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渚抿唇，白齿刮掉软肉的血色，一下子有些说不出口，莫名心悸，手也不怎么受控制了。

　　“说话。”

　　对面一再催促，莫渚只好咽喉，哑声说：“陆子焉，我有了，孩子是你的。”

　　对面静了三秒：“打了吧。”

　　断线的声音顺着话尾巴传进耳朵，莫渚半晌回神，轻轻摸着肚子里揣的宝宝，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

　　要，杀掉他吗？

　　杀掉自己曾经爱的那个人留在他身体里的东西，彻底销毁自己对那个人的所有爱恋。

　　可那不过是个无辜的生命，宝宝会在自己肚子里，从一个卵细胞增长成一个柔软的婴儿，他们的血是流在一起的，他们的生命是挂钩的。

　　真的要，杀掉他吗？

　　莫渚耷拉下头，沉默片刻。

　　他承认自己下不去手。

　　他最喜欢小孩子了，作为Omega，当然也希望自己有一个可可爱爱的小朋友。

　　转手又拨出一通号码，莫渚乖乖把耳朵贴到手机屏保上。

　　“喂——小莫啊，啥事儿呐，想起你哥我来了。”

　　“哥，我想回家。”

　　医生说孩子有四个多月了，草草算下时间，是在陆子焉忘记他之前就有的。

　　不知道是哪一次不小心有的，或许是莫渚发情期的时候，他爱着的那个Alpha抱着他，在床上颠倒着度过两三天。

　　现在回忆起来，莫渚都能记起当时的陆子焉到底有多温柔。

　　他会轻轻地揽起莫渚，拥着他的背，一边卖力一边问莫渚疼不疼。

　　莫渚精神恍惚，不自觉地咬了陆子焉一口，舌尖尝到甜头，便更加放肆地咬出更大的伤口，妄图汲取Alpha的血液来满足自己的破坏欲。

　　陆子焉没有责怪，也不会制止，他会亲吻Omega的颈侧和唇角，安抚情绪激动的小O，尽量让莫渚舒服些。

　　然而自从离开那个陆子焉，莫渚时不时就会心里紧张。医生告诉他，这是缺少Alpha信息素养护的原因。

　　莫渚去莫溪家暂住几天。

　　莫溪最疼爱他，整天送点心端茶水，还抽出宝贵的时间陪莫渚聊天。

　　Omega没胃口吃东西，他甚至想过绝食，但为了肚子里的生命，只好勉强塞两口饭糊弄糊弄身体。

　　他没告诉莫溪揣小孩子的事，可能在当时的莫溪看来，莫渚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

　　Omega孕育胚胎不能缺少Alpha，单凭Omega的腺体，是不能满足基础信息素能量的消耗的。

　　他背着莫溪偷偷去过医院，咨询Omega孕期能不能不依靠Alpha信息素。

　　给他看病的医生让他去做血检，之后盯着化验单，凹进去的眼球往眼皮里藏了藏，继而眯成一条缝，严厉地告诉他不行。

　　未被标记的Omega可以依靠特殊合成信息素补充能量，但带标记者不行。

　　莫渚是个被永久标记了的Omega，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更不可能在怀着孩子的情况下去洗标记。

　　所以最后，医生拿手背扶了下眼镜，把诊疗通知书摊到桌角上，卷起两个指节敲了敲，“快回去找你的Alpha吧，宝宝很健康，他会很喜欢宝宝的。”

　　走出医院，莫渚冷着眼将检查报告撕碎，赌气般摔进垃圾桶。

　　宝宝会喜欢他，他不一定会喜欢宝宝。

　　时间过去两天，莫渚依旧死犟着不肯去找陆子焉。

　　没有Alpha自己照样能活，遇到陆子焉之前不一直是这样吗？没有Alpha怎么了，没有Alpha他这个高阶鸢尾Omega还养不了孩子了吗？

　　就这么过了几天。

　　直到信息素亏空，频繁的呕吐和恶心，造成机体组织脱水和一系列不良反应，莫渚才终于放下性子，主动约陆二世见面。

　　就当是为了一个不怎么幸运的生命，他委屈一两次，似乎也没什么的。

　　陆子焉的游魂跟着，记起莫渚当时确实有一阵子没理他。那天接到莫渚的电话，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也就只回了句玩笑话。

　　可谁知道，莫渚从来都没有对陆子焉撒过谎，他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尚且燃着火星子的烟头皴出白雾，一绕一绕的迷乱视线。

　　陆二世一早便在订好的包厢里头等人，这段时间，陆遥枝刚自焚不久，她的死让他精神恍惚，每日颓废到只会用酒精把自己灌醉。

　　天气转凉，陆子焉在玻璃缸内碾灭烟头，招手吩咐服务生上碗姜汤，要热的，还特地嘱咐要放点佐料把姜味儿盖过，尤其要放很多很多糖。

　　汤上来后，陆二世还在翻老姐的日记。

　　日记前半本都是日程安排，几乎没什么亮点，可后面不同，有一大半都是他和莫渚。

　　日记里详细记录了小O的喜好和兴趣，重点用红圈划了记号，看得出来，陆遥枝对他俩很上心。

　　偶然翻到那张三人合照，陆二世看着照片上故去的人，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干脆合了日记一把到拍桌上，不料动静巨大，震慑住刚入门半步的Omega。

