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刺客先看看辞桢，又扫视了眼四周，确保了周边并无埋伏，片刻后，他突然将辞桢猛地往前推送了一把，紧接着迅速跳下山崖，掩没在茫茫夜色里。
山路很不平，辞桢被猛推上前，她踉跄几步，正好撞上了柳聿璋的肩。
柳聿璋虚虚扶住了她，手又很快收了回来，迅速解开她的封口和手上的缚带，他就要往山崖下追去。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辞桢迅速且小心地将封口的布塞入袖里，她深吸一口气，情绪便止不住了。
迈出去的步子受到限制又收了回来，发觉是衣角下摆被一只手攥住了，柳聿璋目光往后一扫，对上了辞桢的楚楚泪眼，他神色间闪过片刻的犹豫。
她纤细的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雪白的手腕处还有着麻绳的勒痕，红得触目惊心。
她那双清透的眸子好像有含不尽的水，清泪似珠子从她泛红的眼角滑落下来，一颗一颗，如珍珠落地。
见他看过来，辞桢泪意更深了，哭音里甚至还带了些哽咽的意味，柳聿璋和她对视一瞬，目光却是云淡风轻撇开了，仿佛见惯了这般场面。
辞桢自认识人颇多，因而对自己的美貌也很有自信。
余光里可见，他姿态从容依旧，却是在极力保持镇定，云淡风轻的眸子里藏着仓促，显然是极少遇见如此情景的。　
辞桢却是还用余光悄悄打量他，见他白皙的耳廓慢慢一点一点地变红，她突然有点想笑，轻抿着唇，努力抑制住将要上扬的唇角，仍维持着凄凄之姿。
柳聿璋想要扯出衣角，他避开辞桢的手用力拽了拽，却未想辞桢攥得更紧了，他只得放弃。
“刺史……”辞桢紧紧攥住他的衣角，眸子通红，她眼角的泪意非但未停，反而更甚了。
柳聿璋长眸中满是无奈，他浅浅叹了口气，小心安抚着她，言语很是柔和，如轻羽拂过心尖：“你莫慌，已经没事了。”
他继续道：“往山下走几步，便会有人接应你，我要去追寻贼人。”
闻言，辞桢又哽咽几声，柳聿璋不得不又轻声安抚她几句。
剔除掉先前她与他的旧怨，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颇有几分姿色，竟硬生生地让她看顺眼了。
这人声音真好听，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入耳，温和得似清风明月入怀，和他的面容一样，他的嗓音总有种能拂去所有的杂事，让人心静下来的魔力。
心中的燥意不觉减轻了几分，不知怎的，辞桢又想起午后铺子门口的初见。
眼见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应该是够那刺客离去的了，她用袖子轻轻擦去面庞上的泪，慢慢敛起哭声，不再哽咽。
见状，柳聿璋适时递过来一面雪灰素纹方帕，辞桢接过来，轻轻擦拭着眼泪，很是小心，帕子上有淡淡的松香味，在靠近鼻翼的时候，她就闻到了。
擦去泪痕之余，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赵小八几句，竟然打主意到她身上来了，还好自己足够聪明，演技尚佳，没有暴露什么来。
面前的女子已经不再哭泣，残余的泪也尽付帕子上了，只是她的眼角还泛着红，瓷玉般小巧翘挺的鼻尖也有着红晕，一副精致的眉还是半蹙着，她抿着唇。
不知怎的，柳聿璋就想到了雨后那从自家后院摘下来新鲜多汁的荔枝。
他着实不大会安慰女子，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光是安抚这小娘子就已经花了些许时间，再去追黑衣人也是无用了，料想着早就跑远了罢。
再者她受了惊，先前说的让她一人独自下山也不妥，柳聿璋想着干脆送辞桢一道下山，如此更妥帖些，便提出了同行。
