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乙宏安

书名:大唐荣耀之半岛雄鹰 作者:曹灶 本章字数:8994 下载APP
见过荣留王后,乙宏安安排哑巴乔黄立即奔赴冬比忽城,将传位的密信转给甘左。随后,他和小个子乌斗骑马从安鹤宫回府。“火爆小子”乔火带着四名护卫跟随其后。
他们一行从安鹤宫的西边角门出来,沿着大道一直往西。老天爷突然变了脸色,大风撩起乙宏安的长袍,雷电劈开天空,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乙宏安拉上兜帽,豆大的雨水从天空急速坠下,顺着兜帽渗进他的眼睛。
迟暮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乙宏安安坐在马上,提高了声音:“乌大人,你来自什么地方?”
乌斗骑在一匹红色骏马上。即使正在下雨,小个子仍然保持着优雅。他略略欠身道:“回大对卢,我来自金刚山。”
乙宏安狐疑地问道:“你有三韩人的口音?”
乌斗哈哈大笑:“大对卢,这要被我死去的父亲听到,他会从坟墓里走出来哩!我可是正经的大丽人。您是从哪句话听出我有三韩口音的?”
“这句就有。”
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乙宏安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乌斗。
乌斗的脸色看不出一丝破绽。“大对卢,您说得对,下官是有些三韩口音。我出生在金刚山,那里是三韩人的地盘。三韩人杀死了我父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向您保证,我是比狗还忠诚的大丽奴仆。”
对于乌斗这样的双面人,阴谋和权术是家常便饭,说谎话像呼吸一样正常。鬼才知道他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不过,乌斗的反应恰恰加剧了乙宏安的怀疑。但现在是围剿泉盖苏文的时候,乙宏安不想四面树敌。“乌大人,在我来之前,泉氏三兄弟一直这样倨傲不逊?”
乌斗“咯咯”地诡笑,笑声像一阵连续的打嗝声。“盖苏文大人掌权时,这三兄弟倒是老实得很,不似现在这般目中无人。让我们坦诚相见,大人,使团被刺案远比看上去复杂。”
乙宏安点点头:“说说你的看法。”
“我的大对卢啊,您没留意到有一人与平常大不一样吗,上蹿下跳的?我一进入会庆殿,鼻子里全是他的阴谋诡计。”乌斗说道,“平常他可是夹着尾巴缩在国王身后的。”
“克平?”
小个子欲言又止,脸上挂上无比纠结的复杂表情,故作艰难地说道:“大人神断。下官要提醒大对卢,太监没了老二,没了男人的尊严,也没了男人的弱点。”乌斗的小眼睛发出贼亮的光,“咱们不得不承认,男人大部分时候只用老二思考。克平不能被信任。”
乙宏安在马上动了下。克平跟随荣留王四十年了,难道也不能相信?“你认为这次裴元庆遇刺并非泉男建所为?”
“大对卢,这是当然!”乌斗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禁让乙宏安起了疑心。“我认得那把匕首。他最喜欢用它来开膛剖肚。”
乙宏安说道:“他在朝中无人敢惹,谁敢偷他的随身武器?”
“有人,”小个子颇有深意地回答,“比如不正常的男人。提到泉男建,他暴虐的性格早已名声在外。他以折磨人为乐,最喜欢的游戏叫‘猫捉老鼠’。”
“猫捉老鼠?”
“老鼠是犯人,他扮演猫。这厮经常从我这里‘借’走犯人,”乌斗无奈地说,“他放走犯人,再去追他们。”
“骑马去追?”乙宏安吃惊地问道。
“放猎狗追。大对卢,他的猎狗是吃人肉长大的。”乌斗娓娓道来,“是人就有恶习,但他的这些恶习实在……据说,他的婢女经常无端死去,死因恐怖。盖苏文大人忍受不了他身上的寒气,给他在平壤东郊开牙建府。据说他的府邸阴森森的,房间像冰窖一般,他的猎狗都不敢进去。盖苏文大人一直想给他娶亲,但没人敢把女儿嫁给他。”
现在泉男建失去了一只胳膊,只会变得更残暴。乙宏安对自己在朝堂上的决定感到不安,他起了除恶务尽的念头。“他跑去哪里了?”