　　“来了？”

　　陆二世强摆出一幅吊痞的浪子样，招手示意Omega靠近。

　　莫渚皱眉，不知道陆二世又在发什么疯，就不太敢轻举妄动。

　　他避开陆二世提出的要求，直接介入正题：“陆子焉，我来见你，是为了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好像不太喜欢孩子，这样吧，孩子我自己养，等他安然出生后，我就离开你。”

　　陆二世轻笑一声儿，觉得莫渚一定是得了幻想症，单手拍着大腿，速速点头，顺理成章地将美人抱上大腿。

　　他给了莫渚一些安抚信息素，顺带掐把Omega的肚子。

　　多了些肉，但不至于，陆二世每次和他做的时候都格外小心，是一定不会出这种意外的。

　　他估摸着，得是让哪个江湖上算命的给唬了，或者就是想骗他，厚着胆子从肚子里编出个孩子，以此来改变他对莫渚的态度。

　　这当然不可能让他上钩，精明的猎人永远都是猎人，永远不会落入猎物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儿，他故意用力掐了一下，指甲隔着衣料扣进肉里，敏感使莫渚惊恐地护住肚子，身体微微往后缩了缩，害怕陆二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Alpha信息素很管用，不安的情绪被迅速抚平，陆二世俯身凑到莫渚嘴边，张口咬住略有干涩的唇瓣，吻开始密密麻麻地落到莫渚身上，从上颚咬到下巴。

　　他捞着Omega软绵纤瘦的身体慢慢纠缠，无意间瞟到莫渚脖子上的标记，骨子里来自天性的占有欲让他感到不爽。

　　安抚信息素立刻颠覆为压迫信息素，莫渚受不了过于刺激的感觉，神经蓦然紧张，绷成直线的思维迫使他一动不敢动。

　　陆二世倾眼桌上的姜汤，应该温得差不多了，索性端起碗，递到莫渚嘴旁。

　　香料掩盖了姜汤原有的气味，光靠颜色和气味，分辨不出这是碗什么东西。

　　莫渚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什么？”

　　陆二世将要回答，脑子突然一转，一脸灿笑：“堕、胎、药。”

　　他想借机逗他，他自以为莫渚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撒谎。

　　莫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沉变暗，惊骇万分，推开汤，拼命解释说不要喝这个。

　　陆二世本来就不爽，被他这么稀里糊涂一激，脾气上头，一爪掐死莫渚的脖子，膝盖抵住Omega的腹部将人限制于身下。

　　抽空腾出一只手，摁实了莫渚的腕肘，不管他如何嘶声反抗，都硬掰开下颚将汤水猛灌进口。

　　姜汤扑了一地，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出去，莫渚不小心呛了两口，一个劲地咳，一边咳一边仰起陆二世生扒开的嘴，极其痛苦地剧烈颤抖。

　　这在他看来，就是一碗真的堕胎药啊！

　　瓷碗空了，陆二世松手。

　　莫渚呕呛着一路趔趄跑去洗漱间，用修长的手指戳自己的扁桃体，想把刚刚呛进去的呕出来。

　　陆二世嫌弃地扯出纸巾擦手，丢下莫渚转身离开。

　　陆子焉踱到洗漱间外，冰冷的空气终于在门栏处冻结了他的步伐。

　　好不容易把那些东西都吐出来，莫渚整个人脱力涣散，像烂泥一样疲惫地瘫坐到地上。

　　他呆呆地抱住自己，饶是再也忍不住崩溃成沙的情绪，低头将脑袋埋进双臂，哭了个花枝乱颤。

　　他一边哭一边忍泣：“陆子焉……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陆子焉……”

　　弯曲的脊背瘦弱且单薄，Omega的身体本来就不如Alpha，经不起折腾也受不了委屈。

　　泪水和悲伤涤过面颊，蜡油般砸下来，烫了陆子焉的心。

　　没过多久，因恐惧而疼痛的小腹掐灭他仅有的隐忍，最后一个清晰的字节消失，莫渚将身体越躬越低，失语的痛让他不能自拔，甚至如坐针毡。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进陆子焉的耳朵，Omega终于溃开了最后一点坚强，大声哭了起来。

　　这声音好似刀刃剜过心口般，陆子焉抽痛的心跳愈发不可控，背后冷汗直流。

　　他忍着痛走近莫渚，半跪下去，从后面抱住Omega，轻声说：“对不起，莫渚……对不起……”

　　对不起，都是他的错。

　　那段回忆太黑暗了，连陆子焉都不愿意翻回去看一遍。

　　也许，对于那时的莫渚来说，活下去似乎并不重要。

　　每天面对陆二世的折磨，不过是因为对陆子焉心存执念。

　　如果可以，陆子焉希望有人能代替自己照顾莫渚。

　　哪怕最后拥有过莫渚的人不是他，只要莫渚不受伤，过得开心快乐。

　　有关此事的最后一片回忆，是在波涛汹涌的海岸上。

　　莫渚神色悲凉，同陆二世讲了没两句话，转身便跳下了海。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会恨死你。”

　　“再也不见，陆子焉。”

　　“那个我曾经爱恋至极的，最最温柔的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