不想欠你的。”又觉得舍不得。想说,“我不和人拼命,你也不要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但这么说云蜃肯定不会答应。
要慢慢来。
云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蒙住了。本来还在反思自己那会是不是太直接,说得叶宁接受不了。但当时确实没想太多,至少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想了一下觉得叶宁的要求好像没什么问题。但还是问了句:“那不义堂怎么办?你不是要亲手报仇?不拼一把很难打赢的。”
叶宁直视着她,满眼的信任让云蜃有点想别开眼。叶宁道:“我会尽力,但若是真做不到。你帮我。”我希望你帮我,因为以后也想由我来帮你。
云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刚见到叶宁的时候以为是只小狸奴,不久前逗她时候她还会害羞地跑掉。今日这是怎么了?
屋内静得只能听到雨声,云蜃在叶宁的目光中点了下头表示答应。但是叶宁不依不饶,好像一定要一个说出来的承诺。
最后云蜃稍微垂了垂目光,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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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清明还有三日,解归按云蜃给的药方抓给两个兄弟喝了后,确实有所好转。只是神智早已不清,他清楚大哥和三弟在剑谷杀了人,这是报应。自己将两人送走,往后的日子由自己来赎罪。
前几日他开始处理不义堂所有的生意,能换成银子的统统都兑了出去。只留了城西的庄子,和眼下离惠城最近的庄子。
城西的庄子算是三兄弟第一个家,他舍不得。惠城的这处,是剑谷回来后买的,他觉得这里应该拿去给他的兄弟们陪葬。
打点好一切后,他又去见了一次两个兄弟。大哥解沪双眼通红,满目杀戮。三弟解魍还算几分清明,只是性子暴虐。两人见了他,一个扑上来就要杀他,另一个破口大骂。
解归为了不让两人不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早便将其困在屋内。他跪地磕头,却什么也没说,庄子里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如今这里只有他们三兄弟。
大雨滂沱,解归觉得洗不干净这份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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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蜃和叶宁收拾起了屋子,明日就是清明,解归传了消息过来让她们去惠城附近的一处庄子。云蜃说之后就不会回黄龙府了,叶宁便说把这里整理一下。
云蜃寻了两匹马来,不同于上次的黑马,这次牵来的是两匹白马。来到城门口,又遇上了云蜃守城的朋友。那人从怀里取出几张悬赏,交代了其中一人要活口,另外的生死不论。随便哪个府衙都可以换赏钱。然后又同云蜃寒暄了几句,便放二人离去了。
叶宁与云蜃并行,路上好奇地问云蜃怎么与那守城的认识的。云蜃想了一下回道:“最早在赌坊赌钱时,有个人输了钱不肯认账,出城后带了一堆人想埋伏我和惘然。还拿一把这么长的长刀。”
说着还比划了一下给叶宁看那刀有多长。“人太多我和惘然应付不过来,就往城门跑,刚好他那时当班。带着人掺和进来,我还帮他弹开了那长刀,结果他还是把我们都抓了。后来弄清楚以后,他又请我和惘然吃饭,就这么认识的。”
叶宁觉得好笑,又问:“你去的最远是哪里?”
云蜃回:“追人的时候,到过东海。”
“我们会路过哪里么?”
“你想去?不好说,要看你的仇家都在哪里。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去看看。”
“剑谷出事的时候还没有立春,如今都快清明了。到夏至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爹爹。”
云蜃见她低着头抓着缰绳,心知她一直扯着自己说话是心里不安。云蜃道:“夏至应该不行。既然连不义堂都有牵扯,咱们路上应该会费一些时间。但我想到立秋时,你应当能见到你爹爹。”
想起爹爹,叶宁有些慌乱。她抬起头看着云蜃眼尾泛着点红小声地问:“是不是抓到我之前,我爹爹都不会有事?”
云蜃觉得这个时候的叶宁又挺像初见时的那只小狸奴了。她纵马靠近叶宁,抬手摸了一下小狸奴的头,安抚道:“你爹爹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是你亲自去剑谷,不是他们抓你去。”
之后叶宁又拉着云蜃说了很多,和上一次出来完全是相反的。云蜃倒觉得说话起码比闷着要好,所以叶宁问什么她都回答。
只是心里有点担心叶宁又会去问她以前的事情,但这次叶宁提都没提。问的都是云蜃最近十年的事情。
一直到看见等候多时的解归,叶宁才停下。她让马慢了下来,云蜃也明白,快一步上前同解归交谈。
解归将他们领至庄子门口,又取出两把钥匙,解释道:“他们已失心智,我怕伤人,趁病弱的时候将其锁起来了。只是喝了你的药以后,好像有好转,现下怕是很危险,你们…”他没说完,其实应该是相当危险。
内息大增,又没有理智,这怎么好对付。
云蜃将钥匙交给叶宁,自己对解归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在庄子外等着就行。”
她和叶宁进了庄子,按解归说得很快找到了被锁在房里的两人。暂时看不见人,却能听到里面的嘶吼声,听起来一点不像是人声。
云蜃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的看来很快就有一场大雨了。叶宁脸色也暗沉下去,用力地捏紧手里的钥匙,能看见压出来的印痕。
一只手在她背后轻拍了一下。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转头看向云蜃,天色暗淡,但是云蜃正冲她笑,温温柔柔的,好像一抹暖阳。
她听见云蜃开口道:“叶宁,去做你想做的,之后交给我。”
仇人就在眼前,心中恨意涌动,周身的杀气也蔓延开来。但是叶宁却觉得自己很是平静,她的理智正站在身边,她不用担心自己成为嗜杀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