乌斗狡黠地笑了笑:“估计在府中修养,也有可能回了咸兴城。”
“竟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乙宏安瞥了乌斗一眼。相比散播恐惧的猛兽,后面的老狐狸盖苏文才是乙宏安真正的对手。擂台已经摆好,乙宏安需要磨好腰间的长剑。
他正在思考,护卫们猛然喊道:“大人!”他们指向前方。
乙宏安抬头,乙支府前的街道上列满士兵。他们身穿甲胄,戴着钢盔,手持长枪,杀气腾腾,挡住乙宏安的道路。
“后面!”一个护卫喊道。乙宏安转头,后面有更多兵士,拿着长枪,堵住他们的退路。乔火和四名贴身护卫“铮”地拔出剑,喊道:“大对卢马队!挡路者杀无赦!”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这声音像来自地狱,比轰轰的雷声还要响。士兵自动分成两列,一个金盔金甲的壮硕将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慢逼来。
雨水模糊了乙宏安的视线,他抹去额头的雨水。“泉男产?”他吃惊地问。
乌斗的马往后退了两步:“泉男产,你疯了?敢在乙支府前拦大对卢的马队?”
泉男产勒了勒缰绳,对乌斗吼道:“我没看到什么大对卢,只看到了伤害我二阿兄的恶棍。乌斗,我知道我在干什么。闭上你的狗嘴,再敢说话,我让你脑袋搬家。”
他竟敢在自己家门口撒野,乙宏安大怒,登时就要发作,但转念又强压住火气。“泉男产,你私自调用京畿军队,这是罪一;拦住上峰威胁,这是罪二。两样都是死罪。念你此举是出于兄弟情深,我不跟你计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马上带你的人走,我权当这一切没发生。”
“哈哈哈,这个时候还嘴硬,不愧是乙支文德的后人。我二阿兄什么都没做,一整天没出门,更没刺伤你的宝贝儿子。乙宏安,你没经过任何调查,便胡乱认定他就是凶手。我问你,你这样做,该当何罪?”泉男产质问道。
“你二阿兄泉男建有作案动机,又有物证、人证,只斩断一条胳膊已属开恩,你应该感谢给你们求情的泉男生,还有荣留王的慈悲。如果是我来宣判,我会斩下他的头颅。”
“那就是说,你对这个不后悔,是吗?”
“不后悔。”
乌斗叹息道:“两位大人……”
泉男产“噔”地下马,“唰”地拔出剑,怒目圆睁。“拔剑吧,让我们进行一次公平的决斗,我宁愿你死时手中有武器。”
“我马上去叫国王卫队。”乌斗调转马头。士兵留出一条路,乌斗猛地一夹马肚,迎着大雨消失在街角。
“泉男产,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让你阿兄重新长出胳膊吗?”乙宏安的手摸向湿漉漉的剑把。
“不会,但我们泉家有债必追。”
“我要是不拔剑呢?”
“这可由不得你。”泉男产一声高喝,“把他们带上来!”
四名金甲士兵押来一对男女,奴儿在前,卓儿在后。卓儿一瘸一拐,大腿上的伤口裂开,裤腿上血红一片。“阿爹!”奴儿在门口叫喊。
乙宏安一下没坐稳,差点从马上跌落。他眼中喷火,几十年来,他从未如此愤怒过。“泉男产,我以乙支家族的名义发誓,如果你再敢动我儿子一根手指,我会把你泉家人屠戮殆尽!”
