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焉消失后，意识会消沉到一条河里。

　　这是唐迷教他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后的寂寞。

　　一个人的灵魂不容易消亡，他们会苟且在海渊里，静静等待生命的最后一页悄悄腐烂。

　　渊于淹没，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恍惚中，陆子焉感觉自己在下沉，速度很慢，刀刃似的水流冲刷手臂，冰冷刺骨。

　　尝试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

　　他想活动四肢，可试了一下，好像没有四肢能够由其驱使。

　　不知过去多久，不见天日的漆黑里拨出一道冒着白光的缝。陆子焉尽力把自己拱过去，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朝缝里望。

　　装修奢华的地方，可能是宾馆之类的房间。

　　眼前的画面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有声音传进耳朵，太小了，迷迷糊糊的像罩了层隔膜的风筒。

　　光彻底暗下去，再亮起来。

　　如此反复，消磨了陆子焉需要一探究竟的念头。

　　反正看不到什么，何必探头探脑地望个不停。

　　然而下一秒，光亮之后并未熄灭。

　　他听见一个轻佻无谓的声音说：“你这样的我可见多了，加钱呗，想要多少？”

　　好欠的词儿，某人似乎说过这话。

　　陆子焉甩头，一眨眼，他竟立在一张桌面上，身体居然是一簇火苗。

　　火苗摇摇晃晃地在烛芯上巍巍燃烧，透红的光渍抹到澈黑的虹膜上，照出半张说不上陌生的面孔。

　　说话的人，正是陆二世。

　　屏息静气，陆子焉琢磨情况，一口断定这应该是什么回忆，而且还是个走马灯式的第三人称视角回忆。

　　他可以通过旁观者的身份回溯过去的记忆，与之前有一点不同，无非是自己不参与事件的即时推演罢了。

　　没等陆子焉继续思考，莫渚抬臂牵了陆二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手很快被抽回去。

　　陆子焉沉了脸，不禁破口大骂：喂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以后想牵还牵不着呢！呸！

　　回忆里的陆二世也只是投影，不会理睬陆子焉的任何谩骂，他用薄凉的指尖捻住莫渚的下巴，微微上抬，眼神一寸寸刮过Omega面孔的每一个细节。

　　他清楚那双流银的眼眸是如何干净，干净到宛若一轮白月，能够紧紧勾住自己的心。

　　陆二世让指腹顺着下巴游走，一把攥住莫渚的脖子，将人扶上腿根，搂着人家的腰，以一种陆子焉绝不敢用的力度，在Omega温嫩的唇瓣上撕咬缠绵。

　　没一会儿，他便推开Omega，嘴里浅浅骂出一声儿，还不忘继续挑逗Omega，无意间沿着脖子盯上腺体。

　　那里有一块君子兰图案，嫣红色，像是从血肉里生剥出来的，艳丽至极。

　　陆二世的神情陡然大变，二话不说就给人踹下地去了。

　　他翘了个木马腿，脚尖勾着拖鞋起起落落，表情毫不掩饰，嘴里说了一句又一句贬低Omega的话。

　　Omoga心情悲凉，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说些什么好。

　　随后，陆二世拱手将Omega送给了一行的其他几个Alpha。

　　陆子焉恨不得立刻给这人渣来一巴掌，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却也无可奈何地只能看着。

　　莫渚被几个五大三粗的Alpha们摁到地上，一只又一只大手抓住他，像拆礼物一样拆开Omega。

　　在绝望中挣扎的人无助地看向陆二世，脸上泪如雨下，除了反抗就是喊陆子焉的名字。

　　陆二世当然不为所动。

　　但陆子焉不一样，他觉得莫渚在喊他，在一遍一遍地向他求助。

　　他呢？

　　他只能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到。

　　陆子焉有种想掐死陆二世的冲动，迫于现实，他没法儿这么做，只能祈求陆遥枝那个救星快点出现。

　　惊慌失措的脸庞翻下几颗泪珠，莫渚哑了声儿嘶喊，眼角通红，终于等来救星的一句：“干什么呢，怎么那么吵。”

　　画面戛然而止。

　　陆遥枝的出现，让陆子焉勉强松了口气。

　　回忆并没有结束，一眨眼，他身居灯红酒绿，迷茫打量周遭的一切事物。

　　有四肢了，能动，应该不是火了。

　　陆子焉迈步走开，随便游荡，不到一分钟，他发现自己现在什么都碰不到。

　　他似乎可以被人们称为游魂？

　　随便走两步，眼前赫然出现一扇门扉。门板虚掩着，陆子焉微微撇过视角，便瞧见陆二世在里面。

　　他硬掐着莫渚的脖子，手里拿了瓶酒给Omega灌。

　　莫渚被迫咽下去，不小心呛了喉，腰背一躬，无法克制地吐了一口。

　　酒液从嘴边泼出，莫渚微微上合眼眸，神态迷离，歪倒在沙发上。发丝凌乱，几股沾染酒液的头发贴上脸，看起来一副惹人疼爱的样子。

　　应该是被迫喝下去不少酒，Omega连撑起来坐好的力气都没有。

　　陆子焉矗立场外，当下一恼，抱了个拳头上去捶陆二世。然而拳头只一勾穿过陆二世的头颅，他反应过来，这只是回忆。

　　陆二世睨眼邪笑，眉目间不乏玩味，盯着莫渚，满脸不屑道：“就这点儿本事，也好意思跟我身边混？”