“夜深了，你一个女子单行也不安全，我护送你下山吧。”他温言道，眉宇间透出一丝担忧。
辞桢受宠若惊，如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过刺史了。”
她面上不表，心里的紧张却是悄悄松了些，如此的话，那刺客肯定可以顺利逃脱了。
山路蜿蜒曲折，风吹树木作响，更显寂静。
二人一并行在下山的路上，一路无言。
柳聿璋率先打破这尴尬境地：“在下姓柳，河东人士。”
他温声问道：“姑娘芳名何许？家住何方？”
辞桢回答：“我姓叶，家住柳州马平县南街。”
和人相处不知道说什么，那便说家乡，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有得聊罢。
“柳州是个好地方。”他道。
她迎合着：“柳州山清水秀，定能让刺史身心愉悦。”
柳聿璋轻笑，心里不觉有些愉悦：“那便借叶娘子吉言了。”
“刺史不必谦逊，我们这些小百姓还要仰仗刺史呢。”她说得坦荡。
话头又转了回来，柳聿璋拨开面前挡路的树枝，漫不经心道：“若没记错，某初见叶娘子是在棺材铺，再见是在某家后院，看来某与叶娘子缘分不浅啊。”
“啊，不打不相识，确实巧得很。哈哈哈哈。”
话毕，辞桢又打了几个哈哈，左看看树叶，右瞅瞅山石。
“不过，叶娘子又如何去了鼓乐班子营生？”
“棺材铺是家里继承的，鼓乐班子是因为缺人便临时替补了。”辞桢答道。
平常人家，多些谋生技能也算寻常，技多不压身嘛。
“没想到叶娘子还有这等技艺。”
她想了想，说道：“我有两顶唢呐，一顶迎红事，一顶吹白事。”说完，有意无意地转了转目光。
尽管做的是小本生意，但也得有拓展的业务，才能成为行业尖尖。
瞧加盟她那副神气模样，柳聿璋也略略点头，表示理解。
一个小小棺材铺，能卖棺材，也能探风水，顺带还能包揽红白喜事，怪不得成了这一带最出色的棺材铺。
刺史有着关心民生的热情，他又问：“那这般操劳经营，可觉劳累？”
废话，哪有不累的活计，辞桢内心鄙夷了会儿，余光里暼了他一眼。
她才回应：“能攒银子，就都值得。”
“噢，攒银子？”他眼里有清澈的疑惑。
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气。
辞桢也耐着性子和他解释：“当然要攒银子啊，等攒够了银子，便能去长安了。”
“为何要去长安？”
“长安在叶娘子眼中便这么好？”他还是不解。
“听闻刺史是长安来的，自然不解我等外地人的心迹。盛世长安，何人不想一睹风采呢？”
她补充道：“当然，不止长安，还有江南，蜀川，漠北，西域，若是可能，我都想瞧一瞧。”
一头毛驴，一叶扁舟，荷包里再添几两银子，便可逍遥走四方。
万里江山何其壮美，想想都让人心动。
她说话时眸子里流光溢彩，是激情，是向往，是期许，柳聿璋看在眼里，也不觉动容了。
从小到大，左手荣华，右手富贵，所有欲望都能很容易地得到满足，以至于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悸动了。
小小年纪便有访问名山大川，走遍名胜古迹，遨游于天地之间的志向，可非寻常女子人家。
“叶娘子志向远大，某佩服。”
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夸可以，但别人的夸耀可得留几分心。
辞桢谦虚表态，可意思里还是掩不住的自信：“没有没有，刺史谬赞了。”
“我向来胡言乱语的，刺史只当玩笑话罢。”她杏眼流转，随意摆摆手。
闻言，柳聿璋却是忍不住了，扬眉轻笑几声，拍手连连赞叹：“叶娘子真是个妙人。”
那眼角眉梢的笑意，云淡风轻，纯净而无尘，轻浅却入心，舒适得令辞桢想要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了。
一瞬间如小鹿乱撞，她不动声色间别开目光，继而回之莞尔的笑颜。