“少说废话。拔剑吧,大——对——卢——”泉男产用讽刺的语气说道。他站在马下,用剑尖戳了戳胸膛。
乙宏安忍无可忍。他下马,拔出佩剑,摆好门户。
“绿眼狼”怒吼,咒骂,向他扑来,脚下溅起黑色泥水。乔火上来抵挡,被金甲士兵挡住。乙宏安静如磐石,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门前光线昏暗,乙奴在恐惧中叫喊。乙宏安的脚底泥泞湿滑,他默数着,五步、四步,就是现在!剑锋冲出,钢铁相交,他的剑穿透“绿眼狼”的盔甲,在其肘窝处划开一道口子。
“绿眼狼”摸了摸肩膀下的伤口,用手沾了一点血放入口中品尝,哈哈大笑。“乙宏安!”他扔掉长剑,从侍从手中接过双锤。“乙宏安!”他再次冲来,双锤划出致命的弧线。
闪电亮起,两团黑影化为银色。乙宏安没有盾牌,面对双锤他只能退避。他脚后跟在泥地上一滑,差点跌倒,使尽全力才恢复平衡,却免不了被金锤擦过左肩,引起一阵灼痛。
“打中了!”一个士兵喊道。乙奴尖叫。
乙宏安告诉自己,对于“绿眼狼”这样的大块头,只能通过消耗他的体力取胜。他等待、观察,再等待、观察。“绿眼狼”招招狠重,他不断躲开,同时寻机刺“绿眼狼”的脸、砍他的腿、劈他的手臂。“绿眼狼”的双锤变得越来越沉,动作越来越慢。
乙宏安逼“绿眼狼”转身,让雨水进入他的眼睛,“绿眼狼”被逼迅速退后两步。“绿眼狼”寻机再度提起双锤,咒骂着摇摇晃晃地扑来,不料一只脚在泥地里打了滑。这是好机会,乙宏安举起了剑……
“砰”的一声,一个士兵砸向乙宏安的后背。“卑鄙!”乙宏安落入一摊烂泥中,水花溅入他的鼻子和眼睛,胸口生疼。
他不能倒下,他的儿女需要他的保护。乙宏安刚要站起,“绿眼狼”扑倒在他身上,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咽喉。手中宝剑不见了踪影,乙宏安一拳打向“绿眼狼”的脸,可他脸上平滑,没有鼻子,只有孔洞。乙宏安紧紧抠住那孔洞……
“绿眼狼”像骡马一般“嘶嘶”怪叫。乙宏安一拳接一拳击打。“绿眼狼”的手掐得更紧了。乙宏安拼命挣扎,但“绿眼狼”沉得像头牛,无法被撼动。
乙宏安听到雷声轰鸣,还有儿子的哀求。“乙支家人不哀求!儿子,你不能这样。”他的胸中如有火在烧,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挤压、摩擦。 直到……直到“绿眼狼”松开了他……
乙宏安躺在雨水中大口喘气:“你若杀了我,便是在与整个王国为敌。”
“你败了,乙宏安。”绿眼狼边起身边对他喊,“我真想砸开你的头颅,剥开你的黑心,拿出来让你女儿看看!”
乔火举起剑想上前解救乙宏安,却被一个长着招风耳的瘦高男人挡住。此人的嘴巴和下巴上有稀疏的向外发散的毛发,活像一个大老鼠。他带领十几个甲士上前围住乔火,剑起剑落……
乙宏安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他爬到了乔火身边,雨水不断坠落,在尸体上崩裂。
“泉男产,你围攻我们,还是不是大丽的男人?”乙宏安听到了卓儿的怒斥声。
“绿眼狼”上前,一脚踢倒乙天卓。乙天卓跪下后,“绿眼狼”又是一脚,踢在其面部。乙天卓无力地呻吟,仰面跌倒,不再动弹。
乙宏安胸前犹如被人插入一把匕首。“别害我儿子!”他声嘶力竭地喊。
乙奴跪倒在地,对泉男产磕头:“求你别伤害我们!求你了!”
