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书名:呐喊无声 作者:(美)蒂芙尼.麦克丹尼尔 & 王金冉 本章字数:3763 下载APP
“扰害己家的,必承受虚空。”
——《箴言》11:29
父亲照例种植的烟草植物在六月中旬开花,我们会用指甲掐掉花朵。在掐花的时候,我们会眯起眼睛,因为不出一会儿,烟草便会像切开的洋葱一样刺痛我们的眼睛。
收获之后,我们把花铺在阳光下,这样父亲就可以用动物脂肪给它们上油了。花会晾晒一整天,然后父亲把花切成细细的碎片。不像父亲会用纸卷起来的烟叶,他会把干花留给他母亲的肥皂石烟斗。
“花儿实在是太美了,它们值得比叶子更好的归宿。”他满足的同时,嘴里叼着烟斗,鼻孔满是花的烟雾。
崔斯汀和林特还很小,坐在父亲脚边,假装一根棍子就是一根烟斗。弗洛茜因此叫他们宝宝。但是当没人看到的时候,我和她也会把棍子放进我们的嘴里。父亲揉乱我们的头发,说假装抽烟没关系,但是我们要再过半个多世纪才能抽真正的烟斗。
“把你的肺留着,用来在田野上奔跑吧。”他会说。他看着外面的菜园,时刻留意它的收成。
夏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忙碌的季节。他为他日益增长的客户种植草药,采撷野生植物。父亲不仅为他蒸蒸日上的生意做药谱,而且还为林特和他的假病做了同样的事。就在那天早上,林特开始握紧他的手,说他的手变成了爪子。他的手指以如此古怪的角度蜷曲着,看起来确实像鹰的爪子。父亲拿起他的勺子,舀了一勺药汤,把勺子放在林特的头顶。
“从我儿子身体里滚出去,你这只天上的掠食者。”父亲一边说,一边模仿着一只俯冲的鹰,将勺子飞向林特的嘴巴,“带着你的灵魂离开这里,这具身体不是你的,老鹰。我儿子的手指不是你的爪子。在你上次失去它们的地方寻找它们吧,但不要在这里寻找它们。”
父亲把药汤喂到林特嘴边,让他喝下去。一口一口地喝着,林特的手指舒展开来,他的手掌放松了。男孩回来了,老鹰的影响也不见了。
“也许你只是想为了那个孩子累坏自己,”母亲对父亲说,“这样你就能赢得微不足道的胜利。但这是徒劳的,你应该明白的。”
父亲不会放弃他的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林特只是另一株植物,父亲希望他能够在恶劣的条件下成熟,抵御任何逆境。对于一位好父亲来说,不去这样相信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在此期间,父亲被雇用为重建教堂的工人。有时候我会去看看进展。教堂的框架已经搭好了,屋顶也一块一块地铺好了。崔斯汀和我一起来过一次。他坐在草地上,用他的松鼠毛刷蘸一罐黑漆。
“贝蒂,你觉得是有人烧了教堂吗?”他问。
“是电路故障,”我说,“大家都知道。”
这就是调查得出的结论,最有力的证据本应是菲雅那条被烧干净的裙子。
“只是电路故障。”我又说了一遍。
当我看向父亲和其他工人时,他开始继续画画。到了秋天,他们完成了教堂的外部装修,正在完善内部装饰。
那年学校开学时,露西丝告诉每个人:“贝蒂可能路过教堂,因为她长得太丑了,所以把教堂点着了。”
其他人都被她的机智逗笑了。
更糟糕的是,感恩节快到了。模仿印第安人打仗时号叫的声音越来越多,我桌上的羽毛也越来越多。除此之外,每年二年级的班级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首次感恩节演出,这回轮到我参加演出了。
“想成为朝圣者的同学请举手。”我们的老师奇尔先生(1)问。
“贝蒂,别想举手。”露西丝对我说。她的红色格子头带和她的格子套头衫非常相配。“你会演一个印第安人的。”
当奇尔先生看到我时,他啧啧称奇。
“你来演一个印第安人。”他在他的笔记板上写下了我的名字。
“早告诉过你了。”露西丝甩了甩她的金色头发。
“你真可笑,露西丝。”我说,“我可不想当什么臭朝圣者。”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被叫到礼堂进行彩排,彩排由音乐老师尼德尔夫人(2)主持。她是个高个子女人,右腿比左腿细。她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不得不佩戴一个支架,这个支架由金属棒和皮带组成,系着看起来不舒服的扣子。由于她双腿的长短粗细不同,她的右臀总是微微上翘,就像关节脱臼了一样。
“大家听好了。”她走到我们面前说。她把所有的朝圣者演员引到舞台的一边,把所有的美洲原住民演员引到另一边。她的支架发出刺耳的声音。
当我和黑头发的孩子们站到一块儿时,露西丝和她的朝圣者同伴们咯咯直笑。尼德尔夫人走过来,给我戴上了一顶羽毛头饰。
“我的祖先是切罗基人。”我告诉她。
“那真不错,亲爱的。”她把手指贴在嘴唇上,考虑着羽毛的位置。
“切罗基人不戴头饰。”我说。
“是嘛,”露西丝在舞台对面喊道,“所有印第安人都戴。”
“我认为他们戴,亲爱的。”尼德尔夫人递给我旁边的男孩一把用硬纸板做的小斧头。她让他站在帐篷旁边。
“我们不戴,”我说,“我们也从来没住过帐篷。”我用脚踢了踢布质帐篷。
“亲爱的,我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住帐篷。”尼德尔夫人说,“他们不会住更好的地方了。”