　　莫渚咳了一阵儿，一边吐一边说：“你以前……不喝酒呕……啊哈……呕。”

　　Omega脸色苍白，颇似凋败于花梗上的残花，面容憔悴，直让人看了心疼。

　　吐完了，莫渚两眼无神，任由陆二世捞起他的身体激吻。

　　两个人耳鬓磨丝，陆二世带人开了房，将Omega折磨了一整夜。

　　陆子焉站在门外，没敢进去，只稀稀落落听见些声音，便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该死。他一直守着，拳头就没软过。

　　时间过得很快，次日傍晚，陆二世跑去跟别的Omega厮混。

　　陆子焉知道这个，莫渚还为此和他吵过一架。但其实陆二世那天烦得很，和约房的蔷薇Omega干瞪眼，互相看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做。

　　由于陆遥枝喜欢莫渚，莫渚当时是暂住在陆院的。

　　那天正午，Omega给他夜不归宿的Alpha先生开门时，嗅到一股浓烈的Omega信息素，久久隐忍的脾气终究忍不住了，上去抽了陆二世一巴掌。

　　巴掌格外响亮，陆子焉默默鼓掌：打得好，打得太好了，他就是欠！

　　挨了一巴掌，陆二世很懵，脸上红烫如浆，也不惯着莫渚，用强势的压迫信息素扑倒Omega，瘦弱的身躯立刻被摁到门板上架住。

　　Omega初次感受这个Alpha的压迫，顿时呼吸不畅，恶心想吐。

　　陆二世咧出牙尖嗤笑：“怎么，胆儿肥了？今天这翻脸够快啊。”

　　莫渚颤栗着声音说：“滚！”

　　陆二世收起笑容，拧着莫渚的胳膊在地面拖行，好不容易扔到沙发上，便刻意用沾着蔷薇Omega信息素的手往人脸上蹭，愉悦至极地附和：“我出去找人怎么了啊？我碍着你了吗？”

　　莫渚屏住呼吸推他，语气厌恶：“操完别人……你没资格回来碰我，恶心！恶心透了！”

　　另一个Omega的信息素掺杂在他俩之间，陆二世明显不悦，猛地咬紧莫渚的腺体，双手钳住Omega，释放出大量诱导信息素。

　　“那你来试试，到底有多恶心。”

　　莫渚浑身悚栗，身体抬高想要反抗，腰腹却被人一把按塌下去。

　　“你滚……我不要……我想吐……”

　　陆子焉默立门外，心里滋味苦涩难言。

　　灯昏昏亮亮的，一切平静下来，莫渚已经收好了东西。他要离开陆院，这辈子都不要再作贱自己了。

　　陆子焉的游魂跟着他，无声地陪伴这个曾经的莫渚。

　　莫渚回到家里，一骨碌缩进被窝，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黑暗里，隔着被褥，陆子焉看见被顶在小幅颤抖的弧线。

　　他知道他在哭。

　　他想伸手摸摸他，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回忆，手到半途，觉得无济于事，就缩了回来。

　　半夜，莫渚睡熟，哭肿的眼睛像抹了层红胭脂的雪地，白里透红，红里透白。

　　陆子焉心里责备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莫渚的眼疾是不会恶化到只能看得见色块的。

　　他是哭多了，才把眼睛哭坏的。

　　回忆切换，陆子焉再次张望情况，莫渚正趴在浴室里狂吐。

　　他捂着胸口，弯下腰，脑袋埋进洗手池，大吐特吐。好不容易吐完，就着凉水洗把脸，漱完口，扶着洗手池壁摸出手机，划开锁屏，犹豫几秒，预约了医生。

　　医院，莫渚站在最右侧的走廊角落，斜光从窗弦上打来，两颗银色的眼球呆滞着，不像活物。

　　半天，莫渚掂着手头的单子抖了抖，随便找了个垃圾桶塞进去。

　　陆子焉凑过去瞄一眼，上面写着：莫渚，性别鸢尾男Omega，身体各项指标正常，请注意孕期调理。

　　不存在的神经恍若断去一根线，陆子焉脑中劈过一道惊雷。

　　莫渚有过小孩？

　　紧赶慢赶地追出去，莫渚停在绿化花坛前，落叶都没扫便坐下了。

　　他左手轻轻捂住小腹，右手拨下一串号码。

　　尽管不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陆子焉还是选择坐过去陪他。也就等了那么一会儿，他就知道电话是打给谁的了。

　　十五个电话，没有一个接通。

　　莫渚垂脑，双手抵膝，捂着脸无声抽泣。

　　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明明都下定决心不再跟陆二世有什么瓜葛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哭过一会儿，莫渚吸了吸鼻，再次按下拨号键。

　　铃响十秒，对面不耐烦出一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