“绿眼狼”有些吃惊地望向乙奴,又往后退了几步,转头面向乙宏安。“乙宏安,你输了。”“绿眼狼”立在雨中,雨水汇成一条线从他手中的从锤尖滴落。
“我是输了,但跟我的儿女没关系。放过他们,我一人来承担。”乙宏安咽下一口鲜血。
“绿眼狼”把锤子放入腰间,挥起铁拳。拳头正中乙宏安的太阳穴,黑暗和疼痛张牙舞爪地袭来……
乙宏安在梦中呻吟,在梦中呼喊儿女的名字……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感觉自己脱离了危险。之后,他做了好多梦,奇奇怪怪的梦、黑白的梦、彩色的梦……
他再度梦见了“雷电之晚”,以及甘左、乔司、戴青、甘右、荣留王,还有躺在山洞深处的阿妹乙雪。
“神剑”甘右披着血色斗篷,如上古战神一般矗立在快要坍塌的山洞前。闪电劈开天空,惊雷敲打大地。没人能够逃脱这一切,凡事必报……
梦中的乙宏安骑着黑色骏马与兄弟们并肩同行,左边是南境最好的剑士——“不倒的”甘左、忠心耿耿的乔司,右边是戴圭的父亲戴青。
他们年少、青涩,但从来不缺乏热血。他们是异姓兄弟,更是生死兄弟。梦里的他们虚无缥缈,身形模糊得像白色线条 ……
他们一行四人,对方只有一人。“神剑”甘右挡在洞口,如山岳般耸立,又像薄雾般轻盈。梦中如此,当年亦然。甘右一人面对他们四人,脸上浮起一抹哀伤的微笑……
“乙支大人。”甘右长剑般的身体立于闪电下,人影映立在山坡上。他举起右手,示意他们停下。
“甘右,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乙宏安从马上跳下,双脚陷入泥沼,杂草缠绕脚踝,使他动弹不得。
“你们不该来。”甘右冰冷地回答。
乙宏安的双脚在挣扎。“乙雪在哪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感到惶恐,“我要进去。”
“神剑”甘右回答:“没人能够进去。”
乙宏安拔出利剑,剑身通红好似鲜血,在闪电照耀下宛如魔鬼的利齿。“阻我者死!”
“不倒的”甘左上前,站在乙宏安前面,向甘右伸出右手,似乎在寻求连接,嘴里吐出温暖的话语,轻轻驱散了哀伤。“阿弟,我看到了你。”
“阿兄,我看到了你。”甘右微微低下了头。他也伸出了右手,但没有触碰甘左的手。
“放我们过去。”甘左轻声告诉阿弟。
“阿兄,我们侍奉不同的主人。”甘右的眉毛微微扬起,“我的主人要我死守在这里。甘家人从不逃脱。”
甘左看着他,眼神变得坚定。“甘家人从不逃脱,”他抽回手轻声附和,然后戴上头盔,声音变得响亮而坚定,“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他们四人并肩上前,手握血剑,以四敌一。这并非大丽男人所为,却是解救乙雪的唯一机会。
“双神保佑我们。”“神剑”甘右说道,优雅地从腰间拔出双剑。电闪雷鸣。
“双神保佑我们。”乙宏安附和。
雷声再次响起,他们冲向甘右,以死相搏。钢铁碰撞,鲜血四溅。乙宏安的胳膊受了伤,长剑被沼泽吞没。他听见了阿妹的尖叫:“阿兄!”他想奔入洞内,但沼泽里伸出的藤蔓紧紧缠住了他的双足……乙宏安挣脱藤条冲进山洞……荣留王挥起大锤,向他砸来……等两人离得足够近,乙宏安发现荣留王变成了“绿眼狼”……
“乙支大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乙宏安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荣留王的寝宫。
他舒展身子看了眼四周,偌大的寝殿中只有克平、荣留王、泉男生和他四人。太监克平精神奕奕,而现实中的荣留王没有拿着双锤的勇猛,而是臃肿身躯上的疲态。
“我的儿女呢?”他问。
“他们很好。”荣留王的脸色苍白,跟死尸并无两样,“孤已派出两百护卫守住了乙支府,耗子都进不去。”
这缓解了乙宏安身上的疼痛。“泉男产呢?”