她让我们站到她铺在舞台上的绿色方块毛毡上。
“这代表陆地。”她说。
露西丝和我同时踏上方块。
“下去,”我告诉她,“这不是你的土地。”
“现在是我的了。”她从我脚下抽出毛毡,开始把它卷到身边。
“小偷。”我把她推倒在地。
当露西丝站起来,握紧拳头时,我们周围的孩子都发出了嘘声。
“好了,好了,孩子们。”尼德尔夫人走过来,挡在我们中间,提高了嗓门,“没必要像野蛮人一样动粗。”
当天晚些时候,露西丝指控我偷了她的钱包。钱包是黄色橡胶材质的,上面有一张笑脸。我常看着她在课堂上开合它,希望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钱包。露西丝并没有对我的渴望视而不见。
“是贝蒂偷的。”她说。
仅仅这一项指控就足以让奇尔先生走到我的课桌前,掀开盖子并搜查它的下面。
“我告诉过你了,奇尔先生,我没有偷。”我说。
他命令我站起来,掏空我的口袋。他只找到了我手写的诗和一片小小的叶子,那是我早上捡来的,因为我觉得它上面的秋天颜色很漂亮。
“脱掉你的鞋子,倒掉里面的东西。”奇尔先生告诉我。
我照他说的做了。
“现在把你的头发抖开。”他说道,就好像我把钱包藏在那里似的。
“行了,贝蒂,钱包在哪儿?”他沮丧地发现我没有把它藏在身上。
“我只知道我没偷。”我说。
他从讲桌上抓起一把尺子。
“把手伸出来,贝蒂。”他说。
“不,”我把双手藏在身后,“我什么都没做错。”
“小姑娘,把你那做贼的手伸出来。”他说。
“不,我说的是实话。”
他把我逼到墙角。我的同学们站在椅子上看着,而我滑了下来。我蜷起膝盖,双手埋在大腿里。
“我要爸爸。”我不在乎自己听起来有多幼稚,“我要回家。”
“你说得够多了。”奇尔先生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我的课桌前。
他试图把我的手放到桌面上,但我把手插进了裙子的腰带里,不肯挪动分毫。
“如果你非要这样,那好吧。”他把我的身体向前推到桌子上,开始用尺子抽我的后背。
“别打了,奇尔先生,求你了。”
我哭着喊父亲,希望他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说是你偷的。”奇尔先生在我的尖叫声中说。
“但我没有偷,我发誓。”
“骗子。”
他狠狠地抽了我一下,我脚下的桌子都挪动了。我试图抬起头,把注意力从痛苦上挪开,想象自己正身处“遥远之地”,甜蜜地逃离那种痛苦。但每次尺子落下来,我都会回到教室,直到我再也无法承受。
“我偷了露西丝的钱包。”我对着桌子的盖子喊道,“是我偷的,行了吧。求您了,别打了。”
但是他没有停下。
“这就是骗子的下场。”他打得很重,打得我咬到了舌头,打得我尝到了血的味道。就在这时,露西丝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找到了。”她说。
每个人都转过身去,看见她坐在桌子前,盖子敞开,下面是她的黄色硬币钱包。
“我想它一直在这里。”她说着看向了奇尔先生手中的尺子。
奇尔先生把眼镜推回到鼻梁上。
“好吧,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他向教室前面走去。
“你不打算惩罚她吗?”我问,“露西丝撒谎了,钱包一直在她那里。她故意撒谎。”
露西丝面向前方,什么也没说。她双腿交叉在脚踝处,双脚快速地拍着。
“同学们,打开你们的历史课本,翻到——”
“这不公平。”我说。
“如果你不坐下,卡彭特小姐,我就把你送到校长办公室去。”他从眼镜后面瞪了我一眼,“我向你保证,校长的尺子比我的大多了。”
我瘫坐在座位上,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疼。我以为其他人会指着我,嘲笑我,但他们只是打开书,听着奇尔先生开始给我们讲述内战。
放学后,我穿过树林慢慢地走回家。我希望父亲可能有止痛药来驱散我的疼痛,但是当我来到车库的时候,林特已经在里面了。他在头上碾碎了一块饼干,并告诉父亲那是魔鬼的骨灰。
我悄悄地走进房子,来到楼上的浴室。站在镜子前,我掀起衬衫的底部,盯着我皮肤上的红色伤痕。
“贝蒂,你怎么了?”
我立刻放下衬衫,发现崔斯汀站在门口。
“你没事吧?”他问。
我推开他,逃到外面,逃到“遥远之地”。
坐在坚硬的舞台上是很痛苦的,但我忍住了。我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拿出我的诗,把它们在我身边围成一圈。
“啦、啦、啦,走开啦,疼痛,”我唱道,“把你自己埋在泥土里。”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只是为了再次睁开。世界纹丝不动。当风把我的一圈诗吹走时,我离开了,回到了屋子里。在我的卧室,我发现白色铁床头板周围的墙上画着小鸟。崔斯汀在走廊对面放下了他的木炭笔。
“看到鸟儿飞翔总是让我微笑。”他说,“我想它们也会让你微笑。”
(1)奇尔先生(Mr.Chill)名字中带有寒冷(chill)的意思。
(2)尼德尔夫人(Mrs.Needle)名字中带有针(needle)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