太监克平一脸的关切,柔声说道:“‘绿眼狼’泉男产自知犯下大罪,已畏罪逃往咸兴城。小人刚接到泉盖苏文发来的文书,他以自己的名义向大对卢道歉。他宣称自己已经惩罚了儿子,送上了三根手指。他还命令泉男产回平壤认罪,请陛下和大对卢按照法度惩罚。陛下,大对卢,我们必须拿出对策了。”
荣留王转身对护卫泉男生说道:“生儿,你退下。”
泉男生的脸上写满惊异。他应该是头一次遇到被国王请出去的场景。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后,他对荣留王和乙宏安鞠了一躬,大踏步迈出寝殿。他背上的双剑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在宣泄自己的失望。
大堂内只剩下荣留王、乙宏安和克平三人。
克平嫌恶地说:“陛下,‘绿眼狼’肆无忌惮,大对卢的名誉不能这样被侵犯。既然泉盖苏文要把他押回来,我们一定要严惩。”
乙支文德的子孙从未遭受过如此大的侮辱。乙宏安的脸庞仍在隐隐作痛,但这一切痛苦和乙天卓的伤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太监克平说,乙天卓昏迷了一整晚,今早才醒过来,但仍一直发低烧。
乙宏安想,泉家人趾高气昂、飞扬跋扈、拉帮结派,在朝中横行霸道,无人敢言,再任其发展下去,他和荣留王恐怕再无约束他们的能力。“泉男产是盖苏文的木偶,我不想再为此人费精力了。”乙宏安思考了一番,这样建议道。
“陛下,”太监克平说,“泉男产这一闹,等于是与盖苏文撕破了面皮。”
乙宏安冷笑一声:“在决定砍掉泉男建的胳膊时,我们就已经与泉家撕破了面皮。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上的一番动乱在所难免。”
荣留王笑着咒骂:“他娘的,要不是泉男生拦着,孤肯定会砍掉泉男建的脑袋。”
克平倒显得很轻松:“吾王,灌奴部有精锐族兵五万,王爷高建鲁也有五万精兵,还有效忠国王的镇军大营。盖苏文没胜算。”
乙宏安可没有克平的乐观。任何情况下,盖苏文都是个可怕的对手。父亲曾告诫过乙宏安:“提防泉盖苏文,因为他不肯居任何人之下。”乙宏安可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知道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永远不能低估盖苏文,克平,我们必须想一个稳妥的方法。我们虽占优势,但没有绝对优势。克平,震霞将军统领着近十万大军,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提醒道。
克平却持不同看法:“大对卢,这十万精兵中哪个部族的都有。如果泉男皂真的敢杀回平壤,我确信至少会有一半倒戈。再加上有新上任的戴圭将军紧紧盯着,我们大可不必担心。”
“国不可大乱,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大唐。”荣留王说道,“有什么方法和盖苏文讲和吗?如果真要见血,孤告诉你们,这会庆殿会成为大唐人戏耍的场所。”
克平轻声说道:“陛下,如果想谈和,除非您把他儿子的胳膊重新接回去。盖苏文有仇必报,对维护家族的荣耀有变态的执着。”
“那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了。”荣留王咬了咬牙。
“我有个办法,”克平神秘地讲道,“不过,不知道吾王和大对卢同意不同意?”
“克平,到现在还兜圈子,速速讲来。”荣留王不耐烦地说道。
“再过十日便是太子和乙奴的大婚典礼。我们可以请盖苏文参加。”
“太监,盖苏文不会过来的。” 荣留王先是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转为不悦。
乙宏安同意:“他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夫人泉荣雅,不可能来参加婚典。”
“这由不得他,”太监神秘地说,“我们可以利用一人逼他来。只要这人在我们身边,他没得选。”
乙宏安突然间明白:“泉男生?”
太监点点头:“泉男生是盖苏文与泉荣雅生的黄金儿子,还是盖苏文的继承人。我们一方面以陛下的名义召集五大部族,要求他们必须参加,以共同讨论对大唐的国事。另一方面,我们派精兵干将暗中看住泉男生。为了儿子的安危,盖苏文肯定会过来。到时我们就将计就计,调动平壤镇军大营和王家卫队的兵马拿下盖苏文,简直比拉屎还容易。盖苏文一旦被拿下,其在朝中的走狗大臣和咸兴城就都没了头领,树倒猢弥自然散。到时候我们根本不用出兵,他们就会乖乖投降。”
“镇军大营现在由谁掌管?”
荣留王竟连这个都不知道?乙宏安心中泛起莫名的恐惧。
克平道:“是松峦和负鼎鹚。”
“孤信任松峦。他的阿兄松桓是太子忠心耿耿的护卫。”荣留王动了动肥胖的身体。
“松峦身受王恩,不满三十便被陛下破格提拔为镇军大营统领,必定会忠于王室,肝脑涂地。”克平说,“不过,松峦终究根基太浅。据臣所知,镇军大营里的许多将官,像大祚荣、信诚和尚、罗桂并不买他的账,只对负鼎鹚敬畏有加。负鼎鹚和泉男建关系非同寻常,被盖苏文提为镇军大营副统领。”
“负鼎鹚?”荣留王放下酒杯,“既然不是自己人,那就把他拿下。”荣留王建议。
“我们不能直接把他拿下。”克平回道,“负鼎鹚在镇军大营经营二十年,无论带兵行军还是日常管理,并无过错。我们贸然动他,只怕会引起镇军大营的腥风血雨。”
“克平说得对,动他会打草惊蛇。”乙宏安提醒荣留王,“一旦被泉盖苏文察觉,我们便失去了先机。”
“最为妥当的办法是拉拢他。”克平诡异地笑道,“让他在婚典那天别轻举妄动。让他在看到陛下的黄金令牌后再与松峦一起出动,一举翦除盖苏文和他的走狗。”
荣留王道:“震霞将军泉男皂呢?”
“盖苏文出席太子和乙奴的婚典时,我们先调动松峦和负鼎鹚镇军大营的兵马拿住盖苏文,然后马上宣旨,称念他有功于社稷,并不会处死他,只将他置于安鹤宫西侧的大牢中。这样一来,震霞将军即使想反对国王,也会出师无名。我们再徐徐图之,削去她的军权,换上自己的人。陛下,如果您实在放心不下,可以下一道圣旨,命令您的外甥乙天伦率领南境的族军前来,在平壤周边护卫。”
“嗯。”荣留王满意地点了点头,“贤弟,你有什么高见?”
灌奴部的族军不能轻易动,乙宏安自思,三韩人的动向尚不明朗。“容我再想想。”
三日后,荣留王寝殿内,一百多根蜡烛把整个房间照得透亮。负鼎鹚来到时已是丑时。负鼎鹚大将军中等身材,面颊凹陷,满脸麻子,两眼深陷。他套着一件平淡无奇的牛皮软甲,上面有几处刀剑的痕迹。他走路很轻,上前单腿跪在国王和乙宏安面前:“末将负鼎鹚参见陛下、大对卢。”
“起来吧,负鼎鹚。”荣留王呷了一口酒,冷冷地审视下跪之人,“从被窝里被揪出来的感觉不好吧?”
“末将带兵多年,早已养成轻眠即醒的习惯。陛下不用担心。”
荣留王“哼”了一声:“孤担心的不是你的睡眠。负鼎鹚,孤听说你和泉男建过从甚密?”
这句话让刚刚站起来的负鼎鹚又马上跪下。他叩头不止,额头上满是汗:“陛下,臣虽然与泉男建有交情,但都是公事往来。泉男建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死有余辜。臣心中只有国王!”
荣留王斥责:“放屁!如果你心中只有本王,为何给泉男建的贡品比送给孤的还多?我早看出你的僭越之心了!”
“陛下明鉴!”负鼎鹚慌张地回答,“泉家人权倾朝野,无人不怕。末将无路可走,只有违心地巴结他们。陛下,末将虽由盖苏文提携,但这身戎装是末将用一刀一枪和身上的二十多处伤口挣来的。”
“泉男建提携你,你就不顾君臣大义胡作非为?”
“陛下——”
“来人,将负鼎鹚这身皮扒了,押入大牢!”
“慢!”乙宏安适时出场,“陛下,请容臣说两句。”
荣留王看了他一眼:“大对卢请讲。”
“负鼎鹚作战勇敢,是我大丽良将,杀不得。其一,如果只是因为大不敬的罪名就处斩,那会寒掉众将的心;其二,大丽面对大唐和新罗,正值用人之际,千兵易得,良将难求,杀掉难免可惜;其三,如果一味地根据盖苏文区别群臣,容易造成群臣分际。何不让其戴罪立功?”
荣留王叹了口气,沉重地起立:“负鼎鹚,你世受国恩,我阿兄婴阳王的一个妃子是你的堂妹。我把你当成臣弟来对待,何曾亏待于你?你一路从大头兵做到这个位置,如果没有孤点头,你怎能上来?孤早已看中你的将军才能,没让你做镇军大营统领,是因为孤要历练你啊。负鼎鹚,孤还要留着你给自己的儿子用呢。”
听到此,负鼎鹚伏地大哭,浑身颤抖:“吾王泽深恩重,末将岂敢忘记!就是把末将千刀万剐也难报吾王恩泽。多余的话末将一句也不说,唯有忠贞至死,以报答大对卢的知遇之恩和吾王的恩泽!”
克平点头,对负鼎鹚道:“负大将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子大婚将至,你只需管好你的镇军大营,不听任何人的摆布,只看陛下的黄金令牌行事即可。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末将明白!”负鼎鹚如捣蒜般磕头,“末将定会肝脑涂地,以报王恩!”
等负鼎鹚离开,克平对荣留王说道:“陛下,大对卢,这下咱们十拿九稳了!嘿嘿。太子和乙奴大婚后,整个大丽将再归稳定,朝中再无能撼动王室的力量,想想就让小人安心哩!”
乙宏安并不想让朝堂斗争掺和到女儿的婚典中,不自觉地哀叹了一声。但每个乙支人都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谁让他们是乙支文德的后代?他安慰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整个王国的安定。
乙宏安又想到了太子,心狠手辣的年轻太子。他再次陷入沉思:即使计策成功了,女儿的婚姻又能有多少幸福可言?
克平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大对卢,您放心,我们会在安鹤宫外埋伏。盖苏文一出现,我们就马上将其拿下。安鹤宫内不会见血。”
乙宏安默默地点头:“盖苏文的护卫是三名靺鞨剑客,传说功夫高强,你们要万分留意。”
“婚典那天,拿着朕的黄金令牌调动一万精兵来安鹤宫。到时候,一百个剑客也是待宰的猪猡。”荣留王说道。
“国王英明,微臣定不负您的重托。”克平眼中烁烁发光。
至此,乙宏安只能同意,但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殿外出现一道明亮的闪电,紧接着是“轰——轰——轰——”的雷声,惊醒了仍在担忧中的乙宏安。
乙宏安已没了回头路。他转头面向电闪雷鸣,驱散心中的畏惧。
“盖苏文,我们婚典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